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若安的病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两天后就可以下床活动。
她卧床期间,首要关心的还是韩沐秦的情况,不时交代叮嘱如意一些注意事项,如意虽然不满齐若安总是将韩沐秦摆在第一位,人家对她根本不屑一顾,这两天不曾来探望过她,但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敢再多嘴多话了,就怕小姐又气病了。
她一直认为齐若安突然得急病与她有关,即便齐若安解释过,大夫说她会突然发病,是因为太过疲累操劳未好好休息的关系,但如意固执,齐若安只好随她去了。
整理好仪容踏出房门,齐若安手拿着剪子,想去花园采些新鲜的花草回来装饰屋子。
昔日在齐家的时候,因为月例薄,买不起任何装饰品,故她常利用鲜花来装饰房间,把黯淡无光的偏僻厢房装饰得亮丽缤纷。
进入花园,不料韩沐秦竟然也在园内散步,发现他可以不用拐杖不需人搀扶就能行走,齐若安心中一阵欣慰。
韩沐秦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她心口一突,慌慌低下头去,绕往另条路走。
她怕他。
但这也是自己种下的因,谁叫他醒来之后的表现,是那么差劲恶劣。
这两天,他照她的意思未曾过去看她,但是有询问过荣儿她的情况,知道她痊愈得快,心想她其实还挺健康的嘛,要不是底子好,又怎么会一下子就痊愈。
大夫说她是操劳过度才会累倒,说来,害她生病的凶手是他,为了不让她在病床上还要额外为他操心,他只好避着不去慰问了。
心底虽然对她的敌意已经放下,还多了一份感激之情,但也就仅只于此了,对她,还是没有办法产生任何与夫妻相关的情感,而她明显对他有所畏惧,母亲又讨厌她,这些都还得再思考思考。
齐若安走了好一段路才敢回头瞧他的背影,心头苦涩。
她不是不晓得韩家人是怎么评断她的,夫人对她不满,常碎嘴给管事的嬷嬷听,一旁服侍的丫鬟也听了不少抱怨,这些碎嘴成了奴才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有次被如意听到了,气呼呼的跑来打抱不平,齐若安也只能淡淡一笑,假装不以为意。
据说夫人最不满她的原因是,齐家就算要找人替嫁,也有同样年轻貌美,今年十四岁的双生姊妹——三妹齐芙纬或四妹齐煮涵可替,偏偏塞了一个已逾婚龄的老姑娘,摆明就是把不要的硬塞给韩家,这是奇耻大辱。
韩老爷虽有缓颊,说那对双生姊妹尚未及笄还太小,但韩夫人完全听不进去,甚至要求韩老爷跟齐家停止生意上的往来,于是又让韩老爷发了好一顿脾气,韩夫人才消止。
齐若安抱了一大束花材回房,吩咐如意把屋内的花瓶都找来。
她细心的修剪枝叶,如意在一旁帮忙,看她将朵朵鲜花插入瓶中,利用高低层次以及颜色大小,插出来每一瓶都是秀丽绝伦的景致,不禁赞叹,“小姐真是厉害,插花的功夫比秋岚小姐还要好。”
齐若安摇头笑道:“我怎比得上秋岚呢,你别笑话我了。”
“哼,秋岚小姐花插得好,是因为她有专门的花艺师傅指导,小姐可是无师自通,在我眼里看来,小姐比秋岚小姐还要有天赋。”
“我在你眼里,什么都好是吧?”
“才没有呢,你心太软了,这点很不好。”根本是烂好人!
“啸,”齐若安装出怒容,“造反啦,直接批评主子?”
“呀,奴婢不敢,请主子恕罪。”如意装模作样的整个人趴在桌上。
“调皮。”齐若安轻笑了声,剪了一朵君子兰,插在瓶子的顶端,为她回来时,在路上偶然捡到的一截枯枝,画龙点睛。
如意最欣赏齐若安的是,就算是大家眼中的垃圾,她也有办法创造出清透高雅的美感,而齐秋岚都是使用各种高价花材,繁复艳丽,却俗不可耐。
齐若安的花艺也曾被批评是寒酸,可如意就特爱她独树一格的“寒酸”。
“小姐,这瓶花放哪?”如意抱起插好的花瓶问。
“嗯……”齐若安思考了下,“书房吧,君子兰有高贵、君子之风的音心义,这截弓形树枝往上挺立,有股傲然之气,与文人的孤芳自赏十分相近。”
“文人不都是酸腐之气吗?”如意不以为然的皱着鼻子。
“你再乱说话,我就把花插满你头上,让你当个阿花。”齐若安威胁道。
“小姐,奴婢一朵就行了。”如意拾了朵长春花,插上发髻,“美吧?”
“美到不可方物。”齐若安又好气又好笑,“快端过去吧。”
“是。”
如意抱着花瓶进书房,才刚放下,韩沐秦就进来了。
如意虽然气韩沐秦,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福了个身就要走人。
“慢着。”韩沐秦叫住她。“这瓶花哪来的?”
