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菜圃里忙着,一身鹅黄色衣裳,袖子用绳子绑着好方便做事,她拿着勺子舀水,浇在菜田里。
“快点长大,长得又肥又大颗,再把你吃掉。”她哼着自个儿编的歌,自得其乐。她抹去额上的汗,稍作歇息,她抬头望着远方的屋顶,不禁发起呆来。
绵着双髻的丫鬟秋儿从前方跑来,气恼的道:“小姐,你怎么又跑来菜田了,不是要你待在房里好好歇息,看,流了那么多汗,要是累倒了怎么办。”她马上拿出帕子帮小姐擦,发现小姐失神的看着前面的屋顶,不禁问:“小姐,那屋顶上是有什么?”
她神情迷茫,指向屋顶道:“我好像曾经飞到屋顶上过。”
秋儿吓得捂住胸口道:“小姐又在说奇怪的话,您别这么吓奴婢好不好?”
“是真的,我真的能飞上去,飞得很高。”她还认真的手比着天空。
秋儿正色道:“小姐,刘大夫说了,您的头伤是好了,但您也昏迷了一个月,才会让您产生奇怪的幻觉,这是暂时的,等调养好身子就不会再有幻觉了。”
只是她的幻觉吗?
被称为小姐的林洢楚,从昏迷中趋醒后时常冒出奇怪的念头,像是她会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飞、能让东西飞起来,每当她说出这种话时,总会被当成摔伤头的后遗症,想想也是,她躺在床上昏迷了一个月,还能飞到哪里去?会是因为她太想从这座府邸里逃出去,想得到自由,才会产生这种幻觉吗?
从她苏醒后,总觉得心空落落的,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却想不起来,难道这也是她的幻觉?
林洢楚轻敲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候,有个身材微胖的大婶端着汤药从另一端走来,她是林洢楚的女乃娘桂娘。“小姐,看您不在房里,就知道您肯定又跑来菜田,药我已经熬好了,快来喝药。”
“还要喝药啊!”林洢楚皱鼻,她最怕吃苦了。
“不喝怎么行?您可是摔伤头,昏迷了一个月,这头伤没那么快好。”
“知道了。”林洢楚其实记不起她出事当天的事,都是听桂娘和秋儿说的,说她在两个月前看到一只猫跑进院子,便嚷着说要养猫,连厚的衣服都忘了披就去追猫,等她俩找到她时,她已从石阶上摔下来,跌得头破血流,她也因此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她本来会死的,硬是被府内的刘大夫和下人们一起救活——是的,她在这个家并不受到父亲和嫡母的待见,父亲是当今受人敬重的左相大人,她是左相的庶女,说起来也算是千金小姐,却从小受到父亲的冷待,日子过得跟下人没两样,住在一间小小的旧院落里,食粮不够,得靠自己种菜。
而她一出事,她爹虽让府里的刘大夫为她看病,却吝于花钱买上等药材医治她,嫡母知道她病重,也不愿意多拨银子救她,放任她自生自灭。还是刘大夫从小看她长大,心疼她,自掏腰包买药材,并天天对她施针,加上下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轮流照顾她,让她昏迷一个月后得以苏醒活过来。
她手上这碗汤药,可是好多人的心意,她再怕吃苦,都得喝下。只是,这汤药要花钱,她已经花了大伙儿不少的钱……
林洢楚一口气喝完汤药后,对桂娘道:“女乃娘,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服药喝完,真的不必再喝了,就把银子省下来吧。”
桂娘听了并不高兴,毫不妥协的道:“小姐,这点银子绝不能省,您得多喝这汤药,才能把头上的伤治好,要不以后出了什么毛病怎么办?”
秋儿忍不住为林洢楚打抱不平,“说来说去,都是老爷太过分了,就算小姐您是庶女,可也是他的女儿,您昏迷了一个月,他来看您不出三次,连买药材的银子也吝于花,天底下有这种爹吗?小姐真的太可怜了。”
桂娘瞪了秋儿一眼,“好了,别说了,小姐听了只会心烦。”
林洢楚倒是乐天,笑嘻嘻的道:“我有你们就好了,桂娘是我的女乃娘,就像是我的亲娘,秋儿就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刘大夫很疼我,像我的亲爷爷,还有花婶、春枝姊、红叶姊、阿旺哥、福伯,他们都对我很好,为了救我,还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帮我买药,我真的不可怜。”
小时候林洢楚也曾经想过,为什么她得不到父亲的疼爱?为什么她要过这种苦日子?她明明也是父亲的女儿,不是吗?
