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闻香楼的烧鸡,燕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日前不登记付款,当日就算奉上双倍的银子也吃不到。这是闻香楼的规矩,一来每日的烧鸡数量有限,二来是可以先确定每日的烧鸡数量,避免卖不完浪费了。
不过,这个规矩只适用别人,不适用苏明泽,以往他只要到闻香楼往柜台前一站,银子还没奉上,伙计已经将烧鸡准备好了,可是今日他竟然落得跟别人一样的下场。
“什么?今日的烧鸡全卖完了?!何掌柜明知我初一十五会来买烧鸡,为何没有留一只给我?”苏明泽急得跳脚,小宁丫没吃到烧鸡,接下来的半个月就别想教她干活,可是回春堂那儿催得急,说是阿胶缺货了。
何掌柜再次行礼致歉,“三公子见谅,新来的小伙计不知道三公子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买烧鸡,三日前人家奉上银子包下今日的烧鸡,他就收了,忘了留下一只烧鸡给三公子。”
苏明泽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谁将今日的烧鸡全包下来了?”
“一位京城来的云公子。”
外地人?这会儿苏明泽更是难以理解,“他干啥包下所有的烧鸡?”
何掌柜不太确定的道:“好像是要宴请所有的乞丐。”
“宴请所有的乞丐?”
“对啊,也不知道真的还假的,如今烧鸡还在厨房。”
“既然烧鸡还在厨房,何掌柜不如匀一只烧鸡给我。”
何掌柜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后方墙上的牌子,上头写着童叟无欺,“做生意要讲诚信,闻香楼能够成为燕阳数一数二的酒楼,正是因为讲诚信,一日最多供应二十只烧鸡,我们也收了二十只烧鸡的银子。”
“若非小宁丫指点,闻香楼的烧鸡不会拥有今日的盛名。何掌柜也知道,我不吃烧鸡无妨,可是小宁丫没吃到烧鸡,她心情就不好了。我可以多给一倍的银子,何掌柜拿去退还云公子。”
略一思忖,何掌柜提议道:“三公子还不如直接找云公子商议,云公子应该不介意匀一只烧鸡给三公子。”
“我直接找云公子商议?”
“云公子此时就在二楼雅间,三公子请跟我来。”何掌柜从柜台后方走出来,带头走上楼梯。
苏明泽怔愣了下,赶紧跟上去。
这是小事,不过是请对方匀一只烧鸡给他,成与不成,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了,可是苏明泽万万没想到,烧鸡要到了,他也遭到对方强行留下。
苏氏在云州的名声很响亮,即便繁花巷的苏家是旁支,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们出自同一个祖宗,又是一起经营药材买卖,根本就算是同一家,所以人家想借机跟他建立关系,苏明泽不觉得奇怪,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个儿错了,从一开始人家就在算计他。
“苏公子应该很熟悉这本草药图书吧。”云靳的笑容很温和,绝对看不出来他本性清冷高傲,是个极难侍候的人。
苏明泽下意识的抓了抓头,目光有意无意的略过云靳前面的书册,“见过,小宁丫也有……舍妹习医,见任大夫有此一套草药图书,实在欢喜,便亲手誊抄一套,平日没事就拿出来翻阅。”
“苏公子想必知道此书出自何人之手。”
苏明泽连忙摇头,“我只是见过,不曾细问,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若是错了,出了事,毁的可是大夫自个儿的名声。”
“见过的大夫都说好,不会有错。”
“就我所知,这上头有几味药材只有北境和南境可见,相信绝大部分的大夫都不曾见过草药原貌,他们敢说不会有错?”
苏明泽的额头在冒汗了,他怎么忘了如此至关紧要的事?“这……我不清楚,我也只是听舍妹随口说起,舍妹绝不胡说。”
“苏姑娘知道此书出自何人之手?”
“我没多问,我又用不着,谁著作此书与我毫不相干。”
云靳看得出来他有所隐瞒,但如他所言,他并非医者,此书确实与他不相干。
抿了抿嘴,苏明泽忍不住问:“云公子为何如此关心此书出自何人之手?”
“最近京城医馆的大夫都在谈论此书,宫里的太医也注意到了,认为著作此书之人极其用心,不过,他们仍有一些疑问想亲自请教著书之人。”
“原来如此。”
“苏公子可以打听到此书出自何人之手吗?”
“我可以代云公子问舍妹,不过,小宁丫从不在意这种小事,只怕也不清楚。”苏明泽突然有一种画蛇添足的感觉,既然将小宁丫拖下水了,这事丢给小宁丫就好了,干么多此一举补上一句。
云靳发自内心的笑了,“那就有劳苏公子了。”
苏明泽赶紧告辞去找掌柜要烧鸡,然后回家。
云靳终于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将桌上的书册交给赵英收着,交代道:“任大夫那边的人可以撤回来了,我们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苏姑娘那儿。”
“是,要不要派人盯着苏姑娘?”
“不必,这丫头可机灵了,高手跟踪她,都可以教她察觉。”
“直接问苏姑娘要答案,苏姑娘只怕不会说,否则苏公子没必要遮遮掩掩。”
“我知道,但既然已经知道从何处下手,不怕撬不出答案。”云靳站起身,“来了燕阳有一段日子了,我还没好好将这儿看个仔细,今日就四处走走瞧瞧吧。”
“那些烧鸡如何处置?”
