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回家是天天盼望的,可现在徐皎月开始害怕了,即使她极力反对这个害怕。
她不喜欢自私偏狭的自己,不喜欢只顾自己开心却不考虑别人立场的自己,她喜欢方方面面俱到喜欢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所以逼迫自己时刻保持笑意。
何况值得笑的事那么多,她怎么能够不开心?
本以为只能当小妾的,可是皇命一下,她立刻升级为北阳王侧妃,了不起吧!
再说啦,董叔、卫叔、娘和哥哥都和她一起回到庆王府,全家人团聚,外婆宠她、舅舅疼她,外公更是把她当成眼珠子看待。
和过去不同,这是个再温馨不过的家。
而娘和爹……是的,她愿意认徐靖杉为爹,愿意在他身上得到不曾拥有过的父爱。
娘教导她,而爹爹对她百般呵护。
徐靖杉不是读书人,认得的字、念过的书全是娘手把手教会的,说穿了,他就是个武夫,他不屑朝堂规矩、世俗礼仪,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徐皎月嫁进北阳王府。
他说:“我就不信,我的闺女当不了正室。”
徐靖杉认真拿她当亲生闺女看待,他对萧承阳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百般阻挠他进庆王府看徐皎月。
他的疼惜,徐皎月全都感受在心。
徐皎月很感动,但她靠在他肩膀上撒娇说:“爹,我知道您疼我,可是……不嫁给他,我不会快乐。”
为了她的快乐,徐靖杉把满肚子的不悦吞下了。
真的,有这么多人的在乎宠爱,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个晚上,萧承阳又偷偷跳进她的房,很过分,不过再过分的事他都做了,这一点点小饼分算什么?
徐皎月躺在他怀里,叨叨地同他说话。
她知道回就城后他有多忙,但再忙,每天晚上他都过来听她说话、陪她玩笑,他对她的心疼,没有中断过。
她回馈他的心疼,因此给他更多的理解与包容。
何况她哪来的理由怨恨秦若水,秦若水不过是政治筹码,若有机会选择,她肯定更愿意嫁给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子吧。
“我今天也忙得团团转呢,我完成一幅双面绣,本来是要送给外婆的,可外婆拿去做成屏风,说要送进宫里孝敬皇太后。”
萧承阳明白,这是庆王妃在悉心为徐皎月谋划,她想让徐皎月在皇女乃女乃跟前留个好印象,日后徐皎月和秦若水一起入宫,能多照拂徐皎月几分。
“哥哥说,开绣庄的钱他要出,以后留给我当嫁妆,赚的钱全进我的口袋里,谁也抢不去。人哪,最怕两袖清风,那种连吃一块肉都要等过年的日子,我过怕了,每次想到埋在董叔小屋院墙下没挖出来的三百多两银子,都会心疼呢。”
萧承阳一笑。“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有苦日子。”他说得斩钉截铁。
“我信你。”
“铺子已经弄好。”连掌柜、伙计、绣娘,全招搅好,只等着把人送过来,向她学习双面绣法。
这件事对他而言很简单,不过是一声吩咐,自有人去操办。
“那是我的嫁妆耶,该由娘家给。”
“没说不是你的嫁妆。”他的,通通是她的,谁都不能多说半句话。
“那是哥哥对我的心意。”
“我的心意更重要。”
霸道……但算了,这事自有哥哥去跟他抗议。
她换个话题。“外公今天去定远侯府了,是卫叔、哥哥陪他一起去的。”
“那边怎么说?”
“孙家愿意和离,但定远侯想认回我和哥哥。”
哼,萧承阳轻嗤一声,定远侯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过去庆王府没落,孙宇笙睁一眼闭一眼容许宠妾害妻,如今一对双生子,一个是二品将军、一个是北阳王侧妃,就不肯放手了。
“庆王怎么说?”
“外公当然不同意,但哥哥同意了,有条件的同意。”
“什么条件?”
