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四周染成了一片金橘,远处一群人马由远而近。
宁倾雪并没有留意,倒是吸引了赵焱司的目光。
守卫外围的士兵见了,立刻骑马迎上前询问,没一会儿功夫,士兵又急忙的折返。
士兵脸上的匆忙显而易见,经过身旁时,宁齐戎还分心的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他未出声拦人,看着士兵直接进入宁修扬的营帐。
宁修扬在营帐里,正喝着大夫熬好的药,这几日小解,只觉得**胀痛,这是得了不干净的病,心中羞恼,偏又得随行赈灾,这一路身子不适,却又不能让人看出征兆。
“你这药到底有没有效用?”宁修扬喝下药,因不适而神情不善。
随行的刘大夫恭敬的低着头,知道这位主子性子喜怒无常,为了小命,斟酌一番才开口,“世子爷息怒,世子爷的病得需过些时间才能见效,还请世子爷耐心等候。”
宁修扬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碗给砸了,但思及帐外来往的人不少,终究忍下气,他向来爱寻花问柳,男女不忌,万万没料到自己有一日竟会中招得病。治疗之路漫长不说,甚至因为病重,即便痊愈后也难有子嗣,这对他不啻是极大的打击。
此时,帐外的士兵在外头唤了声,“世子爷”
“什么事?”宁修扬的口气满是不耐。
“守卫的士兵来报,两里外有京城人马押送药材与赈银接近。”
京城的人马?宁修扬立刻深吸了口气,强忍身子不适站起身。
临行前,他爹曾私下交代,若无意外,这次京城将由二皇子领军押送赈银,郡王府不将病弱的太子看在眼里,早早便与二皇子相交,就图日后能博个从龙之功。
今日他早早下令扎营,便是心中盘算等待京城来的二皇子,在经历了这阵子一堆乌烟瘴气的倒霉事后,至少还有件事是如他所料,他难掩脸上得意,“还不快点准备,我可得亲自去迎勤王。”
前来通报的士兵闻言,先是一愣,连忙开口说道,“禀世子爷,来人并非是勤王,而是太子殿下。”
宁修扬的脚步猛然一顿,转头瞪着身后的传令兵,“你说什么?”
传令兵立刻重复了一次,“禀世子爷,来人确实是太子殿下。”
一个病秧子也敢前来赈灾?这是不要命了!宁修扬不由一哼。
不过细细一想,若是太子死了也好,或许让太子赈灾是二皇子的盘算,毕竟灾区混乱,若太子有个万一,也不易令人怀疑,或许他还得寻机提前送太子上路。
宁修扬自以为想得明白,立刻带着浅笑,推开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郑富,强忍着不适踏出营帐。
只是他前脚才出了帐,耳里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马嘶声,他只觉眼前一片阴影,心头一骇,立刻吓得退了一大步,狼狈的跌倒在地。
“世子爷。”身后的郑富搀扶不及,见人倒地,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宁修扬顿失颜面,一脸恼羞成怒,“混帐!谁——”他的斥责在猛然抬头认出骑在马背上那一身明黄骑装的男子时,像是被掐住喉咙似的失了声。
眼前之人五官俊秀,宁修扬印象极深,这人明明是赵焱司的兄长,他在桂露山庄之中有过一面之缘,还曾对他动过心思,意欲收为男宠,而今看他穿着打扮,周遭随行阵仗,他只觉得身子阵阵泛凉。
这人怎么会是太子?他的脑子突然想起了当年往事,先皇后死后,李大将军将三皇子带回,退隐后定居城阳郡,宁修扬难掩惊恐的意识到赵焱司便是被养在外祖家的闲王——
相较于宁修扬的惊恐,太子的神情淡然,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噤若寒蝉的宁修扬,柔声的开了口,“郡王世子的气色不佳,看来是身子不适。”
太子的声音轻柔,对以前的宁修扬而言,这声音是勾人心痒,但如今却像是催命符似的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回——回……”宁修扬被郑富扶起,微吸口气,强行镇定,“回太子殿下,臣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太子闻言,神情转冷,“既无大碍,此时又天色尚早,不知世子爷何故在已近吴越之时扎营?”