“说好了宴请乞丐,当然不能食言,你让掌柜代为处置吧。”云靳悠闲的走出厢房,心情愉悦的享受燕阳一日游。
有一种人,就算每日在他耳边唠叨个几回,他还是会犯傻,而苏明泽就是这样的人。
苏映宁真是恨铁不成钢,瞪着苏明泽,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比我懂得周旋应付,我不推给你,难道实话实说吗?”苏明泽觉得好无辜,说谎这种事他真的不擅长,又不能说实话,当然只能将麻烦丢出去。
“你可以说在任大夫那儿见过啊。”
闻言,苏明泽的牢骚更多了,“这都是你的错,上次在医馆,你也不让我跟人家打声招呼,道声谢谢,好像人家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是妖魔鬼怪,害得我一看到是他就觉得很不安,再看到那本草药图书,脑子顿时乱成一团,哪还记得你和任大夫有何不同?”
“你是不是我亲哥哥啊,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将我给卖了?”苏映宁懊恼极了,早想到最会给她添麻烦的就是三哥哥,可是并未搁在心上,因为相信任大夫那儿守得住,谁知道对方太厉害了先算计到三哥哥头上。
“我没法子像你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实在应付不了他们。”
苏映宁恨恨的咬牙切齿,“难道我就知道如何应付他们?我都还没搞清楚他们的目的。”
张着嘴巴半晌,苏明泽豁出去的道:“大不了实话实说,这是你画的又如何?他们不至于因为草药图书就要了你的命吧。”
事到如今,生气也没用,苏映宁随手拿起一本草药图书,再仔细看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她仍旧瞧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觉得一颗心纠结得更严重,索性又将书册扔回书案上。从后面走出来,她在房里绕着圈子,一边沉思着。
“你别闷不吭声,很吓人。”在苏明泽心目中,苏映宁简直无所不能,没有什么事难得倒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焦躁不安。
停下脚步,苏映宁一脸严肃的看着苏明泽,“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先是遭人跟踪,接着就有人拿这本草药图书找上门,你说这两者会不会有关?”
“这两边是同一批人吗?”
“不是同一批人,可是,他们的出现应该都跟草药图书有关。”
苏明泽拿起一本草药图书看了又看,“这玩意儿究竟哪儿值得一群妖魔鬼怪追着跑?”
苏映宁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还真是一群妖魔鬼怪。”
“先别顾这些,还是想想如何圆了这件事,那位云公子很快就会找上门。”
苏映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若是圆不过去,你就等着替我尸吧。”
“你别吓我。”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这会儿苏明泽终于怕了,可嘴巴上还是坚持己见,“文人上书战争祸国殃民,皇上都没降罪了,不过是几本草药图书,如何会招来杀头之祸?”
“难道……文字狱?”
“文字状?这是什么玩意儿?”
苏映宁抢过他手中的芏册,退到卧榻边,整个人在上头,一边翻开书册细细研究,一边解释道:“文字狱是一种对文人的政治迫害,当权者故意从着作中撷取字句,罗织成罪……难道草药图书中有什么东西踩到上位者的痛处?”
苏明泽的脸色微微一变,“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苏映宁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谁会知道上位者可以为了清除异己而借文字生事。”
苏明泽瞪大眼睛看着苏映宁,“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糟糕,不小心说太多了……苏映宁故作镇定的勾了勾手,苏明泽赶紧在卧榻边的地上坐下,她举起手上的书册往他的脑袋瓜敲下去,“我不是教你多看书吗?看多了,别人不知道的,你也会知道,懂吗?”
苏明泽双手抱着头,大声抗议,“我有多读书,师傅说了,即便是武人,也不能不明事理,何况要当将军的人,更要有文人的见识。”
“文师傅很不错。”她不得不说爹爹给三哥哥找了一个好师傅,不但教导武功,更教导他成为一个有脑子的人,不过三哥哥生性纯良,不知道世界充斥豺狼虎豹,有了这次经历,三哥哥能够有所学习,倒也不是坏事。
“你别跑题,总之事情不至于如此严重吧?”苏明泽不死心的道。
“放心,我们的命没那么值钱。”
松了口气,苏明泽点道:“就是啊,我们又不是了不起的人,用不着如此费心索要我们的命。”
苏映宁很想纠正他,草药图书出自她手,人家是冲着她来,所以她说“我们”的金不值钱,因为她的比较值钱,不过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而已,最近娘盯得紧,出门一定要交代行踪,要是再惹出了什么事儿,或是让三哥泄露了什么,她肯定连大门走不出去。
虽然不清楚对方寻找她的目的何在,但她从不委屈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日子就是要过得开开心心,人生才值得啊!
既然逃不了,苏映宁喜欢主动出击,于是让苏明泽出面邀请云靳上闻香楼。
见到云靳,苏映宁连寒喧都省了,直接切入主题,“听说你在打听草药图书出自何人之手,我可以告诉你,这书册是我画的,但也不全是我画的,我上山采药时遇见一位女大夫,见她手上有这么一本草药图书,觉得此书对习医之人有很大帮助,便询问对方是否愿意让我使用这个法子传授知记,没想到对方索性将此书借给我誉抄,不过她的草药图书中记载的药材不多,我便依着自个儿接触的草药增添许多,于是有了我着作的这一套草药图书。”
云靳没想到她劈里啪啦就是这么一串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相信?”虽然是她编岀来的,但也不是无凭无据,她不过是根据事实做了一些修饰,绝对禁得起他提出质疑,当然,最要紧的是可以让自个儿跟这套草药图书划出一道界线。
半晌,云靳稍稍回过神来,“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增加了什么?”