她记得小时候,娘亲身子孱弱,总是闷闷不乐,父亲很宠娘,也很疼她,常会对她露出和蔼的笑,但自从娘亲在她七岁时病逝,不知为何,父亲便不再多看她一眼,不再对她笑,好似他很厌恶她。
小小的她无法理解,她做错什么?还是因为娘亲死了,父亲见到她会伤心才不待见她?
为了讨父亲欢心,她曾经做了好多事讨好父亲,换来的却是冷酷的斥骂,渐渐地,她变得害怕父亲,只要父亲朝她瞥来一记无情的眼神,就让她万分恐惧。
不再渴望父爱,对她来说,桂娘、秋儿,还有府里和她相熟的下人们,跟她还比较像是一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好,她只想重视这些爱护她的人。
“小姐……”桂娘听到林洢楚将她当成亲娘,顿时热泪盈眶,没有嫁人的她,确实一直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甚至愿意为她付出性命。
秋儿也哭了,抽嘻的道:“奴婢自小就是个孤儿,小姐愿意将奴婢当成亲妹妹看待,奴婢好高兴……”
看她们俩都哭了,林洢楚向前环抱住她们,笑咪咪的道:“好了,你们别哭了,我有你们陪伴就很开心,真的,我不可怜,我很开心在过日子。”
就算住的是最老旧的院落,和其他兄弟姊妹住的地方有着天壤之别,身上穿的布料也比不上他们,还有月钱老是不够用,得自个儿种菜配着吃,她还是觉得,自己过得并没有那么凄惨,因为她拥有这么一群对她好的家人在。
桂娘抹了抹泪,笑说:“也是,小姐说的对,小姐哪里可怜了,大伙儿都很喜欢小姐,都说小姐远比三小姐好性情、好相处,小姐活泼可爱,人见人爱,一定能嫁到好人家的。”林洢楚吐了下舌,庆幸的道:“嫁给好人家我就不敢想了,我好不容易才不用嫁给一个老头子,希望爹和嫡母千万不要再想到我的婚事。”
秋儿附和,“幸亏老爷还有点良心,取消婚事,要不让小姐嫁给一个年纪那么大,还那么风流的男人,实在是太委屈小姐了。”
那是在林洢楚昏迷前的事,左相为她指了门婚事,嫁给一个官员当第七个小妾,那时候她连逃婚这么大胆的事都想过了,虽然她不太清楚为什么父亲会在她苏醒后取消婚事,许是良心发现苛待她,还是她昏迷不醒时遭对方嫌弃,总之,取消婚事让她大松了一口气。
桂娘知道小姐的婚事全操在老爷和夫人手上,身为庶女,本身的条件就比嫡女差,何况小姐又长年不受待见,连一般庶小姐的待遇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帮她安排好亲事?
