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洛州,依然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洛州,是除了副都蒲京之外最靠近京城的地方,算是东西南北来往商旅们进京必经之地,早富盛名。
九个月前皇城的一场爆变,太子之位至今虚悬,当时从西方调兵回来救驾的四皇子平王乐正勋,和坐镇洛州调动各方兵马不慌不乱行事有度的七皇子襄王乐正宸,自然成了未来太子最热门的人选。
温润如玉,清贵尔雅的襄王乐正宸,今年二十二岁,敏贵妃之子,其舅乃中书令秦士廉。二十岁出宫建府,年少时便有才子之名,吟诗赏花,细谈风月,行事低调,不谈政事,不争功绩,随遇而安,要不是九个月前出任洛州刺史不久便巧遇这场意外的宫变,朝中内外不会有人发现他遇事从容淡定、运筹帷幄、行军调度布局的本事。
霸气狂傲,高大俊朗的平王乐正勋,舒贵妃之子,祖父乃尚书仆射,今年二十四岁,只比襄王大两岁,却早在多年前便被派往西部担任西部都护府都督,此次回京救驾有功,被召回京,掌兵部,任侍郎一职,看得出来皇帝有教拉拔之意。
皇帝前阵子下令,令仆同居宰相之职,中书令乃右丞,尚书仆射乃左丞,这一左一右一文一武的角逐,和未来太子之位的人选可以说是息息相关,台面上没人敢说,台面下却是各方揣测,连赌盘都上了桌。
不过,这些究竟关他朱仲一个小小陵城县令何事呢?
那个平王天高皇帝远,他连他长啥样都没见过,可襄王是洛州刺史,他这个小县令就算没有天天见,十天半月也要见着一次,对他而言,襄王这位七皇子就是天一样的存在,半分都得罪不得的那种存在。
月光下,前来县太爷府上的主簿王刚很殷勤的替他家县太爷倒了一杯茶,园子里淡淡的花香配这上等茶香,可谓相得益彰。
“大人有所不知,平王回京任兵部侍郎一职虽不算大事,但平王年已二十四却至今尚未选妃,却是近期朝中的大事。”
东旭王朝的皇子和公主们,虽不像其他王朝那样早早娶妻嫁人,但二十四岁尚未娶妻的皇子,还真是少之又少。
“那又如何?”朱仲端起茶喝了一口。
“大人胡涂了,大人府上不是尚有一位待嫁千金尚未婚配吗?十八芳华,年纪正好,不大不小,何况命格奇贵……”
朱仲闻言,轻咳了起来,似乎想藉由咳声来掩去方才王刚的那句话,“王刚,这句话以后别再说了。不过就是些江湖术士随便说说讨人欢心赚点钱的话,你怎么当真了?我看你才胡涂了呢。”
王刚跟在朱仲身边至少有十年了,或多或少听过关于朱县令之女朱延舞的大小事,这丫头儿时也常在他面前兜兜转转,甚是清新可人,他无儿无女,也是把这丫头放在心尖上的。
“大人,前太子逼宫叛变,二皇子又被驱逐东北,三皇子早夭,如今最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就是四皇子平王了,虽说七皇子襄王的声望也不小,但皇上喜欢立嫡立长,在平分秋色之下,平王定是胜出。”
朱仲又喝了一口茶,喝完,让王刚又替他斟上一杯,才道:“我家延舞是个野的,咱们家又是个小门小户,进皇族之门做什么?王妃之位岂是她能坐得?再说,其实我们家丫头打小便已有婚约……”
“那婚约……能作数吗?”如果朱仲不提,连他这个最亲近朱家的人都快要忘了这档事了。
朱仲叹了一口气,“至少得等到丫头二十岁,若还是没有对方的消息再另行议婚吧。”
说起朱延舞打小定下的那婚约,是之前朱仲的父亲还在世时和他的好朋友元氏一起定下的,约好两方的长孙女和长孙长大后互结连理,婚确实是定下了,可就在丫头五岁那一年,元家不知得罪了何方权贵,一夜之间竟整家被灭了口,偏元氏长孙的尸首始终没有找到,朱家派人寻找多年依然杳无音讯,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现在有大好机会等着,也未免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与其进皇家当人家妾,还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懂得爱她疼她的男人,那才是一生荣华。”
他从来都未曾想高攀这些皇子,说到底,皇家的水太深,岂是他们这些小小辟员可以模得了的?何况延舞爱玩,娇俏又高傲,当妾那种伏低做小的事她哪做得了?更别提那些个斗来斗去的心机城府,直率的她又怎能应付得来?