宁修扬一阵懊恼,要是早知来人是太子,他也不会脑抽的下令扎营,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属下顾念一行人舟车劳顿,疲累不堪,这才下令扎营,煮些热食填饱肚子,顺道还能照料吴越逃出的灾民。”
太子脸色淡然,表情未变:“郡王世子倒是思虑周全。”
宁修扬心头发虚,就算察觉太子话中有话也只能佯装不知。
太子翻身下马,宁修扬吓得整个身子都僵了,这辈子从未像此刻一般胆战心惊。
太子见状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围观的众人,众人见太子接近,都难掩激动,连忙让路跪了下来。
太子的脚步稳稳的站到了赵焱司的面前。
赵焱司微扬了嘴角,心情看来极好的拉住也欲下跪的宁倾雪,在他眼中都是一家人,又在外头,那些繁文缛节他自动无视。
太子对他硬是拉着一个娇小泵娘的手选择视而不见,只道:“你在此甚好,此次从京里押送的赈银五百万两,便交由你统筹,不得有误。”
赵焱司倒是不客气的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乃皇兄职责所在,臣弟万万不敢抢功。”
太子秀气的眉头轻皱。
宁倾雪被赵焱司拉着,眼底闪着激动,上辈子太子早丧,她未曾有缘一见,上次在桂霞山庄也因距离太远,没将人看得真切,如今他就近在眼前,她几乎被眼前的俊美男子迷惑了。
太子与赵焱司长得很相似,但五官较赵焱司柔和,肤色更因久病而显得白晳,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有些雌雄莫辨,若说赵焱司俊俏,太子又更胜一筹。
相较于宁倾雪只顾着欣赏美男,宁修扬的思绪便复杂心惊许多,他原一心以为赵焱司不过一个商户不足为惧,如今被狠狠的打了颜面不说,他过去竟还妄想将太子收为男宠,随便一事拿出来论罪,都足以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快速的衡量利弊得失,过去得罪太子已经板上钉钉,无法改变,如今只能想法子建功,扭转颓势,他压下心中惊怯上前。
看到他接近,宁倾雪的神情微变。
赵焱司立刻上前一步,无声的将她护在身后。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宁倾雪心中一暖,以前过得怯懦也就罢了,日后可不能总是得依靠着旁人,不过一瞬间,心中最后迟疑退去,越过赵焱司的肩膀,她幽幽的看着宁修扬。
“属下斗胆,”宁修扬此刻无心留意宁倾雪,只是口气略微艰难的上前说道:“愿代闲王殿下押送赈银。”
太子微侧过身,面无表情的细细审视,对他自动请缨似乎丝不感意外。
宁修扬在他的眼神打量之下,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眼前这张脸之前曾令他多惊艳,如今就令他多心惊,唯一庆幸的是当时初见,自己只是动了心思,说了几句胡话,并没有真的行动,不然如今真是只有死路一条。
“郡王世子的脸色不好,看来是病得不轻,”太子在令人室息的气氛打破沉默,“护送赈银不是儿戏,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属下明白兹事体大,但为百姓,”宁修扬露出一脸义不容辞,“属下在所不辞。”
宁修扬的话令宁倾雪的双眼微睁,都已病得几乎站不稳,还能大言不惭,这本事也是绝了。
太子微扬了下嘴角,“世子爷倒是有心。”
“这乃属下职责所在。”
纵使宁修扬态度恭敬,但宁倾雪隐隐觉得不安,果不其然就听到宁修扬的声音继续说道——
“只是属下斗胆,还请太子派一人协助。”
太子微挑了眼,“说。”
“请太子派宁大将军的公子宁齐戎随行。”
果然——宁倾雪的脸色一沉,宁修扬时刻都想着算计她的兄长。
太子目光落到了始终未发一言的宁齐戎身上。
宁齐戎也不像旁人一般对他行大礼,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子并不计较这点小事,只道:“关于世子所求,宁大夫意下如何?”
