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光西斜。
夕阳拉长了影子,在屋檐上映出浓橘色调,红霞染透天边,衬出云朵的形貌。
这合该令人心悦欢欣的美景,很可惜的却没人有心欣赏。
因为应该还在沉睡的花芊眠,居然凭空消失了!
为此,秋叶山庄上下几乎出动了所有人,在偌大庄内四处搜索,可却毫无所获……
“看来,花姑娘应是中途醒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离开的。”封文叶有些自责地摇头。
确定过花芊眠人不在庄内后,红千季等人回到了原本花芊眠休息的房内,重新仔细检查了一回。
“腿生在花姑娘身上,她想走没人拦得住,与其烦恼,不如先找出她上哪去了。”封雅书偕同妻子在花芊眠休息之处打量起来。
神医封雅书的妻子唐真绪由于精通算命,而且向来奇准无比,因此这回大伙儿也毫不例外地先把她请来,想找出点蛛丝马迹。
只见唐真绪往床边打量了几下,然后绕着房间的门里门外打转了两回,跟着吐出了问话:“我想问问,以花姑娘的脚程,要离开咱们秋叶山庄所在的昭城,需时多久?”
“用走的离开昭城?”原本跟红千季正在比剑的封易军听闻人走丢了,也跟过来凑热闹帮忙,听见唐真绪的话,他忍不住斑声反驳:“那她会先累死!因为就算施展轻功,也得花上半天才能从秋叶山庄赶到昭城城门!”
“昭城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若依普通姑娘家的脚程来算,要走到离秋叶山庄最近的南城门,再快也得花上一整日吧?”封文叶应道。
“那么,昭城里最少人进出的是哪边城门?”唐真绪近几年才搬到昭城、嫁给封雅书,不似封家兄弟打小在昭城长大,对大小事都熟悉,因此有疑惑她是能问则问,省得自己费心思量多耗时间。
“北城门。”封雅书简洁应道。
“这么说来……”唐真绪扳着指头约略算了算,才仰头对众人说道:“此刻花姑娘应该是正往北城门走,顶多走到照阳街吧!”
听见唐真绪的推断,红千季忍不住露出铊异表情,“你连这也算得出来?”
对于花芊眠的事,她什么也没问,却能知道她现在身处何方?
一般江湖术士还得合八字、对生辰,她倒是什么也用不着,看来这神算之名真该冠在唐真绪头上了。
“不,我这么推测自是有其道理的。”唐真绪轻声迸道:“一个时辰前,我刚来探过花姑娘,当时她还睡在床上没醒来,所以就算我前脚刚离开,她便醒来,距离秋叶山庄也顶多是一个时辰的路程。”
说着,她转向了封文叶,续道:“我记得三哥曾说,服下解毒汤药后,就会将体内的毒性排尽,忆起所有的事,所以花姑娘应该不只是想起了她与千季的亲事,也想起她为了忘记而进入忘忧谷住下的烦恼。”
“这跟小芊偷偷离开有关连?”红千季真是越听越胡涂了。
“我想,花姑娘的过去,对她来说应是个沉重的包袱,因此她忆起往事后,才会选择不告而别。”唐真绪顿了下,又道:“若是如此,她一定不希望被我们找到,那么必然会想离开秋叶山庄甚至是昭城;而人在逃走时,总习惯往人少的地方去,因此我才推测她人在北边的照阳街上。”
“很合理。”封雅书点了点头。
“我立刻去追她!”红千季说罢,旋身便想离开。
“慢点!”唐真绪见红千季就要奔出房门,连忙喊住他。
“怎么?”红千季微愕,纳闷道:“她毒性刚退,也不知道精神好不好,我得快点把她追回来才成啊!”
“我只是想先告诉你,既然花姑娘选择悄悄离开,表示她的过去让她无法面对,或是她无法面对你,若你想追她回来,就得接纳她的一切,更得想办法帮她放下心里的烦恼,否则硬将人带回来,也只是平添痛苦,那倒不如放手让她走……”唐真绪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考虑全数说出。
也许以一个外人的身分来说,这些话是太过干涉了,但她知道,红千季会特地带花芊眠上秋叶山庄求助,甚至为她东奔西跑,就表示他非常想追回与花芊眠相处的那段记忆。
既然红千季想要的是真正的幸福,那她就多少尽点力吧!
至于其他的决定嘛……唯有红千季与花芊眠自己才能够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我懂。”红千季勾了下唇角,“她一个小泵娘,明明有着青春年华,却选择隐居山谷,这早已说明她想抛弃过去的心声,这点道理我还懂得,所以我更要早些追她回来,因为我得告诉她,往昔旧事不过一场空,但现在,她有我红千季了!”
