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啊啊啊……好痛……你……你不要这样虐待伤员啦!”江燕翎泪眼汪汪,哭着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叫什么叫?知道会痛,为什么要让自己的手弄成这样?”白永彦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拿着镊子,专注认真的在她的伤口找寻玻璃碎屑,务求将伤口清理干净。
看着她雪白的手臂上遭到玻璃碎片刺伤的伤口,还有因为逞强,用手臂阻挡那些小混混的球棒攻击,他就觉得胸口有种被千斤大石压着般的闷痛感,甚至觉得已经到达他所能忍耐的极限,不晓得为什么,看到她受伤,他的心口竟也跟着隐隐作痛,现在一心一意只想赶快处理、包扎好她的伤口,眼不见,也许心就能不烦了。
“你还敢怪我?!如果你刚才早一点出来帮忙,我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啊!”她不服气的嚷嚷。
“顾好你自己就好了,管别人什么闲事?”笨女人,如果他再慢一点出现,她是不是也准备跟那群小混混单打独斗?
“宝仪姊和小柔是你认识的人耶!而且你明明就有能力帮忙,为什么要故意摆出与你无关的表情?”她不明白,他根本不可能袖手旁观,可是为什么就是要摆出一副别人的死活与他无关的模样?
“反正就算出了事,也是警察的问题,与我无关。”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良心,旁边的人要用什么眼光看他,他都无所谓。
“我拜托你,不要明明心里存有正义感,却故意说些风凉话,让人寒心好不好?喔!好痛……痛痛痛……”她用没受伤的右手,扯着白永彦正在帮她缠纱布的手。
他想杀人啊!动作不能温柔一点吗?
“正义感?哼,那值多少钱?”虽然看起来应该是没有骨折,可是为了避免万一,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用弹性绷带固定住她的手肘关节处。
“无价。”她仰了仰下巴。
“哼!以后若是再发生类似今天的事情,休想我会出手帮忙,反正这个社会不是已经有警察在维护秩序了吗?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多管闲事。”看她精神不错,还笑得出来,他放心了。
“做人不可以这样子,而且维护社会秩序也不单单是警察的工作,你没听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吗?”
蹙起好看的秀眉,她发现这个男人虽然总是绷着脸数落她的不是,可是从他看似粗暴,实则温柔细心的包扎举动,她知道,他其实是在心疼她。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警察,懂了吗?”他边整理医药箱边沉声警告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对警察这么反感?”她噘起嘴巴,心里很是不满。
警察有什么不好?他们可是正义的代表与化身呢!
“我的事,不用你管!倒是你,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你去哪里了?”虽然她没有真的离开,让他有松口气的感觉,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我……”看着白永彦冷峻的神情,江燕翎有些心虚的垂下眼皮,“我……本来是想一大早去买可以退肝火的凉茶给你喝,可是……我一直找,就是找不到市场,所以才会弄到这么晚才回来。”
“你说……你要买……什么?”他一定是听错了。
“凉茶。”她看着他,然后轻轻的叹口气,露出“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眼神。
“什……什么?”他一定还是听错了。
“厚!你要我说几遍?我说凉茶啦!”真是受不了,他有耳背的毛病吗?
“你没事买什么凉茶啊?”害他像个疯子一样,到处找人。
“还不是因为你!我看你总是动不动就爱生气,又爱骂人,心想,你是不是肝火太旺?所以才会想去买凉茶给你降火气嘛!”
白永彦顿时无言,感觉额头浮起三条黑线,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你这个笨女人!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为了买凉茶,所以上演失踪记?而且你跷班也就算了,居然还管别人的闲事!你是不是完全没有顾虑到,可能会有另一个笨蛋为了你的失踪,着急的跑到大马路上到处去找你的可能性?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把我当白痴耍,枉费我还因为你的不告而别心生愧疚,担心是不是因为我昨天的举止或是说的话伤到了你,结果,你居然只是跑出去买凉茶?”
