任韬骐要她先休养两天,将腿伤养好再执行小厮的工作,这两天时间,之前曾经在彭暄元居处的院子教训过她,名叫明华的小厮,拿了两件衣服给她,叫她自行修改。
明华身高仅长她些许,人亦偏瘦,故她只要把袖子跟裤脚的长度修短一些,腰带扎紧一点,就行了。
这工作本应该她自己做,但她的女红实在拙劣,巧心看不过眼,就接手过去了。
“你的针线活儿这么差,怎么做表小姐的婢女?”巧心边修改裤脚边纳闷的问。
“因为我主要是陪小姐玩的。”不晓得自己要做啥的江沁耘滚着绣线。
“玩的?”
“我当初会成为小姐的贴身女婢,是因为我毽子踢得好,其他的活儿我都不会,都是入彭家之后才学的。”
“所以你就每天陪表小姐踢毽子?”
“当然不只啦,我各方面都行,像斗蟋蟀、抽陀螺、打果子、游水、爬树等等都挺厉害的,就这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做不上手。”江沁耘说着,抓起缝衣线,“我玩给你看。”
她因为脚伤没法踢毽子,但是在空中做花式抛接还是行的。
那缝衣线彷佛受到江沁耘的控制,不管江沁耘往前扔、往后扔,最后就是有办法回到她手上,看得巧心一愣一愣的,
“敢情你杂技团出身的?”
“没,我小时是叫化子。”
人受伤后体力变差,她坐回椅子上,喘着气,倒了杯茶润喉。
“叫化子?”巧心更为诧异。“乞丐?”
“是啊,卖身葬父才进了彭家的。”
所以精细的女红都交由琉璃去做,就算她哪日心血来潮,想当个贤淑的小娘子,琉璃也不准她插手。
她说她在旁边看她绣花,越看就越生气,总是忍不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把绣绷给抢走了,差遣她去打扫洗衣。
“难怪你会被叫去修树枝,然后摔下来。”巧心取笑道。
江沁耘呆了一下才想起,那日为了敷衍巧心说的谎。
“是……是啊。”她呵呵干笑。
休养了两天,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日一大早,江沁耘穿上了明华的旧衣服,站在镜子前,将头发扎成少年发髻。
“主子要出门了。”明华在外头喊着。
“马上来。”
她连忙加快扎发速度,穿着整齐走出去,原以为只有明华在外等,没想到连任韬骐也在。
“大少爷。”江沁耘连忙行礼。
“动作可真慢。”明华斥责道,“竟让大少爷等你。”
江沁耘心想任韬骐都没说话,怎么明华姿态比大少爷还要高傲嚣张,不由得不满的噘着嘴。
“你现在是男子,别做出女孩子的姿态。”任韬骐警告道。
“噢。”又不是她想女扮男装的。“少爷,为啥我要做男子装扮啊?像二少爷出门也常带着丫鬟的啊。”
“你怎可拿大少爷跟二少爷相提并论!”明华又是一阵斥责。“咱大少爷可不像二少爷好吃懒……”
“明华,少多嘴。”任韬骐冷声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更不准批评主子。”
“少爷,小的知错。”明华乖乖闭上嘴。
江沁耘见他们主仆互动,看得出来明华是忠心耿耿的,凡事都想替主子出头、说话,这点跟她倒有几分像。
三人出了宅邸,任韬骐上了马车,江沁耘与明华一前一后跟着,话痨的她忍不住苞他攀谈起来。
“明华哥哥。”
“干啥?”她尊他一声哥哥,明华也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充满攻击性。
“你跟了主子多久了?”
“我十一岁入府就跟在主子身边,今年都十七岁了,你说我跟了多久。”
“十七啊……我年纪好像比你大。”
“你几岁。”
“十八了。”江沁耘嘻嘻笑道,“不过你资历比我长,我还是应该叫你一声哥哥。”
“别了别了,就叫明华吧,被年纪比我大的人叫哥哥,怪别扭的。”
“好啊。”江沁耘走来他身边,“这大少爷平日的作息是怎样的,你跟我说说,我好有个底。”
马车内的任韬骐听着两人交谈,摇头一笑。
这小娘子马上就开始“调查”起他来了?
