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慕千阳带着夏以烟回府,滕丽伶便一直等着,然而别说是请安了,东梨院就像与世隔绝似的,压根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完全不理会她这端着架子等人来请安的继母。
若是慕千阳不在,她多的是手段让那村姑就范,偏偏慕千阳和那村姑寸步不离,就是想下手,她也要忌惮几分。
哗啦啦的巨响响起,一套价格不菲的古董茶具被扫落在地,滕丽伶在听完下人的汇报后,气得全身发抖,“一个村姑,竟胆敢如此嚣张!”
她跟前的一子一女,脸色也不好看。
“娘,不能再等下去了,再不想办法,这王府就要落到那贱种手里了。”慕平蓝脸色阴沉的说道。
比起娘亲在意一个村姑来不来请安这等小事,世子之位在慕平蓝眼中才是大事。
慕千阳打了胜仗回来,声望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此时别说是杀他了,就是他少根寒毛都算得上是天大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才能把世子之位给弄到手?
滕丽伶自然知道,只是那口气压不下去,儿子这一提,她只能强忍着怒气,咬牙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若不是你搞砸了,事情何至于落到如此麻烦的地步?”
她好不容易买通服侍慕千阳近十年的小厮,让小厮在慕千阳的晚膳中下迷药,想营造他被南疆人暗杀的局,谁知他们竟错估了慕千阳的武功,让他给逃了出去,还让蓝焄俊捷足先登,将人给救走。不仅如此,平蓝派出去的人下落不明,不知是办不妥事而逃跑,还是被蓝焄俊的人给掳了去,这未知的因素让他们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下,加之慕千阳一直未与他们撕破脸,更是让他们忐忑不安,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才好。
提起自己手下那群饭桶,慕平蓝的脸色更加阴沉,却只能说:“娘,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你赶紧想想办法才是!”
“就是呀,哥哥若是没办法继承王府,我要怎么嫁给寒哥哥?”慕盼芹在一旁帮腔。
她心仪寒辰烨,知道寒辰烨些此番前来除了与慕千阳相聚外,另一个目的就是接回东耀国为他选定的太子妃。
天历大陆能够和平百年,便是因为四国的先祖有着一个约定——联姻。
四国太子所娶之人必定是其他三国之女,此女身世虽没有明文规定,可大多是皇室公主或是亲王之女身分必定显贵,因为如此,四国才得以和平数百年,唯一的异数便是南疆国,嫁南疆国的联姻之女几乎从未产下皇子,也不知是南国刻意为之或者是巧合,南国的君主一直都是血统纯正的南疆人,才会一直野心勃勃想染指比其富裕的东耀国,这一轮到西楚与东耀两国联姻,然而东耀皇帝就福诚公主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让她远嫁,于是出嫁西楚的人选只能是亲王之女,而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燕王府。
慕千阳之母早年曾至西楚游历,与现任的西楚皇后结为金兰,当时两人口头约定要为之后诞下的子女订下女圭女圭亲,可当时千阳之母尚未嫁人,而西楚皇后也未有子女,这约定自然只是戏言,不过随着四国太子成年,这戏言再次被翻了出来。
这事,让慕盼芹有了期盼。
慕千语是个傻子,傻子如何能当西楚的太子妃?虽然慕盼芹不是先燕王妇之女,却也是燕王的女儿,她相信只要亲哥哥能成为燕王世子,她就能取代慕千语的地位,嫁给寒辰烨,成为他的太子妃。
“我能有什么办法?”被子女这么逼着,滕丽伶一愁莫展,咬牙说:“本想从那村姑身上下手,逼她离开,再想办法让你爹去求皇上,让那贱种尚公主,这么一来,世子之位不费吹灰之力便会落在你身上,谁知都过三天了,连那村姑的面都没见到,我能有什么办法?”
“靠爹?”慕平蓝嗤了声,指望那只会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一年见不到三次面的爹,他不如自己想办法。
提起自家相公,滕丽伶也是无奈,好在她很清楚自己爱的并非燕王,而是他给予的身分与地位,对于叫也叫不回的燕主,她早已心死。
就在两母子想破头时,一旁的慕盼芹叹了口气,“可惜福诚公主病了,要不然让她去求求皇上,让皇上赐婚不就得了。”
听见这话,滕丽伶双眸一亮,“病了?赐婚?”