“大小姐有大人宠着,因此好动活泼些,但毕竟打小大人也是请人教着的,也算是个名门闺秀,再说……”王刚把声音压得更低,“就算进平王府当个妾,来日新皇登基,不管是侧妃或妾室,不过就是等级不同罢了,都是皇上的妃子,这和一般的妾又岂能相提并论,大人说是吧?”
朱仲皱了皱眉,瞪了王刚一眼,“此话以后可切莫再说,当今皇上龙体安康,胡乱说话,小心你项上人头不保。”
王刚模模脖子呵呵两声,“这些小的当然知道,只是怕大人一时没想明白,所以偷偷多嘴了一句。”
朱仲不耐地挥了挥手,“王刚,我家这丫头之前落水昏迷,差点就醒不过来了,如今我只希望她一直可以这么快乐平安,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女儿的命好不容易才在鬼门关前要了回来,他这个当爹的岂能不好好爱惜?
“是。小的明白。只是觉得可惜。”
“明白就好,天威不可测,很多事看似吃亏了,或许最后是替自己拣回了一条命也未可知,你就把这心思收起来吧,有这份心思琢磨这个连边都模不着的东西,还不如想想该怎么修堤治水,你能想出个法儿献给襄王,未来大好前程定等着你呢。”
王刚苦笑着,“大人说笑了,我也知道襄王近来正苦恼着该如何向皇上献策呢,可南方水患经年累月花了多少人力物力都没能有个正经法子,我这脑袋就算想破洞了,也定是想不出个名堂来。”
朱仲笑笑,动手亲自煮茶,最近陪在襄王身边的时间里,最常干的活就是替他煮茶,很多话多说多错,不如不说,很多事多做多错,不如不做,但至少替襄王煮茶是错不了的,让人看了既不碍眼,也不会立在一旁老不说话而显得太无能太突兀。
“那就喝茶赏月吧。”
“是。幸好近月来雨少,南方那几处州府县衙在之前就把堤给建好了,应该不会像去年酿成大灾才是。”
朱仲脸上虽是笑,眼中却难掩一丝担忧,“天威难测,天意也难测,只有尽人世听天命了。”
虽说洛州诸县不曾受水患所苦,但防治水患乃近年朝中大事的重中之重,朝中内外都希望找到一个一劳永逸之方,让嵘河沿岸的百姓可以免受其苦。
可人算总不如天算,就像那日延舞搭船游湖,明明是新造好的船,也都重重验收过了,根本安全无虞,谁料那日下水竟遇到一阵古怪的大风,船摇晃得厉害,延舞一个没抓稳便被不断剧烈晃动的船给甩进湖中,花了一番气力救起来却是昏迷不醒……
他本以为,他将要失去这世上唯一的女儿了。
上天总算是怜他这一回,没把他的爱女收了去,在众大夫都对她的昏迷不醒束手无策时,延舞自己却突然醒了过来……
这就是天意吧?
他本不信鬼神,可经此一回,他朱仲畏天也敬天。
王刚见他沉思不语良久,便道:“大人还在想那日湖中古怪的大风吗?”
朱仲未语,把新泡的茶给彼此斟上一盏。
“大人,有件事小的一直未提……”
这么说就是很想提却未能提了,憋着恐怕要让他短寿好几年。
朱仲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说吧。”
“大人可还记得前阵子皇上下旨,请来自异域的法师赵全,前来皇城担任我东旭王朝国师一事?”
端茶的手一顿,朱仲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湖中起怪风那日,这位法师刚好经过陵城,当时他的人恰巧就立在湖畔。”
“什么?”朱仲一愣,抬眸看向王刚,“他人当时已经到了我们陵城?没人通报上来啊。”
“法师特立独行,行事低调神秘,身边只带了一个徒弟,一路走来都没通报过任何地方官员。”
“那你怎么认出他来?”
