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来做什么?给我下车!”
马车内,邢澈冷冷地瞪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女鬼。
小泵娘自信十足的拍了拍胸脯,“公子,我是来帮助你破案的。”
“不必。”
听他拒绝得那么快,她不气馁的道:“公子,别这么说,你忘了我是生灵,看得到鬼,我可以帮你问问那个冤魂凶手到底是谁,很快就能破案。”
“你不是怕鬼,要如何帮我问案?”邢澈就算看得到生灵的她,但心里仍排斥怪力乱神,更何况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
邢澈一开口就直戳她的死穴,她瑟缩了下,但仍死撑着道:“我……我现在已经不怕鬼了,公子,请相信我!”
邢澈望向窗外,不发一语。
小泵娘嘟高嘴,知道他不相信她的话,这在她的意料中,没关系,今晚由她来帮助他破案!她抡起拳头,充满斗志暗忖。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命案地点。
那是位于郊外的一所别馆,荒郊野外什么没有,魑魅魍魉最多,小泵娘一下马车,她的豪情斗志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马上躲在邢澈背后。
邢澈见状,嗤之以鼻,不理会她,自个儿往前走。
“公子,等等我。”不要离她太远啊!她忙追上去,想捉住他的衣角,其实她是捉不到的,只想尽可能靠近他。
邢澈只瞄了一眼,继续大步向前,接着跟随在别馆门口等待他多时的官府总捕头和官兵们,一起踏进别馆。
小泵娘当然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只是,这栋宅子在没有门神的防护下,住着许多孤魂野鬼,也有心怀不轨的恶鬼,见到生灵就像是看到香脖饽般围过来,把她吓坏了,一时不敢往前进。
接着惊人的画面在她面前上演,她看到凡是邢澈踏过的地方都发出阵阵金光,原来那些鬼魂一靠近邢澈,就被金光打到哀嚎逃走,瞬间鬼魂全消失无踪。
小泵娘睁大眸子,立即飘到他身边,崇拜的大嚷,“公子,你太厉害了,你身上的阳气都把鬼赶跑了!”
邢澈看不到,只觉得她在耳边吱吱喳喳的很吵,转头压低声音警告她,“不要靠那么近,离我远一点。”
偏不要!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怕鬼了,她要黏着他!小泵娘已经磨出厚脸皮,朝他笑咪咪道:“公子,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不会打扰你。”
邢澈怒瞪着她,但她毫不退缩,直到看到林总捕头回头等他,他才恨恨地移开眼,继续往前走,小泵娘当然马上追上。
经过长长的走廊,绕过花园,他们来到发生命案的书房前。
来此的途中,邢澈已经听完林总捕头说的案情,也看过案卷。
这起案子发生在半个月前的晚上,死者是前太子太傅陈堂,命案地点是在他的书房,那天晚上陈堂遗退下人,一个人待在书房看书,陈堂告老还乡后,看书是他的嗜好,经常看到三更半夜才回房休息。
隔天,他的正室睡醒后才发现丈夫没有回房睡觉,让小厮到书房找人,小厮以为主子在书房里睡着了,却见主子坐在椅子上,额头破了个大洞,鲜血流满脸,死不瞑目的瞪大眼,而凶器是块玉石,沾满血的搁在案桌前,它原本是放在柜子上,而在陈堂遗体背后,有一面暗墙是开着的,里头的红宝石戒指不翼而飞。
官府推断凶手极可能是在京城以抢夺昂贵珠宝闻名的盗贼白狼,陈堂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价值不菲,许是白狼入室抢劫,陈堂因为反抗而被杀害。
邢澈在听完林总捕头的解说,也看过记录案情的案卷后,却认为凶手是熟人。
这案件有三大疑点:其一,陈堂是坐在椅子上被杀的,书房内完全没有挣扎和打斗的痕迹;其二,若真是盗贼,会先从抽屉、柜子里搜起,这部分并没有被搜找的痕迹,只有暗墙被打开,熟人才知道暗墙里藏了红宝石戒指,其三,盗贼白狼从未杀人,一向是把人打晕捆绑起来。
然而,要说是熟人所为,当日夜里下人们都睡了,负责巡夜的护卫也因偷懒聚集在厨房喝酒,并没有目击证人,书房里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更没有可疑的人,要逮住真凶并不容易。
“大人,这应该是白狼干的吧,虽然白狼之前没有杀过人,但失手杀人这种事也不是不无可能的。”刑部正在捉白狼,林总捕头想取得邢澈的认同,好让这案子升级为强盗杀人案,如此一来,这案子将由刑部侦办,他就不用再来这座阴森森的宅子了。
“林总捕快,讲得这么没自信,你真的认为这是强盗杀人案吗?”邢澈似笑非笑的反问,而后撇过脸道:“我想先看看命案现场。”
林总捕头面有尴尬,低头道:“是。”
在邢澈踏进书房前,陈堂的正室和小妾带着一干丫鬟来了,她们都是听说大理寺的官员为办案而来,一看见邢澈就哭天抢地的泣诉。
“大人啊,总算把您盼来了,我家老爷死得好冤,他真的是被那无恶不作的盗贼给杀的吗?您一定捉出真凶啊!”