慕盼芹刻意与福诚交好,虽说福诚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可看在她是慕千阳庶妹的分上,还是会招呼她。
慕盼芹一心想嫁给寒辰烨,故对福诚这个皇室公主很是殷勤,得知她在闻香楼伤透了心,次日便递牌子想进皇宫探望,没想到以往总会接见她的福诚却病了,婉拒了她。
慕盼芹以为福诚在恼她,也不死心,一连三日天天前往,可在看见福诚的宫女个个忧心忡忡,她才知福诚并非恼她才不见她,一而是真的病了。
“你说福诚公主是让那贱种给气病的?”滕丽伶凤眸一闪,问女儿。
慕盼芹点头,“肯定是了,慕千阳当众说只将她当成妹妹,还对另一个女人承诺这辈子唯一的妻是她,而且那态度……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就像变了个人,完完全全以那女人为主,就怕说错一句话会惹恼了那女人似的,和我们认识的慕千阳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我是福诚,也会被气病。”
听完她的话,滕丽伶陷入沉思,慕平蓝却依旧急得绕圈子,“福诚公主病了与这事有何关系?你们还是赶紧想想法子。”
在他看来,这些八卦之事压根帮助不了他。
“我想到办法了。”滕丽伶蓦地勾起笑,对着一双儿女说道。
慕平蓝第一个冲到她跟前,“娘,你想到什么好法子?”
滕丽伶眸光一闪,招来两人,在他们耳边低语。
两人听完是双眼一亮,可慕平蓝却有些犹豫,“若是福诚公主病好了呢?”
有过一次失败,他不得不谨慎。
滕丽伶笑了,轻声说:“放心吧,只要福诚公主想嫁给那个贱种,她的“病”就不会好,这事要快,赶紧去办吧!”
两人稍一思考便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松下眉头,转身离去。
“哼!以为不来见我,我就治不了你们?”滕丽伶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我治不了,大有人能治,我就等着看你这贱种许下的承诺,如何成为一个笑话!”
一辈子唯一的妻?这是多少女人作梦都梦不到的事,一个村姑也配?
没过几日,皇都内便有了一个传言,说福诚公主生了重病,御医看不了,外头的神医也看不了,最后请来云安寺的得道高僧,高僧断言,公主这病不了,唯一的办法便是冲喜。
而这喜不是随便谁都能冲的,需为甲子年九月九日生时,命重六两五,具有大将军命格之人方得以解之。
依照得到高僧的指示,皇帝当即命人搜寻东耀国此命格之人,说也巧了,这样的命格整个东耀国就一人,正是镇国将军慕千阳。
这消息一出,整个东耀国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大多赞成这桩婚事,毕竟将军配公主不仅门当户对,还能救公主的性命,怎么样也称得上是件喜事。
当然,这是因为慕千阳已成婚之事并无人知晓。
蓝焄俊一得知此事便急忙来到燕王府,没想到却看见慕千阳夫妻俩正浓情蜜意的品茶说笑,一副压根不晓得外头传言的模样。
“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喝茶?”蓝焄俊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外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有些好笑。
“要不要来一杯?”夏以烟见他额角还渗着汗,贴心的替他倒了一杯。
蓝焄俊的确需要一杯茶,也不客气,一灌下后,才对着正和儿子大眼瞪小眼的慕千阳道:“出大事了!”