宁齐戎早料到赵焱司两兄弟的身分不一般,但却没料到这两人的身分竟是高高在上到他没有想到的地步。
对太子口气中隐隐的尊重颇为受用,至少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宁齐戎一派轻松,“太子爷有令,草民不敢不从。”
太子闻言忍不住扬了下嘴角,对于宁九墉这个不恋权势,一心救人的儿子,他倒是颇为看重,“本宫就顺郡王世子之意,由宁大夫一同随行,只不过——”他似笑非笑看着宁修扬,“世子切记,若有差池,非异人任,到时可别怪本宫心狠,拿你项上人头谢罪。”
宁修扬心头一震,眼眸闪过迟疑,太子言下之意就是若有差池,便由他独自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别想扯上宁齐戎。虽直觉事有蹊跷,但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太子一个挥手,“去吧!救人急如星火,不容担搁。”
宁修扬立刻正色,转向众人安排布置,交代除了护送银两的士兵外,不忘带上药材还有大夫,美其名是能在沿途救治百姓。
纵使对宁修扬多有不满,但宁倾雪看着他运筹帷幄,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措置有方,绝非是个庸才,只是可惜心术不正,纵使是个人才也只是祸害。
她不安的看着赵焱司,担忧起自己兄长随行安危。
“放心,不会有事。”赵焱司柔声的安慰。
她轻咬了下下唇,不经意间,她抬头对上太子打量自己的视线,不由脸色微红,随后太子竟是绕过了赵焱司,来到她身旁。
“殿下。”她恭敬的轻唤了一声。
听到她软萌的声音,太子忍不住扬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万万没料到他竟是看中这样娇弱的姑娘。
自己的弟弟被养在城阳郡多年,封为闲王,对京城事务从未上心,却在三年前低调返京,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暗中对付二皇子。
他身为太子,自小未将二皇子放在眼中,毕竟他嫡出身分摆在那里,父皇不胡涂,只要不出大错,父皇定会遵循法统让他登上大位,根本无须与之相争。
只是当得知他的身子孱弱是缘于继后一门有心为之,他才明白自己终究太过自傲大意,以致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以他身子孱弱为由,赵焱司为寻医来到西北,最后才知寻医医治他一事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眼前的这位宁姑娘。
他不知赵焱司是何时对宁九墉的闺女上心的,但他和父皇对自小丧母、养在外祖家的赵焱司总有一股愧疚之情,只要赵焱司喜欢,不论这姑娘是谁他们都不会出声反对,最重要的一点是,以赵焱司的脾气,只怕纵使他们反对,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看到宁倾雪难掩娇羞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赵焱心头不舒服,“皇兄,稍后我与宁大夫一道出发。”
太子闻言,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方才让你领军你不愿,如今本宫没下令,你自己倒先改了主意。”
“皇兄,要不是宁大夫是福宝的兄长,我答应过福宝,不会让他有任何差池,我也不想插手。”
说到底,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兄长面前,他也不介意表露自己的想法。
太子看着赵焱司的眼神写满了莫可奈何,“罢了,随你。”
赵焱司闻言,二话不说的拉着宁倾雪转身离去。
宁倾雪忍不住说道:“我还没行礼。”
“都是家人,无须多礼。”他不快的瞄了她一眼,“方才你看我皇兄看得眼睛都直了,怎么,难不成你认为我皇兄比我好看?”
她不想说谎,只能怯生生瞧他一眼,然后点头。
看她点头,他几乎难以置信,抿嘴压着怒气,好半晌后才说道:“真是肤浅女子,一介男子长得好看又有何用?”
