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半个月后就下聘了,徐家想留徐静淞到明年春天,贺家却想着等到明年贺彬蔚都十八,实在太晚了,媒婆在中间奔走了几次,敲定半年后的十月中过门。
日子定下,接下来就是忙碌了。
徐静淞是徐家唯一的嫡女,嫁妆自然不少,三十六担得装得尖尖满满,这样出嫁时徐家人,徐老太太想着将来要贺家帮忙,私房添妆不手软,连铺子跟庄子这种好东西都舍不放人在广中。
五房当然是最忙的。
徐静淞不善刺绣,这嫁衣由李氏操持,秦姨娘跟梅姨娘每天都过来,徐婉蔼要绣自己的嫁衣,徐秀芹则也过来帮忙。
反倒是新娘子徐静淞,整个很闲。
没办法,嫁妆轮不到她作主,嫁衣也轮不到她出手,除了每天看闲书跟吃东西,要是贺彬蔚有写信来,她就回上几张纸,除此之外,真没其他事情。
虽然还没过门,徐静淞却是很感谢贺彬蔚的,他的信带给李氏很大的欣喜,对一个母亲来说,没什么比女婿重视女儿来得更好了。
贺彬蔚的信也很四平八稳,就是写写今天下雨了,让他想起古人的什么诗句,今天念到什么文章,心有所感,或者今天去拜访某位大儒,让他想起这大儒颇有古人之风云云,内容十分生硬,看得徐静淞肚子痛,每次回信都要想很久,想想也奇怪,世人对贺彬蔚的评价是风流,但他的信又很八股,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但只要想起这薄薄的几张纸能让徐老太太到徐昭川都这样放心,那就很值得了。
有次他写信来,上面只简单两句:林园春无静无风,雾淞花开处处同。
徐静颂有点不解,写她名字出处做啥?但想想也照样回了两句?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
姑娘我读了不少书,你的名字也是知道出处滴。
然后大概是回到点子上了,他来信勤多又快多,徐静淞想,“女子无才便是德”!害人不浅,想必他两个表妹都没读什么书,所以自己简单回了两句,他就开心了。
一个宅子但凡有一件婚事,时间就过得很快。
夏至,小暑,白露,霜降,一天一天过去。
园子的景致开始萧瑟,空气变得干冷,菊花含苞,秋桂的味道散在风中。
李氏看着出嫁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表情是既欣喜又舍不得。
终于,到了出嫁前一天,徐静淞知道母亲一定会来,但不想母亲那样感伤到女儿院子交代东西,又自己离开女儿院子,想着就觉得有点落寞,所以徐静淞晚饭后主动到李氏的院子。
李氏见到明天就要出嫁的女儿自然十分欣喜,眼眶又有点红,想着秋凉,明天又是大好日子,可不要着凉才好,连忙把女儿拉进屋子内,“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明天五更就要起来祭祖。”
“娘,女儿便是想着明日就要过门,才过来看看您。”徐静淞拉着母亲的手,十分亲热,“娘在后宅过得这么好,教教女儿呗。”
李氏点点女儿的鼻子,“淘气。”
母女两在美人榻上坐下,丫头很快端上茶盏。
小姐明日要出嫁,今日得早睡,因此丫头不敢奉茶,只在杯子里装了白水。
徐静淞喝了一口,也没说什么,放下杯子,拉着母亲的手,只是笑。
李氏模模女儿的头发,一脸爱怜,她不想让女儿害怕婚姻,但该说的还是得说,徐家五房是太单纯了,订亲后她总担心静淞会吃亏,怕她不知道后宅的厉害。
李氏想了想,遂开口道:“贺家虽然复杂,不过你这孩子向来进退有据,娘相信你能过得好,便只有一点要交代你,过了门,赢得贺三爷的敬重,快点怀上孩子,女人有了孩子这才算站稳脚根,在夫家也才说得上话。”
徐静淞知道母亲担忧,因此回答得十分温顺,“女儿懂得。”
母亲之所以过得好,很大的原因是生了昭川,丈夫的宠爱是过眼云烟,儿子才是后宅女子的王牌。
只有儿子才能让一个后宅女人笑到最后,最明显就是大堂哥徐昭宝跟马姨娘,马姨娘现在过得可比大伯娘好上数十倍。
可是,这生儿生女是机率问题,真的不是肚子的问题,如果她将来两胎内能有个儿子,那就要谢天谢地了。
“贺老太太疼爱侄孙女是人之常情,你千万不要为此纠结,说穿了,贺老太太再疼自己的侄孙女,那终究只是一个妾室,要给你端茶倒水,洗脚穿鞋,姨娘是什么,就是下人而已,就算生了儿子,能不能自己养还得求你点头。你是正房女乃女乃,千万不要去跟个下人去计较,那是自损身分,退后一步说,贺三爷跟姜姨娘的情分也是面子,你对付姜姨娘,那个不给贺三爷面子,懂吗?”