“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慕千阳将凌儿从石桌上抱下,回头看他。
这几日他请了假,关起门来专心和儿子抢娘子……咳,是“培养感情”,却不代表他不知外头之事,据他所知,朝中这阵子并无大事。
“我不急,该急的是你!”蓝焄俊也不卖关子,将这阵子处头的传言一口气说了出来。
谁知他话说完了,眼前夫妻俩却一脸淡然,一个依喝着她的茶,另一个则专心逗儿子,这情景让他突然静了下来,“你们早知道了?”若非早知道,怎可能会这般淡定。
“嗯,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意。”夏以烟笑着说。
开玩笑,她若是设立情报网,这天历大陆没有一件事能逃过她的眼睛,更别提这小小的燕王府了,早在她踏入的那一刻,府中所有虫兽便成了她的眼线,别说是滕丽伶和她那对儿女的谈话,就是她现在想知道滕丽伶正在做些什么,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
“既然知道了,你们怎么还这么淡定?皇上可是打算赐婚了。”蓝焄俊不解。
“他不会。”慕千阳肯定的说。
“为何不会?”他更好奇了。
“因为我不会娶。”慕千阳说得理所当然。
这话说得霸气,整个东耀国也就这一位有抗旨的勇气。
“就这样?”蓝焄俊瞪眼,他还以为千阳有什么妙计,谁知道竟就一句话。
“不然你还想怎样?”夏以烟反问他。
对于自家男人,她有一定的信心,只要他说不会娶,她就信,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
“……”他无言,因为他真不知道能怎样。
果然,皇帝就像慕千阳所说,不敢直接赐婚,而是将他宣进宫,打算询问他的意见。
在召见他的同时,却下了一道圣旨,赐婚燕王嫡长女慕千语于一个月后远嫁西楚,成为西楚太子寒辰烨的太子妃。
这圣旨一下,又是一阵轩然大波,尤其是慕盼芹,在得知此事后直接昏死过去。
滕丽伶见女儿昏倒,急得请来御医,一番救治后,慕盼芹才幽幽转醒,醒来便是一阵哭闹。
“娘,我不要活了!我努力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皇上会下旨让寒哥哥娶那个傻女?西楚的太子妃明明是我的!只有我才是真心爱着寒哥哥,那个傻女凭什么?她究竟凭什么……”慕盼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早在十岁那年第一次看见寒辰烨,她便芳心暗许,发誓这辈子非他不嫁,为此她一直努力着琴棋书画、妇德女红,她通通咬着牙学习,为的就是能配上他的身分嫁给他,成为他的太子妃,可现在……
一切都毁了,她的美梦、一直以来的期许,通通都毁了。
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儿,滕丽伶心痛不已,“芹儿,你别这样,我们再想想办法,御医说了,你忧伤过度,再这么下去会坏了身子,快别哭了……”
她知道女儿对寒辰烨有多痴心,正因为太过痴心,才会在这样的打击下重病不起。
“能有什么办法?”慕盼芹双眼通红、发丝凌乱,哽咽的喊着,“圣旨都下了,能有什么办法?除非那傻女死了,否则能有什么!”
说到这,她突然顿住,哭红的双眼迸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紧紧的抓着滕丽伶,嘶喊着,“娘,杀了她!只要杀了那个傻女,这婚事就能落在我头上,只要那傻女死了,我就是燕王的嫡长女,就能成为寒哥哥的太子妃!娘……我要那个傻女去死,我要她死——”
为爱痴狂,此时的慕盼芹,已几近疯颠,抓着滕丽伶的双手深深陷入她的肉中,让她刺痛不已,忙说:“芹儿,你冷静点,这事不好办……”
在圣旨未下之前,要杀千语虽难,却也不无可能。
慕千语身上很是古怪,让人无法近身,就连慕千阳安插在她身旁的女暗卫也无法,靠近她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昏迷过去,唯独慕千阳例外,现在似乎还多了个夏以烟,这也是为何慕千阳会放心将千语放在燕王府的原因。
要杀人不见得非要近身,之前是她不想节外生枝才没下手,现在却错失了下手的时机。
圣旨已颁,慕千语便算是半个西楚人,若此时出事,燕王府月兑不了关系。
“我不管!”慕盼芹急拉着母亲,就怕她不帮忙。“娘,我非寒哥哥不嫁,若是不嫁他,我宁可去死!”
慕盼芹眼底的疯狂吓到了滕丽伶,让她不得不重视,半晌,她才咬着牙,凝重的说:“娘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那么,死的就只能是慕千语。
“真的?”得到娘亲的保证,慕盼芹死掐着她的手才缓缓松开。
“娘何时骗过你?”滕丽伶有些吃痛的揉了揉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乌青一片的手腕,柔声说:“你赶紧歇息,要不等娘除去那傻女,你该如何当新嫁娘?”
这话对疯狂的慕盼芹极为有用,她不再反抗,乖乖的服了药,躺下休息。
看着陷入熟睡的女儿,滕丽伶的双眼覆上一层阴霾。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想过要除掉慕千语,即便慕千阳再怎么防备,只要慕千语住在燕王府,她便有机会能下手。
可那傻女很是古怪,除了三岁那年喝下的那碗毒甜汤,之后不管送去多少吃食,她总能分辨出何种有毒,何种无毒,那些毒药的吃食皆会原封不动的被撤下。
加之慕千阳日渐成长,对她的防备愈来愈紧密,而慕千语也的确被她给毒傻了,屡次毒杀不成后,她才会渐渐放弃除去那傻女的念头。
而如今那傻女夺了她女儿的幸福,那么,就是该去死的时候了!
