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谢月清果然被阳曲给软禁在了帐篷里,两三个侍女轮流守在她身边。虽然她们的脾气都很好,也对谢月清的吩咐有求必应,可谢月清还是不想认输。
她不信邪,一直艰苦卓绝的想求死。
然而那么多人都盯着她,往往她还没开始作就被侍女和卫兵给阻止了。
现在乌恩奇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谢月清跟阳曲她们斗智、斗勇,这成了他每日必须做的事情,有时候帮父汗处理事情太久,来不及看欣赏,回来之后还会把阳曲叫过来,细细问明经过。
不得不说,这名汉人女子很聪明,为了求死简直是花样百出,什么三十六计孙子兵法都用上了,若不是有他在后面支招,阳曲她们早被她玩儿死了。
因为这样乌恩奇更加对谢月清感兴趣。他想知道,她脑袋瓜里到底还藏了多少出人意料的招数。
这天,乌恩奇在他父汗的大帐中处理公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清”字,便自然地想起了谢月清,脑海里浮现了她智计百出又百般吃瘪的模样,越回忆越觉得她可爱。
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有趣的人啊,他明明知道她要干什么,却还是猜不透她想怎么做,她既清澈透明又深不可测,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乌恩奇忍不住嘴角上扬,神情愉悦。罢了,今儿的公务就处理到这儿,他要回去瞧瞧她又在干嘛。
“父汗、母妃,我今天可以早点回去吗?”
大汗尚未开口,乌恩奇的母妃大阏氏使关切地问道:“今天又要提早回去?我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知道,大阏氏只生了他一个儿子,而大汗却有许多儿子,他若是不勤奋,大汗会有想法的。
乌恩奇应道:“回母妃,儿子身子很好,只是……”
大汗模着胡子笑道:“我儿一向勤勉,自他替我分忧以来,手里案头向无堆积的公务。所以……我儿自便罢,草原上的雏鹰就该多飞一飞,多历练、历练,才能成长为草原之王啊!”
“谢父汗、母妃,那乌恩奇告辞了。”乌恩奇朝父母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大帐。
大阏氏看了一眼大汗,起身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不如与乌恩奇同路。”
大汗点头,大阏氏也向大汗告辞后,她便急急地追出了大帐,冲着前头的乌恩奇说道:“我儿,你母妃已年老,走不快,能等等母妃吗?”
乌恩奇一听,心生歉然,立刻放慢了脚步,转身回来扶住了大阏氏,母子俩就这样慢慢地散起步来。
夕阳的金橘色光芒晒在两人身上,带来丝丝暖意,他们母子俩许久没有这样并肩散步了,乌恩奇陪着大阏氏走了一段路,心慢慢静了下来,嘴边也含住了笑意。
“我儿最近总在笑,可见心情很好,有什么开心的事,能让母妃知道吗?”大阏氏温柔地问道。
听了母亲的话,乌恩奇一怔。
开心的事?
谢月清就是他的开心果,每天光是看她,他就很开心。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 乌恩奇笑笑,眼神很温柔。
大阏氏是过来人,一见他这副样子,便马上猜到了,笑问:“哦,有趣的人?让母妃猜猜,这个有趣的人,是个女子吧?”
乌恩奇弯起了嘴角,默认。
大阏氏心中有些吃惊。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于男女情事上有些不解风情。当年大汗在乌恩奇这样的年纪时,已有妻妾十数人,儿女七八个了。
刚这么一想,大阏氏的心里又有些微微泛苦。不识情事倒也好,省得身边女人一多,是非也多。
于是,大阏氏笑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我儿这样上心?母妃也想见见。”大阏氏想了想,儿子口中的那个有趣的女子,应该不会是卓玛,那……会是谁?
“母妃其实是见过她的。” 乌恩奇笑道。
大阏氏一怔,“这样,我怎么没有印象?”