这话说出去实在诛心,宁倾雪咕哝着说道:“你也长得好看,只是比起太子爷差了点,若太子长得好看无用,你不也一样。”
“宁倾雪!”
听到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她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算我错了,我错了。”她忙不迭的转了话题,“宁修扬请太子殿下发话让我哥随行,心中肯定有所图谋。”
“能让你看出来,你兄长也不可能不知,自会防备。”
他的口气不悦,但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讨好的说道:“我只怕我哥哥为人磊落,比不上人家阴狠,中了暗箭。”
“放心吧,我会在一旁看着。”
宁倾雪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他对她太过了解,不由说道:“有事便说。”
“我也跟你去。”宁倾雪心知肚明要他点头的机会渺茫,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声请求,“让我去吧,不然把我放在这里,你也放不下心对吧!所以把我带着,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多好。”
赵焱司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原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知最后他竟是点了下头,“好。”
她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好?”
他好笑的看着她,“是啊,如你所言,不放在眼皮底下还真是不安心。怎么?你这神情,不想去了?”
她猛然摇着头,一脸的激动,“去!当然去!只是我以为你会拒绝我。总之你放心,我会事小心,我爹自小——”
“我知道,”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你爹教你的事,不是逃就是躲。”
她灿笑的点点头。
看她一副傻样,眼神也跟着明亮起来,“只不过赤霞不在,你就骑我的坐骑。”
她闻言也没有开口拒绝,毕竟让赵焱司点头答应她同行已是难得,她可不会在关键时刻跟他闹意见。
出发在即,宁修扬才知道赵焱司也会随行,一行人中出现了尊贵的王爷,纵使面上犹是他统帅,但实际上他只能看赵焱司的脸色。
果然在出发时,赵焱司便发话由自己带着宁齐戎兄妹走在前,让他押后。
宁修扬只能笑着点头应声,一行人疾行,天却下起了雨,他只觉得身子痛痒,浑身难受,但是走在最前方的赵焱司不喊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在经过一处岔路时,他的眸色一黯。庸王世子赵元昱派来求援的士兵曾言,前头断桥,若要前往吴越得绕山而行,若他不出声,照着原定之路而行,终究会被断桥阻路。
他阴沉一笑,故意不发一言,看这天色,等到断桥处,天也快亮了,纵使赵焱司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越河而过,只能下令休整。
跟在一旁的郑富难掩担忧的看着宁修扬面无血色的脸,“世子爷可还撑得住?”
“可以。”宁修扬咬着牙,硬撑着一口气,为使自己分心,不专注于身子上的不适,开口问道:“我交代的事,你办得如何?”
“回世子爷,东西已在属下手中,属下会寻个机会交给从屈申城一同前来的婶子,让她交到戎少爷手中。”
宁修扬抬手轻抹脸上的雨水,心中烦躁。
郑富知道自己的主子与宁齐戎之间积怨已深,明明身为世子却处处不如一个毫无功名的将军之子,不单百姓只识悬壶济世的宁大夫,就连郡王也时有感叹为何戎少爷不是生在郡王府,那些话语已成了宁修扬心中的刺,让他对宁齐戎欲除之而后快。
“方才我见着福宝了,有机会将她带过来。”
郑富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轻点了下头。
相较于宁齐戎,宁修扬倒是对宁倾雪极好,兴许是娇弱的女子容易引起男子注目,但碍于礼教,宁修扬倒也不敢真对自己的堂妹下手。他明白宁修扬此刻开口想将宁倾雪带在身边,并非是想加害于她,相反的是想要护住宁倾雪,毕竟得不到的永远最好。
“不好了……”前头传来了骚动,“前方的桥断了!”
宁修扬闻言,眸光微亮。
赵焱司一脸阴恻恻的看着前头断桥底下滚动的泥水,“让郡王世子过来。”
得令之后的宁修扬骑马踩着泥泞到了前头,断了路也只能歇息了,看着赵焱司神情不善,他不见一丝心虚,只道:“闲王殿下息怒,此乃天灾,属下亦无能为力。”
赵焱司看着他的眼神透露的是彻骨的冰寒:“庸王世子昨日才派人送信,若这桥断了,如何联系郡王世子求援?”