慕千阳是在进宫的路上得知妹妹被赐婚的消息,得知之事后,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寒辰烨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至交好友,不论是人品、个性还是样貌,样样顶尖,除了性情冷淡了些以外,可以说是绝佳的夫婿人选,然而在慕千阳眼底,这位集结种种优势手一身的生死之交唯一的缺点,便是他的家世。
西楚国的太子,有着人人称羡的权势、高贵尊荣的地位,是下一任西楚国的国主,能嫁予他成为太子妃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事,可千语并不在其中。
他知道母亲和西楚皇后的约定,可母亲已逝,这约定说起来也不过是当时两人的戏言,若妹妹是个正常的女子,他或许不会反对,然而……
尽避慕千阳不愿承认,但他的妹妹心智的确不比常人,她善良纯真、容貌倾城,她的外在条件的确能与寒辰烨相配,可要当寒辰烨的太子妃,却是远远不行。
寒辰烨是西楚国的太子,两人结交多年,西楚皇室的情势他很清楚,西楚王共有十三子,成年的皇子更有六名之多,即便寒辰烨,这太子之位是一落地便已定下,可有野心之人不少,也因此西楚皇室表面风平浪静,事实上却是波涛汹涌,光是寒辰烨来到东耀国这段时间,刺客已不知来了几波,想要他性命之人多不胜数。
这样的人即便是良人,他也无法将妹妹托予他,更别提慕千语的心智,根本无法在那尔虞我诈的深宫里生存。
夏以烟望着他冷然却深藏怒火的脸孔,轻轻的环住他的腰,低声说:“阿燕,你说,皇帝为何会这么做?”真是因为逝去的燕王妃与西楚皇后的约定吗?
今晨宫里来人,宣阿燕与她入宫,并且宣了慕千语的赐婚圣旨,若非她死死抓住阿燕,恐怕他当场便要抗旨。
传旨的太监本来笑呵呵的等着领赏,却在看见慕千阳蓦地爆起的杀气时,顿时吓得圣旨一扔,飞也似的跑了。她知阿燕心急,于是让几日前随着蓝焄俊而来的夏以松和夏以卉顾好凌儿,并用灵念让那自进皇都便不见人影的燚衍回燕王府当女乃爸后,便急忙跟着阿燕入宫。
一路上,阿燕不发一语,但她能看出他此时的愤怒,若非顾及她,现怕早已展开轻功直奔皇宫了。
感受到腰上的温暖,慕千阳压下小头的怒火,哑声说:“若我没猜错,应与近日流传的谣言有关。”
两件事接踵而至,很难让人不作联想。
这同时也是夏以烟心里所想,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不再开口说话,直到来到皇宫前。
“慕将军。”宫门外的禁卫军恭敬的朝来人行礼。
慕千阳一到,便看见皇帝的大太监潘荃已在门前等候,于是牵着夏以烟便要一同前去。
“将军请留步。”潘荃瞥了眼两人相握的手,目光微闪,细声说:“皇上只宣将一人觐见。”看来皇上这次的如意算盘,恐怕是算错了。
这话让慕千阳拧起俊眉,冷声说:“何人宣我妻子入宫?”
潘荃笑了笑,说:“回将军,是皇后娘娘要见夏姑娘。”
皇后?夫妻俩对视一眼,眼底了然,这是想个别击破?