乌恩奇笑,“就是谢月清。”
大阏氏彻底吃惊了,她当然知道谢月清是谁,她不是儿子从人市上带回来的汉人女子吗?那个汉人女子看起来纤瘦娇弱,像根豆芽菜似的,哪有什么魅力。
她还以为是,哪个部落里的贵族少女呢。
“母妃,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明、多有趣,你若见了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说到谢月清,乌恩奇就很兴奋,滔滔不绝地将她的趣事儿讲给大阏氏听。
大阏氏越听越是心惊,这个谢月清绝不简单,会不会是汉人派来的细作?不行,这样的人太危险,绝不能留在儿子身边。
于是她笑道:“听起来,她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母妃这些日子身子乏得很,不如你让她过来陪陪我? ”
乌恩奇连忙拒绝,“母妃见谅,谢月清这个人……绝不能让她到母妃那。”
大阏氏微微蹙眉,不解地道:“这又是为何?”
“她一心导死,一个眼错不见就得逞了,这么有趣的人死了可惜,我得看着。”
哟哟,居然以死来吸引我儿的注意?这汉人女子不简单,不得不防。大阏氏顿了顿,又笑道:“罢了、罢了,母妃不夺人所爱。儿子大了,果然不一样了啊。”
听到母妃的语气里有一丝丝的着恋和不舍,乌恩奇不由得心软了,应答道:“等过几日 ,我就领着她来给母妃请安。”
大阏氏点头,“好极,不过,你说她一心寻死是何意?”
说到这里,乌恩奇叹气,“她很讨厌胡人,以落入胡人之手为耻,要以死证清白。”
大阏氏默了一默,“倒是有志气的女子。不过,我听人说有些心机深沉的汉人女好个性乖僻,故意做些出格的事情出来,其用意就是为了吸引情郎的目光,博取情郎的喜欢。”
乌恩奇不解,还有这种事?
大阏氏笑着叹气,“女子当以夫为天,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我儿这么优秀,有女子为之疯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寻死觅活也是一种手段。”
乌恩奇顿了顿,“还有这样的事,喜欢为什么不直接说?”
大阏氏失笑,“我儿身分尊贵,模样儿又俊,这喜欢我儿的女子可多了去了,但能让我儿真正能记住模样儿和名字的女子又有几个?”
其实在刚开始的时候,乌恩奇也觉得谢月清频频寻死,到底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可一番接触下来,他又好像觉得她似乎是真的一心求死?有好几次,要不是他及时识破,恐怕她就……
现在听了母妃的话,乌恩奇心中仿佛豁然开朗,又仿佛迷雾更重。她是喜欢他吗?她做那么多事想吸引他的注意吗?可是她求死的决心又那么真,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大阏氏见乌恩奇迷惑不解,叹道:“好了,我儿以后还是要多把心思在公务上,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本末倒置忘了自己的责任。”
“儿子明白。”乌恩奇严肃地应道。
斗了大半个月,谢月清不得不认输,想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求死,简直太难了。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在哪里,无论她怎么哄骗使诈,这些人始终不上当,跟傻子似的执行着乌恩奇的命令。
对付奸诈小人,谢月清很有把握,可是对待这种死脑筋的老实人,她是没辙了。
而这一天,当乌恩奇回来的时候,听见自己的帐篷瑞安安静静的,颇为反常。
难道她求死成功了?他心中一惊,急忙一掀帘子冲了进去。
只见大厅的中间摆了个炭炉,炭炉上架了一口锅,锅旁边围了一圈人,一股奇异的香味布满整个房间。
谢月清正卷着袖子往锅里放东西,阳曲等人拿着筷子和碗,乖乖围着她坐这,眼睛快落到她面前的锅子里了。
炭炉里的火烧得很旺,锅子里发出咕噜咕噌的声音,水雾弥漫的,快将她的身形给掩藏住了。
见状,乌恩奇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她没死,真好!