“把当年害我娘的凶手送进大理寺。”
这是要让定远侯和秦相府对上?果然是师父教出来的好徒弟,月复黑得紧。
“他们可以随便找个替罪的。”
“卫叔咬定是秦氏的手笔,说他握有足够的证据,只要把秦氏送进大理寺,就能让她有去无回。卫叔还说……”想到这里,徐皎月忍不住呵呵笑开,卫叔真狠呢!
“说什么?”
“如果定远侯不肯这么做也没系,可以一命换一命,要我们回去就杀了秦氏所出的一子一女。”
萧承阳也笑了,这确实是卫梓会做的事,这会儿他有冲动了,想喊他声师父。
见他开怀,徐皎月说得更起劲,“哥哥说,定远侯当场脸色惨白,秦氏都得上气不接气了,还不忘记抹黑娘,她指着卫叔说:『侯爷的儿子一点都不像侯爷,怎么反倒像个外人,许是凌氏不守妇道』。外公气急败坏,丢下狠话说:『既然定远侯不给个公道,明日我就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寻求公道。』然后卫叔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都说外甥像舅,皓日像我,哪里不对?』”
现在卫梓的身分是庆王的私生子,在外人眼中不名誉的三个字,他毫不介意。他谁啊,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未婚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好不好。
“定远候府是不是天未黑就把和离书给送过来?”
“你怎么知道?”
“他能等到明天上朝?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外公说,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你们已经月兑离定远侯府,我就不必手软了。”
“你要对定远侯府下手?可定远侯夫人秦氏是秦若水的姑姑。”
“又怎样?”他会在乎吗?当然不会。
徐皎月摇头。“京城关系复杂,好像人人都攀着亲,真不担心生出鼠童。”
萧承阳扬起笑眉说:“秦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在京城里是排得上名的蠢。”
“怎么会?”
“秦氏是定远侯姑母的女儿。”
天,近亲通婚果然很糟。徐皎月苦笑摇头,幸好他们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杂事说完,萧承阳谈正事。“礼部定了,三月初六迎你入王府。”
徐皎月点头,她知道的,也晓得秦若水会在三月初三嫁进王府。
“安心待嫁,不要想太多。”
“好。”
“信我。”
“我信你。”她把头都点晕了,表达自己对他百分百的信任。
“夜深了,睡吧。”
长长的手臂将她揽讨去,她像小虾米似的窝进他怀里,软声撒娇。“可不可以唱歌给我听?”
“好。”对于她,他有求必应。
萧承阳不会唱歌,但他会哼曲子,是从战友身上学来的,怀念家乡的曲子。
她是他的家乡,是他童年最幸福温柔的一抹记忆,醇厚的嗓音轻轻响起,她陶醉不已。
眼看就要过年,采买年货自然有下人操办,但徐皎月和娘亲也上街了,不过她们的目的不是买物,而是买铺子,她们打算发展新事业。
庆王府不算大富却也不缺钱,况且徐皓日于流仙之役得了大功,朝廷赏赐不断。
只不过钱这种东西,有比没有好、多比少好,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没事做,很容易惹是生非的。
别忘记,还有个满肚子想要报仇的董裴轩。
本以为跟萧阳进京时,秦家便会倒台,没想到皇帝护子,只拿赵擎开刀,之后的事不了了之,这让董裴轩一口气无法吐尽哪。
萧承阳一声“按兵不动”,董裴轩只能再度易容才敢在京城里外活动,可是想到被流放的亲人,终是意难平,但萧承阳向他保证。“我承诺之事,一定会办到。”
萧承阳有股让人信服的特质,他不多话,却是出口的每一句都教人深信,因为他总是说到做到,不管对方乐不乐意。
就像绣庄,尽避徐皓日数度抗议,但他一声令下就搞定,房契、卖身契和掌柜绣娘等人全送到徐皎月跟前行礼。