“知道,女儿不会做伤敌三千,自伤五千的蠢事。”
李氏欣慰,“你能这样想就好,你对姜姨娘紧三分,松两分,那贺三爷就会对你敬三分,谢两分。那杨柳梢要不要收房也得跟贺三爷商量,总之,男人的面子比天大,你把他的面子顾好了,他自然会把该给的体面都给你,娘看贺三爷这半年常常写信,知道他对这桩婚事还是满意的,要走官路的人,自然不会去宠妾灭妻,这点你不用烦恼,贺老太太膝下就一个儿子,到贺三爷这代又只有两兄弟,说来贺家也算简单了,祖母给你的嫁妆不少,你顾好自己就行。”
徐办淞点点头,贺老爷叫做贺有福,是贺老太太唯一的儿子,贺有福的大儿子叫做贺文江,现今他爹南来北往的跑,二儿子早故,三儿子就是贺彬蔚。
徐家人的结构已经算简单,贺家的更简单,徐静淞若是过门,只有一个妯娌,一个婆婆,一个人婆就没了,以大户人家来说算是很好伺候的。
李氏谆谆教诲,“还有,就是谨月的事情。这几个月,金姨娘果然都在教女儿勾引男人的手段,甚至连过往的青楼头牌都悄悄入府来给谨月讲述各种手法,她的身分是你姊姊,她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别给她留情面,不然会打蛇随棍上的。”
徐静淞伸手搂住母亲——母亲一向不爱后宅手段,这次破例去收买金姨娘身边的人,都是为了她,“女儿知道了。”
“这金姨娘靠着一招,治了你大伯十几年,那日在厅上撒泼又得到了好处,娘就怕谨月会学起来,以后动辄在大厅下跪逼迫你,你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倒是得先防着。你要是癸水来了,宁可打发贺三爷进姜姨娘房间,也不能让他去徐谨月哪里,万不得已,那就给春分或者小雪开脸,只要她一日不承宠,她就一日没底气闹。”这话本不该由个母亲说,但事关女儿终身幸福,李氏也管不了了。
“娘放心,女儿肯定会好好的,侍奉夫君,生儿育女,女儿女红不好,等将来有了孩子,娘再帮我做小衣服。”
李氏原本是担忧,但听女儿说要做小衣服,忍不住笑了,“你这丫头。”
给外孙子女做小衣服,想想眉头都舒展开来,小孩子皮肤细女敕,用棉纱的最好,她还有一匹上好的白棉纱,到时候就剪来给静淞的小娃当衣服穿……
母女又说了一会子话,程嬷嬷暗示说时间差不多,徐静淞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婚礼一整天,过程冗长又吵又乱,全福嬷嬷吟的十梳歌,唱得超大声,导致徐静淞上花轿时,脑袋都一直回荡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大红喜服又厚又重,饶是秋天凉爽,徐静淞都出了一些汗。
要让她总结婚礼,那就是一个字:累。
五更起来祭祖,然后就是沐浴打扮,白色的粉一层一层抹上,直到她认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为止,然后是眉毛,嘴唇上的一抹红。
宗亲跟有来往的商户女眷都入府恭喜,徐家第一次嫁嫡女,贺家又是皇商,场面当然不小,亲戚来得很多,几个有来往的小姐也纷纷给她添妆,全是未婚女子,能添的不多,但那是心意,她很感谢。
徐静淞在母亲的指导下,喊了好多人亲戚,表姑婆,堂姑婆,堂嫂,族姑……都没见过,几轮下来只觉得头昏脑胀。
已时,有人大喊,“吉时到。”
徐超川连忙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徐静淞跳上弟弟的背,让他背着出去。
