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取货的客人很准时,楚楠竹亲自下去接待,按说万无一失,可没过多久店员便慌张地跑上来,说客人和楚楠竹发生争执。
崔乔站起来说:“带我过去。”
这种时候确实该是老板出场,在VIP接待区,一位贵妇人抚着额头,十分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楚楠竹做的那顶帽子,而她本人则在对面站着。看不出表情是什么意思,与其说是在争吵,不如说是客人单方面的抱怨。
“你好,我是崔乔,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他问。
刚才那贵妇各种刁难都没让楚楠竹皱一下眉头,反倒是崔乔这听上去十分正常的开场白,让她露出讶异的神情。
这也太有老板的样子了吧,他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那位年纪不小的贵妇看到崔乔便眼中一亮,谁不喜欢看美男,连声调也降了下来,晃着手里的帽子跟他抱怨:“我女儿最喜欢你家的帽子,所以在她婚礼上我才说要订做一顶,结果你看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跟你家的风格一点也不一样?”
没错,他的设计一向走简洁路线,而楚楠竹的却相对华丽,他能理解客人所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却无法认同。
“请问您指名楚设计师为您服务,没有提前沟通好想要的风格吗?”
“什么风格,不就是你家的风格,是朋友介绍我找这位设计师,怎么你们一家一个品牌风格还不同吗?”
楚楠竹叹了口气,怪自己没有提前问清楚。介绍客人来的那个旧客人的确是她的客人,所以她也擅自认为这位客人也是因为喜欢她的设计才指名她来服务的。
她还是太女敕了,其实普通人哪里分得清设计师,不过是看品牌来的。
那贵妇越想越生气,将那顶帽子举到崔乔眼前,“这哪里能看出来是你家的设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亮片是什么东西,想把我打扮成一只万圣节火鸡吗?哪会有人戴这种东西,丑死了。”
“丑吗?”崔乔接过那顶女帽,在手里转了转,便扣在自己头上。
他戴着那顶女帽,竟还当着那贵妇的面摆了几个姿势,看得对方眼都直了。毕竟他长得高,脸也好看,即使是戴女帽,那双细长的眼流露出风情万种,还是遮掩作为男性的不协调。
根本是太协调了好吗,怎么会有男人戴这种华丽的帽子也这么好看!楚楠竹恨恨地想着,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他身上看。
“你真觉得这顶帽子比外面摆的那些差吗?既然那样,为什么不直接买一顶外面陈列的?”
“啊?”因为外面那些都灰头土脸的,看不出什么好,她刚要这么说时,意识到不对,脸又沉了几分,看着崔乔也没觉得多帅了。“反正我不接受这个设计,帮我改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都去掉……也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所以你选择了名牌,而不是适合自己的商品,知道吗,人戴着顶不适合自己的帽子,就像是三岁孩童穿大人的衣服,只有自己觉得满足而已。”
“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客人,付了订金的!”
楚楠竹一把过去拉住崔乔的胳膊,笑脸迎人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帽子我会去做修改,直到你满意为止。”
贵妇斜睨她一眼,哼了声。
楚楠竹笑脸迎人,怕崔乔又惹怒金主,自己心里那点不快早就被压下去。
“不用改了,时间再耽误下去要赶不上婚礼了。”那贵妇转向崔乔,是欣赏他好看的脸,也带着点拫复的心,“我一开始搞错了,你是这里的首席设计师吧,你来帮我重做一顶。”
这对于设计师来说是奇耻大辱,自己设计的东西被人鄙弃到这个分上,等于是否认了设计师的专业生涯,楚楠竹的脸瞬间就白了。
她还没有放为设计师的自尊,心里明白这女人多半是在找茬,可被人当众这样将她的作品贬得一文不值,比用脚踩在她头上还难受,打击顿时有点难受。
设计师的奇耻大辱,崔乔又怎么会不懂,他少有的露出了生气的表情,直言道:“不可能。”
“我钱都付了日子都定好了,现在跟我说不可能,这就是你们对待客人的态度?”贵妇像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就要发飙。
楚楠竹回过神来,刚才脑筋短路忘了阻止崔乔,千万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不然他们的店非被这女人掀了不成。
可沉重的打击还是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在她出手拦住崔乔前,他已经上前一步,熟悉他为人的员工全都捏了把汗,而楚楠竹更是汗都出不来,全身都凉了。
崔乔却让所有了解他的人全都大跌眼镜,他弯下腰,以一个诚恳的角度向那个贵妇低头,用非常恭敬的语气平缓地跟她说:“请理解我们的工作,我们的设计师全都是最专业的,最值得信任,―定会交出让您满意的成品。”
他这一低头,倒把对方搞愣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这一客气,自己再为难显得很没品。
楚楠竹还没搞清发生什么事,也跟着反射性地鞠躬道歉道:“务必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贵妇有些悻悻然,觉得无聊了。
不久,贵妇甩着她的名牌包走掉后,崔乔和楚楠竹才直起身子,两人都看着贵妇离开的方向,像两尊雕塑。
“你干什么?”楚楠竹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什么干什么?”崔乔问。
“你的手在干什么,现在是工作时间。”
两人本就站得很近,她的手很自然地被他牵起,握在他的手心里,她试图甩开,他纹丝不动,搞得她都不太敢动,怕被别人看到。
虽然只是拉拉小手,却比当众激吻还要教她不好意思。
崔乔对她的警告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还很色地以拇指摩挲她的手心。
要是别人在握手时做这动作她真的会被恶心到,可崔乔的用意她却很清楚,他是在磨她手里的薄茧。
和他一样,她的手同样比一般的女人粗,她从不为此感到焦虑,那是她的专业累计证明,就像一个优秀的钢琴家,指尖的茧代表成功的勋章。
可此时她却急于躲开,她不需要他这种恰到好处的安慰,更不想见到他为她向别人低头。他做自己就好了,做个讨厌鬼、麻烦鬼,让她操心,那样他反倒轻松。
“你能做好吗?”他突然问,听着竟像是在挑衅了。
楚楠竹鼻头一酸,硬是甩开了他的手,一撩头发,又是生龙活虎,“不然呢,你当我实习生?”