现在徐皎月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教导绣娘,待技艺学成,铺子就可开张。
过年时节的街上很热闹,娘想要开肥皂和胭脂铺子,徐皎月见识过娘做的香皂、胭脂和护肤霜,她有预感,产品那么好用,只要有良好的营销管道,肯定能够赚大钱。
只是……对卫叔、董叔想开的饭馆客栈,她没有信心,终究是没接触过的行业,失败率太高,直到见识过卫叔让木匠打造的弹床和沙发,她又改变态度了。
那东西太好用,依她看来不该开客栈,应该卖家具,那些床架柜子桌桌椅椅的,谁看见都会爱到不行。
萧承阳也看过,郑重要求要打造同样的一套家具给徐皎月当嫁妆。
现在董叔和卫叔可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身为萧承阳的幕僚,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又要额外搞定铺子、办嫁妆,怎么能够不忙?只不过他们忙得挺带劲,倒是真的。
至于爹爹,他投了外公的缘,成天到晩把爹拘在院子里教他兵法、教他武功,气得外婆出声恐吓,“你要是敢把我女婿给弄到沙场上,我跟你没完。”
外公谁都不怕,就怕外婆,呐呐说:“北阳王和皓日把南方北方都肃净了,哪还有仗让阿靖打,你就别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外公可没少使劲儿,再过不了多久,爹爹恐怕就得顶着官身办差去。
外婆也忙啊,忙着挑选陪房丫头,还大开库房挑挑捡捡,她非要十里红妆让她嫁得风风光光。
处婆最常绕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就算倒光家产,就算让旁人说庆王府财大气粗都没关系,我们家月月的嫁妆,怎么样都得是秦家的两倍。”
这话,赢得萧承阳的全力支持。
他的嘴巴不甜,却是一看到外婆就笑得眉弯眼弯,一声女乃女乃喊得老人家心情无比舒畅。
这天,她们花一整个早上,连连看过好几个铺面都不是太满意。
卫梓说了,不开则已,要开就开最大的。
可京城里外都是老铺子,哪里可能让他们买下半条街?
于是他们盯上城西那片稀稀落落的民宅,如果能够全部买下,开发成新的商业区,那么别说客栈旅店,想开什么铺子都没问题。
只不过这样一来,可是一笔大买卖,要花不少钱,恐怕凌家得倾其所有,何况最近还有个花大钱的工作,叫做置办嫁妆。
每个人都很忙、都很辛苦,但大家忙得满面红光,心情激荡。
娘说,工作带给人的,除经济效益之外,还有信心成就。
女人不该被豢养,若女人把注意力全放在男人和孩子身上,会变得目光短浅、心思狭窄。
她问萧承阳,认不认同娘亲的话。
他回答,“你认同我便认同,你不认同我便不认同。”
他对她的宠,俯拾即是。
由于徐皎月对金银珠宝不感兴趣,于是她外婆先前生气放话了,说:“你们要是再挑不出好的,老身出马,一定给你们买到好东西。”
外婆年纪这么大,怎么好意思让她奔波?
因此看过铺子之后,母女俩进了聚宝斋。
她们把匣子里的金簪、玉环逐一看过,最后母女对视,忍不住摇头。
“这是哪儿来的贵女,这么好的东西竟还瞧不上眼呢?这里可是京城最富盛名的聚宝斋,不会是有眼无珠不识货吧?”
娇俏声音响起,就算不想对号入座,徐皎月和凌虹衣也晓得对方在说自己。
转身,她们看见两个女子莲步轻移进入店内。
两人都在十五、六岁上下,年轻、娇美,光滑的脸蛋上带着些许傲气,微微上扬的眼尾,充分表现出鄙夷。
“瞧瞧,这是谁啊?不是庆王府的姑娘吗!表姊,她就是要嫁进北阳王府的侧妃。”
拿到和离书后,庆王凌锋办了场宴会,正式把母子三人和徐靖杉介绍给大家,也让徐皎月和哥哥正式入了徐靖杉的族谱。
恰恰好,不需要改姓,从此他们是庆王府名正言顺的外孙。
至于当年的事,只用一句“意外”轻松带过。
失忆的“凌虹衣”嫁与救命恩人徐靖杉,找回一双儿女,事情不涉及秦氏,是为着不打草惊蛇,也是因为皇帝对秦相的态度……现在不是招惹的好时机。
徐皎月和徐虹儿皱眉,这口气真挑衅,不过是出个门,怎就惹上京城贵女?
