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树影浓密、脚步匆匆。
顺利取回白扇的单雷堂手下,明白红千季确实是丧失了记忆,所以显得相当安心,再加上附近杳无人迹,因此两人抱着轻松的心情赶路,一边商议着该怎么向单纪科回禀此事。
“我觉得,咱们还是照堂主吩咐,把红千季杀了比较妥当。”高壮男子扯着粗厚嗓音说道。
“堂主是这么交代没错,但那红千季功夫高明,要下手挺难的。”矮个男子犹豫着,“而且他都把事情忘光了,需要冒险下手吗?”
说不定这一回头,是他们俩被红千季杀了,那岂不浪费自己的命?
“可是不管他现在记不记得,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有可能想起来,所以我认为还是做掉他干脆一点。”高壮男子坚持道。
“你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瞧他挺疼那姑娘,只要把她抓着了,不怕他不听话。”矮个男子点头应声。
“反正杀人放火这事,咱们又不是没做过?况且这回还不像上次在裂香镇,得费心思留假证据,互相嫁祸给景阳宫和红石坞、务必令他们自相残杀,只要杀光这村里的人就成,简单多了。”高壮男子说着,得意地放声狂笑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如分头进行,也好先避开红千季那棘手的家伙……”
“那么我去抓人,你趁乱放火。”
“就这么办,等会抄小路过去,先找到村子位置……”
两人一心一意地讨论着计划,却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红千季正尾随偷听。
原本他只是想先追上两人,把事情问清楚,想不到却听见他们妄想打解忧村居民的主意。
红千季听了自然是火冒三丈,毕竟解忧村的村民待他如亲人,他怎能置之不管?
但也因此,他更加确信,不论这两人是什么来历,绝对不会是个好东西。
至于被他们追杀的自己,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身分,但从他们的谈话里,他发现了几个令自己挂心的语句。
红石坞、景阳宫、裂香镇——这三个听来像是地名的字词,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交错,也止住了他想上前将这两个歹人立刻拿下的冲动。
他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些字眼?
是与他忘怀的过往有关的事情吗?
还有,他们提到嫁祸给景阳宫与红石坞的事情……为什么他一听见这件事,心口便没由来地冒火,甚至感到疼痛不已?
或者亦可说,他是头痛,为着这些谈话的内容,他感到头晕目眩,剧烈的疼痛往他的脑袋席卷,像是千万根细针同时扎进了他的头顶,刺得他想呕吐。
他跟这些地方有什么关连?是他曾住饼的居所,还是他曾有熟识的人是那里的居民?对于嫁祸的行径,他又为何如此恼怒?
没来由的头疼,令红千季忍不住掩嘴,免得自己真的当场吐出来。
他有一股直觉,这些事与他的过去有绝对、莫大的关连,不想起来不成,不想起来的话,会有人受害,但在同时,他的脑海里却又挂心着那个等待他回去的俏丽身影。
他的小娘子花芊眠,那个救了他一命、绐了他重新生存下去的勇气的好姑娘,她是多么不愿意他回想起过往的伤痛,所以努力地安抚着他,如果他真的想起了过去的记忆,那么与花芊眠有关的回忆,又会变得如何?
他会不会就此忘记了花芊眠?
不、他不想忘!他更不能忘!
但是,那白扇他们明明抢了回去,却要回头来害他,他们谈论起杀人为害的事时,语气是如此轻松,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做伤天害理的事,像这样为天地所不容的歹人……他、他怎能放过?
他不应该放过这种人的!
扶着疼痛难当的脑袋,所有的思绪交错在一块儿,教红千季的脑袋里一片混乱。
“唔……”红千季腿一软,就这么跪倒在草丛里,干哑的喉间吐不出声音来,却有着炽热如焰的热意。
仿佛有什么东西,想从他的心口里跳出来,跃过他的喉、自他的唇间吐露——
“啊——”剧疼难当,红千季痛得差点昏过去。
他半倒在草地上,感觉双臂、身躯都在颤抖。
日光洒落在他脸上,白亮刺眼,恍如他交出去的扇子,扇面洁白如纸,却又藏着不可告人之秘密——
“那是……单、单雷……堂……”不清楚的单音自几乎昏厥的红千季口中迸发,他大口地喘着气,觉得自己的颈间像被人扼住而呼吸不得,可脑海里却窜入了几张他觉得既陌生、又熟识的面孔……
“是你!红千季!”突兀的高声伴随遮光阴影,落入了红千季的耳里,打断他交叠的思绪。
“怪不得我觉得背后有怪声音!原来是你自投罗网!”方才走在前方,谈论得正兴起的男人们,由于听见红千季倒在草丛里挣扎的细碎声响,因此回头探看,没料到会看见红千季一脸痛苦地蜷缩在草堆里,当下是既错愕又惊喜。
因为看红千季这副软泥似的模样,现在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啊!
“你受死吧!红千季!”高壮男子再度拔刀,直往红千季心窝捅去。
红千季微眯着眼,见那刀光落下,迅速地翻身闪过,他在草堆里打滚了几圈,勉强扶着额头站起,身躯却依旧摇晃不已。
“你、你们……”红千季死命地撑住身子,看着眼前两张面孔,霎时脑海里竟浮现出自己站在月光下、山崖边面对众多杀手追击的景象。
“这是你命该如此,怪不得我们,你还是乖乖受死,别挣扎了!”矮个男子狞笑着往红千季走近。
“谁会乖乖听话?你们这群单雷堂的走狗!”红千季顿时觉得气血上冲,瞬间暴怒声月兑口而出。
男子们面面相觑,当下摆出防范的姿态。听红千季这回应,看来他是想起过去的事了!