桂娘感叹,“我还是希望小姐您能嫁个好人家,对方不必家财万贯,普通人家就好,好让小姐可以从这个左相府里逃走。”
林洢楚当然也有想过只要嫁了人,就能逃离这个令人可憎的家,可她心里早有人,谁都不想嫁。
那个人叫邢澈,她都叫他澈哥哥,在八年前,当年的她九岁,他曾经来过左相府,那时她正被嫡出的三姊欺负,是他为她解围的,从此她便崇拜、注意起这个大哥哥。
后来她偷偷去看他好几次,看着他身形愈来愈挺拔,听着他优秀的事迹,渐渐变成爱慕,但只是单恋,澈哥哥出身好,现在又是大理寺少卿,以他的家世条件,是不会娶她这个庶女为妻的,而且他也不记得她,忘了他们的约定。
林洢楚想起自己第一次偷偷到邢家见他的情景,当时她故意走到他面前,期盼着他看到她露出惊喜反应,他却和她擦身而过,他根本已经忘记她。此后,她不敢再和他相认,只敢躲在背后偷偷看他、喜欢他。这几年,他到了娶妻的年纪,她每年都会打听他成亲了没,在听到他还没娶妻时,她总会松一口气,为此感到开心。
桂娘和秋儿看到林洢楚露出这样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谁,她们和她亲近,知道她心有所属,但别说她和那个男人身分相差太多,人家不见得看得上她这庶女,她们都希望她断了这份心思。
偏偏小姐死心眼,默默暗恋那个男人多年,总是在打听那个男人的消息,在那个男人一个月前传出遭剌客剌伤,身受重伤陷入昏迷的消息后,小姐就成天为他担忧,她们很担心,要是那个男人传出坏消息,小姐会承受不住。
“四小姐,刘大夫来了!”就在这时,阿旺哥领着刘大夫前来后,便去做事了。
刘大夫年约六十,身形富态,但动作很利落,走路也很快,在他后方跟着的药童怀里抱着一只鸡。
“楚丫头,这只鸡给你补补。”刘大夫边走边拉开嗓门喊道。
桂娘迎向他,“唉呀,刘大夫,这怎么行,药材都用你的,连鸡也是你送的。”当然这只是客套话,她正想找人凑银子买只鸡给小姐补补身子。
“这没什么,楚丫头就像是我的孙女。”刘大夫挥挥手,海派的道。
“那我去炖鸡,先谢谢刘大夫了。”桂娘笑呵呵道,捉了鸡先离开。
林洢楚看到桂娘前脚一走,马上要秋儿去帮桂娘的忙,然后朝刘大夫期盼的问:“刘爷爷,那个……邢公子的身体如何?他醒过来了吗?”
刘大夫睨了她一眼,不客气的道:“真是的,情郎比我送来的鸡重要吗?连声谢谢都没有,一开口就问那男人的事。”
林洢楚窘极了,“不是的,我很感谢刘爷爷那么疼我,还带鸡给我补身子……”
“逗你玩的。”刘大夫大笑,然后脸正色的说:“楚丫头,据我所知,邢公子还没醒过来,他的伤势太严重了,连他那到山上修行的娘亲都回来照顾他了,我看啊,可比你当时的情况还难处理,不是靠着施针就能醒过来的,怕是要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在昏睡中死去了,听说皇上为了吊住他的命,还送上千年人参……这还是我跟邢府里的大夫认识,才能知道这么多。”
林洢楚听到邢澈仍昏迷濒死的消息时,大受打击。
她一直透过刘爷爷帮她打听邢澈的事,这次她头部受伤,好不容易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便向刘爷爷问起他的事,一开始刘爷爷还想瞒着她他受重伤的事,还是她察觉有异,不死心的追问才告诉她,想到邢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她就无法接受。
既然她昏迷了一个月,九死一生的活过来了,澈哥哥有皇上赐的千年人参,一定会没事的!
“楚丫头,别再惦记着他,他就算活过来了,也不会娶你的。”刘大夫直白的道。
林洢楚笑了笑,“我没有想要嫁给他,我什么都不求,只盼望他赶紧醒过来,身子健健
康康的就好。”
纵使澈哥哥不记得她了,她依然记得,他是当年那个带给她温暖、为她取了楚楚这个小名的人,是因为他,她才能一路坚强的走到今日,他是她心里最特别的一个人。
林洢楚真想到庙里为他上香祈福,请求菩萨保佑他早日清醒过来,但她一个未嫁的闺秀要出门,得征求嫡母同意,她早已请人提了几次,嫡母都要她先养好伤。
她才不信嫡母有多关心她,总觉得嫡母是故意不允许她出门,她该怎么做才能出去呢?