“大人啊,您一定要捉到凶手……呜呜,老爷就这么死了,要我怎么办?”
“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害的!要不是你跟老爷讨着要那枚戒指,他也不会惹上这种祸事!”正室怨恨的骂着小妾。
小妾委屈的道:“冤枉啊夫人,老爷虽然为了我买下那戒指,可是你一跟老爷讨要,老爷就马上改口说要送你当下个月的生辰贺礼,因此那枚戒指才会放在书房里那么久,老爷才会……”
“你这个狐狸精在胡说什么,是在说我害死老爷的吗?”正室一吼,就要冲上去捉小妾的头发。
“你们在吵什么!在大人面前吵,真不象话!”林总捕头斥喝。
两女立即噤声,看了眼邢澈,深怕他生气。
位于她们左后方,一名年约五旬、身材中等的男子,向前一跨,眼底泛着泪光,激动的朝邢澈道:“大人,请为我们家老爷捉出凶手!”
邢澈一瞥向汪总管,林总捕头立即为他介绍,“大人,这位是汪总管。”
邢澈盯着汪总管含泪的眼,问道:“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小的从年轻时做到现在,有二十年了。”汪总管抹着泪,恭敬的回话。
“那暗墙的事,你也知道?”言下之意似在怀疑他是内贼。
汪总管面对邢澈锐利的目光该感到压力巨大,他却直直对上邢澈,坦诚的回道:“是的,小的也知道,老爷向来对小的很信任,老爷死得也太惨了。”他低下头,频频拭泪。
这汪总管有什么不对劲吗?林总捕头倒觉得这人老实,朝邢澈道:“大人,你不是要看命案现场?您要小心,陈堂的怨气重,已经有几个人都被煞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邢澈就已经踏进书房。
这时的生灵小泵娘,她一直跟着邢澈不放,当然谨记着自己要帮邢澈破案,跟着邢澈一块进书房,一进去,她立即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然后,视线对上一名鬼魂。
那鬼魂显然畏惧邢澈强盛的阳气,躲得老远,就在最右边远处的墙边,他的死相不怎么
好看,头破了个大洞,整张脸沾满鲜血,连眼睛都是红的。
小泵娘看得心惊惊,飘到邢澈身边,朝他说:“公子,我看到陈堂的鬼魂了,他就在最右边的墙角边,穿着蓝色大袍,有着一对大耳,左耳上长了颗痣。”
邢澈正专心审视命案现场,想象着死者死去的模样、当时事发的情景,要是她不开口说话,他真的是忘了她的存在。
他也想继续遗忘她,岂料她对于死者的衣着和特征的描述,竟和卷宗里写的一样,他确信怕鬼的她一直都躲在他背后,没有看见案卷,令他不得不信,她真的看见死者。
“大人,你阳气太重,陈堂缩在右方的墙角不敢靠近,你千万别往右踏前一步,他会吓得跑的,我这就去帮你问问凶手是谁。”
小泵娘朝他夸下豪语,但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陈堂死状奇惨,浑身散发着冤气,让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不可怕、不可怕,她要证明给公子看她不怕鬼,可以助他破案,她鼓起勇气朝陈堂飘过去。
他有答应要让她帮忙吗?