他把江沁耘安置在身边,并不代表他尽信了她的话,反而是一种控管的动作,他另外派遣了他人去调查,这任家人或仆佣之中,是否有人对表小姐不满,恨到甚至起杀意的地步。
如果彭暄元真死了,对任家没好处,他得防患未然。
江沁耘跟在任韬骐身边几天,发现这人还真是忙。
任家的产业主要有茶叶、药材跟纺织,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商业富贾,而管事的就是任韬骐一个人,
任老爷现在较少上铺子来,只负责在月初的时候听取镑铺子的财务报告,其他时间都放在交际应酬比较多。
而二少爷呢,除了吃喝玩乐,偶尔陪着任老爷去交际应酬,这是说得好听,其实是上妓院去玩女人,在江沁耘眼底,就是个废材。
任夫人也有属于夫人的交际圈,偶尔会做些救济孤儿、放粮赈灾的慈善义举,替夫家博些好名声,较亲近夫人的姨娘则会帮着打下手,出主意。
相较起来,彭家主要是贩售笔墨纸砚等文化用品,单纯得多,夫人也鲜少抛头露面,小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居闺中。
就是因为深闺生活太无聊,小姐才会这么喜欢她,同样也喜欢上了爱玩胡闹的二少爷。
说真格的,跟了这么几天,她还真找不着任韬骐有需要杀了小姐的理由,而且他做事严谨,为人宽厚,邻里说起他一致称赞,底下的奴仆亦是对他尊崇有加,忠心耿耿,任何贬损的话都听不得。
莫非他真的仅是刚好经过的目击者,人真的不是他杀的?
而且江沁耘一直以为他这么大年纪尚未成婚,连个侍妾也没有,可能是没有姑娘喜欢他,后才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
譬如上个街巡铺子,这一路走来,不知捡了多少条帕子,熏得香香的,她一路捡着,头都要被熏晕了。
“大少爷,这些都是爱慕你的姑娘送你的帕子。”
堆在桌上的帕子如小山高。
“你捡这些做啥?”在药材铺忙着对帐的任韬骐头也不抬。
“人家给了就要收啊。”
其实是她走在他身后,看他无情的直接跨过帕子,她无法无视那些姑娘难过的神色,才捡起来的,到后来,甚至有姑娘直接塞进她怀中,拜托她转交。
“给了就要收?”任韬骐斜眼睨她。
“思啊。”
“那我说要打你,你肯不肯乖乖受?”
“欸,少爷,这怎可拿来类比呢,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啊。”接着她嘻嘻一笑,“不过若是少爷要送我礼物的话,奴婢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罗。”
“去把那些帕子处理掉。”
“噢。”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啊。
因为没学过识字,故任韬骐在帐簿上写的东西,她是完全看不懂,一旁又有明华帮着磨墨,她其实也没啥事可做,真要丢了这些香馥馥的帕子,她也觉得太可惜,便把帕子一一摊开,想着可以拿来做啥。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把这些帕子角对着角打结,绑成了一张大帘子,接着踮着脚尖对着门,思考着怎么把它挂上去。
“你在干啥?”明华忍不住问。
“瞧,这样做成门帘,不是挺漂亮的?人家有百衲被,我们有百衲帘。”江沁耘对自己的创意沾沾自喜。
“丑。”任韬骐毫不留情的批评。“放下来。”
江沁耘有些怨怼的咬着唇,心想这人的批评还真是不客气的。
她将那些帕子拆开,这次将其揉成了一条绳子。
她两手各握着一端,脚踩着底端。
“长度正好。”
“你这次又要干嘛了?”明华又忍不住问。
“跳绳啊,这每一跳都有香味飘出来,我就把它取名为香香绳。”江沁耘又是一个自得。
当她起跳时,猛然有人从她臀上踹了下去,猝不及防的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她以为是明华踹她,没想到生气的一回头,那还悬在半空中的脚竟是任韬骐的。
他温吞吞的收回脚,摆明就是让她知道,凶手就是他。
“少爷,您干嘛踹我?”
“你是来做事还是来玩的?太清闲的话,去后院挑水。”
江沁耘嘟了嘟有些不满的嘴。
“你现在是男人,别嘟嘴。”任韬骐说着,用毛笔在她的唇周画了一个圈,活像生出了胡子,十分好笑。
一旁的明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爷?”他竟然在她脸上画画?
听闻明华笑声的任韬骐抬起头来,“还是你要去挑水?”
“少爷,奴才专心磨墨。”明华迅速敛了嘴角的弯度。
“去洗脸。”任韬骐朝江沁耘摆了下手。
江沁耘将手上的香帕绳子放上靠门五斗柜,鼓着双颊走了。
任韬骐瞧着那不太开心的背影,想着她曾告诉巧心,说表小姐当初找她当贴身丫鬟,是陪玩的,他逐渐明白所言不虚。
他曾经暗中叮嘱巧心,江沁耘跟她说的话,以及做的事情都要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再加上这些天的相处,他发现这丫头的花样的确不少,稍一空下来,就泛出稀奇古怪到莫名其妙的想法,尤其最爱废物利用,明明叫她把那些帕子扔了,她硬是要搞花样出来。
“明华。”任韬骐低声交代,“把那些帕子扔了。”
各种浓郁的香气混在一起,屋子里的空气都混浊了。
“可是这样沁耘回来时就没东西可玩了。”
任韬骐淡淡瞟他一眼,明华立刻胆寒。
“奴才现在马上拿去扔掉。”
明华二话不说,放下墨条,把那条香帕绳子卷了卷,带到后边去扔了。
想明华一开始还对江沁耘充满敌意的,现在竟然怕江沁耘无聊没得玩,跟他顶嘴。
还挺会收拢人心的啊。
任韬骐失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