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人,您可终于来了。”
这日一早,南又宁方踏入临华宫,迎面便见何公公快步行来,神色甚是为难。
“何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南又宁关切地问道。
“昨儿个殿下发了一顿脾气,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何公公叹气道。
“殿下在生气?”南又宁虽感诧异,却也不敢多想。
“也不知殿下在想些什么,让我把副枢密使府的千金给请进了宫。”
闻言,南又宁心口一跳,焦灼地追问:“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何公公一脸甚是烦忧的摇了摇首。“小的若是知道原因,也就不必向南大人碎这个嘴了。”
“殿下人在何处?”南又宁不安的问道。
“正在花厅呢……”何公公话声未竟,那身穿紫红纱细绣竹节纹饰官袍的单薄人影已朝偏殿花厅方向步去。
“南大人!南大人——”何公公高嚷着。
南又宁心下甚慌,哪还听得进旁人的叫唤,他小碎步的奔走起来。
“……民女不敢。”
听见娇柔的声嗓自花厅里传来,南又宁脚步缓了下来,他低低喘息,停在中庭花园里,抬目望入花厅里。
花厅里,只见一男一女伫立相对,男俊女俏,外型登对,衬着花厅里各处摆满的紫阳花,此情此景,美若一幅墨画。
南又宁眼底的光芒逐渐黯下,他缓过紊乱的气息,步入花厅。
“微臣见过殿下。”南又宁停在几步之处,屈身抱拳,向那一身藏青盘金麒麟绣常服,丰神俊朗的易承歆行礼。
易承歆眉眼一扬,转眸投睐,嘴上却甚是冷淡:“嗯,少师来了。”
听出他慵懒声嗓下的敷衍之意,南又宁胸中微地一紧,面上却不敢流露半丝异状。
“少师来得正好,我正与袁大人的闺女姵香聊起你。”易承歆那双漂亮的凤眸一转,再次端详起面前的粉衫少女。
想来这应当就是南家替南又宁选的良妻,看上去容貌不俗,可那双眼没什么灵性,性子似也柔顺如水,毫无特色可言。
易承歆眉头不着痕迹地泛起一道小折,对袁姵香的打量已届苛刻之至。
南又宁望着正在端详袁姵香的易承歆,心头一阵酸涩,随后他撤眸,望向立于一侧的姵香。
姵香……袁姵香?
倘若记得没错,娘亲曾提及的那椿亲事,便是与袁家次女姵香。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自己亲事的主角儿相见,从未想过,竟然会是在这等情形之下碰面。
袁娴香低掩的眸光悄悄觑去,正巧与南又宁的目光相遇。
下一瞬,南又宁便清楚瞧袁姵香眼中的惊讶,以及过分专注的打量,她的目光明显带着不可置信与震愕。
当下,南又宁心中有了底。
想必父亲已向袁大人说及他的“隐疾”,此际袁姵香方会用着如撞见怪物般的目光,如此惊骇地端详他。
“怎么,你们先前没见过?”易承歆见他们两人目光停留在彼此身上,俊容当即沉下,语气莫名地满含嘲讽之意。
袁姵香这才收回目光,一脸娇窘的低下头,谨守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不轻易开口搭话,更不随便与其他男子对视。
望着袁娴香脸上精心描绘的胭脂,那梳得花梢的发髻,以及那精巧的花细步摇,南又宁盈着淡淡悲伤的眼眸,有过一瞬的艳慕。
“回殿下的话,这还是小女头一次见过南大人。”袁姵香娇娇软软的回道。
“殿下,你为何要把袁小姐召入宫里?”南又宁不再随易承歆起舞,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
闻此言,袁姵香震惊万分的觑向南又宁。“他”这是疯了不成?!那人可是太子殿下,身分何其尊贵,
“他”竟敢用起这般失敬的语气兴师问罪,就不怕太子爷发怒吗?!
易承歆无所谓的笑了笑,道:“少师可别忘了,我与你一样尚未娶妻,袁小姐可正好名列选妃册之中,怎么,我不能把人召进宫里吗?”
隐于袖下的拳头已紧得泛白,南又宁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殿下应当晓得,袁小姐是微臣父亲替微臣说亲的对象。”
即便不说,南又宁自当晓得,易承歆肯定是知情的,否则他不会把袁娴香找进临华宫。
“知道又如何?”易承歆只当他是吃味了,面色越发阴沉。
这个满口佛义真理的软弱家伙,平日看上去清心寡欲,不染红尘世俗,不想,美色当前竟然还与他计较起来,枉费自己对他……
且慢!他对南又宁绝无特殊情感,不过是——不过是把他当作知己一般,方会对他好,格外照顾他罢了。
“殿下贸然将袁小姐召入宫里,不知情的人恐会误解殿下的用意。”
望着易承歆那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南又宁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易承歆凛冽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回道:“有什么好误解的?不就是想瞧瞧少师的良妻生得什么模样。”
闻言,袁姵香不着痕迹的觑了一眼南又宁,眼中净是打量,以及一抹淡淡不甘。
南又宁虽是有所察觉,可他不敢回视,逼自己挺直腰身,目光清高的望着易承歆,予以反驳。
“殿下尚未娶妃,只怕旁人会误解了殿下的用心。”
“罢了。”易承歆冷笑,拂了拂袖。“你们都退下吧!省得少师又要对我说教了。”
“微臣谢殿**谅。”南又宁抱拳福身。
易承歆抿紧薄唇,深深望了南又宁一眼,随后转身离去,那步伐踩得又大又急,泄漏了他的不悦与暴躁。
“袁小姐,请。”南又宁直起身,朝袁姵香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袁姵香神色复杂的盯着他好片刻,目光充盈着一丝古怪的鄙夷与嫌恶,几度张嘴欲言,可终究还是闭起了双唇,自南又宁身旁擦肩而过。
南又宁怔地立于原地,袖下的拳头反复松开又攒紧。
他很清楚,在袁姵香眼中看来,自己这模样确实是不伦不类,可笑且荒唐,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别条路可选。
穷其一生,他都只能以南家独子的身分活下去,一辈子只能做男子装束打扮,永不可能成为他梦里的模样……
永不。
金阳正盛,南风徐徐,眼前满园的牡丹花与紫藤花开得繁丽,太后与皇后手挽着手,漫步在慈安宫后殿花园里,唠嗑着后宫闲事。
蓦地,一名嬷嬷小碎步奔至,喘着气上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在前殿求见。”
太后与皇后俱是一顿,互望一眼,太后率先笑道:“这孩子近来不是躲哀家躲得紧吗?怎么这会儿自投要网?”
