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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绵绵细雨,数月以来,未曾止歇,迷蒙着魔境周界,夹带一股萧瑟寒意,浸染每方土地,终于在今日,雨势轻缓停下。
紫氤色浓云,慢慢地减淡,照阳之光,穿破氤氲雾层,洒下温暖金煌,照耀遍布。
窗里,玩乐餍足的两条身影,仍旧交叠共枕,暖着彼此。
交颈缠绵。
距离与喜姨约好该回仙界的时间,已经拖延了足足一个时辰。
破财吃完的晚膳,差不多快消食完毕,又开始觉得有些饿。
“喜姨他们到底在干嘛,晚膳也没出来吃?不会是又睡着了吧?”破财无聊到踢石子玩。
很知道他们在“干嘛”的狩夜,静默不搭腔,好似只专注于削魔果、喂崽子,其余闲杂事,全都不重要。
“我是不太在意多留一晚啦,反正已经跟爹娘报过平安,早回去是罚,晚回去也是罚,晚罚一天我还赚到了。”破财很苦中作乐,哈哈笑出来。
本不想当个诚实的好孩子,不教爹娘察觉他又悄悄跑到魔境来,佯装下凡间玩累了再回去,坏就坏在,女乃女乃炖了一锅补汤,娘亲自然要叫上宝贝儿子一块去吃,怎知传递心音却寻不着崽子,若人在凡间,哪可能如此?
知子莫若母,崽子九成九又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于是,换成了爹兼大师兄用了更高一层的仙术,隔空传话来,询问他人在何处。
未料崽子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每每心虚就结巴,立马被看破手脚,娘亲多逼问两句,他只能全数吐实,把近日以来的丰功伟业……不,是荒唐行径,件件直言不讳,自首坦承。
诚实好孩子的下场,自然便是娘亲“哼哼,你回来就知道了”的恫吓威胁。
真不公平,娘也时常闯祸呀,但爹往往低低举起、轻轻落下,大点声音骂她亦不曾,分明欺负他没收个徒儿当靠山,嘤嘤!
狩夜削着手里果物,闻言,浅浅一笑。
此果名唤“刺肉果”,全果漆黑,外皮生满尖锐铁刺,相当扎手,一副合适拿来砸敌人的危险凶器模样。
若不是狩夜利落处理铁外皮,露出里头鲜美水女敕的果肉,破财路上拾到,也绝不会将它归类为食物。
刺肉果是魔境特产,据说十分营养,寻常魔族光吃一颗,便能三日不再进食。
看狩夜手掌宽大,刺肉果在他中,变得玲珑小巧,像个童玩,一点也不可怕。
一柄薄刃使来灵巧,去蒂、剥皮、挑籽,一贯动作细腻流畅,甚是贤慧,与狩夜高大壮硕的魔将外表,显得突兀,却不失为一幅刚中带柔的好风景。
破财托腮瞧着,狩夜在他面前,已习惯下面具,搁置一旁。
不说话时,狩夜的面庞有些冷淡,破财知道,那只是他惯常的面无表情,无关喜怒。
狩夜削好果肉,切成合适崽子入口的大小,送到他嘴边。
他爹向来也是这样对待他娘呢。
破财小脑袋瓜本能做起身分切换一—大师兄向来也是这样孝敬师尊的。
“狩夜,你做我徒儿好不好?”
崽子的野望,很顺口溜了出来。
狩夜微讶,浓眉挑扬,神情还维持平稳。
方才那句话,若由其余人口中问出,狩夜连听都不会听完,一掌将那人打个灰飞烟灭。
凭他的强悍,以及漫长不可考的老魔龄,此等荒谬要求,有谁敢提?
把果肉塞进崽子口中,狩夜才问:“为什么想收我为徒?”
破财嚼嚼咽下,嘴里一阵醇浓乳香飘散,刺肉果的滋味如同生乳一般,混着这般乳臭气味,他说出来的回答,竟也带有孩子气。
“你是我梦想中,最想要的徒儿标准。又强,又对我好,又贴心,又乖巧,又不让人操心,带出去又长脸……”他板着短指数。
这些优点,他刚满百岁时,扬着童嗓,问过娘亲,她收爹为徒的理由是哪些,娘亲一项项数给他听的,小脑袋瓜记得忒牢。
狩夜每一项都吻合呀!他以后绝对找不到更中意的徒儿了!