宁修扬的脸色微僵,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桩,不过这个节骨眼,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露出微慌的神情,“殿下恕罪,属下一时情急,竟忘了世子爷派人来送信时曾提及桥断了,得绕山而行才有路。”
赵焱司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似有风雨欲来之势,“郡王世子果然贵人健忘,这等大事都不记得了。”
原本只要渡了这条河就到了庸王世子落脚的村落,如今再往回绕,平白多花半天的功夫不说,这一担搁还不知得死多少百姓。
“属下惶恐,请殿下恕罪。”宁修扬的语气惊慌,但心头并无太多惶恐,毕竟如今救灾在即,即使再恼,为了顾全太局,赵焱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降罪于他,“只是一行人赶了一夜的路,虽天色微亮,但要绕山而行,还得走一段险坡,合该这是天意,老天知赶路危险,还请殿下下令休整。”
“天意?”赵焱司一哼,“本王不信天也不信地,只信自己。所有人马听令,继续赶路!”
宁修扬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但也莫可奈何。掉头离去时,目光对上宁倾雪黑黝黝的眼珠,他挤出一抹笑,“福宝可还吃得消?”
宁倾雪垂下眼眸,看似胆怯的不发一言。
宁修扬见状,不由叹道,以往宁倾雪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但如今却是比一个陌生人还不如,“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别跟哥哥客气,若是走在前头太累,就跟哥哥到后头去,哥哥给你在装药材的马车上挪个位置歇一歇。”
“宁修扬,”赵焱司不客气的连名带姓斥道:“滚回后头去,若再有差池,本王要你的命!”
宁修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斥,表情微僵,却只能压下愤愤的情绪转身离去。
等人一走,赵焱司神情不悦的看着宁倾雪:“被人找上门了还不吭声,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宁倾雪抬眼,无辜的对他扯了下嘴角,她并非是软弱而不吭声,只是心烦而不想搭理罢了。
“前头有段路危险,你要小心些。”虽说不放心让她离开身边,但赵焱司还是理智的让李尹一护着她退到了队伍的中间。
宁倾雪不想拖后腿,只能依言而行,看得出赶了一夜的路,众人皆难掩疲惫。
想到宁修扬方才的脸色,就为了一己之私,让一行人白白走了一大段路,这一路若有他在,还不知会惹出多少事端。
“小姐?”李尹一注意到宁倾雪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由上前轻唤了句,“可是有事交代?”
宁倾雪静下心神,浅浅一笑,“我无事,只是有些头疼,我记得哥哥身上有药丸,你去寻他给我拿些过来。”
李尹一闻言也没有多想,立刻上前寻找宁齐戎。
一等李尹一离去,她便拉了缰绳,停下坐骑。
娇小的她隐身在一行人中很难引人注目,但郑富还是一眼就发现停在路旁的她。
“二小姐?”郑富唤了声。
宁倾雪淡漠的扫了他一眼。
宁修扬听到叫唤,强打起精神,“福宝,你怎么在这里?”
宁倾雪强忍着浮上心头的胆怯,从她对郡王妃下手开始,她便不再纯良,如今的怯懦太过可笑,她心底的黑暗私心早已胜过她人性中的光明,被人利用如今也利用别人,她还矫情什么?