“当时真国寺的全真道长不是也刚好来洛州办事吗?那日他和小的信步走到湖畔想等大人游湖归来喝杯茶打声招呼之后再走,没想到才刚走近湖边,便一眼将这赵全给认了出来,小的便想过去主动打声招呼,走近了正要跟他行礼,湖面却突来一阵古怪大风,这大风吹得大家都低头环胸的,小的却见那赵全法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皱着眉望着天又望着湖面……当时,小的亲耳听见法师说了一句话……”
“什么?”
王刚双手一拱,头一低,把声音压低道:“大人您得先答应不怪小的有怪力乱神之语,小的方才敢答。”
这话憋了这些天,一来是因为之前小姐落水一直昏迷不醒,不是说此话的时机;二来则是因为他深知朱仲从不信这些神鬼预言之说,因此才慎之再慎之,不敢随意宣之于口,免得遭来一顿斥责与白眼,那就真是没事找事了。
“说吧。说什么我都不怪你。”事关那场迸怪的大风,便事关他家的延舞,他这个当爹的岂能不听?
“是,那小的要说了。”
啧,真是婆妈!
朱仲斜瞪了他一眼,“你干脆别说了!”
“大人别气,小的正要说。”王刚说之前还又灌了自己一杯茶,方道:“那日法师说……天有异象,凤命已出,东宫恐变。”
天有异象这大家都知道,可凤命已出?东宫……恐变?
朱仲闻言大惊失色,手上的杯子匡当一声落在地上。
陵城,属洛州内的小县,却是洛州的中心,精华中的精华,有来自无迷山最得天独厚的温泉水可以养出肌肤白晰透亮的姑娘,连那最尊贵美丽又脆弱不堪的芙蓉花,也是满山满地的长,随便抬眼一望便可见无迷山一片花海美景,终年温泉不断,烟雾缭绕。
但无迷山却是个百分之百会让人迷路的山,不熟悉地形者一入山谷口便如在迷雾中行走,还没上得了山头就要摔个粉身碎骨,便有人说此处美景是千年妖精吸人的气血而育,又有人说此乃仙人居住的仙境,凡人止步,免遭祸殃。
乐正宸不知这些传言从何而来,他只知因为这些可怕的传言,让无迷山成了一个无人敢轻易擅入的隐密禁地,打从他去年来到洛州赴任刺史一职开始,这便成了他最爱待的地儿,白芙蓉环绕着山后的温泉池子,躺在温泉池中上有蓝天可见,下有百花可赏,温泉坐拥,通体舒畅,确是仙境无误。
他来此,从来不让人跟着,独自一人逍遥自在,方能真正享受那份绝对的清静与自我,这一年来,也的确未有人惊扰过他。
今日却不然——
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他挑了挑眉头,接着是有人说话的声音,由此可见上山来的不止一人,这不禁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来人的对话也传进他耳里——
“主子,妳刚刚跟奴才提到的治水之道,要不要找个空跟老爷提一提?”
被称主子的人,一身书生装扮,斯文秀逸,眉目清雅,脚步闲散的往温泉池子旁的凉亭行去,手里却拿颗苹果在啃。
“老爷子官微言轻,我那法子说出去只会害老爷子被羞辱一番而已,何况,民不与水争道,这策略的代价要大量移民,放弃部分农舍田宅,官员们短视近利,定不可行,说了也是白说。”说着,那人又啃了一口苹果,轻脆的响声光听起来就可口非常。
“那中策呢?”
“开辟分洪管道,沿途多立闸门,一是减弱水势,二可灌溉航运,三可改良土壤,提高农作物产量。这套方案只需拿出一年的修堤费用就够,可维持数百年,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嵘河的泥沙最终会导致再次改道。”
那斯文书生说着,人已步入亭中,撩袍在亭子中坐下来,轻叹了一口气,“不过那也是数百年后的事了,至少可保我们东旭王朝几世太平免于水患之苦。”
“那便好,算是上策了。总比那些人东堵一块西堵一块来得好上千百倍,还年年劳民伤财的。”
“也不能怪那些官员们短视近利,洪水一来百姓受灾,治水立马要见成效,哪能顾得上宏远大计?真要治水,要在平日,在上位者需能纳良言,还得有远见和决心,否则就算有才者有心进献上百计上千计,也是无用。”
“主子说得是。”书僮装扮的那人把篮子提放到石桌上,掀开帕子,将一盘盘糕点从篮子里取出,“主子饿了吧?吃点东西,有妳最爱的百合芙蓉糕呢。”
“爬上山来还真饿了。”这俊俏的主子一笑,伸手便拈了一块色泽透亮的芙蓉糕入口,“都怪这路远,没能把茶具都弄上来,不然这些好吃又美丽的糕点若能佐壶热茶,定是天上滋味了。”
书僮装扮的人一听,忙献宝似的从篮中拿出一壶茶来,“热茶没有,小的带了一壶温凉的花茶上了山,主子喝点?”
