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含星还是一直吐,即使已经怀孕十六周,她每天呕吐的次数不下十次,吃什么都吐,闻到味道也吐,甚至吐到坐在浴室里哭泣。
她变得越来越瘦,本来就没多胖的人儿,已经虚弱到几乎站不稳。
因为严重月兑水及电解质不平衡,徐含星被安梓芸紧急安排到高雄的医学中心住院治疗,为了她大哥的女人跟孩子,她费尽心思,动用关系跟花了许多时间,尽全力照顾未来的嫂子。
眼看她受到妊娠剧吐影响而导致营养不良,安之权的心逐渐下沉,过往的记忆又浮现,那种恐惧让他夜不成眠。
“没有其它办法可以让她不要再继续吐了吗?”安之权揉揉疲惫的眉心,这阵子因为徐含星住院,他每天屏东高雄两地奔跑,身体疲累,但他的心更痛。
“哥,妊娠剧吐只能症状治疗,没有绝对方法可以改善。我知道你担心,我会再跟前辈讨论下一步要怎么做。”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当年的痛苦。”安之权背靠着医院走廊的墙壁,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季玫岚在怀孕中逝去,那巨大的阴影使他不敢再让任何一个前女友怀孕,防护措施做得滴水不漏,但他却在徐含星身上疏忽了这件事情。
他在她身上享受欢愉的同时,却忘记沉沉压在身上长达十年的阴影,一直到她瞒不住怀孕的事实,他才想起他从未做过任何避孕措施。
当他知道她怀孕,他其实是恐惧大于喜悦,因为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起倒卧在血泊中失去生命的玫岚。
“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安梓芸看着眼前高大伟岸的大哥,他从来都是充满自信和魄力的,没见过他会有这么颓丧的时刻,只除了季玫岚去世的那一天。
她知道对于季玫岚去世他很自责,那时候他还是住院医师,必须花很长的时间在工作和专业学习上,所以他不得不忽略季玫岚。
季玫岚也很独立,总是说不需要他的陪伴,她可以把自己和孩子照顾好,一直到她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以后,安之权才慢慢松懈,进而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工作上。
他以为可以顺利迎接新生命到来,却没想到等来的是爱人和孩子双亡的结果。
季玫岚去世后,安之权就像个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机器人,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们一家人都很担心他会做傻事,父亲也因为担心他,在他经验成熟以后,立即找理由将他召回接任医院院长一职,用责任绑住他,也提醒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还有他们一家人在支持着他。
这阵子安之权因为徐含星的事情几乎无法专心工作,于是将住院及门诊的病人都先托付给周佑珉照顾,再将行政工作交由代理院长处理,等确定都交接完毕,才有办法全心照顾徐含星。
这十年来,她看着大哥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却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让他真的放在心上。
没有人可以像当年的季玫岚一样,让他捧在手心呵护着,而徐含星倒是让她开了眼界,竟让这个早在十年前就心死的男人,把心找回来了。
“她已经住院一个月了,我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虚弱,却无能为力。”安之权的嗓音沙哑,喉咙干涩,“梓芸,如果她再继续这样下去,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善……你能不能……让她终止妊娠?我没有办法看着她继续衰弱下去,她会死的。”
安梓芸倒抽口气,却也深刻的体会到他用多么悲伤及沉痛的心情在恳求她。
“哥,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不能失去她。”他苦笑,“她为了孩子承受这么强烈的痛苦,每一次我看她吐到抱着垃圾桶哭泣时,我的心好痛。明明闻到味道就想吐,但她为了孩子还是努力的把食物含进嘴巴里,但接下来却是更剧烈的呕吐……
“已经怀孕二十周了,体重没有増加反而减少,这样下去她会死的。我没有办法看她这样!梓芸,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这些痛苦是我在承担,而不是她。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我不能没有她。”
原来还有女人可以占据他的心,让他痛着也牵挂着,就像当年的玫岚,深深牵动着他的心弦。
徐含星觉得自己好蠢,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才懂原来自己还能爱?