邢澈心里是不乐意的,但在看到怕鬼的她僵硬身子飘到墙边,明明想逃却又逞强的模样,彷佛在她面前真有个令她害怕的鬼魂,让他念头一转,想听听她得到的答案。
“邢大人,墙角那里……是有什么吗?”林总捕头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处,狐疑的问。
“再等一下。”邢澈只回道。
“再等一下就有线索吗?”林总捕头也随他望向那面墙,不知怎地,他全身发毛起来。
这时,小泵娘成功地向鬼魂问完话,飘回到邢澈身边,兴奋的道:“公子,我问出来了,真凶就是汪总管!汪总管的儿子欠下一大笔债,他向陈堂下跪借钱,陈堂不肯,他一气之下便捧起柜子上的玉石敲陈堂的头,在人死后,从陈堂的衣袍里取出钥匙,将藏在暗墙里的戒指带走,也将身上喷到血的衣物月兑下带走。
“陈堂的魂魄一直跟着他,说看到他原本想将戒指埋在后山,也打算把血衣烧掉,刚好有人靠近,他一时慌张,把戒指连血衣一块埋入土里,就埋在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三棵梅树底下,这几天有官兵在,他一直没机会取出来,现在只要派人去挖,就能证实汪总管就是真凶。”
听着小泵娘说的话,邢澈回想起汪总管的样子,这人有不在场的证明,且相较于陈堂的正室和小妾,他表现的哀痛之情充满真诚,但,他总觉得奇怪,那神态太浮夸,似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哀痛,以他常年办案的直觉来看,这人有问题。只是,光听小女鬼的话就去挖山也太荒谬了,他讲求的是眼见为凭的证据。
邢澈想起案卷上绘有被劫走的红宝石戒指,干脆来试探一下。
“公子,相信我,这人真的是凶手,这是死者亲口说的!”她朝他坚定的道。
邢澈不理睬她,踏出书房,见到陈堂的两名妻妾还守在门外,汪总管也在,他眼角瞥过汪总管,对着林总捕头道:“其实我想起了一件事。”
“大人,什么事?”林总捕头上前问道。
邢澈模了模下巴道:“陈堂买下的那枚戒指,那上头特殊的纹路让我感觉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后来我仔细的想,原来我曾在某个皇亲贵胄手上见过,据说那样的戒指是独一无二的,市面上绝不会有第二个,所以陈堂买的一定是假货。”
林总捕头当真,嘘唏的道:“那陈堂不就白死了?”
邢澈反问:“知道要怎么分辨真假货吗?”
“怎么分辨?”林总捕头很用心的听。
“放在阳光下,看纹路会不会变色就知道了。”邢澈唇边微勾回道。
“原来如此。”林总捕头一副恍然大悟。
“若是假货,大概只有五十两的价值。”邢澈负手道:“走吧,我想到其他地方看一看。”
“是。”
在两人背后,汪总管神色慌张,很快的转身离开。
邢澈停下步伐,往后一看,朝林总捕头道:“还不派人追上。”
林总捕头在这会儿才领悟到邢澈方才是在对他作戏,马上派人去追。
不到半个时辰,林总捕头领的官兵回来禀报,他跟着汪总管,看到汪总管在后山的第一排梅树底下挖出了红宝石和血衣,当场逮个正着,当汪总管看到官兵围住他,知道自己中计时,整个人瘫软倒下。
最后只好坦诚,陈堂是他杀的,红宝石也是他偷的,就为了替儿子偿还一万两债务,已经和债主谈好价钱,就等着这几日官兵离开后再把红宝石戒指挖出来,但若红宝石是假货,那他和儿子就都要没命,他才会慌慌张张的挖出来,想确定真假。
其实当晚巡逻的护卫们有看见他杀了人跑出书房,但因为陈堂平时待人处世太差,每人对他都有怨言,当汪总管说愿意将卖掉戒指还完债剩余的银两分出来时,大伙才会集体为他做伪证。
办了一个月未果的案子,到了邢澈手上不用一个时辰便破案了,林总捕头对邢澈的办案能力佩服至极。
只有邢澈知道,当他看到从土里挖出来证物,清楚一切果然如女鬼说的一样时,他不再那么排斥怪力乱神,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他看不见的东西存在着。
上马车回程中,小泵娘将自己当成大功臣,不断对他邀功,“公子,这案子破了,我帮了你很大的忙,是不?”