林洢楚带着秋儿找上了嫡姊林洢芳。
林洢芳是林家三小姐,大她半岁,但两人命运截然不同,若说林洢楚是林家里最卑微、最不被待见的庶四小姐,林洢芳就是自嫡大小姐出嫁后,在左相府里最集万千宠爱的嫡三小姐,不仅容貌出挑,还是个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左相和嫡母江氏对她都很看重,是被双亲捧在手心长大的。
也因为林洢芳是被娇宠长大的,表面上性情温柔,实际上有点目中无人,不太好相处。从小,林洢楚就领教过林洢芳的脾气,受到她的欺负,林洢芳会要她当小苞班,使唤她跟个丫鬟没两样,当时连还未出嫁的嫡大小姐会和林洢芳联合起来欺负她,嘲笑她不受爹的疼爱。
不过当跟班也有好处,林洢芳是个才女,擅长读书作诗,当跟班的她也可以一块学。她时常要帮林洢芳抄字,而因习得一手好字,夫子看她认真,私下还塞了书给她,因此被当丫鬟使唤并没让她不能忍受。
真正让她感到顾忌的是嫡母,大概是她娘亲在生前极受父亲宠爱,嫡母恨入心底,只要她一犯错或一有反抗,就会受到惩罚,被罚关在柴房里,还没有饭吃,这些父亲都是默许的,有时冷酷的眼神扫向她时更教她害怕,所以后来她便学会看人脸色,知道如何顺着这对母女的毛安抚,既不得罪父亲,又能明哲保身,平顺过日子。
在林洢楚养伤的这段期间,三姊倒没有再叫唤她,她知道,不是三姊转性,体恤她让她好生养伤,应该是怕她昏迷了一个月,身上还有病气才不想靠近她。
她也没见到嫡母,都是派人来传话,看来恨不得离她远远的。所以养伤的这一个月来,是林洢楚在左相府里过得最悠闲的一段日子。
而今天若不是有事请求,她是绝对不会主动找林洢芳的。
当林洢芳见到她时,颇为吃惊,“你不是还在养伤吗?怎么跑出来了?”她像想到什么,稍微退了几步,远离她。
林洢楚露出无害的笑容,“三姊,我都休息了一个月,头伤都已经好了。”
林洢芳睨着她,看她笑容满面,气色还不错才放了心,弄了弄涂上丹红的指甲,“那有什么事?快说。”
林洢楚一脸笑咪咪,讨好的道:“三姊,我有一事相求,我这昏迷就是一个月,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如今恢复精神,我想到庙里上香,答谢菩萨保佑,但我差了人跟母亲说这件事,母亲总要我多休息,不让我出门,所以我想请三姊帮我跟母亲说一声,我真的病好了,请她让我出门。”
“好,我跟娘说说。”林洢芳想了想道,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这一声好,林洢楚松了口气,“谢谢三姊,那我不打扰三姊,先走了。”
林洢芳看她气色不错,看起来是不会传染病气,出声留她,“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我们姊妹好久没聊聊了。”说完,她转了身,坐上椅子。
“是。”林洢楚忍不住在心里月复诽,她们哪有什么好聊的,三姊大概又想贬损她几句,好衬托她显贵的嫡女身分。
林洢楚朝秋儿点个头,要她别担心,便坐在林洢芳对面的位置上。
林洢芳让丫鬟倒了茶,优雅的喝了口后道:“洢楚,听娘说,你的婚事泡汤了,会不会是你昏迷太久,对方怕你死了退婚?还真是可惜,那个官员年纪是大了点,可是有家底,只要你嫁过去,生得出儿子,下半辈子就高枕无忧了。”
那个官员都五十了,前面还有六个妾,这么好的婚事,你怎么不自己嫁?林洢楚在心里奚落着,当然表面上她笑着回道:“我没有那个命吧。”
林洢芳瞅了她一眼,假笑的道:“也是,说起来那个官员都五十了,年纪是太大了点,你怎么会甘愿嫁过去呢!你这也算是逃过一劫,只是啊,以你的身分,错过了这桩婚事,要安排更好的就更难了,好一点的人家,你只能当妾,差一点的,爹也不见看得上,毕竟想攀上林家的人太多,得慎选。”
所以,就能随便将她嫁出去?