“凡是来自苍雾山和南岭的药材都是我增加的,另外还有老百姓比较不熟悉,或者容易混淆的药材,像是萎蕤、赤小豆。可惜,我完成自个儿的草药图书之后,便将那位女大夫的誉抄本丢了,要不,就可以拿来供你比较。”
“你去过苍雾山和南岭?”云靳终于从混乱当中冷静下来,看着她的目光,多了自个儿也说不清楚的情感,当他坚定的认为她不过是个村姑,她竟给他如此惊人一击。
“当然,难道我能无中生有将那些草药画出来吗?”
“我可没说你无中生有,不过,你去苍雾山和南岭时多大岁数?”
“十一岁那年去了南岭,十二岁那年去了苍雾山。”
“你爹娘如何放心小小年纪的你去南岭、苍雾山这样的地方?”
苏映宁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读书人只知关门读书,如何计道天下百姓甘苦?大夫也一样,坐在医馆等着病人上门,见的不过是有能力上门求医的疾病疼痛,却看不见究困之下的疑难准杂症。再说了,南岭和苍雾山又不是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有我爹、大哥、二哥护着我,我有何可惧?”
有好一会儿云靳无法言语,好吧,他承认,即便是村姑,她也不是寻常的村姑,不仅如此,她甚至比许多男子还有胆量、见识。
“我听说苍雾山终年云雾缭绕,很容易迷路。”
“非也,午时云雾尽散,一花一草清晰可见,而且有火虫引路,穿越苍雾山不难,好了,你找到我了,请问有何指教?”苏映宁只想赶紧了结此事。
云靳迅速梳理一下收到的信息,他认为她的话有真有假,但就是因为真假掺半,更能取信于人,然而何为真实,何为杜撰,他难以辨明,只能尽可能想办法旁敲侧击引上更多真话。
“你遇见的那位女大夫是谁?”若是真有此人,他认为有可能是容妃。
“她不愿意透露身分,只说她姓尹。”
“她生得什么模样?”
“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很漂亮,看不出来年过四十了。”
“这是多久前的事?”
“太约五年前吧。”
单论年纪,确实与容妃相差不多,不过有个前提——她的故事是真的,可是关于这一点,他当真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丫头很狡猾,否则他们兄妹犯不着想方设法闪躲一直到退无可退,才愿意出面承认此书与她有关。
“我的草药图书哪儿出了问题?”
“宫里的太医看上苏姑娘的草药图书,有些疑问想请教苏姑娘,不过,他们肯定没想到苏姑娘年纪还小。”
这是鬼扯!但苏映宁没有挑破,毕竟她也没实话实说。
“他们不嫌弃我年纪小,不吝指教。”苏映宁随起身告辞,拉着苏明泽离开。
走出闻香楼,苏明泽便心急的问:“你从哪儿生出来这么一个女大夫?说得好像是真的,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苏映宁没好气的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
“什么?”
苏映宁又忍不住给了一个白眼,“必须是真的。”
怔愣了下,苏明泽终于反应过来,“是是是,当然是真的。”
“没错,我句句属实。”
苏明泽忍不住又问:“不过,你如何唱出这么一出戏?”
唱戏?苏映宁皱了一下眉头,可还是回答了,“我们府里那些珍贵的医书孤本啊!”一个杜撰出来的故事是难以取信于人,所以捏造的同时少不了要掺入真的。
苏明泽然开朗,“你如何知道那些医书孤本出自女大夫之手?”
“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难道会出自男子之手?”
苏明泽又是一顿,接着斜睨了她一眼,语带戏谑的道:“大哥的字可是比姑娘家还细致娟秀,倒是你的字……狂野似男子,真是不多见。”
“我也可以写出细致娟秀的字。”草药图书要卖银子,供人传阅,当然不能教人看岀着书人是女儿身。
啊,他都忘了,小宁根本是个奇才,字可以像男子一样狂野放肆,也可以像女子一样端正秀丽。
“你了不起,还知道这位女大夫的岁数。”
“爹说过,那些医书孤本是至交好友相赠,因此我猜他们年纪相当。”
“原来如此。我觉得云公子对这位女大夫好像很感兴趣。”
“他看上谁无所谓,就是别来骚扰我们。”
苏明泽还是不放心,“我们顺利月兑身了吗?”
“不知道,这个姓云的不好应付,不过,只要我们没把柄落在他手上,以后就没有我们的事。”苏映宁刻意给他一个斜眼,这一眼是警告他别扯她后腿了。
苏明泽缩了一下脖子道:“纽知道了,我会管住嘴巴。”
了结一件事,苏映宁心情极好,“我请哥哥吃凉粉。”
“妹妹请哥哥,这象话吗?哥哥我请你,爱吃多少吃多少。”苏明泽模了模苏映宁的头,拉着她去吃凉粉。
从闻香楼回来之后,云靳就搬了一张官帽椅坐在树荫下,闭着眼睛,任由从枝叶间洒下的阳光打在身上,静悄悄的好似睡着了。
梁子昱见状,问了赵英,得知整个会面的过程,不由得击掌喊了一声“聪明”。
云靳张开眼睛冷冷瞥了他一眼,他不以为意,也请赵英为他搬来一张官帽椅,在两人中间摆上几案,再沏上一壶茶,摆上一盘他刚从街上买回来的桂花馅炸糕。
吃了一块炸糕,再配上一盏茶,梁子昱满足了,不疾不徐的问:“你相信了?”