皇后笑道:“想来是知道母后的苦心,终于想通了。”
“喔?这话怎讲?”太后笑容满面的反问。
“昨儿个妾身听何公公说及,歆儿让他上慈安宫,跟母后娘娘宫里的女官取了红册。”
“这事,哀家知情,可哀家不敢胡乱揣测太子的心意,前两回哀家摆宴,他称病不来,哀家就知道他这是故意躲着不让见,哀家只怕若是逼得太紧,往后哀家连孙子的面都见不着。”
皇后见太后一脸头疼的说着笑,正欲开口附和,岂料,眼角余光一溜,整见一道高大的藏青色人影大步走来,且面色不大对劲。
皇后诧异道:“歆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不快?”
太后亦有所觉,担忧地迎上前,道:“究竟怎么回事?”
易承歆面色阴沉,不见一丝笑意,劈头便道:“皇祖母不是想帮儿娶妃吗?那便赶紧择日办了吧!”
太后与皇后俱是一震,不由得互换了一个眼神。
“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连个合意的人选都没有,皇祖母要怎么给你置办?”太后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是呀,从未听你提过哪家哪户的千金,更遑论是能让你挂记在心的,你这样一张口便要咱们给你娶妃,这不是在难为咱们吗?”皇后亦旁敲侧击。
易承歆脑海里全是南又宁为了袁姵香顶撞自己的情景,胸口气闷得紧,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的面孔。
好,南又宁能娶妻,他当然也能!
“先前皇祖母不是夸赞过中书大人的千金吗?那就娶她吧!”易承歆满不在乎的说道。
原以为易承歆是有了意中人,方会主动要求置办婚礼,怎料他竟是如此随意,太后与皇后这下可全笑不出来。
“你只见过人家一面,尚未熟悉对方的长处,就打算把人娶回来当太子妃,你这也未免太过儿戏。”皇后拧眉轻斥。
“是皇祖母与母后让我自个儿挑,那么挑谁都一样,只要是你们认可的人选,不就得了?”易承歆回得桀骜,神色更是冷峻,丝毫不见半点喜色。
皇后本欲再劝说,太后忽尔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使了个眼色后,转向易承歆笑道:“好,既然你开了这个口,那么皇祖母便能替你妥善办好这椿喜事。”
易承歆面上无笑,只是低眸抱拳,极其敢衍的谢恩,随后便转身离去。
待人影走远,皇后方忧心忡忡地问道:“母后,这婚事会否定得太过草率?再说,咱们还未向陛下禀明,就这般擅自作主,若是陛下怪罪起来……”
“眼下只要能让这孩子定下心来,莫要胡思乱想,甚至是对不该起念的人动念,甭管他选的人是谁,这都是好事一椿,相信陛下亦会赞同咱们。”
太后到底是经历过太祖为男宠所惑的过来人,她比谁都心有余悸,亦比宫中可人都要来得防备往事重演。
“那杨中书的千金,哀家见过几次,本就属意她为太子妃人选,只是不想让歆儿觉着哀家独断,方会把三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召入宫里——拣选。”
见太后心中早已拟定太子妃人选,皇后只能顺从附和。
“妄身见过几次,对她的印象甚好,就不知她那样温婉的性子,配上歆儿会否太过温软。”
“日子是他们在过,你也不必替他们操心了!”
此际,太后一心只想快些把东宫的婚事操办好,让太子别再把心思摆在那个秀气单薄,仿若女子一般的少师身上。
“母后所言甚是。”皇后微微一笑,心下却隐约感到惴惴不安。
做为一个母亲,她甚是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性,他这样事先毫无预兆,便自请娶妻,这实在不太像是他的行事作风,反像是……跟谁在呕气似的赌气之举。
歆儿是在与南又宁赌气?皇后心下难安,却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太子愿意娶妃,导回正途,总比继续与那南又宁暖昧牵扯来得好。
太子若是迎娶了太子妃,心性应当会沉定下来,东宫有了女主人,便能遏止许多祸事发生,这样一来,太祖年间曾发生过的男宠之祸,便永不可能重蹈覆辙。
心中百思掂量,皇后却依然无法直正心安,她就怕自己的儿子成不了一代明君,就怕太子声望会毁在一个少年手里。
如若有什么法子,能彻底除去南又宁,免除后患,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