话才刚落下,就见皇后身旁的宫女玉梅姗姗来迟,在看见夏以烟时,眼底过一抹轻蔑,不过那抹轻蔑在慕千阳凌厉的目光下顿时消散。
她忙垂下首,恭敬的朝他行礼,“双婢玉梅见过慕将军。”行完礼后,她才转向夏以烟,低声说:“夏氏,请随我来,莫让皇后娘娘久等。”
慕千阳是一品大官,她得自称奴婢,但对夏以烟这没品阶也没权势的民妇,她自然不必自降身分,毕竟她可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真要论,夏以烟还得向她行礼才是,更别提,夏以烟还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玉梅的态度,慕千阳很不悦,但他知道,夏以烟的身分并未公布,就算公布,他也尚未替她请封诰命,这宫女的礼数不算矩。
“小心点,我会尽快赶过去。”慕千阳紧握着她的手,低声说。
“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夏以烟柔声说。
不是她说大话,区区一个皇宫,想困住她还真有难度。
慕千阳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又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该注意的礼仪,这才跟着潘荃离去。
“走吧!”见慕千阳走远,玉梅那恭敬的神色立马被轻蔑取代,扔了一句,便自顾自的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夏以烟也不计较,跟在她后头垂眸走着。
东耀国的皇宫颇大,夏以烟跟着跟前的宫女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回廊,一路上她看到不少宫殿,有的华美壮丽、有的精巧细致,这些大大小小的宫殿,门窗一律用宽阔洁白的汉白玉组成,看上去整齐规矩。
宫殿屋顶层层飞翘的屋檐和屋角、朱红的木制廊柱,装饰着鸟兽,给这庄严的宫殿置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绕过一条条悠长的回廊后,夏以烟明眸蓦地一亮,眼前是一片花园,园子里满是奇花异草,芳香怡人,蝴蝶纷飞,优美至极,看来此处便是御花园。
御花园中有一座湖,湖水波光潋滟、景色宜人,定晴一瞧,还能看见湖中的并蒂莲,而湖旁遍布着鹅卵石,莹白洁净,那些鹅卵石旁有几艘小船,似乎是用来划向坐落在湖中央的墨冷亭而用。
此时有一行人在湖旁观望,看似打算划小舟至亭台赏景。
见到那些人,原本像只孔雀般高傲的玉梅脸色一变,忙垂首走至湖旁,朝被簇拥着的冷艳女子行礼,“奴婢见过华妃娘娘。”
正打算搭上小舟的华妃凤眸一扫,看也没看玉梅一眼,而是瞥向跟着行礼却未出声的夏以烟,慵懒的开口道:“这一位面生得紧,是哪家的夫人?”
“禀娘娘,这位是夏氏,是慕将军府上的贵客,此番进宫,是因皇后娘娘召见。”玉梅忙说。
华妃性情喜怒无常,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更重要的是,她有个儿子,与郑傲尘仅差半岁。
虽说华妃表面上与皇后交好,平时也没表现出任何野心,可在这深宫里,没有人是朋友,更别提这些看似尊贵荣耀的女人们,她们的恩皆来自一个男人,为了争宠,为了成为这深宫最尊贵的女人,她们只可能是敌人。
玉梅虽只是个宫女,看的却透澈得很,甚至比一直将华妃当成好姊妹的皇后还要透澈。
“夏氏?”华妃拂了指上华丽的玉戒指,轻声说:“起身吧。”
慕千阳曾失踪一事,如今已不是秘密,即便他与夏以烟未公布成亲一事,可皇都的有心人不少,打从夏以烟踏进燕王府那一刻,她的一生便已被人打探得一清二楚,自然,她与失忆的慕千阳成亲一事知晓的人也不少,华妃便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福诚心仪慕千阳,就等着及笄后让皇帝赐婚,可笑的是慕千阳早已成亲,偏偏此时又传出福诚病重事,这其中的奥妙,已有不少人看出门道。
对于皇后召夏以烟进宫所为何事,华妃自然知道,可慕千阳的面子还是得卖,也没多为难夏以烟,甚至走到她身旁,轻笑道:“是个娇俏的妙人,咱们慕将军倒是艳福不浅呀。”说着,随手拔下手腕上一只通体碧绿的手镯,赏给了她。
在看见那只手镯时,玉梅双眸微瞠,有了嫉妒。
那可是凌霄镯,据说是华妃娘娘出阁时,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所赏赐的,平时华妃娘娘是爱不释手不离身,如今却赏了一个村姑。
“臣妇谢过华妃娘娘。”夏以烟不知这手镯的来头,倒是在接过手镯时,那明灿的双眸微微闪了闪。