邢澈瞥向得意洋洋的她,突然间,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她能藉由向死者问话,取得证据揭发凶手的罪行,那么,也可以适用在他目前所查的贪污案上吧。
眸底闪过一丝精光,邢澈启唇道:“你确实帮了大忙,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嘿嘿,他在夸奖她!小泵娘鼓起勇气道:“我助公子一臂之力破案,公子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受你保护吗?
“既然你那么厉害,就再帮我一个忙吧。”
“咦?”她愣了一下,马上露出讨好笑脸道:“公子尽避说,只要我帮得上忙,我都愿意!”
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因为她帮他破了一件案子就轻易答应,没问题,她就多为他办几件事,定让他点头答应她的恳求。
是她自愿,可不是他逼她的,邢澈毫不客气地道:“我现在正在查办一起贪污案,这起贪污案里一共死了三名官员,都是被迷药迷昏后再伪装成自尽,我想知道真正的凶手,既然你那么有本事,就帮我向那三名死者问问看,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翌日晚上,邢澈搭着府里的马车前往第一名死者的府第。
邢澈没有带上任何护卫,为了和女鬼方便说话,他是单枪匹马前来。
此时已过了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刻,这座府第四周没有任何房子,更添几分诡异。
来到这种鬼地方,小泵娘当然是亦步亦趋的跟着邢澈这个护身符,他往前一步,她便前进一步,不敢落单。
“太近了。”邢澈往后一睨,威吓的道。
小泵娘乖顺的停下。
邢澈回头向前走。
小泵娘吐了下舌又追上,和他保持一步的距离,然后偷偷伸出手捉他的衣袖。
这座府邸是死去官员王平的别馆,自从王平在此上吊自尽后,这里就没人敢来,平常只有一个老伯看门。邢澈敲了门,老伯前来开门时还犯困的眯着眼,一听到邢澈报上名字后,眼珠子陡地睁大,惶恐的道:“邢大人,失敬失敬!”
邢澈看似冷傲,但对待老人家倒挺客气。“抱歉,那么晚才来,打扰到老伯休息。”
“别这么说,邢大人快请进。”
邢澈被请了进去,小泵娘当然紧紧跟在他身后。
在老伯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栋楼阁,据说王平就是在楼阁上上吊自尽的。
“老伯,我自个儿上去就好,你回房睡吧。”邢澈见老伯频频打哈欠,温声道。
“这怎么行!要不,我到门边候着,等您回去了再关门。”老伯躬身离去。
邢澈将目光挪向有三层楼高的木造楼阁,推开门上了楼梯,位于他后方的小泵娘想到上头有吊死鬼伸长舌头正在等她,迟迟不敢跟上,直到邢澈回头朝她挥手要她快点,她才忍着腿软飞上去。
最后一人一魂停在三楼的房前,邢澈比了个手势,是要她先进去,小泵娘愣在当场。
“我先进去,鬼魂不是都消失了?”他一副当她是笨蛋的表情。
“也是,那么公子,我进去了。”在进去前,她忍不住回头,忐忑不安的道:“公子,要是我一呼救,你一定要马上冲进来救我喔!”
“快点。”邢澈不耐烦的催促。
“我当公子一定会来救我。”她咕哝着,鼓起勇气踏进房间里查看,绷紧着神经逛了房
里一圈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踏出房门向邢澈禀报。“公子,我没有发现死者,里头干干净净。”
听她这么一说,邢澈感到意外,他还以为会像前次一样,看见死者的亡魂。
他迈步踏入房里,望了望四周,问道:“确定没有?”
“是的,房里空无一物。”小泵娘跟在他后面回道,虽然没看见吊死鬼令她松了口气,但也错失向鬼魂问明真凶的表现机会。
就这么无功而返了吗?邢澈觉得惋惜,这楼阁他先前来勘查过,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他以为能借助她见鬼的能力看到死者,大有斩获。
她突然大叫一声,躲到他背后,“公子,有白白的东西出现,是鬼出现了!”