她是专业的,既然知道客人的需要,即使她想要的是别人的风格,非自己的擅长,那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楚楠竹精神抖擞地反去安慰其他店员,崔乔由衷发出赞叹,她真的很了不起。
她的坚强是善于隐藏自己的脆弱,这种了不起令人望尘莫及。
之后,楚楠竹为争这口气,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修改设计图,在那几个加班的晚上,崔乔都没有留下。
崔乔好像一夜间长大了,这种成长让她这个习惯当妈的很不习惯。因为有次她外出有事晚回店里,竟然看到崔乔在和预定的客人谈生意。
他在跟别人谈赚钱,他甚至还在品牌创立的这么多年之后,首次开了一次员工内部聚会,要知道以往这种事都是她在做,而且还要死磨硬泡才能把他拉过去。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止她发现了,连朱令锋之类的外人都感到诧异。
在一次餐会上,朱令锋对崔乔的成长大加赞赏,楚楠竹却不以为意。
“和他说话的那个是某家时尚杂志的主编吧?你不是在和他们谈广告的事,这个崔乔把人家主编哄得眉开眼笑的。”朱令锋打趣道:“你这个保姆生涯终于可以结束了。”
这话别人说的无意,楚楠竹心里却是一惊,她终于弄清楚自己最近心神不宁的原因了。崔乔终于开窍有了点当老板的自觉,她却心里空落落。
时尚杂志的主编何等身分,看他游刃有余的应付,俨然情场斑手,楚楠竹哼了声时,崔乔也往他们的方向督了眼。
时尚主编注意到了之后,笑了下,“都说朱设计在追你们楚楠竹,看他们两个倒是很相配。”
“相配又不一定代表什么。”崔乔的口气一点都不酸,倒是种得意者的高高在上,好像手里攥着什么重要八卦。
楚楠竹不喜欢那个姓朱的,相配又有什么用,不相配又怎样,关键是她要喜欢!
对他的话主编不太理解,却没有追问,而是成功地将广告谈定,并且附带一篇关于崔乔的专访。
崔乔是有名的名气不大脾气很怪的设计师,这次这么痛快答应接受专访,时尚主编很开心,当场敲定相关事宜。
这事不久传到楚楠竹耳朵里,她很百感交集,自己设计师的身分受到质疑不说,现在连业务的身分都失去作用,而那个崔乔还不知死活一副找她邀功的讨打相。
他们难得一直待到餐会结束,这恐怕是崔乔说最多话的一次公开场合,倒是让人见识了这个崔大设计该说人话时也是能够懂得分寸的,找他说话的人便越来越多,散场后大家心满意足地离开,只有楚楠竹瞧出了他的疲倦。
说转性也没有这么快,他根本是在勉强自己。
崔乔掩饰得很好,可脸上的倦意掩盖不住,因为他本就是讨厌吵闹的人。
两人出门,叫好的车子已经等在那边,他无言上车,无言地在关门前看看她,眼睛眨了眨,疲倦地垂下。
楚楠竹心里哀叫了声老天爷,腿比脑袋先做出动作,跟着他就挤进车里,连带把门关上,跟司机报了他家地址。
车子发动后,她都没再看旁边的人一眼,一脸气呼呼的样子,明显是在跟自己生气,是在跟这个心软没出息的自己生气!
“你要跟我回家吗?”崔乔有气无力地甩出一句。
“不知道,别问!”
楚楠竹在默默跟自己生气懒得理他,崔乔识相地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