全福夫人已经用熏香把花轿熏过,又用祈福镜照过,徐静淞在上百个亲戚的见证下上了八人大轿,徐家大门大开让花轿出门,接着燃起一大串鞭炮。
徐静淞悄悄掀开透气帘往后看,只见徐五进拿起一个金水盆把水往外泼去,从此徐静淞就是贺家人,跟徐家再无关系。
徐静淞擦擦眼角的泪,她偏不。
她不只过年回娘家,她还要有事没事就回娘家,等贺三爷捐了官,更要大摇大摆的回娘家,昭川,秀芹,昭清的婚事,她都要参与。
她姓徐,一辈子都是。
哭了一阵,想起脸上有妆,这才停了下来。
徐家到贺家约莫快三个时辰的路,徐静淞忍不住想,怎么不弄个双喜马车呢,这样不是大家都轻松吗,这么远,还用轿子扛着走,虽然是八个人分摊她的体重,她还是觉得轿夫很辛苦。
在轿子里无聊到快睡着,都不知道几次打盹,终于进了贺家大门。
她不能再掀开帘子偷看,只能听,鞭炮声,锣鼓声,众人吆喝的声音,然后轿子停了下来,有人掀开红色轿帘对她伸出手。
盖头没掀,但她知道那是贺彬蔚的手。
她不求贺彬蔚是良人,人品不要太差就行了,后来又想,前世都遇到校草那种渣男了,贺彬蔚总渣不过他吧,最烂的都碰过了,于是安慰自己,不怕。
握着贺彬蔚的手,跨火盆,踩碎片。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徐静淞拿着苹果静坐在洒满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的百子喜床上,觉得自己等得快要灵魂出窍。
程嬷嬷心疼这个从小带大的小姐,偷偷塞了几次糖果给她,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葡萄,一口一个刚刚好,徐静淞快渴死了,连吃几颗葡萄解解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阵嬉闹,然后砰的一声,格扇大开,徐静淞想着等一下就要面临大家一起看新娘子的尴尬,没想到瞬间又听到格扇锁上的声音。
外面敲门砰砰砰。
“三表哥怎么这么没意思,我们要看三表嫂啊。”
“这样我们要怎么闹洞房?三表哥开门啊,闹喜闹喜,越闹越喜,外婆让我们好好热闹一下的。”
“才喝了几杯就想逃?不行,得喝上一坛这才放人。”
“三表哥怎么这就把门锁了?”
然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得那几个声音越来越远——感觉好像被人拖出院子了。
贺彬蔚的女乃娘闵嬷嬷过来,笑咪咪的说着喜话,“老奴祝三爷,三女乃女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几个丫头很有眼色,连忙跟着说:“祝三爷,三女乃女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贺彬蔚早有准备,随身小厮连忙分给屋内众人一人一个荷包,众人讲了喜话,发了喜钱,都笑咪咪的退下了。
拿起闵嬷嬷放在乌丝盆中的喜枰,挑起了盖头,突然一呆,“徐……徐四小姐?”怎么脸花成那个样子?
后来想想,女子一早起来梳妆,喜服厚重,又是大中午的坐几个时辰轿子,就算是秋天,大概热坏了,这妆容自然维持不住,眼睛下糊得尤其厉害,这是出门时哭过了吧……
闵嬷嬷也是傻眼,因为这新女乃女乃一直安安静静没吭声,她们居然忘了让她洗过脸重新上妆,这这这,这是奴婢的失职,这太不应该了。
贺彬蔚大笑,“拿水盆跟布巾过来。”
今天贺家大喜,贺彬蔚住的朗霞院自然什么都有准备,温水盆跟干净的布巾很快上来,徐静淞连换三次水才把脸上的白粉洗干净。
贺彬蔚见那浓妆洗去,露出她本来的清秀脸庞,露出微笑,“舒服了?”