邢澈巴不得是死者的鬼魂出现,当他望向被她称之为鬼的白猫时,鄙夷道:“张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那是猫。”
她这才从他背后探出头来,见真的是只白猫,不禁松了口大气。
“原来是只猫……猫,你怎么跑来这里?不怕鬼吗?”她蹲对猫说话。
猫儿显然看得到她,头靠过来想要磨蹭她,偏偏蹭不到,那画面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她干脆让桌上一枝毛笔飞到猫儿面前,猫儿一看到笔就挥出爪子抓,和她玩了起来。
亏她想得到这种玩法,邢澈见状,唇角抽了抽。
“来啊来啊,快抓住笔。”她看猫儿伸长爪子要抓笔却屡屡捉不到,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朝邢澈道:“公子,我想我一定是个很喜欢猫的人,我对猫有很熟悉的感觉。”
真幼稚!邢澈想催促她可以走了,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她脸上,窗前月光照射在她那张白皙剔透的脸蛋上,他愕然发现,自己不曾仔细看过她,原来她长得这么秀气细致,笑起来的样子好甜美,笑声娇脆,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个正处于竟蔻年华的少女,他不自觉地看得入迷……
他怎么了?她明明只是个黄毛丫头。
“快走!”邢澈冷下脸,催促她道。
“是。”她惋惜的对着猫儿道:“对不住,我不能陪你玩,我要回去了。”
猫儿却跟着她,她看着猫儿优雅的步伐,随即注意到猫儿踩过的地板,发现其中一片木板裂开了一道缝细,里头隐约有黄色的……“公子,这木板里好像夹着什么。”
邢澈原本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又绕回去,看着那块裂开的木板,一个使力将木板搬起,赫然看到里头藏着一张写满咒文的黄符,看起来埋有一段日子,这木板是被撬开又合冋去的,大概因为湿气太重或有地牛翻动,木板才会损坏裂缝。
“为什么会有符咒呢?”她惊诧的朝他问道,看到黄符,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邢澈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地板下会埋黄符,他细看起黄符,上头写上一连串令人看不懂的咒文,跟一般庙里的黄符不太一样,还沾着已经干枯的血印。
为什么要埋这符咒?这会是死者生前放的?还是凶手放的?
“不知道另外两名死者的屋里,是不是也都埋有黄符?若是有,必定有什么关联,也许从这条线查能揪出真凶来。”邢澈决定带回去查,将这符咒收妥,站起身,朝她喊道:“回去了。”
“公子,找到这黄符,我这算是立功了吗?”她指着自己问,希望能获得他的赞美。
邢澈故意指了指地上正在抓痒的猫儿,“发现的是它,不是你。”
“什么?真小气。”她鼓着腮帮子咕哝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踏出房间,邢澈已经下去了,她还慢吞吞的下楼,跟走在扶手上的猫儿玩,她想抱它,手一落下才想到她模不到实物。
在这时,猫儿突然从扶手上跳起,伸长利爪往她身上一跃,看起来像抓伤她,但其实是穿过她,然后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在这一瞬间,愣住的她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她好像曾见有人被猫抓伤手,然后匆匆跑了起来,好像背后有人在追她……是谁在追她呢?
她想不起来。
“不想了,快跟上吧。”当她回过神望向前方,发现早不见到邢澈的身影,“公子人呢?怎么不等我,丢下我一个人。”
她心慌起来,感觉四周的气氛一下变得阴森恐怖,她快速飞起来,可没忘了这儿有许多孤魂野鬼,她记得大门的方向,得快点离开这里。
“呵,好香的味道!”
她悚然一惊,僵硬的转过头一看,就见背后有一只体型略大的黑影,眼睛发着诡谲的晶光,张大嘴正在吞食着四周来不及逃走的鬼魂,吃得愈多,体型变得愈来愈壮大,看得她全身发寒。
是恶鬼!快跑!
当她再次飞起来时,恶鬼也朝她追了过来。
“好香的味道……好香……别跑……”
她不用回头也能肯定,那只恶鬼正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使出全力的飞,即使牙齿打颤,能逼迫自己大声求救,“公子救命……救命啊!”