“你一定在想,我打不过你,凭什么收你做徒弟,可我娘也打不过我爹,不是一样收了我爹,凡事都有个可能嘛……”破财又被塞入一口果肉,唇角溢滴的汁水,任狩夜长指揩去。
破财继续边嚼边说:“我没要现在过个答案,反正来日方长,我会勤加修炼,以打败你为目标,但我怕你被别人收走了,那我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怕他被别人收走了?
放眼魔境,绝对无人有此胆量,更无人有此本领,崽子岂止多虑了,根本是妄想了。
未等狩夜开口,破财抢在前头道:“你可以等我吗?等我长大,在那之前,谁想收你当徒儿,你都不能答应!我保证,我会是个好师尊,不像我娘,老给我爹添麻烦,而且我一定很疼爱自己的徒儿,有好吃的、好玩的,全有徒儿一大份——”他好努力在推荐自己,生怕无法说动狩夜。
“好。”
“逢年过节,我还可以发个小红包,从曾爷爷呀女乃女乃呀爹娘那边拿到多少,我直接分一半给……咦?”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破财睁着浑圆大眼,漂亮金瞳望向疑似开口的某人,表情有些傻。
“我说,好,我等你。”狩夜重复,依旧是淡淡神色,但看着他时的眼神,很暖。“谁来收,我都不允。”
“真的?!”太过惊喜,导致有点不敢置信,破财再三确认。
狩夜颌首,虽轻,却慎重。
破财举手欢呼跳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开喜偕同忧歌到来,瞧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开心什么?抱着狩夜直转圈圈,新学的武功招式?”开喜好笑地问。
“喜姨,你们好慢!太贪睡会变小懒猪!”虽是控诉,然破财心情太好,听起来也像无比愉悦。
迟到的理由,无法向一个孩子言明,双颊热红的开喜,索性撇开话题:“你小家伙乐呵啥,嘴都快咧到耳朵后啦。”顺手拧拧破财的软女敕耳垂。
“狩夜答应要当我徒儿了!”孩子哪藏得住话,叽叽喳喳将方才的对话,原原本本重现一遍。
听罢,她与忧歌诧异,目光同时挪向狩夜。
忧歌无不惊讶,魔境第一猛将,纵横魔境鲜有敌手,就算想去神界闯闯闹闹,没几人能拦得住他……这样的狩夜叔,说他要收个徒儿,熟知他冷淡性子的忧歌都认为不可能,更何况,是屈尊当别人徒儿。
而且这个“别人”,看上去毫无任何可师承之处,还要人处处照顾着,只差毋须把屎把尿。
开喜则心生感叹,这世道,假收徒之名,行宠溺之实,前有崽子爹娘为例,后头又来一个,果真是穷神血脉,偷生不了……
两道目光灼灼,结果人家转身去戴面具,佯装无视无闻,整个欲盖弥彰。
“人家又不是马上要拜你为师,还得等你打赢他哩,傻孩子。”开喜去揉破财的发。
“有他一句等我,我才不担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破财信心满满,不愧是娘的好儿子,他家那娘亲,也时常不知哪生的自信。
好好好,随便你们啦,你们穷神家务事,轮不到我管,我还是去管孵蛋,早孵完,早点回来。喜神默默月复诽,懒得瞎搅和。
收徒与拜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双方都乐意就好。
“差不多该走了,麻烦狩夜送我们出去吧。”开喜难得很识大体,明白事态轻重缓急——睡完了忧歌,第二要务,自然该轮到金乌卵嘛。
“嗯。”狩夜戴完面具,总算肯转过身来。
开喜仰首,向忧歌叮嘱:“你乖乖等我回来,绝对不可以胡来。”很怕他去找别人捐躯。
忧歌没忍住笑意,指月复轻点她艳红圆鼓的右腮,领首应允她的同时,在她唇上飞快落下一吻。
幸好那时狩夜托起破财,让他坐上宽肩,两人姿势正巧错过此景,否则又要被崽子问东问西问不停了。
“……你早点对我这么笑,我就不用输给天愚,去替他扫地了嘛。”开喜嘀咕。一面心疼她的芙蕖伞,
一面又觉得他刚刚笑起来真好。
她抱抱他,埋头在他胸口蹭了蹭,才甘愿松开他。
“等我带回玄凤和烛九阴眼珠哦……呀,还有这个——”她在胸前比划了两团浑圆,十指作势捏捏。
那手势,忒好懂。
只有她还在介意,没适时变妥一对大胸脯,颇感拒腕。
忧歌失笑。
她说的那些,或许全是魔境所需,然他最想盼回的,只有她。
若无她一块回来,再多的玄凤或烛九阴眼珠,也不值一咂。
至于大胸……真的可有可无,他没有很在意。
他暖着声,轻道:“早去早回。”
她咧嘴笑,附带飞吻两个:“小心肝,要乖呀。”才在破财的催促中,追上狩夜脚步,由狩夜将他们带出魔境。
“……为什么要小心我的肝?她用通天眼看见我五脏六腑的情况了吗?”