林洢楚心里忿忿不平,以她庶女的身分,若是和林家名声地位同等的庶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她也能做个正妻,偏偏为她挑个娶了好几个小妾的老头子,人是嫡母选的,爹也同意,竟然对她如此残忍。
认真说来,林洢楚早已习惯这种事,习惯他们随便又轻蔑的对待她,才不会对这家子有任何的期待。
林洢楚笑着回道:“我是庶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我,三姊是金枝玉叶,又是才貌双全的才女,定能谈到一门好亲事。”
林洢芳听到这奉承的话自然高兴,“这是当然,我要嫁就要嫁给最好的男人,可不能比大姊嫁得差,若夫家可以帮助到林家,帮助到爹,更好不过。”她掩嘴轻笑,突然想起道:“对了,爹原本想将我许配给邢世伯的儿子,他儿子就在大理寺做事,当的是大理寺少卿,但不知怎地爹又打消主意。”
林洢楚当然知道林洢芳所说的邢世伯就是邢澈的父亲,前任大理寺卿,和她爹是义结金兰的老友,在她听到父亲原本有意将林洢芳许配给邢澈时,她大受打击,在听到打消主意四个字时又吁了口气。
她知道邢澈迟早会娶妻,娶谁都好,就是不要娶林洢芳,她不希望他成为她的姊夫。
林洢芳没发现她脸色有异,继续说:“原本我也觉得邢世伯的儿子不错,以前瞧过他长得很俊,但近来他出了事,被剌客剌伤,昏迷不醒,我突然很庆幸没有和他订亲,要是他死了怎么办?会害我多了个克夫之名。还听说他办案向来追根究柢,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买凶剌杀,天啊,我才不想受到他的连累,要是哪天剌客找上我怎么办?总归一句,邢世伯的儿子还不够格当我的夫君。”
林洢楚听得怒火中烧,袖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就怕她一时忍不住挥上她的脸。
“你怎么了?”林洢芳见她脸色不太好看。
林洢楚勉强朝她一笑,“我没事。”
林洢芳看她脸色变差,真怕她脑子里的瘀血没有散,要是在她房里昏倒出事就麻烦了,她马上下逐客令,“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她瞥了眼桌上摆放的水果篮,“这带回去吃。”
“那请三姊帮我跟母亲说……”
“交给我吧。”
当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林洢楚低头望起她的双手,很好,她忍下来了。
“小姐,你真的没事?”秋儿担心的看着她,三小姐说了那么多邢公子的坏话,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我没事。”林洢楚很快调整好心情,从秋儿手上抱着的水果篮里取起一颗莲雾抛着,笑道:“真好,今天晚饭我们有水果可以吃了。”
林洢楚以为跟林洢芳拜托后就会有好消息,岂知,隔天林洢芳托人带话来,竟说不让她出门是父亲的意思,嫡母只是遵照父亲的命令,也要她安分点,千万别偷溜出去,要不会处罚她。
林洢楚听了大吃一惊,父亲从不管她出门这种小事,只要嫡母说好就好。
当然林洢楚并不会认为,父亲是担心她的头伤才不让她出门,毕竟父亲在她昏迷的一个月里,对她几乎不闻不问,现在醒来,又岂会在意她出门会不会吹到风,加上这个月来她一直很安分养伤,没闹出什么事,所以她一点也想不明白,父亲禁她足的原因。
“你还记得你摔下台阶前的事吗?”
林洢楚的脑海里突然迸出这一句话,这是她自昏迷醒来,父亲过来看她,朝她问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她好不好,而是莫名其妙问出这么一句。
她只记得自己追着猫跑,对于怎么摔一跤跌破头的,她完全没有印象。她不明白父亲问这话的意思,只知父亲犀利的眼光让她害怕,便摇头回说她不记得了,父亲信了,便转身离开。
她在摔下台阶前发生什么事吗?不就是她为了追猫,没看路胡乱跑,才会从台阶上摔下来。
不想了,她现在该担心的是,自己被禁足,不得出门,她要如何到庙里为澈哥哥祈福?有了!林洢楚忙向桂娘、秋儿问:“后花园里的狗洞已经补上了吗?”
秋儿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老实道:“还没,总管说要请人来补,不知怎地,都讲了两、三个月了还没补,大概是忘了。”
桂娘知道林洢楚在为了不能出门这件事在烦恼,听见她问这么一句,马上倒抽口气,“小姐,您该不会是想从狗洞溜出去……不行!老爷都下禁足令了,夫人也说了不准您背着她出门,若被她发现,您会挨罚的!”
