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蓁走进一间专营二手唱片,充满八○、九○年代复古氛围的老旧杂货铺里,与老板点头打了声招呼,随即在播放唱片的大型机台前投下硬币。
片刻后,老鹰合唱团那首经典不坠的“Hotel California”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
沈珍蓁刚在老位子坐下,斜背小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她心中一烦,取出手机,正欲关机时,不意然地看见来电显示上的跨海号码。
又是他?她前两天才换掉手机号码,他是从哪里弄到她的新号码?
犹豫片刻,最终沈珍蓁仍是接起了这通电话。
“沈小姐,妳打算什么时候才愿意签下合约?”
手机彼端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性声嗓,对方用着流利英语,且带着浓重英国腔,语气听来平静,没有一丝不耐。
听出对方身分后,沈珍蓁有些惊诧,却没表现出来,她稳了稳情绪,泰然自若的回应。
“齐先生,您会不会太劳师动众了?您可是威映影视集团的大老板,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美术助理,何须您亲自拨电话游说我?”
她刻意用着字正腔圆的中文回答,语气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揶揄。
“沈小姐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而我对于网罗一流人才加入威映这件事,一向不遗余力,况且,若是只需凭我一人,就能说服沈小姐,哪里谈得上是劳师动众?”
线路彼端的男性并未因此而动怒,他依然彬彬有礼,像个英国绅士,同样礼貌性地回以流畅中文。
殊不知,这样的响应在沈珍蓁耳里听来,像是一种带刺的挑衅。
于是她做了个深呼吸,语调平静的回呛︰“齐先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美术助理,我平日的工作是负责帮人PS照片,这种人才满大街都是,哪来的资格加入威映集团底下的美术团队。”
“沈小姐太看轻自己了,妳的才能我们有目共睹,况且沈小姐的朋友也大力举荐妳,如果我们还傻到不懂得网罗妳这样的人才,那才是我们损失。”
听出电话彼端的齐先生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沈珍蓁亦懒得再拐弯抹角。
她吐了口气,语气一转,开门见山地回道︰“我不管阿扬跟你说了什么,那件案子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参与,他会向你推荐我,完全是出于私心。”
一切开端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她最好的大学死党阿扬,凭着威映集团举办的亚洲设计奖,一举包办了美术设计与3D动画设计的奖项,并且成功加入威映集团底下的美术团队。
威映集团是来自新加坡的影视集团,由祖父辈移居新加坡的华人齐氏家族一手创立。
威映近年来不断并购亚洲各国的影视公司,俨然已成为亚洲最庞大的影视集团,企图朝着成为亚洲的好莱坞这个目标前进。
威映集团旗下有着无数的相关子公司,而近年来威映致力于发展亚洲的美术特效团队,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举办各种相关奖项,只为了挖掘相关领域的人才。
设计不分家,只要是设计界的好手,统统有机会进入威映集团,坐拥高薪与丰沛资源,这对亚洲各界的设计师来说,无疑是大展长才的绝佳机会。
因此,当阿扬毅然决然月兑离原本的小团队,投入威映集团底下的美术团队后,他竟然向威映举荐了沈珍蓁这号人物,甚至主动自首,透露得奖作品有一半是由沈珍蓁协助完成。
这也没什么,毕竟人都有私心,往上爬的同时亦想拉伙伴一把,顺道累积自己的人脉势力。
浑然不知,这举动彻底踩中了沈珍蓁的地雷。
当她在三个月前接获威映人资处的电话时,她气得立马拨通阿扬的手机,把他轰炸得只差没跪地求饶。
在她数不清是第几回拒绝威映的面试邀约后,某一天晚上──她的时间观念很差,但唯独这件事的时间点她记得异常清楚──
齐以诺拨电话给她的那一晚,已近深夜十二点,她原先没想接起,不知怎地,一时脑袋不清楚,竟然接起了那通电话。
“请问是沈小姐吗?”