“把那扇子交出来!”红千季朝两人伸出手。
过往的记忆一点一滴、不停往他的脑海窜入,疼得他有些脚步不稳,思绪却是越来越清晰。
他记着了,他原该赶路回裂香镇,把此事禀告父亲,好叫景阳宫与红石坞不再为敌,可没料到半路上却被奸人所害……
他怎能忘掉这么天大的重要事情?就算这责任、这担子再重,他都该扛下来的,可他却因为解忧村的魔力,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他千不该、万不该啊!
所以至少,他不能让这两个单雷堂手下抢回白扇,他说什么都得把证据夺回来!而且,他还得阻止他们加害解忧村的村民才行!
“休想!”男子们见红千季虽然回想起旧事,但看起来却像是病了,于是壮起胆子,挥着刀往他包围而去。
“不交出来休怪我不客气!”红千季踩着脚步与两人周旋,他忍着痛想稳住脚步,无奈却是力不从心。
“这是我们要说的话!”矮个男人贼笑一声,示意同伴从另一端包夹红千季。
两把不长眼的大刀分攻红千季左右两侧,咻咻咻地连续挥舞起来,红千季一边踩着有些摇晃不定的脚步,一边闪躲,虽然恢复了记忆,但由于头痛难当,所以根本无法顺利使出平日的实力,以至于只能先行闪避。
再者,即使对方为恶多时,死不足惜,但他多少还是希望能把他们抓回红石坞充当证人,所以他尽可能想找机会活逮,这也使得他的攻击更为受限。
这处处限制的举动,教红千季左右为难,但身为他的敌人,这两个男人却是毫不留情的,见红千季的动作绑手绑脚,无法顺利施展,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将大刀往红千季身上刺去,原是想教他无处可躲,却没料到……
即使身体不适,红石坞一门的轻功依旧不可小觊,红千季的动作远比他们来得灵活许多,他利落地往后打斜一退,身子恰恰避开了大刀的攻击,而那两把刀,就在他们毫不客气下重手的情况下,互相往对方心窝刺去!
腥浓的血气喷出,热滚滚的鲜血流窜出胸口,两名杀手瞪着眼瞧向对方,脸上写满不可置信,随即眼一翻、跟着迸出低呜惨叫,然后倒了下去。
红千季看着两人自取减亡的下场,只能悄然叹气。
何苦?为恶终将受此报应,为什么就是有人不懂?
摇摇晃晃地走近男子们,红千季在他们身上搜出了白扇,他将扇子塞回怀里,又低头瞧了两具尸首一眼。
这就是所谓的恶有恶报吧?
而他……也该去对花芊眠好好解释,以及处理红石坞与景阳宫的误会了!
“我就知道江湖果然险恶!”
听着红千季详述事情经过后,花芊眠端着汤药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只不过,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气愤。
气那些江湖客居然想谋夺红千季的命,更气那些歹人妄想放火烧村。
她知道人心险恶不可信,所以选择避居解忧村,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嫁个侠客夫君,身上还挂着武林世家的名门招牌。
面对这样惊人的过往,饶是花芊眠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因为这早已超出她的猜想。
而且,更令她讶异的是,夫君居然会忆起过往,毕竟这在解忧村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只要等红千季取回扇子就没事,哪里想得到,红千季居然受到这番刺激,什么都给想起来了。
过去大家住在村子里,都当自己得了个再生的机会,乖乖安身立命,抛下无谓烦忧,过起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但是红千季显然与他们不同,他的过去并不是什么令人烦恼或想逃避的事情,而是太过沉重的责任。
是这份重担,让红千季暂时忘却一切,却也因为他的认真,让他忆起所有。
多么矛盾呀……
“小芊,比起生气,汤药先给我吧!我的头痛死了。”红千季申吟着打断了花芊眠的怒火。
“啊,对,你先喝点药吧!”花芊眠被红千季一提醒,赶忙将汤碗递上。
说起来,由于村里从来就没人在忘却一切后又重新想起,所以花芊眠也不明白为何红千季会头疼至此?
可担心总是难免,所以她熬了药想让红千季减轻点痛苦,不然瞧他难受得像是要瘫软在床的模样,她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
毕竟让人忘忧是这谷里的魔力,可现在红千季却反其道而行,不晓得会不会对红千季有什么不良影响?
“好苦。”红千季皱着眉,勉强将汤药给灌下肚,他抹抹唇,又倒回床上躺了会儿,直到药效发作、让他不再如初始之际那般头疼,他才松了口气。
“苦什么?你伤重那一阵子,喝的药更苦,也没听你抱怨过……”花芊眠蹙蹙眉心,对于恢复记忆的红千季,虽然还是一样长相、一样熟悉,待她态度也没什么大变化,可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有那么点陌生。
“大概是我昏迷了,喝什么都没感觉吧!”红千季侧过身,半躺在床上瞧向花芊眠,“倒是幸亏有你替我把白扇收妥,因为这柄扇子可是能够证明单雷堂为恶的证据。”
“就凭这白扇?”花芊眠对着安放在桌上的白扇东瞧瞧、西看看,怎么也看不出半点特别之处。
“你把烛火移过来。”红千季扶着疼痛减轻不少的额头下了床,取了白扇,将它放到烛火上烤了会儿。
“啊……扇面有字!”花芊眠正纳闷着红千季所为,没想到素雅的扇面上,竟因为烛火的热度而浮现了许多文字。
“这上面写明了单雷堂的阴谋。”红千季见字迹已清晰可辨,于是将烛火吹熄,然后把扇子摊平在桌面上,好让花芊眠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