林洢楚倒是乐天的道:“放心,只要我小心点,不会被发现的,现在母亲和三姊怕我把病气传染给她们,不会差遗我。若母亲派人来查的话,就放个枕头在棉被里充当我在养病睡觉,再不然,我就挑个客人来的日子,趁母亲忙着招呼客人时溜出去,母亲肯定会忙到忘记我的存在。”
在左相府里,一个月里免不了会有五、六次的筵席,不只是左相的客人,嫡母和林洢芳也会各自找客人前来,什么赏花会、读书会,各种名目都有。
每当有客人前来时,就是她最悠闲的日子,父亲恨不得将她这个让他厌恶的庶女藏起来,自然不会唤她,嫡母也是,而且会忙到忘记她的存在,三姊更是忙着打扮得漂漂亮亮,没空理她,对她而言,这是个好时机。
桂娘和秋儿对看了眼,摇了摇头,知道只要是小姐下定决心的事,千军万马都阻止不了小姐。最后,也只能帮着她,帮她打听何时会有客人前来府里。
林洢楚和一些下人交情好,自然眼线很多,在嫡母江氏的身边有个大丫鬟锦秀就跟林洢楚交好,帮她打听到了,左相过三天将有重要的贵客要来,听说要来住上一段日子,江氏已经派人在打扫院子。
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届时府里会一团乱,林洢楚万分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三日后,左相府来了一名贵客,名叫李焕,据说在西赫国里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江陵国和西赫国商人会互通做生意,为了打通一些关节,难免需要结识官员,两人会相识是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左相和李焕的关系特别,左相据称在三年前前往西赫国当使者时,遇上马贼被李焕所救,李焕是他的救命恩人,因此当李焕为做一桩生意前来江陵国,左相自然主动邀请李焕住下,并备上最好的房间、最好的菜色招待。
李焕也是大阵仗,光是护卫就有三十余人,还带上好几箱的礼品前来,都是做生意时得来的稀奇珍宝,出手大方的赠给左相。
这一天,江氏忙里忙外打点许多事,好让李焕感到宾至如归。
客人一到,林家的两位嫡少爷都被叫去见客,林洢芳这个嫡三小姐,待在房内被打扮得比花儿还美,左相林丰有意在招待李焕的筵席上,让女儿献琴艺。
林洢芳有一手好琴艺,有贵客来,林丰让女儿弹上一曲是常有之事,但今天林洢芳看起来十分不愿弹琴,一张红滩滩的小嘴不悦的噘高。
父亲有意将她许配给李焕,万般嘱咐她务必要好好表现,好让对方留下好印象。
不!她才不想嫁给从西赫国来的商人,区区一个商人凭什么娶她?她值得嫁更好的男人!
林洢芳愈想愈生气,将梳妆桌前的胭脂水粉全扫落地,丫鬟们见状都噤声不敢向前。
江氏前来女儿的房里,见着这一幕,无奈叹口气。
她知道女儿眼界高,不稀罕行商人家,她当然也不希望宝贝女儿远嫁西赫国,但她看得出来丈夫对这个商人的看重,丈夫是个有远见的人,若他真想将女儿嫁给一个商人,自有他的理由,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插手。
江氏将丫鬟们唤出去后,和悦的走近女儿,劝道:“芳儿,这亲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担心什么,何况你爹最疼你,你要是真不愿意,他会强迫你吗?总之,待会儿在客人面前弹琴,你可不能失了仪态,让你爹丢脸。”
“女儿知道了。”林洢芳咬着下唇,再怎么不甘愿,也不敢在父亲面前造次。
两刻钟后,林洢芳被带到大厅里,一身桃红色华服,衬得她白皙的肤色和精致的容貌更为出色,美得不可方物。
林洢芳对那个西赫国商人一点都不感兴趣,她目不斜视的走向她的琴台,不去看那个男人,只想快点弹完曲子退下。
当然,曲子弹完,林丰怎么可能让她离开,他将她唤来,想慎重的介绍给李焕。
“李当家,这是我的嫡女芳儿。芳儿,这位是李当家,是爹重要的客人,快问声好。”
林洢芳低着头走来,让人以为她是含蓄文雅,殊不知,她只是赌气的不想见那个商人。