当那道低沉磁性的男嗓,用着迷人的英国腔,在夜半时分涌入耳底,她竟没由来的静止了片刻。
心,不自觉地抽动一下,好似琴弦被轻轻拨动。
或许是单亲缘故,性格敏感的她,自小便懂得透过观察对方的声调与情绪,藉以划分敌友关系。
因此,在听见齐以诺声嗓的当下,学设计而擅长想象的她,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勾勒起这个男人的轮廓。
在她脑中的画布上,这个男人先是有一副宽阔的肩膀,然后是修长的身躯,也许蓄着修剪整齐的短发,抑或是梳得整齐、有层次的中长发。
至于他的面庞,应该是深邃而硬朗,该有着一双精明锐亮的眼,挺直的鼻梁,以及一双寡情的薄唇──
停!大半夜的,她发什么神经?!她竟然因为一通来路不明的电话,开始揣度起对方的容貌。
犹记得,彼时的她下意识地握紧手机,张了张唇,却没能答出半句话来。
直至那个男人开始改用中文自我介绍,她才逐渐缓过心神。
“我是齐以诺,威映集团的负责人。”
那个男人用着平缓且标准的中文说道。
“我想邀请沈小姐前来我们集团面试,所有费用将由我们承担,沈小姐只需要付出一点时间成本即可。”
沈珍蓁从没想过,自己一介小人物,竟然会惊动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出面。
但另一方面,她内心有一部分又不是那么的意外,只因她有着一双名气响亮的父母,也许齐以诺早调查过她的底细,方会如此锲而不舍。
于是她直接了当的回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那个男人顿了下,随即反问︰“我有必要知道沈小姐的父亲是谁吗?”
从对方的语气判断不似造假,沈珍蓁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对这份面试邀约的抗拒。
她当机立断出声拒绝︰“齐先生,我很感谢你的青睐,但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你需要的人才,不要再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与电话费。”
那个男人却悠然回道︰“妳劝我别浪费时间与电话费,那妳为何要浪费妳的天赋与时间?”
她闻言一窒。
明明隔着话筒,未曾相识,未曾谋面,但在这一刻,她竟有种被这个男人看穿的错觉──
“沈小姐,妳还是坚持己见,打算就这么虚掷光阴,浪费妳的天赋吗?”
一如此刻,当齐以诺再次用着沉稳的语调,低沉而性感的磁嗓,对她晓以大义,她总觉得自己长久以来无人闻问的心思,就这么赤luoluo地被他看穿。
沈珍蓁做了个深呼吸,对着彼端的男人不客气地回呛。
“这件事是你干的吧?”
“如果妳是指徐宓接受跳槽合约这件事,那么我可以给妳肯定的答案。”
那头的男人竟也不打算掩饰,直接爽快的大方承认。
“你以为把我的老板挖走,我就会跟着走?”她半挑衅的哼笑一声。
“我不认为徐宓跳槽,妳就会愿意离开台湾。”
齐以诺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彷佛天大的事情发生,也得按照先后顺序来解决,丝毫不容半点紊乱。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揣测。
这三个月来,她与这个男人通过无数次电话,她仅能透过他的语气与情绪变化,去推敲这个男人的性格。
“挖角徐宓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事,与妳无关。”
尽避齐以诺否认与她有关,但沈珍蓁却不这么想,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再加上这三个月来齐以诺的不断接触游说,令人很难不去怀疑两件事的关联性。
可齐以诺既然否认,她若再坚持己见,将会成了自抬身价。
看来,她只能被迫接受他的谎言。
沈珍蓁讨厌这种被迫接受任何事情的感受,这令她本就坏透的心情更糟。
所以她选择结束这通电话,“齐先生,我得挂电话了,再见。”
未等彼端有任何反应,她兀自切断了通讯。
恐怕,她很可能是唯一一个敢挂威映集团总经理电话的老百姓。
清楚威映集团影响力的人,巴结齐以诺都来不及了,怎可能一再拒绝他的面试邀约,更遑论是挂他电话。
但她沈珍蓁才不在乎这些。
将手机往桌上一扔,她弯身抱起店猫,跟猫咪玩耍了一会儿,又跟老板闲扯淡片刻,随后才百无聊赖地重新拿起手机,开启相簿,端详起她从网络下载的某张模糊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在一群西装精英的簇拥下,正准备步出某间高级酒店的大门。
男人面庞略略低垂,不短不长的黑发服贴整齐,依稀可看得出俊美轮廓,可惜画质有些模糊,无法完全看清轮廓真貌。
齐以诺这个家伙太神秘,她搜遍了网络,最终只找着了这张面貌不清的照片。
她知道,只要有钱有势,要想把网络上的照片撤下,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再说了,那些身价不菲的富豪,就怕惹来觊觎与麻烦,自然不乐见自己的照片散布于网络。
只是她想不透,如齐以诺这般年纪的年轻富豪,应当是不会抗拒曝光;毕竟今非昔比,眼下是个讲求曝光度与讨论度的年代,齐以诺又不是妖魔鬼怪之貌,为何他如此抗拒曝光?
端详着屏幕上的模糊照片几近入迷,沈珍蓁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她总想着把照片上的男人看清也看穿。
有时她会想,这三个月来,断断续续与她通电话的男人,真是照片里的人吗?
齐以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