“好啊,妳这贴心的丫……小子,我还真没白疼妳。”说着,这俊俏书生若有似无的往温泉池子瞄了一眼——
这一瞄,竟见一上半身精壮赤luo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温泉池子的中央,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啊!”朱延舞下意识地轻叫出声,手里拿着的苹果一个不经意便滚落到地上。
随着这声轻叫,在她身边的书僮也看见了这名赤luo着上半身的高大男子,也是跟着一叫,小小身形一闪,自动自发地挡在她家主子面前,“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没穿衣服!究竟想干什么?”
见状,乐正宸微勾着唇,有点啼笑皆非的看着这对主仆,“这里是温泉池,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泡温泉,难不成在下还得穿着衣服泡温泉吗?”
他虽没穿上衣,但下半身还是有块布遮着的,这两个跟他一样是男儿身的男人,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敝吗?
说着,高大的身影已往池边走来,古铜色的精实身躯沾着水气,在日头下闪闪发光,益发地夺目,朱延舞当真是被眼前这一幕眩花了眼。
非礼勿视。
这句话对男人应该也是有用的,何况对方可是如今鼎鼎大名的洛州刺史襄王。
他不识得她,是因为他没见过她。
但她识得他,不是在今生,而是在前世。
想着,朱延舞别开了眼,“蓝月,不得无礼。这位公子先到这里,按道理说是我们惊扰了人家。”
“是,主子。”蓝月乖乖应着,看了对方一眼便重新转过身来服侍她家主子。
朱延舞可以感受到那道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她伸手又再拈了一块芙蓉糕,想也没想地便直接塞进嘴里,吃得太快,她被噎着咳了几下,蓝月赶忙把花茶给捧上,她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好不容易才顺了气。
“妳还好吗?主子?”蓝月担心的直拍她的背。
“放心,死不了。”朱延舞对她眨眨眼。
蓝月会意,看了一眼正从温泉池畔朝亭子这边走来的那男人,微微点点头。
“要不小的再去前方的山泉处取些水来?这花茶有点甜,怕腻了主子的喉。”
朱延舞又咳了几声,“嗯,妳去吧,小心点,别摔着了。”
“好,小的去去就来,主子别乱跑。”
“知道了。”被自家奴婢交代别乱跑,啧,真是有够丢脸的。最后这句根本不在她们排练好的台词里好吗?
此刻,乐正宸已穿好衣服,步至凉亭,撩起衣袍不请自坐,目光轻轻地扫了一眼满桌子的糕点和置于一旁散发着浓浓花香味的花茶。
“糕点好,花茶也好,却让兄台给糟蹋了。”
朱延舞摀着嘴儿又故意轻咳几声,只露出一双眼儿弯弯带笑,“这位公子爷也真是奇了,这满桌子糕点你又没尝过,茶你也没沾口,又岂能信口说它好?”
“观其形便知其手之巧,能有此巧手者,定有一身好手艺。至于这茶,香味奇特,单饮不出挑,可搭配着这些糕点,却可以融合其中,增其口感,岂能不好?”
啧,真没想到呵,这堂堂襄王还拥有一个嗅觉极灵的狗鼻子。
朱延舞又笑了,“一听就知道公子极懂美食,想亲口尝尝吗?”
“恭敬不如从命。”他也着实饿了。
她把糕点往他面前轻轻推了过去,“公子请。”
乐正宸不客气的拈起一块又一块,越吃越是津津有味,不管是百合芙蓉糕,还是莲子桂花糕,玫瑰冻蜜,亦或是冰糖莲藕,每一道甜食糕点都令人惊艳不已,可谓是味美之绝更甚其色。
“还入得了公子的口吗?”