他凝视着别树一格的瓶花,眼中散发出激赏的光。
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花材这样的演绎,一朵君子兰在昂挺的枯枝中,竟有种孤高的清冷气息。
“是小姐插的。”如意见他一直盯着花,心下不由得忐忑,怕韩沐秦把花摔烂,毁了齐若安的心血。“少爷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拿走。”
如意上前就要抱起花瓶。
“不用,你走吧。”他头也不抬地摆手,目光流连。
“是。”如意离开前还频频回首,就怕她前脚一走,韩沐秦就把花瓶砸烂了。
幸亏她人都走远了,还没听到花瓶被摔的声音。
她回到西偏房后,齐若安见她脸上似乎写着余悸犹存,不免好奇的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刚拿花进书房时,刚好少爷进来了,用着十分凌厉的目光死盯着花瞧,”如意的语气夸张,“我好怕他会把花瓶摔了。”
“你没告诉他是我插的吧?”
“呃……”如意一愣,“我说了。”
说了啊……那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下次就说是你插的。”
这样至少,他的不悦不会迁怒到无辜的花儿身上。“为何?”
齐若安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如意帮着收拾桌上的树叶残枝,忍不住打抱不平,“小姐,你为什么要住这间小屋子?这比我……比我的房间还小哪。”
这齐家人也真是的,竟然让少夫人住在这间小房子里,不闻不问。
“有张床睡就好了。”齐若安调整了一下瓶中的枝桠伸展方向,“这瓶你拿进你房里吧。”
“谢谢小姐。”齐若安使用的是如意最喜爱的鸡蛋花,她开心的抱着花瓶走了。
传菜丫鬟将美味菜肴一道一道摆上桌,齐若安为公婆以及丈夫盛好饭后,殷勤的布菜。
在齐家,新婚媳妇在怀孕之前,是不可以坐下来与长辈跟丈夫共餐的,只能像个丫鬟伫立在桌边,随时看家人的需要,帮忙夹菜,这算是婆婆给新妇的下马威。
伺候过几顿饭,齐若安已经大略抓到每个人的喜好——公公喜欢肉类,婆婆不喜欢太硬的食物,而韩沐秦除了含苦味的蔬菜其他都可以接受。
韩夫人食用了半碗饭后,忽尔抬起头对着齐若安道:“明日你早上就过来我这儿,学习管帐吧,以后填写账簿的事就交给你了。”
齐若安闻言,面色微微一僵,有些尴尬的回道:“抱歉,娘,媳妇不识字……”
“啥,你不识字?”韩夫人夸张的高声道,“齐家不是有请私塾先生帮儿女授课,怎可能不识字?”
齐若安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家里的兄长弟妹的确都有夫子授课,就独漏了她一人。
她曾问过大娘,是否可以让她跟着一起读书,大娘斜睐她一眼,冷声道:
“你读书能做啥?”
自此后,她就不敢再问了。
韩沐秦淡瞟母亲一眼,自母亲的神色可知,她早就知道齐若安不识字,故意刁难她的。
再看齐若安极力保持面容淡定,可执筷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泄漏了困窘的心绪。
他的心口涌现了想帮她一把的冲动,但又有些拉不下脸来,毕竟他之前一直无视于她,还老是把对齐秋岚的怒气撒在她身上。
“不识字怎么管后宅,将来怎么当主母?我看得赶快帮沐秦找个有能力的媳妇才行。”韩夫人念念叨叨。
韩夫人的意思是要帮韩沐秦纳妾了。
齐若安手一个震颤,忙放下筷子,退后了一步,面容有些煞白。
“不识字可以学啊。”韩老爷不认同道,“干脆你就教教若安认字吧。”
“我哪有那个时间!”韩夫人不悦,“我平时忙得要命,以为有了媳妇可以帮我分忧解劳,现在竟然还要我教她认字?连字都看不懂,会算数吗?会打算盘吗?”韩夫人重叹了口气。“真是没用!”
“娘,别说了。”韩沐秦再也受不了母亲这般刁难的开口,“你还年轻,管理后宅的事无须急着交棒。”
“欸,我是……还年轻没错啦!”听到儿子说自己年轻,韩夫人难免心悦的拢了下发髻。“算了算了,我再看看吧。”
用完膳,离开饭厅时,跟在齐若安身后的如意忍不住猜测,“少爷刚是啥意思?什么叫无须急着交棒?该不会是想给别人交棒吧?”
“不许随意臆测少爷的想法。”齐若安轻斥如意后苦笑道:“有什么办法,我不识字也不懂得算数,他们说的也没错啊。”
“还不是老爷偏心!”如意生气的跺了跺脚,“要是老爷能……哎哟!”
如意一个不小心,撞上了齐若安的背。“小姐?”
她突然停步是在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