这华妃……有点意思。感觉到身上多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夏以烟唇角微勾。
华妃给了赏赐后,在宫女的扶持下上了小船,幽幽的往墨冷亭而去。
玉梅恶狠狠的瞪了夏以烟一眼,“哇!真不知是走了什么好运……”
没错,这个看似平易近人的华妃,赏给她的可不是什么好物,而是毒物。
只不过这毒挺奇妙的,是一种叫“篱箣”的花制成,篱箣花说是毒,却也是药,此药能治溃疡,且有个奇效,长期涂抹在肌肤上,能让肌肤洁白如玉,肤若凝脂,但它的花香浓郁,若是闻入过量,会造成心悸,严重则会陷入昏迷,甚至死亡。
这种花生长在西楚与北寒的交界处,东耀极少有人知晓,即便夏以烟出生虫药世家,对这药也是极为陌生,毕竟在后代,这花并未流传,由此看来,篱箣是独属于这个朝代的植物,如同万兽无疆内那许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药草。
华妃对她下毒,她虽错愕,却不难猜想其用意,她是慕千阳的妻,此番进宫是受了皇后召见,若是在皇后那出了什么事,皇后难逃责任,甚至她相信,只要她一出事,必定会传出皇后为了其女,毒害臣子之妻的流言。
这般重创皇后,太子之位自然岌岌可危,最重要的是,慕千阳手握兵权,她若死在皇后手中,慕千阳与太子之间必生嫌隙,这对太子绝对是大大的不利,华妃这心机实在狠毒。
再说了,这毒花是药,自然验不出毒素,东耀人对此花又陌生,更别提是凭花香下毒,也因此,华妃赐予她的凌霄镯着不出任何端倪。
不过这镯子上的花香虽浓,却会随着时挥发,药效顶多造成她心悸昏迷,却远远达不到将她毒杀的地步,华妃这步甚让她有些不解……
想不透,夏以烟索性不去猜想,在燚衍的强迫下,她吃下不少天材地宝,经过两年的“进补”,她的体贡早已是百毒不侵,华妃算计到她身上,可以说是打水漂。
夏以烟不一会儿便将华妃一事抛诸脑后,专心想着等等该如何应对,毕竟比起华妃的阻谋,在后宫拥有最大权势的皇后所使的阴谋,才是她该费心应对之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自以为猜中华妃的计谋,实陆上猜中的只有一半。
“父皇,若是、若是……”福诚原本娇俏的小脸瘦了一大圈,有些犹豫的开口问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察觉到女儿的不安,沉声安抚着,“福诚,你放心,父皇定会让你嫁入将军府,你别担心。”他子女众多,可其中他最疼爱的便是福诚这个女儿,不单单因为她是皇后所出,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福诚的长相似他。
且福诚自小善良,与其他公主相比,既不骄纵,也不任性,十分乖巧贴心,这个乖女儿打小就不曾求过他什么,唯一的心愿便是嫁给慕千阳为妻。
身为父皇,这么一点小心愿,他岂能不允?当然,满足女儿的心愿只不过是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
慕千阳身为东耀国的镇国将军,守护东耀,狠狠的震慑南疆,让其允诺百年之内不再进犯,这等大功就是当个异姓王都不为过,然而在解决外患松了口气的同时,皇帝的猜疑之心却开始作。
慕千阳班师回朝的那日,百姓的欢呼声几乎要掀了皇宫的屋顶,让他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缓缓的覆上一层阴影。
功高震主这句话就像根刺,深深的扎在皇帝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然而,东耀不能没有慕千阳,至少在下一个镇国将军出现前,不能没有他。
既然不能除去,那么就只能笼络了,至于怎么笼络,他早已有了计划,便是将福诚嫁给慕千阳,只要娶了公主,这兵权他便能名正言顺的收回,而身为他的女婿,在南疆国进犯时自然得出战。
这一切本算计得极好,只要等福诚及笄便能解决,却因为慕千阳然失踪而乱了套。
不过无妨,错误改了便是,坊间的传言,他虽不知是从哪传出,却正好给了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若是她不肯,该怎么办?”福诚将那压在她心底的话给问了出来。
父皇答应她,会让慕千阳答应娶她,至于他带回来的女子,父皇让她大度一些,将人留下,随便给个名分,以免慕千阳对她不满。
然而看过慕千阳对那名女子的宠溺及亲密,她隐隐觉得父皇这么做有些不妥。
她深爱慕千阳没错,也一心想嫁给他,所以在得知他已娶妻并且还有了孩子时,她一时之间打击太大接受不了,回到皇宫没多久便病了,这一病就是好几日,待她休养好,一切都变了,当她听见外头的传言时,简直傻了。
父皇的确请来高僧为她着病,然而她根本没有病重,为何外头流言满天飞,仿佛她不嫁慕千阳便是死路一条?