喝了一盏茶,云靳老实承认,“信了一半。”
“信了哪一半?”
“我相信真有一位尹大夫,但我无法确定苏姑娘的草药图书是否真是仿效那位女大夫的着作。”
梁子昱的看法也是如此,他不得不衷心的赞叹道:“苏姑娘真是聪明,故事如此周全,草药图书说是与她有关,却又不全与她有关,可进可退。”
云靳没好气的了他一眼,“那丫头不是聪明,是狡猾。”
这不是一样吗?梁子昱懒得为了这点小事跟他纠缠不清,“无论如何,她已经给了答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她无关。”
张着嘴巴半晌,云靳闷声道:“我还真希望她所言属实。”
“你认为那位尹大夫是容妃?”
“若是真有其人,应该是容妃。”
“你不是相信真有一位尹大夫吗?”
云靳没好气的又赏了他一个白眼,“我相信,但未经证实之前,这位尹大夫不过是一个虚幻的人物,当不得真。”
“苏姑娘已经将尹大夫的草药图书誉抄本丢了,你甚至无法证实是否有尹大夫这人,就算能证实真有这么个尹大夫,且是容妃,那又如何?如今人不在这儿,我们也找不到她。”梁子昱很无奈的双手一摊。
云靳摇了摇头,勾唇一笑,“若真是容妃,你认为容妃为何岀现在此?”
“这是什么意思?”
“容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云州,更别说留下足以让人发现其身分的东西。”
略一思忖,梁子显便明白了,“这儿有什么吸引容妃?”
“没错,所以容妃还会再来……更说不定她一直来来去去,只是行踪隐密,未曾教人察觉。”
虽然十五年前容妃在前往先皇陵寝的路上月兑逃,皇上下诏各地官衙追捕,但追查一年毫无线索后,追捕一事慢慢被众人放下了,如今只怕各地官衙都忘了有容妃这个人,更是寻不到容妃的画像。
“有道理,不过,,只怕她来了,我们也不知道,如何逮人?”
“只要确定范围,皇上想找个人还是难事吗?”梁子昱懊恼的轻拍了一下脑袋瓜,“对哦,我都忘了皇上的锦衣卫。”
“不急,还是先确认苏家丫头口中的尹大夫是不是容妃。”
“你要如何证明?请苏姑娘将尹大夫的草药图书重新撰写出来?”
“我以为这不过是她的推托之词,若是真有此书,她绝不可能丢掉。”
“我同意,辛辛苦苦誉抄的医书如何舍得丢掉?可是,不是丢了,她拿出来证明白全儿所言属实,这不是更好吗?”
“正因如此,关于尹大夫的存在,我持保留态度。”
“这事只能从苏公子那儿下手了。”
云靳摆了摆手,“省省吧,今日他陪同苏家丫头去了闻香楼,可是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他对我已经生出防备,只怕我一靠近,他就跑了。”
“这会儿可麻烦了。”
没错,确实麻烦。云靳略一沉吟,道:“明日去八方书铺瞧瞧。”
梁子昱闻言一怔,“八方书铺?”
“苏公子好像很喜欢去八方书铺。”
侍立一旁的赵英点头时和,“近日尤其去得很勤。”
“这八方书铺大有文章?”梁子昱问道
“不知道,不过苏公子跟八方书铺关系密切,也许能从那儿模出有用的消息。”心定,云靳吩咐赵英摆上棋盘。
皇上为了培植自个儿的势力,将他放到战场,可是战场的杀戮将他磨成一把杀人的刀。回京之后夫子觉得他杀气太重,便要求他每日至少花一个时下棋,不想输嬴,只是单纯下棋,两年下来,下棋不但教他的心性沉稳下来,更成了一种享受。
八方书铺是燕阳最大的书铺,楼高两层,一楼分为左右两厅,东为文房四宝,西为书册,二楼是字画,展示的全是有才气但未出名的文人画,总之,这儿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墨香。
云靳不疾不徐的四下瞧瞧,从东边的文房四宝逛到西边的书册,随意翻阅,寻着机会正准备上前与掌柜攀谈,突然一股浓烈的胭脂味扑鼻而来,一群莺莺燕燕走进书铺,“如狼似虎”的直扑柜台。
“刘掌柜,流先生的画册出来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我这就给绮萝姑娘拿来。”刘掌柜笑盈盈的赶紧走向西厅,过了一会儿,带来一本画册,放在柜台上。
绮萝姑娘连忙拿起画册翻阅,“流先生这次画的公子可真俊!”
“流先生笔下的公子哪一个不俊?”刘掌柜笑道。
“是是是,我们青花巷的姑娘可都是流先生的忠实读者。”
“我尤其喜欢白衣公子,如同寒梅又冷又傲,真是迷死人了!”
