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然被她气得不轻。
宽阔胸膛明显鼓伏,沉肩坠肘似随意而立,垂于两侧的手却握成拳头。
那件拂了他的好意、不知好歹递将回去的披风在她手上搁着,她一度以为他会气到拂袖便走,结果不知僵持多久,他突然探手来取,动作不带火气,拿了东西转身上马,然后安静离开。
他半声不吭,姜回雪只觉一颗心被挑得更紧,也不知他究竟怎么想,是否真会应她所求,就此别过不再往来……但一想到真不再往来,她难受地压住心口,站在原地又泪流不止,心思反复煎熬,矛盾不已。
走回大杂院,见屋房里点起烛火,她站在外边把脸擦过又擦,勉强收拾好了才踏进去。
默儿等着她返家,见她进屋,蹦蹦跳跳直拉着她到桌边,因桌上堆的全是“捞月”捞到的彩礼,虽与牛妞一人一半平分,但装着彩礼的木盒数量仍相当惊人,少说也有二十盒。
默儿是特意等着她,要同她一块儿拆彩礼木盒的。
舍不得默儿失望,她强打起精神陪她拆彩礼,当真是强颜欢笑了,庆幸魅儿今夜太过兴欢快,没留意到她的魂不守舍。
姊妹俩之后又一起收拾桌面,很晚才上榻歇息,默儿约莫头一沾枕,像小猫儿打呼噜的可爱鼾声就跑出来了,以往晚些入睡的她听到,总忍俊不住偷笑,还会狠心地去捏自家妹子的鼻头,但今夜,她笑不出来,注定要夜不成眠,为一个男子难受纠结。
这个男子在西疆域外的双鹰峰下与她结缘,那地方于她而言原本丑恶不堪,是终其一生都不愿再思及的所在,但因为有他,全因有他,令她偶尔被过往黑暗追上、被扯进梦魇中折腾出满身冷汗之时,在那座险峰底下终能梦到他伸出援手,那足可护住她的意志,将她从恶梦中扯出。
丹田一阵气涌,势头甚猛。
她交睫阖眼,耳中徘徊不去的尽是今夜那男人在小舟上句句言语——
从未有过这般情怀,心系某个姑娘,辗转反侧……
她待他,又哪里不是呢?
为他辗转反侧,如此牵挂,那般情怀早在她内心萌芽茁壮,不顾她的意念悍然生长,那情怀岂是他独尝?
你明明心里有我,你我两情相属,为何不能成夫妻?
为了堵住他的一问再问,堵住他那些令她心尖直颤的话,她对他说了很糟糕、很糟糕的谎。她说——
就算嫁人,也不嫁你。
还说——
我不喜欢你……只是把你当朋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丹田的气涌越演越烈,滚出一团火球似的,烧得浑身几近痉挛,四肢为抵拒突如其来的拉扯而绷紧,紧到肤底条条血筋尽现。
她惊觉不对,如此下去便如滚雪球一般,那团东西会越来越大,聚出的“能”会越来越壮观,她的身躯将难以承受,很快的,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之后气海爆裂,爆裂后将再难收拾,而从裂口中喷发出来的,会是什么?
噢,她明白的,她知道那是什么。
是附骨入血所生成的蛊与毒,是与她的命、她的身体共存之物。
她惊喘张眸,趁身躯还受自我掌控时狼狈坐起,盘腿练气,她喘得仿佛跑上几里山路似的,冷汗布满秀额,身子隐隐发抖。
所有事一开始都是?*??⒋踊袒笾刑剿饕惶跄茏叩猛ǖ牡溃?显漆渴撬??约喊谠谀翘醯郎弦荒ㄗ钕拭鞯难?襞???康绷菲??裰救攵ò憬?侥遣恢??牡胤剑?灰?氲剿??途跷薇瓤旎睢Ⅻbr />
一想到他,她便能感觉埋在胸房里的一颗心是如何鲜活跳动,丹田之气有多温润,四肢百骸宛若浸yin在一汪暖泉里。
她的“活泉灵通”之所以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他,孟云峥,绝对是至关紧要的存在。
只是她今夜另有体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孟云峥是她心底的一方活土,不知不觉间却也成了她最最脆弱的致命伤,他欢快,她跟着开心;他抑郁,她的心便像被傍沱大雨浇淋得湿透。
因他的难过而难过,因他的郁结而郁结,不好的心绪层层堆栈,竟能使被压制那么久的污秽之物蠢蠢欲动起来。
对他的情丝与心思若然不断,如今已然这般,往后又将如何?