这流言来得莫名其妙,分明是有人故意传播,可父皇却不追究,甚至让她继续“病”着,并向她承诺,定会让慕千阳娶她。
这承诺对她的诱惑太大,即便她知道这样不对,却忍不住心里的渴望,或许……就像母后说的也不一定,阳哥哥对那女子只因救命之恩,对她却一定有着感情,不会眼睁睁着着她“病死”。
因为这份期盼,她即便知道这是欺骗、即便心有不安,却还是沉默着配合,只因她极想知道,慕千阳对她是否有感情,所以她求父皇让她在此躲藏,她要亲耳听见他的答案。
“皇上,慕将军到了。”一名太监急忙通报。
皇帝一振,忙说:“福诚,赶紧躲好。”
福诚心一紧,急忙躲到帘子后头,屏息等待,透着那朦胧的纱帘,看着那由外头缓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臣慕千阳拜见皇上。”慕千阳面色冰冷,拱手一拜,并未跪下。
他有大功,皇帝早已免去他的跪礼,只不过他依旧守着礼数,遵守着一个臣民对帝王的恭敬,然而今日却是不同,眼前这位他曾经尊重的君王触碰了他的底线,因此他不愿再跪。
此举皇帝自然看在眼底,瞳孔一缩,脸上笑意微微收拢,“爱卿来了。”
眼前的慕千阳给他一股息感这感觉让他有些不悦。
慕千阳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眸,静静的站着。
皇帝见他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半晌才轻咳了声,道:“你可知朕宣你入宫所为何事?”
“臣不知。”他答道,语气极为冷。
对于他的态度,皇帝有了一丝的怒气,不再迂回,直接道:“外头的传言,想必你也有耳闻,福诚病重需要甲子年九月九日午时出生之人冲喜。”
慕千阳依旧没有抬眸,而是淡声道:“此事与臣何干?”
皇帝气笑了,“爱卿便是那甲子年九月九日生时出生之人,自然有关。”他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慕千阳就是想装傻也难。
慕千阳也没打算装傻,抬眸直直视着皇帝,极为缓慢的说:“臣已娶妻。”
那冷如寒冰一般的黑眸里似乎酝酿着风暴,仿佛只要他一说错话,便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让皇帝心一颤,同时感觉受到了挑衅。
他可是皇帝,是这东耀国的天,而眼前的人是他的臣子,所拥有的荣跃、尊荣,一切皆是他所给予,然慕千阳是如何回报他的?
皇帝虽对慕千阳有所忌惮,却被他那大逆不道的眼神给激怒了,龙颜有了怒气,冷声道:“不过是个普通的良妇,准你留下。”
慕千阳的眼神更冷,“臣一生只有一妻,那就是我的妻子,她自然得留下。”
“你——”皇帝大怒,指着他的鼻头大骂,“慕千阳,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朕真不敢动你!埃诚,你不娶也得娶!”他已给足了面了,没有直接赐婚,甚至还给了慕千阳那傻妹妹一桩好婚事,虽说这婚事的确有威胁之意,却也不可否认,慕千语若是留在东耀,压根不会有人求娶,他这般用心,却换来慕千阳的拒婚,他怎么能不怒?
慕千阳直接将怀中一物拿出,扔给了立在一旁的潘荃,道:“若一切皆起因于我这镇国将军的位置,那我辞官,还有,请皇上收回对舍妹的赐婚。”
潘荃一直眼观皇、鼻观心,没料到慕千阳会突然向他扔出一物,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定睛一看,双腿险些发软,颤声喊着:“皇、皇上,这、这是兵符!”
此话让皇帝瞳孔一缩,愤怒过后却是浓浓的无力感,对他的请求听而不见,而是哑声说:“慕千阳,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辞官?”
这是他的镇国将军?恍惚间,他忆起数年前,那时的他正因为南疆的进犯而束手无策,在雾城即将沦陷的消息传来时,他已是绝望,甚至想着与其让南疆人攻下雾城再一路攻向皇都,不如自己将雾城拱手相让,只有这样,他的臣民才能免去战争之苦,然而就在那时,太子带来了一个少年,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少年是出门学艺的燕王之子,只觉得那少年有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站在他面前,既不畏惧也不惊惶,就和此时一样,静静的凝视着他,淡声同他说——“只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以及三千兵力,我保证会让南疆军退兵。”
这话听在当时的他的耳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东耀并非无武将,比这少年强壮的有,比他凶猛的也有,可从没有一个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更别说眼前的少年只有十六岁,且长相俊美、身形瘦弱,一看之下,仅比书生健壮了一些。
可即便是笑话,当下他却笑不出来,在太子期盼的注视下、在那少年坚毅平静的目光,他鬼使神差的点了头,给了眼前少年出征的机会。
那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至今仍记得,当他得知少年真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不仅守住了雾城,还一路将南疆军打得落荒而逃时,他傻了,彻底的傻了,他永远忘不了当时落下的泪,甚至在心里暗自承诺,只要那少年不叛国,他将给他最尊贵的荣耀,于是他赐予他镇国将军的封号,并在他表明身分后,替他立下了迟迟未立的世子之位。
如今那少年已长至二十,他的眼神依旧坚毅平静,却对着他说……要辞官!