恶鬼追得更快,“呵,好香、好香……别跑……小泵娘……”
“公子,救命啊……救救我!”她边逃边飙眼,好几次都快被恶鬼迎头追上。
追她的途中,黑影又抓了几个鬼魂吃了,身形更为大后,化为一只爪子,而她宛如老鼠般,被恶鬼从后方狠狠抓住,然后被玩弄般不断的往上抛接,抛接几次之后,在下方迎接她的是血盆大口!
她害怕得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要被吃掉了……不,她不想死!她还没想起自己的名字,她还想回家。
蓦地一阵金光乍现,黑影痛叫一声化为黑烟消散,隐约还听得见痛苦的嚎叫声。
小泵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想吃她的黑影不见了,自己逃过一劫了,她累得没有力气动,任由身子向下落,飘坐在草地上。当她看到邢澈时,才明白是他的阳气驱走了恶鬼,救了她,但她仍心有余悸的说不出话来。
邢澈见她一副吓傻了的表情,忙问她,“刚刚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喊救命喊得那么凄厉,又在半空中上上下下的?”
被他这么连问,她这才回神,放声嚎哭,“是恶鬼……好可怕、好可怕,黑抹抹的它会吃鬼魂,一边吃一边变大,最后变成爪子捉住我,不断的把我往上抛,我差点就要掉进那张血盆大口,要被吃掉了……”
邢澈看不到她所说的恶鬼,但他清楚的看见她被抛在半空的模样,那情景太过诡异,连四周的树木都在晃动,让他回想起她总是无视他的恫吓,无论如何都要黏着他,回想起刚刚她进屋查看吊死鬼前,频频回头提醒他要及时救她的忧心表情,她其实是很害怕恶鬼的,是他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见她真的被恶鬼攻击,哭成泪人儿,他不由得心生愧疚。
邢澈原本就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安慰的话说出口,全成了数落,“既然知道恶鬼最喜欢吃你这种生灵,就应该好好跟着我,你平常不是总黏着我不放,怎么这次跟丢了?”小泵娘闻言哭得更厉害,“我也不是故意没跟上,谁知道公子走得那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会遇上恶鬼……真的好可怕,我差点就被吃掉了,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会死不瞑目的,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没想起来……
“我、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变成这副人不像人的模样,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可怕的事,连只是想活着都那么困难……”她边哭边埋怨,发泄着她自从成为生灵后心里的不安。
邢澈看她哭得厉害,向来冷傲的他难得露出失措的神情,面对尸体他可以镇定自若,但他却对她的眼泪没辙。
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当她哭着说她差点死掉,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没想
起来,望着她伤心欲绝的表情,让他看了于心不忍,而她的话震撼他的心,在她变成生灵前,她只是个爱逗着猫玩的普通姑娘,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如今却成了生灵,引来多少恶鬼觊觎她、想吃掉她,让她时时心怀恐惧,不得不黏在他身边好保住性命,这难道是她愿意的吗?
而他从来只当她是个麻烦,现在则是抱着想破案的心态利用她,害她差点丢了命,他为此非常愧疚,是因为自己才让她遇到这么可怕的事。
该如何才能让她停止哭泣呢?
邢澈并不擅长这种事,认真想了下,才想到他应该要安慰她。刚要开口,他却无言了。他想唤她的名字,一时却不知该叫她什么,失去记忆的她并没有名字,在他心里,他总是女鬼的叫她。
他只能略过名字对她道:“你、你就别哭了,恶鬼都已经被我赶跑了。”
但她仍然在哭,因为之前差点命丧恶鬼之口,她情绪溃堤,不停地流下眼泪。
他做了个深呼吸,不得已,单膝跪下平视着她,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有我在,我不会让恶鬼吃掉你的,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的。”
小泵娘这才注意到他在对自己说话,抬起泪眸,一脸不可思议的看他单膝跪在她面前,说着他不会让她被恶鬼吃掉、他会保护她的话,是她在作梦吗?