跟着母女俩出门的,是庆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紫梅,她低声在姑女乃女乃和小姐耳边说道:“穿黄衫的是秦相府的若水姑娘,穿红衫的是定远侯的长女孙巧柔。”
原来是她们,徐虹儿恍然大悟,淡淡笑说:“月月,我们走。”
“庆王府真真是好规矩,见着主子连声问候都不说的?”孙巧柔挡在门口,摆明挑事。
对,她看她们不顺眼,在穷乡僻壤生活多年就该长得粗鄙丑陋,无知得像个笑话,可她们竟是一模一样,好似长年养尊处优,气度不输名门淑媛。
更恨的是,为着向北阳王示好,凌家认亲那天,爹娘还得上门庆贺。
对于和离一事,爹爹摆出宽大为怀的态度,道:“怨上苍作弄,剥夺我与虹衣的缘分,若不,如今一家和乐融融、共享天伦……”
官员们在表面上对爹爹表达几句无关紧要的同情,但能在官场上混的哪个不是人精,倘若事情没有隐秘,为何庆王府宁可让个出身低的徐靖杉将一对外孙外孙女认下,也不肯让定远侯府认回?
更何况身为亲爹,有足够的底气要回子女,便是律法也是站在亲爹这一边,为什么定远侯府选择退让?
有了想象,就有谣言,如今风言风语满街传,传得身为定远侯府小姐的孙巧柔面上无光。
再加上凌虹衣身形高挑,保养得宜,看来不过二十来岁,她的容貌娇美,风姿绰约,俨然临风芍药。而娘为定远侯府多年操劳已显老态,两人站在一起,娘硬生生老了十岁不止,这样的妻妾,就算他们自己对外说爹爹宠妾灭妻,恐怕也没人相信。
返家后,爹娘大吵一架,娘哭肿双眼,这些天孙巧柔没少往外打听,打听凌虹衣,也打听徐皎月,人人都说她美若天仙,如今一看,果然……
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肤白如雪、眸如点漆,整个人雪雕玉琢,脸上还带着七分稚女敕清纯,简直就是蟾宫中走出来的仙子。
更令人咬牙痛恨的是,在皇帝赐婚北阳王和秦府嫡女之后,王爷还亲自在皇帝跟前跪求赐婚,将徐皎月赐他为妻。
这代表什么?代表比起表姊,他更偏爱徐皎月。
真真是气死人,凭什么啊,表姊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而徐皎月不过空有一副狐媚相,凭什么更得王爷的心。
想到这里,一窝子火冒上来,孙巧柔便忍不住出声。
对比起孙巧柔和秦若水的不友善,长期被系统大娘训练的徐皎月并不介意被人抹了面子,直觉忽略对方的恶意,想上前打声招呼,再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只是当娘的不这么想,即使系统是她亲自设计出来的。
“这话可真教人听不懂,哪里来的主子奴婢?”徐虹儿不惹事,却也不怕事,柔声柔气道:“按爵位来讲,王府比侯府高上两等,真要论较身分,王府姑娘怎么也比侯府姑娘来得尊贵,你说是吧?
“更何况辈分摆着呢,晚辈不与长辈见礼,反要长辈向晚辈打招呼?这定远侯夫人果然不擅长教养子女,但也莫怪,能在成亲前暗渡陈仓的女子,怎还能奢望教养?”
徐虹儿掩唇轻笑两声,态度无比恶劣。
徐皎月却红了耳朵,脸上写满心虚,心中暗道:娘亲啊,你女儿就是那个在成亲前暗渡陈仓的……小泵娘。
孙巧柔闻言憋不住,怒道:“日后,表姊是北阳王府的正妃,徐姑娘不过是侧妃,什么叫做侧妃?说白了就是姨娘妾室,就是奴婢丫头,身为奴婢,向主子请安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敢这样说她家月月!徐虹儿一股火气往上飞蹿,但她面上不显,反而还笑得优雅淡然。
她看一眼秦若水,虽然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却纵容了孙巧柔的恶言恶行,怕是很满意她的作为吧。
“方才孙姑娘也说了是日后,秦姑娘都还没进门呢,就这么急着摆款?会不会躁进了些?人生嘛,处处意外,谁敢保证变化不会跑在计划前头?”