乌恩奇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不过很快他又有点生气,这些人在干嘛,他进来站了半天了,都没个人理他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谢月清的身上。
“好了,可以吃了。”谢月清抹了一把汗水,然后用筷子捞了一碗肉和菜,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慢慢吃。
阳曲等人学着她的样子夹了菜放碗里吃,一开始不适应,连续吃了几口便尝出了味道,个个大口大口地吃得可欢快了。
是什么东西,闻起来蛮香的。乌恩奇被那香味刺激到咽口水,可是没人理他,他不太好意思凑过去。
最后,还是谢月清先发现了他,“大王子你回来啦,要不要来一碗?”
阳曲等人吓得呆住,连忙吞下口中的食物,向他行礼。
乌恩奇摆了摆手,没工夫理她们。
阳曲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于是谢恩之后,起身与大伙儿继续吃。
好难得,谢月清居然主动跟他打招呼了,难道她已经彻底被自己驯服了?乌恩奇微微一笑,朝她走去,“你煮什么,这么香?”
谢月清笑,“蜀地的火锅子,麻辣鲜香,驱寒活血,天气凉的时候吃最舒服。我在北陡镇的时候,邻家的大娘就是蜀地人,她教我煮的火锅子。正好阳曲她们得了些花椒、辣椒粉和大料什么的,就想着做来吃……味道倒还不错。”
她面颊绯红,像三月的桃花,鲜女敕醉人。红红的双唇微微撅着呼气,像是在邀宠。
乌恩奇盯着她,愣了愣神,一时没有回应她。
“不敢吃?怕我放毒?”谢月清见他迟疑,笑着调侃他。
乌恩奇挑眉,“就靠你那点三脚猫的伎佣?”他一眼就能看穿好吗。
“那你吃啊。”
乌恩奇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张口等谢月清投喂。
他忽然凑近,谢月清在圈椅里没处可躲,两人离得极近,鼻尖都差点碰到鼻尖,她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漆黑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像一道光,能直接照到人心里去。
谢月清有些心慌意乱,她往后靠在圈椅的椅背上,想要离他更这一些,便干巴巴地说道:“锅子里还有,你、你自己……”
乌恩奇见她从脸到脖子到耳根全都红了,害羞到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心中莫名喜悦,他笑道:“万一你在锅里投毒了呢,我就要吃你碗里的。”
他的眼神很炽热,谢月清被他看得又羞又紧张,为了摆月兑这尴尬的局面,她连忙随手用筷子从碗里夹了一块东西喂他,“给。”
乌恩奇双手撑在圈椅上,俯视着她,一边欣赏她害羞的模样,一边嚼。忽然,他面色一变,皱着眉头盯着谢月清。
谢月清见他表情不善,有一点吓到了,“怎、怎么了?我真没有放毒,我还没那么地坏,再说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被阳曲她们像看贼似的,看得那么紧,我也没有机会去下毒,对吧?”
乌恩奇空出一只手,将口中辛辣微涩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什么?”
谢月清看了一眼,“是姜,调味去腥的,不是毒。”她就放了这么一块姜,结果这么巧就被他吃到了,他的运气还真是有……差。
乌恩奇依旧不开心,没人知道,他其实是带了一丝丝期待的,毕竟阳曲和她都吃得那么开心,他以为这火锅子是什么不得了的美味,谁知道这么难吃!