她微敛的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开口时已是一片平静,“我的身子不适,正等尹一拿药过来。”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不疾不徐的从容。
宁修扬一笑,她总是沉静少言,带着温柔笑容,令人无须防备,“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中待着,来此自讨苦吃,宁齐戎也是,就由着你胡闹。”
他使了眼色让郑富让开。
若是寻常人,郑富还会有所防备,但宁倾雪在他的眼中毫无威胁可言,他立刻让开,让宁倾雪得以与宁修扬并行。
耳里听着宁修扬的关怀,宁倾雪只觉得一阵恶塞,抬起脸看他,双眼在阴雨绵绵的微亮晨间闪着光亮,“医者父母心,我哥哥心胸宽大,非一般俗人所能体会。”
虽未明言,但是说穿了就是暗示他比不上宁齐戎,宁修扬眸色沉了沉,“宁齐戎或许好,但世事难料,谁知他日后如何。”
宁修扬语气中的嘲弄莫名的让宁倾雪忆及上辈子得知兄长死讯时的情景,她与娘亲失魂落魄了许久,一直到她死了,兄长的死始终是她心中的痛,她再愚昧也听出宁修扬要对自己的兄长不利——
“你做了什么?”
宁修扬没有答腔,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前头传来声声小心的提醒,前头已经走到最险象环生的一段,一边是山壁,另一头则是险坡,底下泥水滚滚。
宁倾雪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匹有些躁动,宁修扬立刻伸岀手,握住了宁倾雪的手臂,“小心。”
宁倾雪的身子一僵,一瞬间,脑海之中飞快闪过他曾带给她的屈辱,心中涌现恨意。
她的恨从不轻易示于人前,因为她还希望自己是所爱之人眼中那个温和良善的福宝……
只是如今,他明明对她与兄长贼心不死,她不想再忍,厌恶的挥开他的手,“身子染了花柳病,很难受吧?”
听到宁倾雪轻飘飘的话,宁修扬的心头一震,双眼一眯,“你说什么?”
她的目光不见一丝畏怯,稳当的与他对视:“染了花柳病病情严重,纵使治愈也难有子嗣,图谋再多,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宁修扬的双眼大睁,隐隐之间有了猜测,却又觉不可思议:“你——我得病一事,你如何得知?”
她自然知道,因为他的病便是她所主导,“连姑娘长得娇柔,正是你最喜爱的模样,不是吗?”
宁倾雪提及连怜,证实了宁修扬的猜测,“连怜是你的人?”
“世子爷果然聪明,一下便猜到了。”
宁修扬几乎气得倒仰,某一次他在街上偶遇了被人调戏的连怜,因为她长得好看,他才出手相助,最后她投怀送抱,他也没有理由拒绝,谁知没多久自己的身子就出了毛病,他气得想去找人,但连怜早已不见踪影。
没想到自己的病会这么严重,大夫说就算治好了,这辈子也子嗣艰难,虽说还有一丝机会拥有后代,但身为一个男人,得知此事,还是顿觉颜面尽失,而今才知这一切并非是意外,而是她存心而为——在他眼中向来毫无威胁的福宝……
“为什么?!”
宁倾雪眼底闪着笑意,颊边的梨涡甜美可人,当初连怜走投无路,她不单答应医治她,让她恢复康健,还给了连怜一大笔的银子,让她开始全新的生活,只是在此之前得答应她一个条件,便是缠上宁修扬,让他染病。
郡王世子自以为风流,连怜用了点手段便将他弄上钩,事情才能得以顺利进行。
“是非善恶,因果轮回,都有定数,无论是早是晚,终须有报。”
宁修扬恼怒的握紧手中马鞭,用力一甩而过。
宁倾雪早有防备的紧拉缰绳,灵巧弯腰闪过,趁机手臂轻抬,将赵焱司所赠暗器中的银针对准宁修扬的坐骑射去。
宁修扬的坐骑像昰疯了似的失控,宁修扬差点被颠下马背,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宁倾雪,试图安抚坐骑无果,还冲到了前方载着赈银的马车旁。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也慌乱起来,车夫连忙稳着马,但是车身因载着赈银而沉重,重心不稳就往一旁倒去,车夫一惊,连忙跳下马车,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落入底下的滚滚江河中。