“兄台客气了,这糕点味道之绝美,连皇城内的厨子都比不上其万一。”
见他满眼惊艳,朱延舞故意一叹,“就差了那么一味呢,否则这入口即化,齿颊留香的滋味就真是只有天上有了。”
乐正宸闻言一顿,笑了,“是用这无迷山的山泉水现煮烹茗吧?”
“是啊,茶具茶壶及炉子那些实在太过笨重,对在下那瘦弱的奴仆还当真是个苦差,而且就算拿上山来也不知搁哪好,就这样一日拖上一日,每回上山来都觉可惜了这好山好水好糕点。”
“不如交给在下来办?”
朱延舞一喜,“当真?”
乐正宸洒然一笑,“自然是真。三日后就在这儿,同一时间,不见不散,你负责糕点,我负责烹茗,如何?”
“好,成交。”她朝他伸出手,动了动手指头,笑得一脸灿烂,“拉勾勾,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乐正宸看着对方有点孩子气的举动,再对上那一脸迷人灿笑,本是温雅的性子也不忍拂逆,微笑的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指,瞬间,那触指的柔滑触感让他微微一怔,本能地朝眼前之人望去,这么近的距离,竟见这书生益发娇俏好看,肤若凝脂……
美女他是见得多了,可如斯美男……却是前所未见。
虽说东旭王朝不少男子貌美如花,但说到底,他不好美色,对长得好看的女人也不是太上心,更遑论男人了,恐怕连瞧都不愿瞧一眼。
眼前这位之所以会入他的眼,一来,是因为他突如其来闯进了他一向专有独享的无迷山,被逼得不得不入他的眼;二来,是因为这位方才的治水言论很得他的心,正是他近日来苦思未果的大事,让他忍不住想要倾听;三来,便是这一桌子的美味糕点,光是瞧着就让他食指大动,挑剔如他却是对这些糕点一见钟情。
“怎么了?”朱延舞被他看得有点脸红,却淡定如常。
乐正宸闻言一笑,收回了手,“方才听闻兄台提到了治水之道,在下甚感兴趣,愿闻其详。”
她朝他眨眨眼,“嘎?这不会是公子答应上山来煮茶烹茗的代价吧?”
乐正宸的黑眸一闪,温温一笑,“自然不是。兄台可是不愿意跟在下分享?”
朱延舞轻轻摇摇头,“那些话只不过是我和下人之间随口的闲聊,登不上大雅之堂,说出来只会让您见笑罢了。”
“是吗?方才在下约略听闻却觉甚是有理,很希望有机会可以和兄台聊一聊。”
朱延舞状似犹豫了下便点点头,“既然公子有兴趣聊聊这个,下回再见,敝人也绝不藏私,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一言为定。”乐正宸拱手作揖,“在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三日后在此等待兄台。”
“好。不见不散。”朱延舞没有起身恭送他离开,只是淡笑着望着他远去。
蓝月说去取水只是借口,目的是让襄王和她家小姐有独处闲聊的机会,乐正宸一走,她人便回来了。
“下山了?”
“是,小姐,奴婢亲眼见王爷下山去了,这才折回来。”
朱延舞赞许的点点头,“妳今日做得很好。”
蓝月温柔一笑,“是小姐指点的好,举凡王爷所爱、心之所冀之事,巨细靡遗,全都打点好了,才能顺利打动王爷的心。”
朱延舞苦笑,“他的心哪是这么容易打动的?别看他温文尔雅,有礼谦恭,却是深谋远虑、心思深沉之人,没听我爹说吗?洛州其他几个县令这数月来想尽办法往刺史府邸献美人献女儿的,这襄王却是半分不为所动,连瞧都没瞧上人家半眼,让那些美人中的美人都落了脸面,好几天没脸走出门。”
蓝月点点头,“小姐说得极是。小姐明知如此,又何必花心思在这襄王身上?襄王虽说温文尔雅俊美非常,还是个才子,但奴婢听老爷和王主簿闲聊时说过,四皇子平王因这回在太子逼宫叛乱中救驾有功,深得圣心,是未来太子最有可能上位的人选,小姐若真心要替自己谋个好未来,不是应该选平王才对吗?”
平王?那个纵容自己爱妃把她这个正妻给害死的昏君!