直率言词连番吐露,教唐真绪听得信服,亦引得一旁的封文叶迸出淡笑轻音。
“我想,依千季你的韧性,要让花姑娘安心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早点将她带回来吧!我还得替她把脉,确定余毒是否已全数排除啊!”封文叶拍拍红千季的背,催促着他上路。
“那么,等我将小芊劝回来,再另行答谢!”红千季说罢,轻功一使,便飞身闪得不见踪影。
封易军知道自己这局外人,还是少去搅和红千季的家务事,所以识趣地留在原地,没打算跟上,只是看着红千季的身轻如燕,即使他自身的轻功已属高明,但他依然反射性地蹙起了眉头——
“真想答谢的话,就把红石坞最擅长的轻功秘诀教我!”
封易军练功成狂的怨言,让封文叶等人不由得迸出笑声,衬着一地金黄的夕阳余晖,在空气中卷起了微暖的气息……
不知该说神算唐真绪聪敏过人,还是花芊眠太过单纯,在往来行人稀稀落落的照阳街上,红千季真的发现了花芊眠的踪影。
“小芊!”红千季自高楼顶上跃下,声音还没传入花芊眠耳里,人已落至她面前。
“千季!”花芊眠见到夫君出现,没有半点欣喜之情,反而迸出一脸羞愧,语气里甚至渗入了些许退缩。
她绕过红千季,匆匆忙忙地想逃,可红千季自是不会放手。
“小芊!你已经想起我了吧?”红千季将花芊眠揪住,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让我走吧!千季,我根本就……”花芊眠灿烂的笑颜里如今盛满了忧伤,她垂敛眸子,扯出细碎如丝的回应:“我根本不应该跟你在一块儿的!我没有那个资格!”
“你胡说什么?”红千季一掌一边,攀住她的双肩,认真地注视着花芊眠,沉声道:“什么资格不资格的?我们夫妻俩的关系,只要是互相喜爱,就应该相守在一起!”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过去,才能这么轻松!”花芊眠不敢抬头正视红千季,她心虚地回避着他灼人的目光,低着音调应道:“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会讨厌我的!”
“那是你自以为是的猜测吧?”红千季拉着花芊眠,不由分说地往一旁的巷道走去。
这附近原就冷清,一旦转入小巷弄之中,行人就更少了。
“千季?你要带我去哪……”花芊眠有些踉跄地跟在红千季身边,他走得快,教她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那里。”红千季突然停下脚步,跟着弯腰将花芊眠打横抱起,还没对她说明清楚,人已飞上高处。
“啊……”虽然不是头一回让红千季这么抱着在半空中飞了,但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花芊眠终究还是无法习惯。
她惊叫着抱紧红千季,只觉得身躯被红千季搂在怀中,高高升起、又重重落下。
当红千季终于停下来之后,她闻到一股清新的气息直往脑门窜入,这才悄悄睁开双眼。
“这里是……”映入眼帘的,是延伸至半空的粗壮树枝、鲜绿的树叶,以及辽阔得仿佛毫无止尽的黄昏美景。
红千季这一飞,将她带上了附近一棵足有五人高的老树,两人坐在突出的树枝上,正好面对着夕阳西沉的景致。
晚霞犹如被打翻的染料,橘红黄混了一地,染得大地金芒一片,渗着夜色的幽紫与青蓝则缓缓自黑影间爬升,取代了原本的光亮。
花芊眠方才只顾着赶路,还真没注意到时候已近黄昏了。
如今两人位居高处,不仅将昭城附近景致尽收眼底,更能直接面对这片过美的昏黄。
“太阳快下山了。”红千季贴在花芊眠的耳边低着声调续道:“像不像你?”
“咦?”花芊眠眨了下眼,不由得侧过脸往红千季瞧去,“什么意思?”
“我不想勉强你,我只是想疼爱你、保护你。”红千季攀住树干,一手紧搂着花芊眠,沉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就像你从前接纳我一样,我也想包容你的全部。”
“千季,我……”花芊眠的心口跃动得有些快,听见红千季愿意无条件地接受自己,她当然是开心的,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过意不去……
“你可以像夕阳西沉,把自己埋没在黑夜里,但也可以选择再度东升,只把昨日留在过去。”红千季贴近花芊眠的颊,往她脸上轻吻,“我不是会说好听话的男人,但这些是我的心里话。”
花芊眠垂下眉梢,轻声道:“可是,我没办法……我总觉得,我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什么责任?”红千季尽可能地倾倒着耐心,“不要藏在心里,只顾着自己钻死胡同,这里只有我们夫妻,你说得再大声都没第三个人听得到。”
“我……”花芊眠用力啃咬着下唇,犹豫再三后,她才低下头,用细如蚊蚋的声调轻应:“我爹……他就是单雷堂的创立者!”
一句“单雷堂”,教红千季瞪眼楞了半晌。
“你爹?”红千季愕道:“怎么会?那单纪科年岁并不大,生不出你这女儿吧?”
“我爹不是单纪科。”花芊眠摇摇头,“我爹自幼习武,也是个热心人,虽在十几年前创了单雷堂,但由于不争名利,因此单雷堂在武林里也没什么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