“舒服了。”
他真的是挺喜欢徐静淞的,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气度泱泱,嘴角两边各有一个小梨窝,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她的回信,他也都仔细看过了,跟他论山水,论诗词,确实不一般。
闵嬷嬷见气氛不错,陪笑说:“请三爷,三女乃女乃喝合卺酒。”
贺彬蔚伸出手,徐静淞便把手搭上去,两人走到桌边。
徐静淞这一世第一次跟个男人牵手,很大,很干燥,有点粗茧,平时除了读书,应该也有练武。
徐静淞烦躁了一整天的心,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了。
红色烛火摇曳,闵嬷嬷把干葫芦上的红绳打开,葫芦就变成两半,接着把酒倒入胡杯中,让两人交腕而飮。
闵嬷嬷笑得眼睛都眯了,“时间不早,三爷跟三女乃女乃这就歇息了吧,老奴在门外,有什么喊一声就是。”
房中剩下两人。
徐静淞有点手足无措,倒是贺彬蔚气定神闲的把一床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扫到地上,亲了亲她,拉着她到百子床边,徐静淞紧张,觉得整个人都僵硬。
贺彬蔚轻笑一声,“不用怕。”
徐静淞低着头笑了笑,“以后……要请夫君多多照顾。”
“淞儿也得多多照顾我。”
烛火微光衬着贺彬蔚的脸,徐静淞要自己镇定点,又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害羞啥,伹耳朵就是控制不住的热,脸颊也很烫。
气氛是好到不能好了——徐静淞略觉安慰,新婚之夜很重要,他满意了,她才有好果子吃。
贺彬蔚又凑上来亲她,手搂着她的腰,两人慢慢倒向喜床,贺彬蔚伸手正准备解她的喜服。却听到隐隐传来一声大喊——
“三爷,救命哪!”
徐静淞想,是幻听吗?
贺彬蔚的手停了下来,所以他也听到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坐了起来,那“三爷,救命”的声音很快接近,是个中年女子,喊得很大声。
外头传来闵嬷嬷的怒喝,“今天是三爷跟三女乃女乃的洞房花烛夜,在闹什么?”
格扇被敲得砰砰作响,“三爷,奴婢是姜姨娘身边的朱娘子,姜姨娘人不好,肚子疼得厉害,请三爷过去看看姜姨娘。”
“来人,都在做什么?”闵嬷嬷暴怒,“谁放这东西进来的,还不赶快拖出去。”
“三爷!”朱娘子声音很大,“求三爷去看看姜姨娘,姨娘真的很不舒服,三爷,三爷。”
声音越来越小,想来是被拖远了。
原本小清甜的气氛已经不见,现在房中只有尴尬。
贺彬蔚解释,“姜姨娘是我祖母那边的表妹,前几天诊断出来有喜了,大夫说了三个月前都要小心,现在才一个多月,早不痛晚不痛,偏偏这时候闹起肚子疼……”
徐静淞心想,渣男!
然后忍不住又骂自己没进步,都两世为人了,刚刚还因为他的皮相好一时之间被迷糊将头转向。
渣男,现在打算怎么做啊?
去看亲亲表妹吗?如果是的话,她就用门栓把他打晕,洞房花烛夜他跑去看个妾室,她这主母以后都不用活了,会被当成笑柄,下人也不会尊重她。
贺彬蔚十七岁才要当爹,家人肯定紧张,孕妇肚子痛那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贺彬蔚哪怕是去看一眼就回来,她徐静淞也会脸面无存。
话说回来,这姜姨娘真比她想得还要不安生,主母的大喜之日也敢闹,女人有孕果然底气十足,一般妾室敢这样闹,当天就会被打得**开花,但现在她有孩子,别说板子,就算碰一下都不行。
“闵嬷嬷。”一个丫头的声音传来,“朱娘子在垂花门下磕头呢,一直要三爷去见姜姨娘,现,现在怎么办?”
“把她拖到柴房去。”
徐静淞瞄了门栓一眼,想着要是贺彬蔚敢下床说要去看他的亲亲姨娘,她就一板子打下去。
贺彬蔚扬声,“闵嬷嬷。”
“老奴在。”闵嬷嬷在格扇外回答。
“把朱娘子带进来。”
徐静淞斜眼看他,唉唷,表兄妹果然青梅竹马感情好,啧啧,你行。
很快的,朱娘子进来了,一进门就往地上扑,“三爷,求三爷去看看姨娘,姨娘肚子真疼得不行。”
徐静淞想看他怎么对这丫头的—他要是有点智商,她也能举案齐眉,要是他心疼得想去看亲亲表妹,那……
徐静淞一直不太懂自己的母亲,但就在这一个瞬间,她懂了,娘对爹还真一点爱都没有,连尊敬也没有,所以生了儿子后每隔几年就换一批通房,自己养儿育女,不想去管那个男人了。
她觉得如果渣男就这样抛下她去看表妹,她会成为第二个李氏,娘怎么对爹,她就怎么对贺彬蔚。
徐静淞想看他怎么解决,却没想到贺彬蔚也看着她,“后宅之事,你作主吧。”
“我说了可算?”