但情生与意动从来就不由人,如若当断能断,不受其乱,又何以此时会这般狼狈?
内心涩然,徐徐幽叹,她终还是制住那一方蠢动,将神识送进更深更静寂的地方。
过一日是一日吧,除此之外,不想其他。
反正她都跟他“撕破脸”,说了那些难听的话,反正他都被她气成那般,气到连吭一声都不愿意,反正他是不会再来等粥喝粥……
反正……她把他赶跑了,就是这样。
“你、你怎么还来?你来干什么!”
姜回雪一向受大伙儿所称赞的温柔脾性,在见到那精实魁梧的男人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大杂院,而且还在她的小灶房里活动,登时惊到柳眉倒竖、声嗓拔高,哪里还见寻常时候的温润神气。
可也怪不得她。
“捞月节”那一夜,她练气固守本元练得实是辛苦,比平常更花好几倍力气才进入状况,完全的事倍功半,直到薄蓝清光透进窗纸洒落地,她才松懈下来,勉强睡了小半个时辰。
粥摊生意歇了一天,没开张。
之前她姊妹俩受乔婆婆所邀,“捞月节”已敲定同去乘舟夜游邀月湖,姜回雪就打定主意隔日不做营生,要好好歇息一日。
所以她不用凌晨就爬起来熬粥,自然不用去想那男人会不会出现。
然后又过一日,日子恢复寻常步调儿,天未亮她已在小灶房里忙碌,但忙碌归忙碌,都是干得十分熟练的活儿,闭着眼也能办得妥妥贴贴,然……很糟糕的是,明明说了难听的话要那男人别再来等粥喝粥,她却克制不住频频回望小灶房外,总觉得时不时回眸一瞥,那人就会蓦然出现、伫足在那儿沉静望她一般。
她又一次有所体悟,那男人原来也是蛊、也是毒,一旦遇上便是入血侵骨的纠缠……不,不仅仅如此,是蛊毒入了心、入了神魂,若要剥除灭尽,只能把自己的命舍了才能求一个彻底清静。
结果,他没来。
她贪黑起早把粥熬好,备妥所有器具,开门做生意,一大锅的“五白粥”卖到见底,从头到尾都不见他出现。
姜回雪说不出内心滋味,像安下心吁出一口气,又觉心头有些空荡荡。
但她知道,这样才是好的,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和求娶太令她惊惶,若还以往那样时时相见,她肯定更难把持。
岂料心头稍定,无情无绪地收拾粥摊,默儿在前头帮忙擦桌擦椅,她则将一桶子需清洗的空碗提回后头居处,一踏进小灶房,乍见那男人杵在那儿,手中木桶险些摔落地。
听见那吓得不轻的惊问,孟云峥慢条斯理放下一小捆劈好的柴薪,这才转身。
他上身穿着粗布短褐,大襟窄袖,腰间绑汗巾,底下套着一条黑裤,两只裤脚还各自往上卷起一小截,未穿袜,大脚丫子直接踩在黑鞋里。
姜回雪见他这一身便于劳动的穿着,再瞅了眼被整齐堆栈在角落的柴薪,头不禁有些昏。“你到底来干什么!”她不想气急败坏,但没法子,好想哭。
任她把心墙筑得再高,把念想狠狠压进深处,以为多少能安然了,可他一出现,连句话都还没说,她已觉之前所做的、努力想说服自己的,全部是在白费力气。
面对她不甚友善的态度,孟云峥仿佛无感,仅淡淡道:“乔婆婆和几位老婶子、老大娘的家里,大块木柴堆着没人劈,我过来劈劈,劈柴劈得颇顺手,一时停不了,就连你家堆的也一起劈好送回来。”
他这是什么古怪理由?