邢澈看她眼底还有泪,想安慰她,却说不出中听的话,只能就事论事的道:“还有,你并不倒霉,就算变成现在这副人不像人的模样,你不是还没死吗?比起已经死去的陈堂,以及这贪污案的三名死者,至少你还活着,你还有办法做你想做的事,还有希望回到你的身体里,你是幸运的。”
她是幸运的?小泵娘被他的话鼓舞了,精神为之一振。
对,他说的对,她并不倒霉,她还活着,起码她还有办法做她想做的事,还有希望回到她的身体里!
邢澈见她不再哭了,掏出一条用来擦汗的素色帕子递给她,“瞧你脸上都是泪,快把脸擦干净。”
她看了看帕子,疑惑的盯着他瞧。
“还不快拿去。”
“公子,你忘了我无法拿东西?”她突然想到,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拿帕子给女人,还真是笨拙又温柔,但驱走了她受恶鬼惊吓的阴影。
邢澈脸色一变,察觉自己做了蠢事,忙将帕子塞入襟里,从草地上匆匆站起身,装作没事的道:“好了,该走了,拖太久,老伯会以为我找不到我丢掉的东西,过来帮我找。”
他都已经走到大门口了,才发现她没有跟来,还是编了他掉了东西的理由回头找她,总不能说他回来是要找她这个生灵吧。
她看着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伫立在面前,想起他平常对她总是疾言厉色,之前却为她请来道士要帮她超渡,她落单时,他回头找她,及时从恶鬼口中救下她,他还拿出帕子想给她,这一点都不像他会做的事,显示他是刀子口豆腐心,他是个好人。
她的胸口塞满了感动,在他背过她迈出步伐时,忍不住喊道:“公子,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安慰我,还对我说你会保护我不被恶鬼吃掉,我真的好开心……”
走在前头的邢澈不以为然的哼道:“别只会依靠别人,你自个儿也得争气,快点想起自己的名字,才能快点回到身体里。”
她听得心口暖暖的,第一次发现他不怎么好听的话里其实藏着关心。
邢澈往前踏出几步,像想到什么,突地停下步伐回头道:“对了,我先帮你取蚌名字,不然很不方便。”
他想起刚刚要安慰她,却喊不出她的名字,就连想训她一顿,指着她的人也骂不出名,她得要有个名字才方便。
她一愣,随即咧开欣喜的笑容,“公子,你说真的,你要帮我取名字?”
瞧她过分期待的样子,邢澈强调道:“只是方便我叫你罢了。”
“嗯,公子取吧。”小泵娘点着头,她真的很想有个名字,阿朋哥都叫她鬼姑娘,她真的不太喜欢被这么叫。
要取什么名字好呢?邢澈走近她,低头打量她的脸,认真的思考。
也靠太近了!她被他这么看着,脸皮不觉红了起来,偏偏她知道他看她是为了帮她取名字,她不能闪躲。
在月光下,看起来像是两人相望,隐约带着暧昧的气息。
借着月光,邢澈看清楚她脸上仍留有泪痕,乌亮的双眼也隐隐含着泪,怎么看,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他挑眉道:“你看起来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就叫你楚楚吧。”
“你看起来楚楚可怜,就叫你楚楚吧!”
这句话,让她的心枰枰跳得飞快,同时在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少年对她说了同样的话,但他的脸模糊,看不真切,只知道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她不由得回想起乍见到他时,那熟悉又特别的感觉,“公子,我对楚楚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在想,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邢澈仔细的看了她一遍,摇了摇头,“我很确定以前没见过你,你记错人了。”
她记错人了吗?
原以为他就是她记忆里的那名少年,所以他们才会说出同样一句话,因为认识他,她变成生灵后才会来到他家门口,他却说他没见过她……他们当真不认识吗?
她难掩失落,突然问:“公子你是叫什么名字?”
邢澈听了很不高兴,“你在我府里住了那么久,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记住了,我叫邢澈,澈是清澈的澈。”
邢澈。她喃喃重复,恍若在她心中丢下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她对这个名字熟悉,她确定他们认识,只是她想不起来。
看到邢澈又往前走,她微微一笑,飞快追上他。
不管它了,她总会想起来的!
现在,她只要记住,她的名字叫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