走都走了,还留下一个难解谜语,让忧歌思忖良久……
话本子魔只,果然没有轻易放过她。
敷蛋的状况,一点都不好。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以为孵个蛋嘛,了不起一两个月时间,能是多艰巨的难题?
就、是、那、么、艰、巨!前半年,开喜信心满满,将金乌卵抱满怀,以仙气喂养,日里夜里都不放手,无论去哪儿,赴宴也好,去人间散布喜泽也罢,甚至,连去替天愚扫院子,有她,必有金乌卵。
双手抱着,不方便行动,她便找一块坚韧的星河锦,仔仔细细裹了蛋,缠在小肮间,被仙侪取笑也不以为意,有些嘴坏的,损她去哪儿感受天恩浸沐,意珠胎暗结,还结成了一颗。
随他们去笑,她依然故我,蛋在人在。
心想,在她周密护育下,蛋很快便能孵化,她特意整理好行囊,随时拎了就能回魔境。
在那之前,没忘了跑一趟百花天女处,向她索讨些能在穷山恶水里开花成长的植物,打算也给魔境热闹热闹,添加一些生息活力。
顺便去天幕未端,收集七色虹光,替魔境造造艳丽虹彩,让他们开开眼界。
还拎了“不绝瓶”,舀盛仙池天泉水,瓶子虽叫不绝,但实际上没那么神,顶多你盛一罐水量,它能倒出千罐,聊胜于无。
反正下次回来再来装好装满,魔境水质不好,给他们饮些干净且甘美的。
呀,他们没打过雪仗,不懂那冰凉凉的玩意儿可有趣了,她也要去讨讨凝雪之术,给魔境添添娱乐。
当然忒重要的,是去拐天愚手上的烛九阴眼珠。
天愚不愧是仙界出了名的老好人,三两句话就心甘情愿奉上眼珠,让她去拯救魔境困苦求生的小老百姓们,哈哈。
结果半年光阴似箭,匆匆流逝,蛋仍是蛋,半点变化也没有。
后半年,开喜变得心急,就怕这一孵,真得孵上两百年。
两百年不能去魔境见忧歌,此一烦恼也。
两百年万一忧歌不能等,只好再去娶墨羽,延续血脉,此二烦恼也。
两百年才发现,金乌卵根本孵不出啥玩意儿,此三烦恼也。
她抱着蛋,招了朵采云,急急去找月读问问,这颗蛋,到底是死是活?
“欲速则不达。”月读给了她这五字,劝她平常心。
“它真的是活的吧?”开喜只想知道这个。
“是。”月读回答得笃定。
就为月读这个“是”字,好,她继续。
这一继续,又是半年。
开喜的自信力,如此消磨,差不多只剩渣了。
对神来说,一两年短如眨眼瞬间,从来不曾珍惜在意,可如今,竟漫长得教她难以忍受……
没几天就过来看她一次的破财,也很关心金乌卵孵化情况,盼望早日回魔境一趟的人,并不仅仅开喜,破财同样非常想去见他未来的爱徒嘛。
小崽子怀抱一叠书,腾云驾雾抵达,书是从娘亲书柜搜刮来的,给开喜打发时间用。
喜神居处,命名“喜上眉梢”,听来愉悦乐呵,园林不算偌大,小巧精致中却满满当当,应有尽有,天樱粉藤串串似铃,点缀处处粉女敕颜色,似她浑身喜泽。
破财踏进“喜上眉梢”,就见开喜懒懒横卧在床,手里那本书……他三日前来时,好像也见喜姨正在读,三日过去了,那本还没看完呀?