见表妹吃亏,秦若水柳眉微蹙,冷道:“乡间鄙妇,满口粗俗。”
徐皎月凝重了目光,骂她可以,怎能批判她的娘?她娘哪里粗俗、哪里鄙妇了?向来与人为善的徐皎月,咬牙道:“秦姑娘学养好,怎不懂敬老尊贤?莫非秦家的妇诫上,没有教导这一条?”
“好马不双鞍,好女不侍二夫,这等无德之妇,当不得长辈之尊。”
“秦姑娘是这么想的?”徐皎月怒起两道眉。
“是。”
“那么对收买刺客谋杀正室的妾室,不知秦姑娘又是如何想法?”
徐皎月语出,秦若水顿住,她深吸气,想再接再厉时,有人接了话。
“天理不容,国法难容,自该当诛。”
所有人全转头看向声音出处,却见萧承阳从铺子后面走出。
嗯哼、啊炳看见徐皎月和徐虹儿,兴奋地跳上前扑上,母女俩蹲对着它们又亲又抱,咯咯笑个不停。
这副景象吓得孙巧柔、秦若水双眼打颤,下意识退到一边,她们紧紧掩住小嘴,把惊呼声压在帕子底下。
太可怕了,果然是乡下人,竟和畜牲交情这么好,肮脏、下流……
徐皎月才不理会她们嫌恶的目光,抱起啊炳说:“想不想我们家妞妞啊?要不要到我家玩?”
听到妞妞,两匹狼更加兴奋、扑腾不已。
徐虹儿笑道:“别搞得它们兄弟阋墙。”
比起人类,动物的感情更直接真诚。
孙巧柔、秦若水硬着头皮上前向萧承阳请安,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小女子给王爷请安。”
但萧承阳不给半点面子,他选择视而不见直接忽略,却对徐虹儿和徐皎月亲切打招呼。
“岳母、月月,怎么有时间出门?”
原来他不是看不见小人物,而是看不见她们?
他的态度狠狠地在她们脸上搧一巴掌,脸上苦、心里更苦。
秦若水满月复委屈,这凌虹衣算得上什么岳母,他真正的岳母在秦府里待着呢。
难道他不晓得她是谁?他没听过她在京城的名声?他怎么可以把人瞧扁。不曾被人这般对待过,秦若水红了双眼,用力咬住下唇,咬得渗出鲜血。
能不恨吗?
知道皇帝赐婚,秦若水满怀喜悦,她清楚北阳王和太子的关系,更清楚祖父此举摆明要弃四皇子于不顾,转移阵营。
从小她就被教导如何当个皇后,但四皇子落马,她失去机会,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当人上人。
不料皇上不追究秦家,还给了秦家这个殊荣,她发誓要好好把握机会,为家族拢络北阳王,没想到……
她怎能输给村姑?
恨意在胸口迅速扩散,她紧握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掐出数道血痕。
萧承阳把孙、秦两人当成闲杂人等,连理会都不肯,却和颜悦色温声问徐皎月母女。
“铺子里的首饰,没有看上眼的?”
“不喜欢。”徐皎月老实回答。
她的回答让孙巧柔心中翻江倒海,一口气差点儿吐不出来,她是有多大的底气,竟敢这样对王爷说话?
“连一个都瞧不上?”萧承阳问。
“不是瞧不上,是觉得好像除了质料好坏的差别之外,每家铺子的款式都大同小异。”
外婆让她们多看几家,可眼睛都瞧花了,越看越觉得没意思。
萧承阳点点头,他知道徐皎月画工好、岳母眼光高,理所当然会看不上眼。
“要不,岳母和月月把喜欢的款式画下来,我让工匠抓紧时间做。”离大婚还有一段时间,而珠宝首饰不像家具,上好的木料可遇不可求,往往得攒上好几年,而饰品让工匠赶一赶应该没有大问题。
“你让?聚宝斋是你的吗?”