“我觉得黑衣公子更迷人,豪放不羁,看着就教人怦然心动。”
“我喜欢紫衣公子,贵气逼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我看每个公子都好,皆是人中龙凤。”刘掌柜赶紧做出结论。
绮萝姑娘命身边的丫鬟给了银子,再递上锦布请刘掌柜将画册包起来。
抱着画册,绮萝姑娘欢喜的转身准备离开,正好瞥见站在西厉拱门前的云靳,不由得一怔。
“小姐,这位公子好面善哦。”身边的丫鬟也看见了。
“是啊,我也觉得好面善,是我们烟香楼的贵客吗?”
“不是,若是烟香楼的贵客,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慢着,我怎么越看他越像白衣公子?”
“是啊,难怪面善,不过,我觉得他更像紫衣公子。”
“不对,应该是比紫衣衣公子更好看。”
几个姑娘吱吱喳喳,不时还奉送媚眼,云靳不难听岀这是什么状况,一张脸绿了,目光转为冷冽锐利,几位姑娘瞬间噤若寒蝉,赶紧提起脚步离开。
云靳冷着脸走到刘掌柜面前,“流先生是谁?”
刘掌柜面有难色,可是在云靳犀利的目光下,还是老实回答,“流先生是一位画师,擅长人物画,他笔下的公子俊美非凡,深受姑娘喜欢。”
“花街柳巷的姑娘吗?”赵英没好气的嘀咕一句。
刘掌柜尴尬一笑,花街柳巷的姑姐挺可怜的,看银子侍候人,又不能挑长相,只好靠流先生笔下的俊公子解馋,偷偷将侍候的老头儿想象成俊公子,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我要看流先生的画。”
刘掌柜无法拒绝,只能取来画册奉上。
云靳翻开画册一看,剑眉随即向上扬起,这位流先生肯定向往魏晋之风,画上的俊公子宛若魏晋名士,难怪迷得那些青楼女子神魂颠倒,还好,并非如那些青楼女子所言有他的影子……不对,青楼女子向来眼色极好,不可能好几个都错看……他不由得加快翻阅的速度,幸好画上的俊公子没有一个与他相似,可是到了最后一页,见到右下角画着熟悉的鸢尾,他顿时僵住了。
“公子千万不要在意那几位姑娘的闲言闲语,她们不曾见过京城来的公子,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公子的风采,只能借流先生笔下的俊公子说道。”
“流先生是不是还有其它画册?”云靳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是,公子要看吗?”刘掌柜忍不住冒冷汗,老实说,这位公子跟流先生笔下的白衣公子真有点相似。
云靳点了点头,刘掌柜好再度进了西厅拿来流先生所有画册。
此时云靳的心思根本不在白衣公子身上,直接到最后一页,果然见到那朵熟悉的鸢尾。
“这些是流先生留给八方书铺镇店之用,恕不能卖给公子。”刘掌柜努力漠视云靳是得严肃的表情,想要缓和云靳带给他的压迫感。
云靳冷冷的看看刘掌柜,“我要见流先生。”
“请公子恕罪,流先生不愿意教人知道他的身分。”
“我已经知道流先生的身分,不过是想进一步证实。”
“我答应流先生了,就不该背信忘义。”
云靳倾身向前,威胁道:“我是朝廷命官,若我有意为难你,轻而易举。”
刘掌柜阅人无数,单从云靳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来的傲气,就知道他身分尊贵,不是他这个小人物得罪,“公子为何要见流先生?”
“掌柜不必知道,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对流先生没有恶意。”
略微一顿,刘掌柜还是没有松口,但愿意行个方便,“我是生意人,信守承诺是立身处事的根基,不过我倒可以告诉公子,五日后流先生会过来收银子。”
“我保证流先生不会有事,我也不会出卖你,还有,五日后我会将这些全带走,银子,我付双倍。”云靳拍了拍柜台上的一摞画册,便转身带着赵英离开。
刘掌柜顿时双脚一软,往后跌坐在杌子上,这位公子的气势实在太吓人!
苏明泽觉得自个儿最近走了霉运,刚了结一件事,都还没缓过气来,又来了一件事,而这次的麻烦更大。
老天爷是不是想磨练他。
“哥哥小心。”
苏映宁的声音从上头传了过来,可惜来不及了,苏明泽已经整个人扑倒在地。
半晌,苏明泽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从枣树上爬下来的苏映宁,“娘说了,如今是个大姑娘了,不可再爬树。”
“我上去看枣子生得如何?”苏映宁伸出手,将苏明泽拉了起来,“平日见你手脚灵活,连高墙邽可以轻易致过去,今日怎么连个鱼蒌都越不过去?”
“你怎么将鱼蒌丢在这儿?”
“不是我,是珠儿,说要去池塘钧鱼,可是出门才想到忘了带钓竿,随手将鱼蒌扔了,跑去拿钧竿,不过,大概是沈嬷嬷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味道太香了,她忘了要钓鱼,钻进厨房了。”
珠儿名义上是苏映宁的丫鬟,不过她更喜欢厨房的活儿,成日在沈嬷嬷面前献殷勤,顺道偷偷学艺。
“这个珠儿太不象话了。”
“她天生适合待在厨房。”苏映宁歪着脑袋瓜打量他,“哥哥是怎么了?”