他不说不气,愈说肝火愈旺盛。
听着他连珠炮似的抱怨与怒骂,不知怎地,她竟然一点难过的感觉也没有,相反的,还有些高兴呢!
因为她在他的话里,听出了他对她的关心与在意。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承认昨天你说的那些话的确是过分了些?又或者我可以把你刚才说的话解读成你其实并没有讨厌我的意思?我……是不是也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出门去买凉茶只是个借口,其实是面对他的怒言相待,再加上他疑似讨厌她的感觉太过明显,她的确是认真的想过,是不是应该识趣的模模鼻子走人?
“什么?我……我说过讨厌你的话吗?”他怔愣住了,俊颜不自觉的掠过一抹赧窘。
怎……怎么他就不记得曾经说过讨厌她的话?难道他有这么恶劣,在情绪暴躁的时候,月兑口说出伤了她的话?
略微消沉的情绪,因为他脸上的歉意,而稍稍释怀,她微笑的耸肩,态度轻松的说:“不!虽然你并没有很明确的说出你讨厌我的话,可是我从你的口气还有眼神,甚至是当你对着我发脾气怒吼时,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你对我的不耐烦,所以……我才会怀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白永彦望着她的黑眸里隐含着错愕与……心疼,第一次看见她阳光般的笑容里竟然隐藏着忧愁。
他一直以为只要是她笑的时候,心情也应该是愉快的,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不自在的清了下喉咙,嗓音微哑的企图解释,“呃……你应该能够分辨什么叫做说气话,什么叫做有口无心吧?我……要说的,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他愈解释,语意愈模糊,谁知道他说的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江燕翎像是了解他拉不下脸道歉,故作轻松的轻拍他的肩膀,表示她了解了。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诉我,就算你吼着叫我离开,其实你并没有真的这么狠心,对不对?”
“咦?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惨了!他爱吼人的毛病,以前还能自我安慰是展现男人的粗犷本色,可是他也明白,除非有受虐的倾向,否则谁能轻松的笑一笑,完全不在意他的怒吼与谩骂?
“是吗?我误解你的意思了?嗯,也没关系啦!反正我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定位,像我这样一个失去记忆的女人,你愿意收留我,让我留在这里接受你的照顾,其实就算是偶尔被你吼个两下,我也不会少块肉,只是……你知道的,我就像你说的,是个爱哭鬼,只要觉得有些难过,就会忍不住想哭。”
说着说着,彷佛这段日子累积的委屈开始自动寻找宣泄的出口,她觉得鼻腔酸酸的,眼眶热热的,甚至喉咙哽咽,身体也不自觉的绷紧。
她极力忍住泪水,想起早上走在马路上,茫无头绪的想着,如果白永彦真的讨厌她,那么她是否应该离开的念头,心里的脆弱就在自我的告白中释放了。
“我发现其实你人很好,虽然你总是会对我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可是却会在把我弄哭之后,很快的又向我道歉,对于这样的你,我其实是很感激的。”
她不知不觉的愈来愈感性,也开始对他抱怨。
“只是昨天你那么凶,让我以为你是真的很讨厌我,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有想说能不能少依赖你一点,可是走在路上,却发现自己真的无处可去,我走了好久,最后……还是只能很没有骨气的走回来,然后就看见宝仪姊的店里出事了,接着你也出现了……说真的,刚才你帮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温暖,因为我知道,你……果然是个大好人,不会丢……”
看她说得抽抽噎噎,泪水滑落脸颊,白永彦自责不已。
他……当真是个混蛋吗?为什么他只顾着自己的脾气,完全没有顾虑到她?
眼看她哭得如此难过,他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拥进怀里,让她泪湿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胸口,他低头亲吻她的发,迭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昨天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气我自己……对不起。”
对于他难得的“温柔”,与两人之间几近零距离的拥抱,江燕翎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浑身不自在。
他……搂抱她的力道好大,让她有些无法消受,难受的扭动身子,
白永彦误以为她拒绝他的道歉,所以更加不放松力道。
“我都已经跟你道歉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去问问以前道上的兄弟,几曾听过他白爷向女人示弱的?