“是。”他点头。
哇,喜从天降赌坊是他的,庆余行是他的,连聚宝斋也是他的,赌坊、粮行、首饰铺子……他的家业到底有多大?
母女相视而笑,徐虹儿有二十一世纪的审美背景,徐皎月的学习库里有一堆商品设计的书籍,也有不少先进的金工技法,了然一笑,倏地两张相似的脸庞勾起一模一样的笑容。
徐皎月问:“要不,我们画图稿卖给你,你让工匠做出来,包你发大财。”
他爱怜地模模她的头发,满眼满脸都笑意,说过的,他的笑会让天地失色、万物动容,他这样……真勾心哪,徐皎月的心被勾,秦若水的被勾,连孙巧柔的心都被撩了。
“给自己的店铺画图稿还拿钱,你好意思吗?”他说。
啥?徐皎月没听懂。
“汪管事。”萧承阳转身,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管事走到跟前。
他额头微秃,满脸红光,笑呵呵的模样像极了弥勒佛,汪管事对徐虹儿和徐皎月拱手作礼,道:“王府名下有七十八间铺子、庄园五处、田地两万亩,这些年都由奴才掌理,奴才原本打算明日回庆王府投递拜帖,向小姐说明这些年的经营,择日不如撞日,不知小姐现在可有空?”
“为什么要向我说明经营状况?”徐皎月看看汪管事,又看看萧承阳。
汪管事回答,“王爷吩咐奴才,把这些全过到小姐名下。”
徐皎月吃惊,忘形地拉住萧阳的手,急问:“为什么?”
“嫁妆。”是他开口要十里红妆的,这十里便由他来铺就。
不过铺子田庄是小事,大宗的还在后头,何况皇太后、皇后、皇帝那里的赏赐还没下来呢。
听到这里,徐虹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只是可惜了,有个不长眼的第三者。
她觑一眼秦若水,非刻意,却意外看见她狠戾阴毒的目光,心中一凛,这女子不简单。
“岳母。”
“嗯?”也有她的事?徐虹儿回神。
“不知近日岳母有没有空?”
“何事?”
“王府开库房,想请岳母过去挑挑,帮月月挑选些喜欢的。”
“也是嫁妆?”
“也是嫁妆。”
这话,摆明给徐皎月撑场面呢。“既然王爷有心,不如我也甭上门了,你让总管把库房里贵重的全送进庆王府。”
听娘亲这么说,徐皎月心急,连忙挡在萧承阳面前,捂住他的嘴巴,深怕他真的应下来。“不要不要,东西都给我,你怎么办?”
萧承阳旁若无人地牵起徐皎月的手,认真说:“我有你啊。”
一句话,母女俩心都甜了,徐虹儿摇头,原来女婿也挺懂得撩妹。月月傻,但当娘的却不傻,不爱说话的萧承阳当着秦若水的面讲那么多话,是为了表达他的立场,也是在告诫秦若水,不许任何人欺负徐皎月。
傻傻的徐皎月低了头,满心说不出的感动。
这样的对待……她怎么还能因为秦若水而难受,怎么还能挑剔他的心,嫌弃他不够爱自己?