苏明泽的神情转为不安,“我在书铺遇到云公子。”
“那又如何?”苏映宁的口气很轻松,全身的刺却立即竖了起来。
“那个……他买了好多画册。”
苏映宁瞬间变脸,“流先生的画册?”
“除了流先生,只怕没人会画出那样的东西。”
时至今日,苏明泽还是难以接受她是流先生,一个姑娘家如何能画出那种东西?云州靠近北夏,民风开放,但女子终究不是男子,有些界线是不能夸越的,更别说即便世人以为流先生是个男子,也是个放浪形骇的家伙。
“你可有问刘掌柜,他为何注意到流先生的画册?”
虽然她认为流先生的画册不同于图,但是对刘掌柜而言差别不大,皆不宜大刺刺摊在世人面前,因此画册会另外收藏,换言之,若非熟客,或者刘掌柜刻意推销,一般人不会有机会见到流先生的画册。
“我都吓坏了,哪有机会问清楚发生什么事。”顿了一下,苏明泽接着讷讷的道:“云公子倒是问了我,是否看过流先生的画册。”
苏映宁的眼睛微微一眯,“你如何回复?”
苏明泽没好气的撇嘴,“名义上是我画的,我能说没见过吗?”
苏映宁瞪大眼睛,“你承认自个儿是流先生?”
“当然没有,不过他好像猜到流先生与我有关。”
“与你有关又如何?”
苏明泽想翻白眼,这丫头不是很聪明吗?“我若能画出这样的玩意儿,倒是无妨,可惜我没这个本事,只怕马脚一下子就露出来了。”
“你只要死咬着说是你画的,他凭什么质疑?”
苏明泽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你逃不了了。”
“你少乌鸦嘴,此事只有你知道,你不出卖我,谁会知道?”
“你忘了草药图书的事吗?我们没出卖你,人家还是将你揪出来了。”
“草药图书的事明是你太笨了,三言两语教人家套出话来,要不,人家如何查到我头上,逼得我不得不担下此事?”
虽然她至今还没模清楚对方的目的何在,但是教人知道她是流先生,也不是毁天灭地的事,只是这也不是好事,她的名声肯定没有了,她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名声很重要,不过名声影响的是嫁人,她不嫁人也没关系,大不了找个无父无母的穷书生当上门女婿,爹爹肯定同意,最舍不得她嫁人的就是爹爹了。
苏明泽摆了摆手,“我不管啦,总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眼珠子贼溜溜的一转,苏映宁不怀好意的道:“不如,你今日开始跟着我学画画,必要时候还是可以混得过去。”
苏明泽惊吓得连退了三步,“不行不行不行,我画不来这种玩意儿。”
苏映宁嗤之以鼻,“害羞什么,你是个姑娘吗?”
“我就是一个只懂得用拳头的武夫,没那个本事。”
“你不试试,如何知道没这个本事?”
苏明泽双手合十,“你别折腾我了,师傅规定我每日要写三篇大字,还要默背文章,我都应付不来了,哪有闲功夫跟你学作画?”
“算了,你要真能画出来,流先生早就换成你当了。”一开始因为年纪小,又不知道有没有销路,她画了几张俊秀的魏晋名士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没想到她建议刘掌柜卖给青楼女子,生意竟然做起来了,于是她想,这门生意还是交给三哥哥较为稳妥,偏偏三哥哥的丹青真的不行,她只好自个儿继续当流先生。
苏明泽松了口气,真是怕了这丫头,满脑子歪主意,完全没有苏家人的正气。
“看样子,最近我得充当大家闺秀在家里绣花了……不行,明日我要去大杂院给人看病。”虽然人家根本不愿意给她看病,可是爹爹和大哥不在,他们只好勉为其难接受她,算是给爹爹面子,毕竟是爹爹交代她去的。
闻言,苏明泽忍不住嘲道:“待在家里你也不会绣花。”
“我不是不会绣花,是不想绣花。”这两者差很大好吗!
苏明泽嘿嘿一笑,他们心知肚明,何必硬拗。
苏映宁孩子气的哼了一声,转身走人。
无事一身轻,苏明泽耍宝的挥了几下拳头,哼着小曲回房完成师傅交代的课业。
梁子昱看着云靳买回来的画册,有若寒梅一般冷傲的白衣公子、贵气逼人的紫衣公子、放荡不羁的黑衣公子、娇女敕如花儿般的粉衣公子、清新俊逸的黄衣公子,无论哪个类型,每个公子都很撩人,保证姑娘看得面若桃花……
总之,他久久说不出一句话,燕阳这个地方真教他惊奇不断。
“如何?”若非这些画册必须留下,云靳恨不得毁了它们。
梁子昱干笑了几声,“听闻云州民风开放,如今见识到了。”
云靳冷冷的挑起眉,“你只看见云州民风开放?”
怔愣了下,梁子昱再看个仔细,“这几位公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有似曾相识?”