他近来觉得喜姨脸色不好,有些苍白。
回过她是否哪儿不舒服,喜姨只说“没劲,懒得动”,他却不是很放心,前些日子,喜姨还会四处走走逛逛,串串仙侪的门子,近期总是窝在床上。
“还是我帮你孵半年蛋,喜姨好好休息半年。”破财贴心提议。
“我怕它习惯了我的仙气,中途换人会有影响……”
“可是喜姨,你看起来好累……”破财很担心她。
她揉揉他的小脑袋瓜,感激他的体贴,笑道:“不累啦,只是努力了这么久,一点成效也没有,喜姨有些失望、有些怕。”
怕,到最后,换来一场空。
怕,终究没能帮上忧歌的忙。
想到这崽子时常透过金发连结术,与狩夜报告近况,开喜快快补上一句。
“你同狩夜联系时,别多嘴呀,就说……再等等我。”
这一句“再等等我”,她也数不清自己说过了几回,从最开始的干劲十足,到气势越来越弱、越来越无法笃定,甚至,好怕再说出口。
瞥见破财担忧的小眼神,开喜自觉自己这个大人,当得也太窝囊、太失格了。
居然教个孩子替她操心,喜神都不喜神了。
她挪了挪身,挺直坐起,让自己瞧起来精神点,说话嗓音刻意扬了扬,想撞盖病恹恹的无力。
“破财,是不是我仙力灌得不够多呀?我原先担心金乌卵脆弱,受不住突然被灌入大量仙力,所以略有节制……要不要我日日再多添加一点,着它能不能早点卵化?”
破财蹙了蹙小金眉:“可是喜姨你……”
他有些支吾,一时不知该用“看起来好糟”抑或是“看起来像已经耗尽气力”才好。
听说日前她去帮天愚扫地,扫不到半刻,竟险些昏倒,吓得天愚塞给她数罐丹丸,叫她暂时都别过来……
顿了顿,有了决定,破财回道:“会不会太勉强?”
虽然她佯装一副活泼振作,仍能听出她声音里的逞强。
“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多吞几粒补气仙丹,不就全养回来了嘛。”开喜越想,越觉得这真是好主意,自己怎没早点想到,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喜姨,我不是很鼓励你这样做……”
“喜姨知道分寸的。”她笑着,又揉弄他的柔软金发。
这句话,由喜神口中说来,没有半分说服力。
他娘亲曾说,全神界,最没有分寸的,当算喜神莫属……
破财有些忧心忡忡。
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大好的事,可他又说不上来,会是什么不太好的事。
开喜的性子,本就属于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丝毫不浪费时间,由床边小瘪模出一瓶药,倒了三颗直接吞,还险些噎住。
破财急忙倒水给她喝,才终于将药丸子咽下。
吃完没多久,她双掌贴在金乌蛋壳,开始贯注仙气。
魔殿的偏厅,铁棘窗外透入光丝,灿亮一隅,忧歌召墨羽来见。
窗边的长桌,两杯温酒,热暖烟丝,袅袅飘散。
“墨羽,你已准备妥当了?”
早在两年前,他已与她将话说开,即日起,她自由了,毋须留于无喜城,等候那个必死命运。
墨羽初闻时,相当诧异。
许久之前,被选定为魔后人选的那一日起,她便已接受宿命,为魔境的生存而殒,产下孩子就是死期,她明白、她理解,她并无怨。
她几乎用了大半的生命,准备面对一切,如今却被告知,她再不需要被人安排,有权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若想待在城里,他亦不反对,全凭她作主。
一时间,她只觉茫然。
相较两年前的她,此时此刻,她面上一片淡然,无任何情绪起伏。
能避开死亡,她该要开心,偏又寻不着开心的理由。
若要说,她怀有惆怅,似乎也不尽然。
“是,多谢魔主宽限墨羽两年时间,今日,我便会启程,离开无喜城。”
墨羽脸上罕见喜怒哀乐,会笑,笑得却不真切;会怒,怒得也不真诚,她一向如此,淡淡有礼,颇有疏远。
当日听毕魔主所言,她并未立即离开,请求几年宽限,徒至她园中一株凤尾金兰开花,她再取了花一并走。
忧歌应允了她。
凤尾金兰,极其娇女敕珍贵,三百年萌芽,三百年开花,其间只消半点失手碰撞,枝残蕾调,前功尽弃。
他大概已忘了,凤尾金兰,是他送她的第一株花,却是她所央求,他没有任何迟疑,命人为她寻来。
她儿时听娘说,凤尾金兰是魔境男女互诉情意之花,她以为,他的赠予,也代表着某些涵义……
后来才知,他的诸多纵容,以及近乎事事宽待,只是给予“魔后”的一点点仁慈。
一种以命相换,最残酷的仁慈补偿。
她,或是凤尾金兰,之于他,从来就没有其余意义。
昨日,凤尾金兰绽开最金艳的蕊瓣,如凤凰振翅欲飞。
她离去之期,亦然。
“墨羽能否再求魔主一事?”
“说吧。”
“我可以带走那只黑犬吗?除它之外,其余旁物,墨羽皆不需要。”
黑犬?