她也以为从西赫国来的商人是个铜钱味重又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想要敷衍对方的笑一下就好,岂知她一抬起脸迎向对方,第一眼,她就被这个男人迷住了,在她面前是个高大俊美又贵气不凡的男人,非常年轻,才二十多岁,她愣愣的看着他无法回神。
江氏见女儿失了仪态,在她身边低声提醒,“芳儿,还不快打招呼。”
林洢芳马上回神,羞怯的朝李焕行礼,“李当家,小女名叫洢芳,爹娘都叫我芳儿。”
李焕望向她,一双桃花眼十足迷人,朗笑,“左相大人,你果然说的没错,你这女儿长得真是国色天香。”
被称赞了,林洢芳的心脏怦然快跳着,一脸羞色。
她是不屑做商人妻,她想嫁给当大官的,皇亲贵胄更好,但她原有的心思都在见到李焕后变了,突然觉得嫁给他当个当家夫人也挺风光的。她想,这位李当家肯定大有来头,爹才会那么看重他,听爹的话准没错。
接下来,林洢芳被带往女眷坐的位置用膳,被隔了开来,她忍不住望向李焕的方向,有点依依不舍。
林丰为了招待李焕,还准备了舞姬献舞,婀娜多姿、摇曳生姿,李焕显然很满意,唇角上扬着。
用完膳后,李焕觉得闷了,想到外头走走,林丰跟了过去,一路上不难看出左相对他这个救命恩人相当礼遇。
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一个凉亭,护卫隔着一段距离候着,凉亭上,只有左相和李焕。
李焕望了望四周,负手而道:“府上景色真不错,上次来的时候,我都没能欣赏,这次我可要好好叨扰一段日子。”
“雍王爷,房间都备妥了,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就行,您就舒舒适适的住下。”林丰位于他的左侧方,一唤起这声雍王爷,他的态度变得更为恭敬。
李焕转身向他,慎重其事道:“在你的府上就别这么叫我了,叫我李当家吧,早点熟悉这称呼,才不会哪天不小心被哪个人听了去。”
“知道了,李当家。”林丰恭敬的应和。
李焕踏出凉亭往前逛,看了看四周景色,心血来潮问道:“对了,你那位熟人的儿子如何了,还会醒来吗?”
林丰亦步亦趋的跟着李焕,回道:“放心,他不会醒来的,他现在是靠着皇上送的千年人参续命罢了,我也想过要解决他,人死了总是比较安稳,但怕皇上起疑,只能让他苟活着,不过再撑也撑不久,威胁不到我们。”
这都是他派人去查证,他也亲自去探病,邢澈确实是苟活着。
李焕顿下步伐,幽幽一问:“不是说他是你熟人的儿子吗?那位熟人恐怕和你很有交情吧,难道害了他儿子,你不会心生愧疚?”
“就是因为是老友的儿子,我才会给他机会,要他尽早结案他不肯,要拉拢他也不听,那么就休怪我无情了。”林丰阴狠的道。
他万万没想到邢澈会查到王达身上,那该死的王达,信什么邪教还放上黄符,才让邢澈查到他身上。不过,就到此为止,王达在临死前把邢澈杀得重伤,躺在床上成了废人,之前邢澈让探子通风报信送信到皇上手上,探子被他的人杀了,那封信自然被他烧了,连邢澈从他身上查到的情报,他都派人潜进他房里搜过了,也全都销毁了,皇上是不会知道他所隐瞒的事,更不会知道他的计划的。
闻言,李焕黑眸闪过精光,在转向左相时,只见他笑得开怀,对左相很是满意,“那就好,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的夺位大计的。”
“那是当然,您一定能顺利登上皇位,我会助您一臂之力的。”林丰态度极恭敬,用着忠诚的目光看着李焕,恍若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他心目中的帝王人选。
李焕微眯眼,幽深的瞳底一闪而过恨意,随即又消失了,“左相,你为我做那么多事,到时事成,我不会亏待你这个功臣的。”
刚刚那是错觉吧?林丰心想着,又审视起李焕,那双桃花眼笑着,唇角上扬,和平时并没有不同,果然是他看错了,雍王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那种怀恨的眼神?他低下头,恭敬的道:“是,为了扶持您上位,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焕兴致挺不错的,接着又往前逛。
林丰陪着他走了一段路,试探的问:“不知李当家觉得我的闺女芳儿如何?”