略微一顿,梁子昱迟疑的道:“好像是我们。”
云靳忍不住送上一个白眼,“你终于看出来了。”
梁子昱再重新打量一遍,中肯的道:“画得极有技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还有,他们皆为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与我们相差甚远。”
“你忘了五年前我们来过这儿吗?”云靳没好气的再问。
认出白衣公子是以自己为原形,云靳就想起五年前的事,当时为了悄悄送他进入北境大军,皇上要王夫子以游历之名将他带出京城,可是,既然是游历,王夫子当然不会落下其它学生,来到云州,当然也要回老家看看,而苏家丫头就是当时爬墙偷看他们的小丫头。
“五年前……我想起来了,你被一个爬墙的小丫头耍了,隔日竟然病倒了,然后就留在燕阳养病。”
他不是真的病倒了,而是借着养病之名月兑离大伙儿转往北境大军。
“我不知道自个儿当初是这副模样。”
云靳忍不住瞪人,这是重点吗?“这个姓苏的丫头真是胆大包天!”
“你确定这些画册是出自苏姑娘之手?”梁子昱没有漏看最后一页的鸢尾,只是他的目光完全被几位有魏晋之风的公子给吸引住……老实说,连宫里的画师都比不上这位流先生,他们几个都成了她笔下的美男子。
“你不是已经看见那鸢尾了吗?”
“好吧,画册的鸢尾与苏姑娘草药图书上的相同,这可以说明先生是苏姑娘,同时也可说明,以鸢尾做记号是苏姑娘的习惯,与容妃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此一来,容妃的线索不就彻底断了吗?”
云靳摇了摇头,“这倒未必。”
略微一想,梁子昱便明白了,“苏姑娘的鸢尾有可能是仿效那位尹大夫,但又不能一模一样,因此鸢尾的画法变成含苞待放。”
“没错。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巧合,我认为她在尹大夫一事上头并未说谎,只是基于某种理由,她不愿意将誊抄本拿出来……不,根本没有誊抄本,而是原着,这也是她不方便拿出来证明白个儿所言属实的原因,因为她答应尹大夫不能让其草药图书流出去。总之,尹大夫绝对是容妃。”云靳觉得事情发展越来越靠近真相了。
“没有亲眼见到尹大夫的草药图书,一切都只是猜测。无论是誉抄本,还是原着,苏姑娘不肯交出来,我们也莫可奈何,除非,你准备潜入苏家将东西偷出来。”
云靳信誓旦旦的勾唇一笑,“我会让她老老实实交出来。”
梁子昱挑起眉,语带戏谑的道:“她若是容易应付,你会跟她纠缠这么久吗?若非恰巧在八方书铺看到流先生的画册,你对尹大夫的存在还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云靳的目光落在流先生的画册上,“你放心,这次她逃不了了。”
“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你对上她总是讨不到好处。”梁子昱伸手翻了一下画册,对苏映宁真是越来越佩服,“当时她几岁?九岁?十岁?她不过是爬墙偷看我们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将我们画得如此传神,真是太厉害了!”
云靳唇角一抽,“传神?”
“难道你不觉很传神吗?你的本性不是又冷又傲吗?”
“你又是哪一位?紫衣公子还是黑衣公子?”云靳不相信他见到自个儿被人家画成画供青楼女子观赏,心里会舒坦。
“无论紫衣公子,还是黑衣公子,都有几分我的味道,也许,他们两个都是我。”梁子昱可不像云靳有洁癖,姑娘一贴上来就想打喷嚏,他可是很享受被姑娘团团围绕的滋味,当然,香喷喷的美人儿更好。
云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事他也可以当成享受,了不起!
“真是越看越像,改日你见到苏姑娘,别忘了问清楚,紫衣公子和黑衣公子是不是都是我的化身?”梁子昱可是很满意自个儿在流先生笔下的模样。
云靳真想拿棒棍敲人,他不是应该恨不得将那丫头大卸八块吗?可是看看他,竟然充满了崇拜……好吧,若不是扯上他,他也会觉得她了不起,一次又一次刷新他对她的认知,他再也不会认为她是个村姑,甚至好奇她脑子究竟装了什么。
“这次苏姑娘出面相邀,我也跟着一起去。”
云靳泼他冷水,“她不会出面相邀,她不是傻子,主动上门承认自个儿是流先生。”
“也是,这会儿她应该足不出户,你想见到人可不容易。”
云靳没好气的将画册阖上,越看越不满,“你等着吧。”
苏映宁又被跟踪了,这次她火大了,不是让对方追着她跑,而是怒发冲冠走到对方面前,大声质问:“你是什么意思?为何一直跟踪我?”
崔晨吓了一跳,目瞪口呆了半晌,迟疑的道:“姑娘如何认出我?”他的易容术可是很厉害的。
“看你的身形就知道了啊。”她是大夫,对人体很熟悉,更别说她擅丹青,看一眼就可以将人的身形体态描出个大概,何况他三番两次在她面前闲晃,她还能不记住吗?