姜回雪瞠眸结舌好一会儿,想起前晚与他在邀月湖上的事,脑中更乱,记起那晚对他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心里又闷又痛……他那时明明恼火极了,现下却一脸云淡风轻,要她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我肚子饿了。”他很突然地说。
她秀眉一扬,朱唇微动又很快抿住,硬把溜至嘴边的话吞回去。
“不知还有没有剩余的粥可卖我?”他继续很突然地问。
他使的是苦肉计吗?有意博取怜悯?故意令她心疼不舍?姜回雪咬唇瞪人,一颗心颇受煎熬,却还是强迫自己铁石心肠。
她冷声道:“粥已见底,我这里没东西卖你。”
他扯扯唇,似笑非笑。“我想也是。”
咕噜咕噜——声音从他的月复中传出,肚子大打响鼓,五脏庙大闹空城计。
他不是装饿,他当真是饿了。
姜回雪把自个儿唇内和颊内的女敕肉咬得快出血,仍硬撑着,正想开口催他去别的地方寻吃食,别杵在这里,此时大杂院的另一头,有人朝小灶房这边张声轻嚷——
“孟爷过来呀!肚子饿了是吧?呵呵,一早劈类柴劈到现在,把几家子的柴薪都给劈好,咱想您也该饿喽,有大馒头和肉包子,还有热面茶和豆汁儿,别饿过头,过来吃些吧!”身形佝偻的老婶子说话声音倒挺洪亮,站在自家门边朝孟云峥频频招手。
老婶子一开口,大杂院里陆续有长辈们从自家居处探出头来,接续道——
“没东西吃很可怜啊,孟爷要不嫌弃,咱们家灶上还有半锅咸粥,给您垫垫胃?”
“院子里那几只母鸡下了不少颗蛋,咱等会煎两颗蛋给您配着吃吧?”
“啊!乔记的烙饼应该还有呢,我到前头铺子帮您瞅瞅!”
“不用那么麻烦,多谢各位街坊邻居。”孟云峥越过正兀自发怔的姑娘走到小灶房外,朗声跟几位长辈说话。
他不住这边久矣,却称大伙儿“街坊邻居”,仿佛还以旧家为家,从未搬离似的,可恶!他这样根本是“鸠占鹊巢”,那些是她的街坊邻居,才不是他的。
姜回雪越想越不是滋味,好像她冷硬心肠未如众人那般殷勤招呼他,是有多不对似的。
糟糕的是,她竟然真觉得内疚,成功被挑起罪恶感。
然后看他头也不回直接走向老婶子那边,她险些要不争气地开口唤住他。
她听到他从容有礼又不失亲切地对老婶子道——
“热面茶光听都觉得暖胃,配着大馒头当真不错,那就厚着脸皮叨扰您一顿了。”
“不叨扰不叨扰,您多吃些才好,攒足力气才能好好办事啊。”老婶子招呼他进屋的同时,还不忘对杵在他身后的姜回雪笑嚷——
“没事儿的,婶子这儿有现成的热食热茶,能把他喂饱,你赶紧收拾前头去,别担心。”
她、她哪里担心?她哪有担心!她才没……没有……再次抿紧双唇,清楚自己是在对自己说谎,她当然是担心他的,却能如何?
隔着一小段距离,姜回雪对老婶子颔首勉强笑了笑。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提起装满空碗的木桶子准备洗涤,却听到大杂院内几位长辈在外边毫不避讳地聊起来——
“是说怎么连碗粥都不给喝了?”
“就说卖到见底了呀!也不瞧瞧什么时辰,都这么晚了,哪里还会有剩?”
“可是以往也曾过午之后出现,多少都会留的,今儿个当真什么也没有。”
“嗯嗯,还一直问他来干什么,问得可响了,欸,姑娘家被惹恼,不痛快呀。”
最后,某位老长辈语重心长一叹。“惹得好姑娘家发火,不肯理踩,都不知孟家这位当了大爷的年轻小伙子到底做错何事,又有哪里不好啊?”