“是,我了解了,我原谅你,可是……也请你放开我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他的体温好热,他大掌轻轻抚过她的身体,莫名的点燃战栗的酥麻感,她觉得现在非但是呼吸急迫,就连心跳也乱了节奏,刚才的眼泪,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哭心酸的。
看出她的难受,白永彦这才恍然大悟,微微松开拥抱她的力道,可是……该死!他的“癖好”又发作了。
原本只是想以指月复揩去她脸上碍眼的泪痕,没想到却完全不受控制的在她的脸蛋上游走。
他感觉到指下柔女敕肌肤的触感,也感受到她呼吸之间散发的馨香,他发觉她的皮肤很细致柔滑,记得当初在医院的时候,他差点就为了这个“癖好”,做出荒唐的事,如今……
“白永彦,你……是不是喜欢我?”不可否认的,就算明知道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很久,可是她对他的确是存有情感,还有生活上的实质依赖。
她喜欢他不自觉流露的温柔,喜欢他做甜点的好手艺,喜欢他望着自己时眼瞳里填满她的样子,更喜欢他此刻抱着自己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她的坦率,让白永彦眸光深处的火苗更加炽烈。
的确,他是挺喜欢她的,除了因为他控制不住的“癖好”,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很难得的遇见像她这样不被他的“坏脸色”吓跑,还能鼓足勇气留在他身边的女子。
他薄热的唇吻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深邃的眼眸望进她的眼底,嗓音沙哑的说:“你是个特别的女人,我想要拒绝被你吸引,恐怕需要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办到。”
“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她轻轻按住他不安分的大掌,她……还没有准备好。
“我喜欢你赖着我的感觉。”人生的遗憾,仅止一次便难以承受,对待爱情,他已有了不同的想法。
看着她怔然的表情,白永彦抿唇轻笑,眼里流露出更多、更浓的情感,一直被他刻意淡化的温柔正悄悄的释放出来,投注在他所在乎的女人身上。
“你也看到了,我一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只要看过我大吼的模样,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闪得远远的。”
其实会造成这种与人群疏离的原因,还是他自己,只因为他不习惯与人相处所致,但是排除这个原因,她的个性还是能够吸引他。
“可是你不同,你非但没有跑开,还在不知不觉间掳获了我的心,在我以为你离开的时候,就担心着失去记忆的你会不会遇上危险!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已经心甘情愿的给你依赖,因为……我根本承受不了你离开的事实,我想对你说,以后除非是你自己想离开,或者你再也忍受不了我,更或者是你的亲人找到了你,不然……我希望你能永远的留在这里,好吗?”
“你的理由挺牵强的,因为你应该知道我赖着你的原因是什么。”她嗫嚅的反驳,却感觉自己的手指正被他放到唇间轻轻啃咬。
“我当然明白,可是就因为你没被我吓跑的勇气,让我更加欣赏你。”虽然她全身上下散发的正义感让他觉得刺眼。
“唔……可是我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我早已结婚了呢?” 要命!他的眼神好有侵略性,甚至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身体就忍不住轻轻扭动。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接受他了吗?
……
激情过后,江燕翎全身无力的趴在白永彦的胸口上,低低的喘息,而白永彦则露出满足的笑意,温柔的轻抚着她的头发。
刚才听了白永彦的过去,她既惊讶又心疼。
“所以你是在孤儿院长大,高中时期才被龙门的老帮主看中收为养子,培养成为他的接班人?”不难想象,白永彦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吃了多少苦,承受多少寂寞,也难怪他虽然明明有着满腔的正义感,却总是以漠不关心的反应看待周遭的人或事。
“嗯,不过那只是老帮主对外口头的说词而已,事实上,却是老帮主为了设计让他那个绝品怪胎的儿子心甘情愿回家继承家业的一步棋而已。”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龙家父子互耍心机的本领,堪称一绝。
“绝品怪胎?你刚才不是说,外面的人都说你们的感情超过有血缘的兄弟吗?”