这是皇帝万万没想到的后果,他想过慕千阳会不悦、会妥协、会愤怒,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平静的说出他要辞官,只因他不愿辜负他的妻子、不愿娶福诚,为了一个女人,他居然说舍弃就舍弃,不要这尊贵的地位,不要这保家卫国的机会,他、他怎么能如此!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我慕千阳的妻,一辈子的妻。”在想起夏以烟时,慕千阳始终平静的眸子闪过一抹柔情,让躲在纱帘后的福诚一阵心痛。
皇帝胸口剧烈的起伏,指着他,许久才迸出一句话,“慕千阳,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然而慕千阳依旧平静,唯一的反应便是敛下眼眸,静静的站着。
他那模样让皇帝脑子一热,怒声吼着,“来人!”
数十名禁卫军倏地从外冲进,拔起剑对着慕千阳。
慕千阳依旧未动,倒是躲在纱帘后的福诚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泪流满面的说:“父皇,不要!”
早在禁卫军冲进来时,皇帝便已后悔。
他是怒极没错,可慕千阳毕竟刚立下大功,且还是燕王之子,他当真杀不得。
燕王的身分极为特殊,他非皇室血脉,而是一名武将之子,却是东耀国唯一个受封的异姓王。
那时皇祖父一直没有孩子,即便嫔妃众多,却是一个孩子也没有,为此,皇祖父求遍名医,每个人都说皇祖父身体健壮并无不妥,偏偏就是生不出孩子,在皇室,子嗣可是大事,若是迟迟生不出皇子,皇祖父这皇位岌岌可危。
直到后来,皇祖父请来了云宝寺的高僧,高僧断言,皇祖父子女缘薄,需要一名身怀福相的童子长住皇宫才能破解,那名童子便是燕王。
说也奇怪,自从燕王入住皇宫之后,皇祖父的孩子当真是一个接一个出生,也因此燕王虽不是皇室子弟,地位却依旧尊贵,皇祖父甚至认为只要有燕王在,东耀皇室便能子嗣不断,为此不仅封了王爷给他,甚至允许他不必去封地,就住在皇都,让人重点保护着。
正因为燕王这特殊的命格,所以燕王不仅不能动,就连他的儿子,只要不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也是动不得,这是皇祖父交传下的圣旨,历代皇帝都得遵守。
所以皇帝在喊来禁卫军时便已后悔,好在福诚及时出声阻止,给了他台阶下。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皇帝怒其不争的斥道:“你这丫头,知他宁死也不肯娶你,你还这般维护他!”
皇帝虽心疼女儿,可更担心的是该如何阻止慕千阳辞官一事,让他拉下脸求和,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可是皇帝,但若是不拉下脸,慕千阳真辞了官,让南疆国知晓,反悔之前的口头之约,再次进攻该怎么办?这盟约可还未签下。
正发愁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报。
“皇上,皇后……皇后昏迷了!”一名太监急得脸色发白,顾不得御房内剑拔弩张的情势,大声喊着。
闻言,皇帝脸色倏变,忙问:“怎么回事?皇后怎么会昏迷?”
“母后……”福诚俏脸一白,想也未想便直奔坤宁宫。
太监抹了抹滴落的冷汗,看了眼被十几把剑尖指着的慕千阳,颤抖的说:“好、好像和、和夏氏有关——”
他未说完,就见一直面无表情的慕千阳脸色一变,身子一晃,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能在数十名禁卫军的眼皮子下来去自如,皇帝此时才知慕千阳的武功之高超乎他的想象,也是这时才知道,为何他开口要杀他时,他无动于衷,因为他压根杀不了他。
然而此时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皇后中了毒,生死未知,他的手微微颤抖,大喊,“摆驾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