挨在小灶房的木条格窗边被动听取,姜回雪原本听得一脸红窘,听到后面却是眸眶发烫,鼻中泛酸。
孟家这位大爷没有不好,他只是开口求亲,求错对象。
不好的那个是她,从来都是。
就在姜回雪以为“劈柴事件”仅是偶发,接下来十余日,他孟大爷几乎天天出现在大杂院里。
他不再选在凌晨时分来等粥,也不在她摆摊时候来喝粥,而是当她收摊整理时,回后头居处总会见到那抹高大身影。
对他生气没用,摆脸色给他看也没用,他从头到尾淡定从容,她也没资格赶人家走,加上大杂院里的琐事莫名其妙变多,先是缺人手劈柴,隔天又缺人手汲水,再隔天是谁家的破旧屋瓦快塌陷,缺人手帮忙,甚至还有谁家的公鸡跳上树下不来,缺壮丁爬树逮鸡……诸如此类杂七杂八的活儿,明明没他什么事,他却都能掺和上一脚。
连她在打烊后整理摊头,他也要来“搅扰”,常是不动声色把较粗重的活儿替她做完,前两天还跟默儿抢着收拾桌椅,看谁擦得干净、收得快,自然是他出手迅捷,迭桌收椅仅需“一臂之力”,当真轻而易举,让平时负责桌椅收置的默儿十分沮丧,又把两颊鼓得圆圆瞪人,倒把他瞪得哈哈大笑。
那当下,她禁不住也翘起嘴角。
他察觉到什么目光淡淡扫来,恰逮到她那抹淡淡笑靥。
她胸房一悸,徐缓敛去绽在唇角的笑花,想避开他的注视……应该要避开才对,她却迟迟没动,因男人那双眼深意潜藏,有太多柔软深邃的东西在其中流动,把她深深勾引住。
不知相互凝望多久,最后是默儿跳到两人中间,两手叉腰、两脚站得与肩同宽,代替她这个姊姊继续“瞪人”,她才满面通红回过神。
经过一开始惊涛骇浪似的冲击,被表白之后即刻被求亲,十余天过去了,她的心思从极度凌乱到现下已逐渐拿稳,老实说,只要不与他这个始作俑者面对面,她大致是能心平气和的。
但心平气和的同时,那夜在湖上他对她道出的每字每句,忽然就变得更明显清晣,一字多面,引诱她反复思量、再三沉吟。
他的似水柔情。
他的心头塌软一小角的古怪感。
他乱了拍的心脏跳动和费劲压抑的暴冲火气。
那些不曾对谁,甚至连对他的师妹都不会有的情动与念想,皆为她而起。
请你嫁我为妻,与我共结连理。
她哪里是不愿,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却是无法说出内心的狂喜和悲切。
不能害了他。
他那么好的大好男儿,顶天立地,伟岸如绝岭孤松,而她确实太过污秽,死后复生,蛊毒异变成何物全然不知,有时陷进过往的恶梦,总梦见肉身不再受她掌控,她甚至失去人形,蛊与毒从七窍、从全身肤孔喷出,彻底将她侵夺。
试问这么糟糕的她,如何去回应他的一片丹心?
今日收拾好摊头的活儿,默儿随她乖乖练了会儿“活泉灵通”,之后几个大杂院里的玩伴来邀,说要一块儿到邀月湖畔看杂耍、吃午饭,姜回雪抵不住自家妹子可怜兮兮的乞求眼神,遂给了一吊银钱任默儿花用,允她出去玩个痛快。
默儿外食,姜回雪独自一人便也随便些,就下了一碗面条,撒些姜未葱花,再淋点酱油便对付过去。
过午,她抱着针线和绣篮坐在房中的木条格窗边缝制物件,缝的是一双男款的黑靴,仅差一排针脚补强靴筒的部分,一切就能大功告成。
其实前些时候该完成的,但“捞月节”那晚发生一连串的事,搅得她没了心思,今儿个秋阳如金,洒在挂茜黍米和辣椒的院子里,黍米黄澄澄,辣椒红彤彤,全润在金粉般的天光里,她又尝到岁月静好之味。
认真缝制,针脚细密整齐,结束最后一针,仔仔细细打线结,再用小剪子剪断缝线。
好了。终于。
她直起腰背,吁出一口气,把刚完成的黑靴拿在迤逦而进的金阳下前后观看。
嗯,还行,看来颇有进益,比之前缝制的每一双靴子都要顺眼好看。
“是给我的吗?”男人嗓声乍响。
“嗄?”
姜回雪手中靴子“啪!”一声落地,不禁惊喘,待扬睫去看,便见木条格窗外孟云峥正徐步走来,两人隔着窗四目相接。
“你、你怎还在这里?”她语气不太好,从“捞月节”那晩之后,她对他说话就没好声好气过。
“小场子的武课刚结朿,今日练得晩些,担搁饭点,我让孩子们赶紧回家用饭。”孟云峥语气一贯沉静,一掌按按月复部。“我也得用饭。”
姜回雪坐在窗下,那高大身影伫足窗外,男人有些背光而立,那让他的五官神情变得略朦胧,辨不出眉目间的底蕴。
闻他所言,虽没有直接喊肚子饿,但意思也差不多,姜回雪心里又一阵拉扯。
若在以往,她定然立刻跳起来帮他张罗午饭,下碗面条、配些酱菜再煎两颗鸡蛋什么的,今时灶房的柜子里也还留有一小盘糖糕可以让他先垫垫肚子……但她什么都没做,动也未动,靴子掉地上也没打算捡。
不过孟云峥似乎也没要蹭饭的意思,不她说话,他已又开口——
“过来大杂院是想知会你一声,刚接到皇上密旨,等会儿我就得离京,需连夜赶路,这一趟差事不难办,却是颇费时日,不知归期。”
他又要离开了,为朝廷办事,却难免涉险江湖。姜回雪喉头紧涩,气息微促。
这一回,她甚至没能替他备上什么,就连说句好话,希望他早去早归,希望他平平安安、一切顺遂的好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怔怔望他,张唇却无声。
按理,他离开京城,即表示至少有一段较长的时候,他不会再来大杂院惹得她心湖生波、意绪难平,但真要面对他的离开,才晓得始终是牵肠挂肚。
如果离开的那人是她,会不会比较好些,一了百了,再不相见?