谢月清连忙重新夹了一片牛肉跟他,“这是上好的新鲜牛肉,是阳曲专门跑去集市上买的。”
乌恩奇半信半疑地坐了谢月清一眼,决定再信她一次。
薄薄的牛肉片入口即化,麻辣香滑,鲜得让人流口水。
这牛肉的味道很霸道,麻麻辣辣的口味让人与奋,乌恩奇舌忝了舌忝嘴唇,“再来点。”谢月清听话的乖乖投微。
“还要。”
到后面,乌恩奇就不说话了,吃完一口就张口等,谢月清手上满满一碗竟都全数微他了。
看着见底的碗,谢月清心中颇不满,她自己都没吃几口。
乌恩奇吃得大汗淋漓,浑身畅快。
只是,当他见谢月清撅着嘴盯着空碗,想到自己竟然抢吃了她的东西时,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愧疚,于是拿了她的碗,道:“我再给你装一碗吧。”
阳曲等人不敢跟乌恩奇抢食,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盼着他能手下留情。
乌恩奇捞了一大碗,亲自端到谢月清面前,“吃。”
“谢谢。”谢月清接过碗来,埋头大吃,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吗。
早上的时候忙着跟阳曲她们斗心眼,失败之后心情不好中午没吃饭。下午时候忽然想吃火锅子,就让人去准备材料,她亲自张罗着洗切腌煮。
从早上起床忙到现在,她就吃了几口,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乌恩奇到谢月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撑着脑袋看她大快朵颐,他心情非常好,母妃说过的话忽然冒了出来。
她这样弯扭,果然是为了因为喜欢他,想起他的注意吗?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她很有趣,还有想报复她对他的“暴行”,但是后来慢慢的,她的韧性,她的一举动都吸引了他的注意。
每天早上睁开眼,他就会猜今天她又会出什么花招,每天睡觉前他会将她一天的所作所为都回味一遍,无论生气的她、 跳脚的她、满月复小九九的她还是装可怜的她……她就这样硬闯进了他的视线,让他想忽视都不行。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的每日必做功课就多了一个她,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偷偷住进了他的心中。
她让他每天都在期待中醒来,又在期待中睡去,有她的存在,他的每一天都变得很有趣。
现在,就连静静地看她吃束西,他都觉得有趣。
她的唇边沾了几滴汤汁,她似乎没有发现,乌恩奇忍不住伸手,替她擦去。
谢月清惊呆了。
她僵硬地转过脖子,看乌恩奇。
乌恩奇很坦然地笑了笑,“你脸上脏了。”
我脸上脏,关你什么事?谢月清月复诽,他难道不知道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吗?
乌恩奇故意又瞄了瞄她的脸,似乎在找下一处要擦的地方。
谢月清吓到了,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紧张地大口大口吃肉。
他这是什么意思?换温柔路线了?就为了一件雄鹰绣品,值得吗?他可是胡人的大王子啊,他什么东西没见过,她的雄雁绣品哪里就能值得他这样。
事出蹊跳必有古怪,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乌恩奇很快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欢她,所以,他想让她留在草原陪他。
“谢月清,我有句话想问你。”他的语气,很认真、很诚恳,与以前不一样。
谢月清忽然心慌意乱,对他说:“哎,我身上好怎么有个味道,我想泡澡。”
乌恩奇顿了顿,转头吩咐:“阳曲,去烧热水来,清儿要沐浴。”
两人之间的暧昧早就落入了阳曲等人的眼里。只是,她们不敢说话,却又舍不得这火锅子的美味,只好悄悄模模地到一边贴墙站着吃火锅自,一边看热闹,还不时用眼神互相交换心得,忙得不亦乐乎。
听到乌恩奇的吩咐,阳曲立刻脆生生地应了,领着众人跑出去,给两人留下单独的空间。
偌大的帐篷只剩下他们两人,火锅子咕噜咕鲁地翻滚着,带来食物的香气,乌恩奇继续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谢月清。
乌恩奇的样子有点像她家养的那只小狈,每次她吃东西的时候,它都会用深情又专注的目光盯着她,不时还会摇摇尾巴向她示好。
谢月清觉得有点吃不下了,她放下碗,“我去拿衣裳。”说着她便起了身离开。
看着谢月清离开的身影,乌恩奇觉得心里被欢欣给填得满满的。
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乌恩奇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他已经确定,他是喜欢谢月清的,如果谢月清也喜欢他……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畅想着他和谢月清的以后,他要带她走遍草原,带她领略与中原完全不同的草原风光,他相信,她一定会爱上这里的。
这里有广阔的天地,有完全的自由,在这里她将是自由自在的飞鸟,不会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四方小院里一辈子。
他还会教她如何骑马,如何打马球,还要教她打猎……只要她喜欢,他可以带她做任何事。
如果将来他们有了孩子,他希望她可以教他一些汉人的学问,这样他们的孩子就具有了汉人及胡人的学识及勇猛。
乌恩奇的畅想已经穿越到了好多年以后,他越想越开心,不自禁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