前世她因他的昏庸无能而死,这一世她若再嫁他那才是疯了!要不是为了彻底闪开这个男人,她现在又何须对一个男人如此用尽心机大费周章?
朱延舞笑了笑,“本姑娘就是对这襄王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所以,我得想尽办法让他对我上心,点头答应娶我为妻才行。”
为了让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合理化,她不得不用这个借口来堵蓝月的嘴。
“小姐……妳究竟是何时对襄王一见钟情的啊?还对襄王的喜好了如指掌……”蓝月一脸莫名。
打从半个多月前小姐不小心失足落水差点醒不过来,最终好不容易起死回生捡回一条命之后,小姐就突然为自己的婚姻大事谋划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只积极有主见,行事计划缜密而有条理,还不时跟她聊起政事时事,哪像个十八岁的姑娘?
她瞧着自家小姐倒越来越像那些王公贵族里养着的闲人雅士了,凡事都可以比手划脚为这些朝中官员出谋划策一番,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连她这个小丫头听着听着都能跟着聊上几句了。
朱延舞眸光闪了闪,随口道:“上回有次去衙门找爹时刚好看见了。”
蓝月闻言头一歪,努力的回想却一无所获,“是吗?上次是什么时候?奴婢怎么没看见?”
朱延舞轻轻咳了一声,“妳当时刚好去拿东西,所以才没看见吧。”
“哦。”蓝月不疑有他的点点头,“那小姐又是怎么知道这襄王今天会上无迷山?又爱吃甜食糕点?对治水之道又甚感兴趣?”
她们今天会在无迷山遇见襄王可不是凑巧,糕点据说是事先请府里最会做点心的老嬷嬷使出毕生绝活,一点一点慢慢试、慢慢做才弄出来的,差点没累死这位老嬷嬷了。那独一无二的花茶,也不知是小姐打哪弄来的秘方才泡出来的,而闲聊时的治水之道,也是小姐事先教她说的问的,从头到尾排练过无数次,为的就是一见到襄王便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朱延舞看了一眼蓝月,真心觉得这丫头今儿话真多,若再任她这么寻思问下去,她这个主儿都不知要再编出多少谎言来敷衍这丫头。
“没听过有志者事竟成吗?只要有心,什么东西问不到?”
也是。她家小姐门路多着呢。
蓝月想着便点点头,“可小姐,襄王可是当今七皇子,老爷曾说此次皇城太子叛乱,调兵遣将运筹帷幄者,除了已逝的墨大将军外,便是襄王了,老爷说此人心思深沉难测,叫王主簿不要轻易揣度襄王而轻举妄动……”
闻言,朱延舞一愕,“老爷子竟这么说过吗?妳何时听老爷子对王主簿说这些话的?”
“就前些时候,小姐尚未落水昏迷之前,奴婢途经花园无意中听见老爷说的……”
朱延舞嗯了一声,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爹,看人看事情倒是难得透澈明白。
见自家主儿似乎没怪罪之意,蓝月便继续道:“奴婢想说的是,妳刚也说襄王不好,所以妳把心思放在襄王身上,这事恐怕不容易……”
“自然是不容易,所以才要如此费心琢磨啊。”说着,话锋一转,朱延舞也跟着站起身,“月儿,妳去前头路口那帮我守着吧,我想泡一下温泉。”
“是,小姐。”蓝月是个乖巧的,这会倒也不多问了,转身走到通往温泉池子的路口找颗大石头便撩袍而坐,乖乖守着。
小姐打从落水死里逃生一回醒来之后,便一直勤上无迷山泡温泉,皮肤和身体似乎都好上许多,她也替小姐高兴,幸好这无迷山除非熟门熟路一般人根本上不来,再加上一大堆传说,没点胆子的也不会寻上来,倒是个很适合安静养身的好地儿。
话说回来,打她陪小姐上来无迷山的日子,襄王应该是她们第一个遇见的人吧?以后她要守这地儿还真得认真点了,若让襄王不小心撞见她家主子一丝不挂的……
那主子的贞节就当真不保了……
这可不行!
她家小姐就算嫁不了王爷皇子,当不了那高高在上的王妃,可要找个门当户对高门大户的公子爷却是可以的,说什么,她也不能让小姐一心为了这个心思难测的襄王而犯了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