“我离京这段时候,你别走。”他低沉道。
“……什么?”她心头一跳,哑声问。
“你在打听城东一带赁屋的事,也留意起城南几个小铺子,让我不得不疑。”
“你、你怎会……”姜回雪话未问完,心里已明白。欸,想他是什么身分,真留心她的事,她私下的那些小动作哪里瞒得了他?
她想,大杂院这儿是他的旧家,既然已坚决拒绝了他的求亲,却仍赁他的家为居,有这一层牵扯,她跟他之间更难拉出距离,所以才想先寻个地方重新安置,往后要不要离开帝京往别处去,可缓缓再想。
被看穿的窘困让她颊面泛红,牙一咬,干脆扬声道:“我何时要走了?只是……只是跟常来喝粥的几位老顾客打听一下别人那儿的赁金,问问地方在哪儿,说话闲聊而已。”
“嗯,真是那样最好。”孟云峥好脾气般点点头,低声又道:“你知道的,默儿状况不比寻常人,松香巷这带她已住边,这儿的人她都相熟,若然要她搬离,重头再一次适应新地方,对你、对她,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说的,她怎会不懂!
她也怕自己的一意孤行会让默儿难受难过,所以想归想,打听归打听,若不是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她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此时被他点出来,内心知晓他是关切默儿,然,不知怎地,听进她耳里,竟生出一种被威胁之感。
她轻哼一声当作响应,没察觉自己脸颊正鼓圆,秀唇嘟起,模样跟默儿生气时还挺像。
格窗外的男人静静扬唇,触模不到想碰触的,长指于是悄悄收拢。
“回雪……”他突然一唤。
窗下的姑娘双肩微颤,再次与他眸光相衔。
他微微笑,神态郑重。“是我逼得你太急,『捞月节』那晚,实不该那般草率去求。”
求?姜回雪背脊陡凛,明白过来了,他指的是“求亲”一事。
他再次微笑,略带自嘲。“那晚快马加鞭赶回帝京,实是太想见你,想同你把话谈清楚,却见到乔婆婆安排的那些前来与你相看的舟船,方寸不乱也难。内心慌急,无法多想,只想着得把喜欢的菜赶紧夹进自己碗里,不能让谁抢了去,所以才开口去求。”
“你……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她吓了一跳,因为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泪不知何时渗出眸眶,“啪答、啪答——”直滴落在自个儿手背上,她才蓦然惊晓。
她眼角和鹅蛋脸上的泪光令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隔着窗,凝注她的目光变得幽深,带着仿佛能流动的温柔,流向她。
“好,不说这些,我只想回你一句。”他抿抿唇。“那晩在湖上,你答我,你从未想过嫁人,你是不嫁人的……此话可当真?!”
姜回雪开始耳鸣发昏。
怕极了他又来求,怕极了自己又要被迫说那些不好听的话伤害他,怕极了最后会抵抗不住,会当着他的面崩溃大哭。
瘪着嘴,她两片唇瓣闭得好紧,不敢泄出哭音,对他用力点头再点头,当作答复。
“嗯,那我也就放心些。”他还是微笑顿了顿道:“总得确保离开帝京这一段时日,你不会嫁给别人才好。”
姜回雪一愣,泪掉得更凶,她没有眨眸,傻了似瞬也不瞬望着他,泪一直流。
他看着,终于忍不住叹气。“别哭,我不逼你就是。你说我是自作多情,那就让我自作多情到底吧。”
再一次勾唇扬笑,他转身离去。
坐在格窗下的姑娘抱着绣篮哭得惨兮兮,觉得从未这般煎熬,想叫叫不出,想唤又不敢唤,只能掉着泪、目送他离开。
以为哭过一场就会好些,可当她抽咽着、垂首瞅见掉落在地的一双男靴时,胸房猛地一阵缩绞,痛到她又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