贺彬蔚点点头,“都算。”
他没想过玉琢会在这么大的日子发作,但同时,他也想看看徐静淞的掌家能力,他娶妻主要是为了安顿后宅,妻子的能力很重要。
只会吃醋,只会哭,那都不行。
徐静淞问朱娘子,“你是贺老太太给姜姨娘的?”
朱娘子不明白三女乃女乃为何问这个,但也不敢反驳,“是。”
“看你年纪大概三十多,当初贺老太太把你给姜姨娘时,是怎么交代你的?”
朱娘子一一回答,“老太太要奴婢好好侍奉表小姐,后来表小姐成了姜姨娘,奴婢也跟着进院子照顾。”
“那你有好好侍奉姜姨娘?”
“奴婢对姜姨娘一直很忠心。”
“所以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徐静舱似笑非笑,“还是说这是姜姨娘自己的想法,你跟着姜姨娘胡闹?”
“三,三女乃女乃说什么,奴婢,奴婢怎么听不懂。”
徐静淞不理他,转而问下个问题,“姜姨娘肚子疼,去请大夫了吗?”
“……没。”
“禀告老太太,大太太了吗?”
“姨娘说时间晚了,不好打扰长辈。”
“长辈?”徐静淞一笑,“老太太跟大太太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姨娘的长辈了?”
“不是,奴婢说错了,不好打扰主人家休息,这才让奴婢来找三爷。”朱娘子觉得汗都快流下来了,这三女乃女乃不是才十五岁,怎么说话这样厉害。
徐静淞接着问:“三爷是大夫吗?”
“不,不是。”
“那姜姨娘肚子疼,找三爷做什么?三爷是会针灸,还是会开药,还是说姜姨娘有孕之后,都是三爷在照顾她的?”
朱娘子被问得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三女乃女乃也太敏锐了。
姜玉琢六岁到贺家便由朱娘子照顾,这么多年早把表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见她当个侍妾也觉得她委屈,可也没办法,三爷将来要捐官,正妻总不能要一个连娘家都没有的人。所幸贺老太太对这侄孙女不错,虽然是收了房,但还是住在原本的赏星阁中,关上门也是自己作主,将来三女乃女乃进门,各自过日子也不用这样糟心。
可姜姨娘还是委屈啊,她没有大红喜服,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嫁妆,没有名分,今天迎娶三女乃女乃时那鞭炮放得震天价响,姜姨娘被告知这种好日子不准出来,在房中哭得眼睛都红了。
后来是朱娘子给出了这主意,说这可是三爷第一个孩子,三爷听到姨娘肚子疼肯定会紧张,只要三爷过来,凭着姨娘的手段,留个一两个时辰不难,虽然三爷不会因为这样放着三女乃女乃不管,但也已经大大的打了三女乃女乃的脸,让三女乃女乃知道三爷内心宠的是谁。
这主意一说,姜姨娘眼睛都亮了——她最怕的就是三女乃女乃会用主母的头衔压她。即便是姨娘,但谁不知道她是贺老太太的侄孙女,虽然是个下人身分,过得还是小主子的生活,但主母进门,一切难说,若是能在大喜之日压主母一回,让她知道自己厉害,日后肯定不敢轻易招惹自己。
于是便有了后来这些。
只是没想到贺彬蔚没有马上夺门而出去赏星阁看姜姨娘,反而把朱娘子叫入房中让三女乃女乃询问。
“闵嬷嬷。”徐静淞扬声,“你带着朱娘子去跟大太太还有老太太说,姜姨娘肚子疼,要看大夫。”
朱娘子一惊,“三女乃女乃,这夜都深了,扰了老太太跟大太太,这,这不大好吧。”
徐静淞不想说了,要不是姜姨娘闹这一出,他们早就圆房,元帕也有了——老太太跟大太太怎么可能睡,都在等元帕呢。
现在怕闹上去?太晚啦,她不好过,姜姨娘别想好过,要死大家一起死吧。
“三爷。”朱娘子在做最后的挣扎,“您说说话吧。”
贺彬蔚对玉琢自然是有感情的,她有孩子,他很高兴,他的几个朋友膝下都好几个娃了,就他还没,就算生的是女儿,他也会开心,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玉琢居然在这一天闹起来,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他洞房花烛夜疼起来,他一开始只觉得不太对,听徐静淞审问朱娘子,说没去请大夫,他内心已经明白玉琢不是真的疼,只是要他过去罢了。