后头的郑富见了,飞快上前,眼睁睁的看着宁修扬被发狂的马甩下马背,一片慌乱之中,宁修扬还被马蹄重重的踩了几脚。
郑富心中大骇,连忙拔出刀,快狠准的一斩杀了疯马,手起刀落,空气中立刻飘送浓浓血腥味。
赶路的队伍因为后头的骚动乱了起来,郑富奔向宁修扬,他倒在泥泞之中,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宁倾雪也跟着翻身下马,走向宁修扬,硬生生的扳开他咬紧的牙,在他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
郑富在一旁见状,没有出声阻止,毕竟在他心中还当宁倾雪是郡王府里温良的二小姐,满心以为宁修扬的坠马是意外,如今她是出手相救。
药丸一入口便化去,早已痛得昏迷过去的宁修扬只觉喉咙一阵剧痛难当,忍不住申吟。
宁倾雪目光微凉,看向宁修扬被马蹄重重踩踏而血肉模糊的双腿,她给他塞了哑药,这辈子就算他能保住一命,也只能当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人。
她本以为自己做不到取人性命,但终究证明,若被逼急了,她会毫不留情的给仇人捅上一刀。
说不清心中喜恶,只是他们的恩怨,仿佛就在这里结束……
赵焱司赶到,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一切,耳里听着方才驾着载了赈银的马车车夫焦急的解释,眼中只有宁倾雪一人,纵使她在细雨中显得狼狈,却一如印象之中的娇弱。
宁齐戎滑下马背,上前替宁修扬诊治。
宁倾雪见兄长到来,静静的起身让位,她沉静的立在一旁,周遭慌乱仿佛与她无关,宁齐戎的眉头深锁,宁修扬被甩下马背时头受重创,又被马蹄踩了几脚,人就算救回来,脑子有没有问题还未可知,但这双腿肯定是废了。
赵焱司下马,站到宁倾雪身旁,没有多问一句,只是伸出手轻拍了下她的头。
察觉头顶传来的重量,宁倾雪的鼻头莫名微酸。
她没看他,因为深知凭他聪慧,肯定看出事有蹊跷,但他不问一字半句,只是安抚的一拍,就知他无声的维护着自己。
“戎少爷,你可得要救救世子爷。”郑富是真的慌了,宁修扬可是郡王的命根子。前些日子宁修扬染了花柳病,知道日后子嗣艰难,竟派人进京去杀了在京中的同胞兄弟和另外那四个庶弟,算算日子,此事八成已成,如今若是世子也有个万一,郡王府就真的要绝后了。
宁倾雪眼底晦暗不明,担心自己的兄长一时心软出手相救。
赵焱司似乎也察觉她的思绪,淡淡的开口,“郡王世子看来已不适合再赶路,”他目光冷冽的看着郑富,“你将人抬回去吧。”
郑富脸色发白,宁修扬重伤,赵焱司不下令医治反而让他将人抬回去,他可没忘记这一路行来并不见村落,这是存心要宁修扬的命啊!他求救的目光看向宁齐戎。
宁齐戎明白赵焱司言下之意是要他不许插手救治,只是最终念及同宗情谊,他勉为其难的开口说了句,“郑富,我会给你些药品和一辆马车,你尽快将世子送回去吧。”
郑富闻言面如死灰。
“等等。”赵焱司不留情的添了一句,“回去给郡王带句话,方才因世子所损失的马车上有押送的赈银,这笔帐就算到郡王府的头上。”
郑富眼底闪着恨意,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赶路吧!”赵焱司并不将一个小小侍卫看在眼里,冷酷的丢了一句。
宁齐戎起身退开,走到宁倾雪身旁,把她的沉默当成是受到了惊吓,对她扯出一抹笑,“福宝,别怕,有哥哥在。”
宁倾雪在雨中看着自己兄长脸上,是对她的关切,心中一暖,就在此刻,她才真的觉得踏实。
这辈子她不会再因上辈子的遗憾而心伤,这辈子,哥哥安然便已足够。
没再看一动不动的宁修扬一眼,宁倾雪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