“是啊!我们的感情是不错,不过有些内情实在很难用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他该怎么形容龙若谦呢?
他俊美的外表看似无害,可是骨子里尽是计较着要如何摆月兑龙家的家业,而差点害惨他这个无辜的人。
想想,要不是因为当年小爱的那个意外,他恐怕也没有借口拐骗龙若谦回龙门继任帮主之位,只是……当初的一年之期早已过去,算算时间也该是他回龙门为新任帮主效命的时候了。
再说,他也领了老帮主付给他为数不算少的“戏酬”,虽然他有向老帮主辞谢那笔钱,不过老帮主的脾气一向执拗,他也只能接受老帮主的说法,将那笔钱当成离开龙门一年的薪水。
“嗯,你所谓的内情,应该是跟你所说的『她』有关系吧?”听说白永彦早期为了帮龙门打天下,有一次还差点横死街头,要不是古医生出手急救,只怕他早已不存在世上了。
提到小爱,白永彦的神色略显暗沉,眸睛看向某处一点,语气压抑的说:“她是我高中时期认识的学妹,毕业之后成为槟榔西施,那时我已是道上小有名气的白爷,我并不知道她一直在暗恋我,而我也只是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直到有一次她央求我送她一个亲手做的礼物,于是我随手做了一个蛋糕送给她,我看到她边吃边流泪的样子,完全不了解她到底在感动什么,直到……我一再拒绝她,而她也在一次酒醉遭人性侵后寻死,我才猛然醒悟,原来我对她也并非全无感觉……”
尤其是当他知道,在台湾性侵加害者被定罪的机率是非常低的,就算被抓到,也不过被处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那点刑责,对于那些受到伤害的人来说又算什么?
“所以你才会这么讨厌警察?”她偎在他的怀里,闷声问道,纤秀的手指沿着他胸口那只鲜艳明亮的蛟龙描绘,只要想到这个纹身范围是如此的大,想必当初在刺染的时候应该是很痛吧?
“这个世界所谓的正义,很多都只是表面而已,期待愈多,伤害也就愈深。”他讨厌警察,除了是因为身分上的对立,另一个原因,就是身为警察,有很多事情做起来总是绑手绑脚。
以前的龙门,在老帮主制式化的带领下,的确是个只知道逞凶斗狠的帮派,可是这一年多来,龙若谦在刘轩宇的协助之下,已将龙门彻底的改头换面,成为以合法营利赚钱为主的商业集团,不得不说,龙若谦实在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可惜他一向习惯靠“感情”做事,而不是“脑袋”。
江燕翎注意到他提起往事时,对警察那种反感的态度,莫名的担忧与不安悄悄的弥漫心头,她试探性的问道:“如果……我过去是个警察呢?那我们之间会怎么样?”
白永彦冷峻的脸部线条僵硬,垂下眼看着她,注意到她的不安,不禁轻笑一声,低首在她的唇瓣上印下一吻,“小傻瓜,你知道要被雷劈中的机率有多高吗?我说,就算你有满腔的正义感,也犯不着联想你失忆前的职业会是警察吧?有哪个女警官像你这么爱哭的?”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如果我过去真的是个警察,你会怎么样?”
知道她的认真,白永彦收敛笑意,眼神无比坚决的看着她,“如果你说的那个可能成为事实,那么……我们也只能分手了。”
看着白永彦严肃的脸庞,她的一颗心瞬间由云端跌落,不安的感觉也莫名的恣意扩大。
而在客厅的地板上有一张报纸,头版的标题是——
年轻女警官因倦勤请长假,却无故失踪,让人不禁怀疑,是否为感情因素想不开?
标题下方摆了张照片,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官,旁边有一行小字,写出女警官的名字,她叫江燕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