去赏星阁做什么,自然是为了给静淞难看。
朱娘子敢这样闹过来,也是有恃无恐,她是祖母赐下的人,静淞不好发落,让闵嬷嬷送去给祖母惩戒,倒也还行。
贺彬蔚没看朱娘子的一脸祈求,“闵嬷嬷,就照三女乃女乃说的。”
朱娘子见状只觉得双腿一软,大夫来诊脉便会知道孩子没有问题,是她们在闹事,大太太对姜姨娘本来就不满,以后恐怕更会找借口发作,姜姨娘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房间再度剩下两个人。
徐静淞实在很无奈,她身为一个正房女乃女乃,她都没出手整治姨娘,姨娘倒是想先整死她,搞砸她的洞房花烛夜?哼,没这么容易。
这一天,没睡的人多着呢,贺老太太跟贺大太太在等元帕,徐家的老太太跟她亲娘李氏也在等,等贺家那封“徐女贤贞”的信,意思是,元帕收到啦,你家姑娘果然清清白白好女子,我们以后两门一家亲。
但她现在没心情啊,不怕,她还有最后一招——春香粉。
原本气氛那么好,被搞到要用古代药,唉。
“程嬷嬷。”徐静淞扬声。
程嬷嬷连忙进来,“小姐。”
“我渴了,给我倒点茶。”
程嬷嬷一听就懂,徐家也是准备万全,这春香粉就放在老嬷嬷的荷包里,她知道小姐没心情,趁着倒茶放了一包进去,这春香粉只是让人放松,并不会让人失态,自然是悄悄的没让任何人发觉。
徐静淞一口喝完,拉下帐子,对着贺彬蔚一笑。
贺彬蔚见她这样倒有点过意不去,说到底,是他对玉琢不严厉,才会导致今天的事情发生,虽然他没过去赏星阁看她的肚子,但光是朱娘子来朗霞院闹一回,对主母的威严已经是很大的伤害。
徐静淞放软语气,“姜姨娘是夫君的表妹,我也知道你们青梅竹马,情谊非比寻常,可是我有我的立场,以后若是我出手罚她,那一定是事出有因,还请你谅解我,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贺彬蔚觉得有点难堪,她完全可以发脾气,但她却在跟他讲道理,“今天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他有三个庶妹,贺眉仙,贺东雨,贺俪莹,兄妹之间感情很好,如果妹妹出嫁,夫家的姨娘这样闹,他会拿刀去砍死姨娘,顺便割下妹夫一把头发,好让他长长记性,这女儿到底是贺家的,可别欺负她——只要带到自己妹妹身上,他就很清楚明白,今日这事情对徐静淞来说有多委屈。
徐静淞见他放低姿态,也就跟着下梯,“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是神仙,谁能事先知道。”
他们是夫妇,不是仇人,就算她不会爱他,但和平一点总不是坏事,她对渣男没兴趣,但对孩子还是有兴趣的,孩子需要渣男的帮忙,不然她一个人生不出来。
还有,东瑞国重男轻女,她嫁人了,从此她的人生与他息息相关,他好,她才能好,为了自己,她希望他能好一点。
只能说人长得好看还是占便宜的,贺彬蔚长得剑眉星目,她看着心情就愉悦才能跟他这么说,如果长得獐头鼠目,她一定会大发火,不好看还不老实,到底有没有一个优点?
现在气氛已经好些,但还是有点僵硬,身为一个经历过现代洗礼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她什么都不会,但有一个她很会——撒娇。
这种场合,生气是没脑子的表现,吃醋是下策,男人愧疚,趁机撒撒娇赚一波好感,这样对将来才有帮助。
徐静淞拉过他的手,轻声说:“以后……要请夫君多多照顾。”
贺彬蔚一怔,这话她刚刚也说过,现在听来当然意义不会一样,于是笑着覆住她的唇。
“淞儿也得多多照顾我。”
徐静淞一笑,脸颊两片红潮,呼吸都快了起来。
贺彬蔚觉得气氛不错,便扶着她往后倒去。
一片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