若不是众目睽睽,她很想投入他怀里,大声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侧妃也好、姨娘也罢,不管是什么身分角色,我都跟定你了。
但她话没说出口,他却读懂了。
他不在乎众目暌睽,但他在乎她的名声,所以他没将她拥入怀里,只是克制着心头甜蜜,转而对徐虹儿说:“岳母,这些日子要麻烦你教导月月主持中馈,不过也别勉强她,要是月月不喜欢,我去求皇女乃女乃送一个姑姑到王府帮她。”
这意思是要把王府中馈交给徐皎月?怎么可以!孙巧柔吞不下这口气,急得冲上前怒道:“王爷要宠妾灭妻?我……表姊她才是王爷的正室夫人。”
差一点点,她就要月兑口而出,说“我才是王爷的正室夫人”。
她气急败坏,冲得太快,嗯哼趴在旁边,她一脚踩上它的长尾巴。
吼——吼——嗯哼露出锐利牙齿,朝她发出低吼,吓得她连连倒退,没想膝弯处撞上矮柜,一个踉跄,狼狈仰摔。
“啊!”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啊炳受不了,一跃朝她扑去,看着阴森的狼眼,白牙外露的狼口,她猛然倒抽气,晕过去了。
徐虹儿轻蔑地扫过孙巧柔,目光刻意在秦若水身上停留片刻,对萧承阳道:“孙姑娘没说错,这宠妾灭妻的名头,咱们家月月担不起。”
“月月不是妾,在本王心里,自己送上门的才是妾。”
这么维护的话,把徐虹儿的心塞进暖炉,狠狠地暖过一回。
这时候的萧承阳,真的不知道他会因为这句话得到岳父岳母的全力支持。
秦若水气得全身发抖,这是在替徐皎月出气?不过酸她两句,他便迫不及待护上了?她原还打算进了王府,再好好同徐皎月斗上一场的,现在……他怎么能够容得下?
啊炳和嗯哼吓昏孙巧柔还嫌不过瘾,转头换个目标,一步步朝秦若水走去,龇牙咧嘴,阴沉的目光教人不寒而栗。
秦若水害怕极了,但骄傲不允许她晕过去,她咬牙硬扛着,却不敌两只白狼散发出来的威势,下意识地,她往后退却,直退到背部贴上墙壁,直到眼角滑出泪水,一脸的楚楚可怜。
可惜……男人若是不爱,女人说话是错、呼吸是错、哭是错、连楚楚可怜都让男人觉得面目可憎。
嗯哼、啊炳没玩够,凑到她身上闻闻嗅嗅,可是……见过狼打喷嚏吗?
哈啾!炳啾!炳啾……这娘儿们味道太重。
它们被打败了,见鬼似的,飞奔到徐皎月身后。
萧承阳冷眼看秦若水,道:“若秦姑娘想进北阳王府大门,最好尽快习惯它们,它们夜夜与我同榻而眠。”
秦若水不敢置信,“同榻而眠?与两只畜牲?”王爷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
“它们不是畜牲,是本王的亲人。”
撂下话,他护着徐皎月母女离开聚宝斋。
走出铺子后,徐皎月面有不忍。“何苦这么做?惹恼她有什么好处?”
“这是在助她。”
“怎么助?婚事是皇上赐下的,她还能改变?”
“只要她不想成亲,我就能让她心想事成。”现在的秦家,在老四倒台之后已经不是铁板一块。
徐虹儿深思道:“没这么容易,那个女人不简单。月月,你最近少出门。”
“不必。”萧承阳道。
“为什么不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徐虹儿摇头,这年轻人就是不懂。
“因为,我更不简单。”
笃定、自信、简洁的句子让徐虹儿开心笑了。真帅啊,要是年轻个十五岁,这种男人,她也想要啊。
走到庆王府马车前,徐虹儿给萧承阳使眼色,道:“我先回去,你们年轻人多聚聚,培养培养感情。”
萧承阳讶异,岳母竟然这么识趣?他笑得阖不拢嘴,一句多谢岳母、打发了汪管事,他抱徐皎月上马背,两人、两狼、一马,踏着雪奔向北阳王府。
北阳王府超大,两个人只逛一小块地方,就回庆王府。
那块地方是日后他们的起居院落,他的书房、她的绣房,他们的卧房,没逛到的地方,他打开画卷,指着向她说明。
“以后这处给女儿当琴室……我打算广搜书册,让这里成为你说过的图书馆,这里盖个练武场,然后把这几处院子接在一起,让儿子们住在一块儿,小时候打打闹闹,长大感情才会深刻。”
“你和哥哥是这样长大的?”