崔晨闻言一凛,笑着道:“姑娘真是厉害。”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直接说重点。”
“我家主子见过姑娘的〈春游图〉,想请姑娘再画一幅〈春嬉图〉。”
苏映宁不由得一怔,虽然有过不少猜想,但万万没想到跟她两年前一次随意之作有关。有一回她上山采药,远远见到福恩寺的桃花开得正盛,于是想转去寺里的桃花坞赏花,正好遇见公子、姑娘们相约到福恩寺下的灞水出游,整个燕阳的公子哥儿、名门闺秀全聚在那儿,各式各样的美色闪闪动人,见了教人忍不住手痒,而且从挑花坞往下一看,一目了然,她便心血来潮画了一幅〈春游图〉,送到八方书铺贩卖。
她没将那幅画当回事,无论是哪个时代,艺术品从来是见仁见智,就算那幅画挂在墙上两年没有人欣赏,这也没什么,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就教外地来的商贾看上眼了,然后买走了,得了五百两。
总之,因为这幅《春游图》,她发现卖画比卖写真集更赚钱,后来又画了幅《春光明媚》得了三百两,不过,这一次等了三个多月才找到买家。
这两幅画让她尝到了甜头,导致她完全提不起画写真集的热情,要不是青花巷的姑娘等着流先生的画册等了一年,频频催促刘掌柜,她才重新又画起了写真集,没想到就出事了……
想到这儿,她正了正心神,决定先把这些烦人的事抛到脑后。
“你家主子如何知道〈春游图〉是我画的?”画家的作品当然要落款,但她又不能大剌剌的署名苏映宁,便配合草药图书取了“鸢尾公子”这个笔名。
“刘掌柜没有鸢尾公子的作品可卖,便向我坦白鸢尾公子就是苏姑娘。”
她并未特别交代刘掌柜不能说出鸢尾公子的身分,毕竟这个时代男女不平等,刘掌柜应该不愿意人家知道鸢尾公子是女儿身,阻碍作品的销路,况且刘掌柜也不是个多嘴的人,没想到刘掌柜还是将她出卖了。
崔晨显然知道她的想法,“刘掌柜原本不愿意说出来,是我再三恳求,发誓不会将鸢尾公子的真实身分说出去,他才愿意告诉我的。”
“你为了一幅〈春嬉图〉跟了我那么久?”当她是小丫头很好骗吗?
崔晨恭敬的行个礼,“这是误会。我知道自个儿的请求令人为难,拿不定主意应该如何向姑娘开口,若非姑娘今日主动走过来,我还犹豫不决。”
苏映宁似笑非笑的扬起眉,“我误会了吗?”
“小的姓崔名晨,我家主子是益州富商姜家大老爷,大老爷想替老夫人准备寿礼。老夫人上了年纪,喜欢春日少男少女欢喜出游的景色,大老爷无法买到那幅〈春游图〉,只能麻烦姑娘再画幅〈春嬉图〉。”
“你认为我一个姑娘跑去益州作画,妥当吗?”
“姑娘误会了,我家主子想请姑娘去福恩寺山脚下的桃花源作画。”
苏映宁知道桃花源,这是燕阳富商全家的庄子,听说是为了呼应福恩寺的桃花坞,刻意取的名字。
“我家主子愿意出一千两请姑娘作画。”
苏映宁很想控制自个儿的反应,可是这样的报酬太诱人了,让她的双眼情不自禁的闪闪发亮,但她倒不至于傻乎乎的立即答应,“我需要几日的时间考虑。”
“这是当然,姑娘也需要时间琢磨如何呈现〈春嬉图〉。”
她还没答应,他怎么就要她琢磨如何呈现构图?算了,苏映宁觉得这点小事没必要放在心上,确定他如今住在哪家客栈,便赶紧回去找哥哥商量。
苏明泽的反应比苏映宁还激动,两眼射出来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这是真的吗?一千两?”
苏映宁嗤之从鼻,有了利益就忘了危险,果然是头脑简单的人!
“你有胆子挣吗?”
“你要画多少画册才能挣得一千两,难道你不心动吗?”
“心动啊,但是银子来得太容易了,总觉得有诈。”她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她对自个儿的作品也很满意,生动有朝气、色彩鲜活,但她在画坛的地位连个边都还没模到,不过画了两幅画,其中一幅还如此巧合的勾住人家的目光,让人家愿意开出双倍的价码请她再画一幅相似的,她会不会太幸运了?
苏明泽不以为然的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小丫头能让人家图谋什么?”
她不是小丫头了好吗!但是有一件事他倒是说对了。
“我确实没什么值得人家图谋,所以啊,我更觉得古怪。”
“再古怪,也没你来得古怪。”苏明泽讪笑道。
苏映宁抗议的瞪了他一眼,“我只是不像一般姑娘善于绣花,哪儿古怪?”
“不擅长绣花是小事,当自个儿是男儿似的不懂规矩,那才是大事。”
“我哪有不懂规矩?只是更喜欢随心所欲。”苏映宁越说越小声。
虽知男女有别,但是上一世的教育深入骨髓,难免就放肆了一点,偏偏爹娘和三个哥哥都宠她,她就更不知道界线了。年纪大了,娘亲觉得不妥了,想要纠正她,却也改不回来了,幸好她的大胆都是有限度的,不至无无法无天。
苏明泽懒得在这上头争论,只问:“你真舍得花花的银子?”
苏映宁当然舍不得,不过理智大于情感,“不急,过几日爹爹回来,我再问爹爹的意思,若是有什么问题,爹爹必然看得出来。”
苏明泽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爹最宠你了,你说好,他能说不好吗?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还是自个儿想清楚吧。”
是啊,她的主意可多了,岂是别人作得了主的?苏映宁闷不吭声的靠着枣树坐下,错过一千两,何时等到另外一个一千两?若是放掉一千两,她肯定连睡觉都会哭着醒过来,除非老天爷眷顾,给了更好的机会……
道理如此,但这一次她就是觉得心不安,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