“如果她还是无法借由进食来获得营养,除了对母体有危害以外,对胎儿的生长也很危险,所以终止妊娠这一点我也同意。不过,你有跟含星讨论过这件事情吗?”站在医疗专业的立场,安梓芸也曾考虑过终止妊娠这个选择,只是要对立母亲说出这个做法,其实很残忍,她通常要到万不得已才会说。
徐含星才怀孕五个月就已经暴瘦七公斤,本来就很瘦的她,变得瘦骨嶙峋,严重营养不良,在过去的医疗经验里,她早就建议孕妇终止妊娠,以避免更严重的后果发生,只是徐含星一直很努力的撑着,让她反而说不出口。
他摇摇头,想起她努力撑着的模样,不忍地说:“我说不出口,因为她是那么努力的要保护孩子。”
安梓芸沉吟片刻,“这件事我会跟含星说明,我也不希望她继续这样下去。好不容易,终于有个女人可以让你再爱了,我也不希望悲剧重演。”
安之权抹了抹疲惫的脸庞,没有再说话。
徐含星因为怀孕而遭受到折磨,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徐家两老非常担心女儿的身体状况,于是便分工合作,徐父和工读生负责把果园顾好,徐母则到医院和未来的女婿一起照顾女儿。
徐母看着女儿一天比一天憔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管她煮什么给女儿吃,都无法入女儿的口,于是她又去求神拜佛,乞求老天保佑她女儿平安无事。
徐含星是哭到睡着的。
安之权模着她的额头,将她散落的头发拨好,她原本圆润的脸颊早已不复见,眼下淡淡的黑影,以及苍白的唇色,还有纤细到几乎只剩下皮包骨的四肢,他闭上眼,默默的吞下酸涩的泪水。
“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多苦。”他懊恼的垂下头,但再多的对不起,似乎也无法修补她悲伤的心。
安梓芸将终止妊娠的建议告诉了徐含星,而她最初的反应是面无表情,接着彷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泪水又再度落下。
她不发一语,默默哭泣,似乎早就猜测到会有这个结果。
“之权。”清冷的嗓音忽地响起,他迅速抬起头,发现徐含星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
“我可不可以……再努力一下?”她的眼眸失去平日的光彩,泪水再度垂落,“我可不可以不要放弃宝宝?”
他怔怔的望着她苍白的面容,而握着她的那双手正隐隐颤抖。
“我会努力的吃,你不要叫我放弃宝宝好不好?”徐含星把视线挪到他身上,而他的脸庞在泪水中被模糊,“我会努力的、努力的吃,真的……你要相信我……”
“含星,我没办法看你这样。”痛楚哽在喉头凌迟着他的心,安之权张开口,低沉的嗓音满是悲伤、痛苦和恐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你再让我努力看看……不要这么残忍的剥夺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好不好……”她的心好痛,哽咽的说:“她已经五个月了,梓芸说超音波照出来是个女宝宝,她已经长了手跟脚,小小的,很可爱,所以……我可不可以求你……让我生下她好吗?”
“我可以不要孩子,可我不能失去你。”他别过眼,不敢看她。
“可是我不想放弃宝宝,我不要!你为什么就不能替我想一想?”她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想抽回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含星,我不能失去你。”他再一次重申立场。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你为什么只想到你自己?”委屈、愤怒、悲伤,负面情绪包围着徐含星,于是她豁出去了,“安之权,我可以不要你,可是我一定要生下孩子!”
她不懂他为什么不能成全她?
他无法给她爱却用尽心思绑住她,如今她只想要生下这个小生命,为什么连这点微小的心愿他都不愿意给?
她愤怒而尖锐的话语,狠狠的戳刺他的心脏。
安之权终于颤抖的松开手,望着她愤恨的眸光,止不住的痛意在胸口翻腾,灼烧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就如她所言,他只想到他自己。
他只希望她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孩子从来就不是他最想要的,他只要她平安健康,其它的,他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