“对。”他们有的不只是战友之义,还有手足之情。
他们逛的地方不多,但说的话很多,多到府里的管事不敢置信,他们家主子怎么转了性情。
他用语言为她规画未来蓝图,蓝图里一片青天白日,让她充满憧憬。
他说:“你喜欢做生意就去做,我不怕妻子抛头露面。”
他说:“任何困难,你都可以向我求助,我会是你最强大的支柱。”
他说:“我们的孩子不给女乃娘带,我要自己带。”
他不断不断地说,她不停不停地收到正评提醒,她知道,他的梦想要和她一起完成,他要弥补自己不够幸福的童年。
因此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应下,她百分百的配合,让他快乐得不得了。
另一边,对比徐皎月的快乐,秦若水却是差点咬断一口银牙,不知谁把那话传了出去,现在连市井小民都会说:“自己送上门的才是妾。”
她堂堂北阳王正妃竟成了妾,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不是软柿子,怎能任人揉捏?
“来人!”她凝声喊。
除夕夜,萧承阳像平常一样又潜入徐皎月的闺房。他说:“皇女乃女乃想见你。”
徐皎月知道,家里已经接到懿旨。
她和娘都没有诰命,不需要在大年初一进宫,但皇太后发了话,为此,得圣上体恤、多年未进宫的庆王妃也热热烈烈地准备起来,准备陪她们母女进宫。
“是因为我的双面绣屏?”所以对她感到好奇?
“是,但也是因为我。”
“因为你?不懂。”
“我被送进宫后,没有任何人对我施予援手,我被欺负得很惨,直到太子哥哥把我带到皇后身边,之后我用最快的方式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直到我打赢第一场胜仗,直到皇子公主再不敢漠视我的存在,皇女乃女乃才肯见我。”
“然后呢?”
“皇女乃女乃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是问我恨她吗?”
他明白,皇女乃女乃真正想问的是——多年来的漠视,不曾给予过援手,恨吗?
“你怎么回答?”
“我回答不恨,她问为什么不恨?我直视皇女乃女乃,说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生存负责任。有本事的人,自然能在哪里都如鱼得水,没有本事,再多的帮助都是徒然。
“我的『明白』赢得皇女乃女乃看重,她叹口长气,静静看着我,半晌后说道:『很好,你不像你娘。』她对我娘很失望,因为我被偷走后,她郁郁寡欢、自残而亡。
“皇女乃女乃说:『既然要蹚后宫这混水,就没有软弱的资格。』我这才明白,皇女乃女乃是个多么好强的女人。从那之后,有许多机会都是皇女乃女乃给的,我能够得父皇赏识,自然也有皇女乃女乃的助力。”
徐皎月点头,萧承阳特意过来对她说这些,是要她明白皇太后看重实力,她不会为弱者流一滴眼泪。
新春拜年肯定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不能软弱。
“我懂,你放心。”他愿意为她跑这一趟,她岂能不明白自己对他有多重要。
环住她,萧承阳把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看着她像小猫寻找暖源似的直往他怀里钻,大掌一挥,灯光暗去。
他低声说:“别撩拨我,我不想让你怀着孩子穿嫁裳。”
萧承阳一说,她连忙从他胸口退出。对啊,过去太幸运,万一真的有孕,她不是过去的小村姑,可以不在乎名誉,现在她代表的是庆王府的面子。
长臂一伸,他将她捞回怀里,亲亲她的额头,低声道:“睡吧,我不会胡来。”
徐皎月对他有无法理解的信任,仰起头,她亲亲他的下巴说:“睡吧,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胡来。”
萧承阳噗哧一笑,环境果然能够改变一个人,那个唯唯诺诺想讨好所有人的徐皎月正在逐渐蜕变。
萧承阳暗暗对自己发誓,届时他要天天胡来、夜夜胡来,胡来到她哭天喊地也不停止胡来。想到自己的本事,黑暗中,他扬了扬眉毛,满脸的得意骄傲。
夜深,窗纸被戳破的细微声惊醒萧承阳,在黑暗中视物是他从小就养成的本领,于是他看见细细的管子从缝中穿进来。
手臂从徐皎月头下抽出,他悄然下床,在烟雾从管子喷出的同时,猛地将窗子往外推开,重大的撞击力道让外头的人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仰摔。
萧承阳跳进院子里,一把将人提起,那人刚要呼叫就被一拳揍昏,他提起刺客的衣领往外奔去——是的,他非常重视徐皎月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