林丰打的主意很明显,想将林洢芳嫁给他,待他登上皇位,成为江陵国的新皇,那么林洢芳就是皇后了。
“芳儿姑娘真是个明艳照人的美人……”李焕夸赞,接着话锋一转,“只不过,左相大人,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吗?”
林丰一怔,有点意外他会这么问。“这……目前未出嫁的嫡女就只有这么一个,可是我和贱内细心教养出来的。至于庶女,还没嫁人的还有一个,但哪比得上芳儿的姿色,又没有规矩,上不得台面。”
“是吗?”李焕沉吟的道,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间,他听到前方传来吵吵闹闹的叫喊声,往前迈去。
林丰无法阻止李焕的步伐,只得跟上。
“小姐,你挤不进去的,放弃吧!”
“是啊,小姐,死心吧,太勉强了。”
“我可以的,快,快用力把我推出去!”
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丛下有一片墙,林洢楚正好死不死的卡在墙底下的狗洞中,在她后面推着她**的是秋儿、桂娘,还有春枝、红叶。
林洢楚真没想到,今天府里的守卫会比平常森严,也不知那贵客是什么来头,他带来的护卫早上都在巡视府里,搞得风声鹤唳,害她不能踏出院落,当她好不容易等到那批护卫离开,总算可以到后花园钻狗洞出去时,也都中午了。更悲惨的是,她上半身进得去,**却卡在洞里,想来是养伤的这一个月她被养胖了,**长了肉过不去,她只能含泪要秋儿她们努力推。
这一幕就落在李焕面前,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像是乍见惊奇的一幕。
但看在林丰眼底,脸色都涨成猪肝色了。“这是在做什么!”
林丰一吼,帮着林洢楚的春枝和红叶都吓坏了,啪的跪地,林洢楚出不去,只能退回来,还是在秋儿和桂娘的拉拔下,上半身才得以退回来。
接着她和秋儿、桂娘齐齐跪下,偷瞥了眼父亲难看的脸,心里嚷着惨了惨了,也太倒霉了,刚好被撞见钻狗洞,这时候爹不是应该和客人正在厅里看舞姬跳舞,这么快就看完了?
林丰在李焕面前颜面尽失,绝饶不了林洢楚,他马上朝后方而来的护卫下令,“来人,把四小姐带走,将她关进柴房,其他人也连带……”
“慢着。”李焕出声制止,然后迈前一步,朝跪在地上的林洢楚道:“抬起头来。”
林洢楚不知道这男人想做什么,她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冷不防地看见一张男人俊美的脸庞,再对上他那双墨黑深邃的眸子。
他正在看着她,林洢楚心脏没来由的一突,是她的错觉吗?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里带有着思念和炽热,但他们并不认识啊。
“左相大人,这位就是你的庶女吧?”李焕问道。
“是,本官教女无方,在李当家面前丢了脸。”林丰怒瞪着跪在地上的林洢楚,恨不得赏她巴掌。
“姑娘家活泼点很可爱,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罚版了。”李焕为林洢楚说情。
林丰心里恼怒也只能照做,狠瞪林洢楚道:“听到没?还不快回房,少给我惹麻烦!”
“是。”林洢楚宛如听到大赦,抓高裙摆,赶紧和桂娘她们四人快步逃跑。
隽焕就这么盯着林洢楚逃跑的背影,嘴角噙起玩味的笑道:“左相,你这庶女还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闻言,林丰感到相当意外,他记得雍王明明偏爱美人,芳儿姿色绝丽,他原本还打算让芳儿施展美人计,好稳坐这未来的皇后之位,怎么雍王会突然对个野丫头感兴趣?莫非是看多了,口味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