忧歌想起来了,是与开喜一块闯入魔境的黑族男人,他完全遗忘这号人物。
“当然可以。”忧歌的大方,源自于对猋风死活的满不在乎。
由墨羽索讨的神情看来,猋风的真实身分,她似乎并不知晓。
不过忧歌不打算跟墨羽多说,猋风直接被带走也好,省得以后开喜回来,两人又凑一块胡闹。……开喜与其他男人走太近,他心里,不甚舒坦。
“你不是蒙养许多魔宠,为何独独只带它走?”忧歌难得好奇,以往墨羽之事,他鲜少过问,虽给她未来魔后之后,并未真心以妻子视之。
他确实对墨羽不在意,但若开喜日后问起猋风,他好给她个说法。
墨羽一方面微讶,没料到他会关切她,一方面又因提及爱宠,微微绽了朵笑,未多思索便回道:“它看起来最不起眼,也无讨喜外形,可它,待我最忠诚,上回园子里入一尾至毒化骨蛇,它不顾自身安危,只顾着不让化骨蛇伤我,冲上前与蛇缠斗,反倒挨了好几记咬,明明我没有柔弱到对付不了一尾蛇,偏它……”
墨羽察觉自己说得太多,娇嗓随浅笑淡去,没了声音。
他与她,不曾有过这般闲情,好好互道家常的时候……
“魔主应该是不爱听这些,墨羽多嘴了。”她歉然一福。
“无妨。”
他不爱听,但他知道,开喜会想知道猋风的去处,听听何妨。
片刻的沉默,代表两人之间的对谈,到此为止。
墨羽毕竟识趣,下一句,便是告退,忧歌也未拦她,领首同意。
踏出魔殿之际,依然未能厘清,自己心头一闪而过的疼痛,该以何为名。
远远却见墨色大犬,摇着尾,双眼晶亮,坐在原地等她……
向来清冷的娇颜,添上真挚笑靥,步履如蝶儿翩飞,轻盈地迎了上前……
墨羽走后,狩夜来了。
应该说,狩夜一直在魔殿中,暂隐身形,实则护卫忧歌。
他担心墨羽被卸除魔后之名,若心生不满,会对忧歌不利。
“放她离开,是否太早?开喜那边并无新消息传来。”狩夜回道,不全然认同忧歌此举。
忧歌淡淡饮了口酒,道:“开喜在上界努力,难道我就可以抱持二择一的侥幸心态,想着她若失败,还有墨羽能利用?”
“将压力全倾注在她身上,唯恐她心太急,而仓促行事。”
“……我确实担心过,感觉她开始焦急了。”忧歌嗓中略带浅叹。
魔境与上界遥遥相隔,光镜的联系十分耗劲,如今的他,术力仅足够维系照阳幻阴,若要再强行透过光镜见她,已属困难。
而她,刚开始没几天就找他一回,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最后那一次,她的光镜连显形做不到。
也很清楚,她的仙力,全消耗在金乌卵上,若非已到无能为力,她不可能会减少相见的机会。
“她行为冲动,时常顾其一,而不顾其二。”狩夜也算与开喜共同历险,对她的性子,有六七成浅薄了解,加之破财偶尔说说的三四成,差不多能持平论之。
“她总说再等等我,没有半句怨言,一心一意,想为魔境孵化一只金乌……她哪里是为了魔境,她是为了我,而我,却无法助她。”
忧歌眸光远眯,似正望着照阳之光,实则他渴望看得更远,远至那处与重浊全然相左,仙云缭绕的七彩之境。
轻浅一吁,他视线落回狩夜,缓缓一笑。
“最起码,听她的话,乖乖等她,不许与谁胡来,不让她胡思乱想,以为还有谁能取代她——是目前的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狩夜除了点头,并无其余言语。
“狩夜叔,下回你与崽子说话,让崽子转达几句,叫开喜慢慢来,无论多少年,我都等她,要她先把自己顾好。”
力量渐逝的他,若再持续魔境的舍身,这一世的时间可能所剩不多,他知晓她急欲帮他月兑出此等囹圄,可是他绝不允许,以她的安危来交换。
“我会。”
狩夜道出这两字,破财喊他的声音,同时在耳畔响起,倒真是好默契。
狩夜掌心跃上一团暖光,光晕间,浮现破财的脸孔,此时竟急得满脸通红。
“狩夜一一金、金乌卵孵出来了!”
原来是喜极而泣,来传递好消息了。
孩子就是孩子,明明是开心之事,却用哭泣表示。
狩夜及忧歌为此失笑,同时,亦感欣喜。
金乌卵成功孵化,所有的等待与纠结,便可安然放下——
只听见破财嚎哭声更大,抽抽噎噎说:“可是、可是喜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