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应洛州新任刺史,也就是七皇子襄王之邀,路兰雪带着小芳住进了洛州刺史的府邸,转眼已过了个把月,整个吃好住好睡好,没有闲杂人等来烦她,还有重兵在外看守,安全更无虞,这也是她当初之所以很干脆的答应襄王之邀跟着他来到此处的最大原因。
说邀请,或许是言过其实了,因为那日若她真的拒绝,一样会被请来刺史府第,她若不乖乖跟他走,可能会和当初去京城一样是先被打昏了再带走,如今的她身子可娇贵着,根本禁不起任何折腾。
无论如何,她相信墨东会派人找到她,也很快便会知道她被请到了这里,定会想方设法带她回去才是。
却未料,一天天过去,墨东非但没来找她,还来了一只信鸽,亲笔写了便签要她安心的住在这里。
住多久?他没说。
到时他要来接她吗?他也没说。
然后之后便音迅全无。
她想过无数个可能,譬如说他娶了阿罗,两人新婚燕尔,乐不思蜀,根本没打算要接她回去?又譬如,他在来的途中出了什么事延误了或受伤了?
思虑过多,身体必伤,这是身为医者都知道的事,而此刻正面临紧要时期的她,半点伤不得,她的身子不如人,能怀上孩子已是上天的恩赐,说什么她都不能让自己伤着累着,她忍着不去想他,不去忧虑,笑着醒来也笑着睡去。
她每日不是睡就是吃,偶尔在东厢房里看看书赏赏花,又偶尔和襄王下下棋,最重要的是养胎,三个月了其实没人看的出来,连小芳都被蒙在鼓里,一直到最近的某一天,小芳突然想到她家夫人已两个月未来癸水,这才狐疑的问起,路兰雪也不再瞒她,毕竟之后需要帮忙的地方还很多,她知道了也好。
小芳当真吓傻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怪她都怀了娃还乱乱跑,搞什么离家出走还丢了一张和离书,让那张十三四岁的小脸瞬间变成了苦瓜。
五月,天气渐暖,厚重的冬衣早就穿不住了,换上了鲜艳的衣衫,本来怕冷的她,可能因为有了身子,白天都觉得有点热,让她更为发懒。
这日午后,路兰雪躺在花园的椅上小憩一会,沉着眼皮又要睡着,听见小芳急慌慌的脚步声从长廊那头一直跑到这头——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说京城的城门封住了!不能进也不能出!大家都宫中在闹宫变,整个皇宫都禁卫军包围住了!”
“什么?”路兰雪惊坐了起来,“大将军呢?有没有大将军的消息?”
这阵子她为了静心养胎,不想有任何杂念,对她家夫君的事可以说是不闻不问,没想到京里竟出了这等大事!
小芳摇摇头又点点头,“有,前阵子奴婢不小心在园子里听见有人对襄王说,太子请命要把大将军调回北境,陛下好像也同意了,之后的就没听见了……所以现在大将军究竟在哪里,奴婢真的不知……”
“大将军人现在就在宫里保护父皇。”乐正宸信步而来,“夫人放心吧,一切早就在大将军的掌握之中,只要夫人好好待在本王这里,让大将军毫无后顾之忧,宫里的事很快就能平定了。”
路兰雪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点听懂了,又有点不懂,“他……早就知道会有变?多早?”
乐正宸一笑,“两个月前,或者更早。”
两个月前,或者更早?那就是在他新婚后出远门的那段时间?或更早之前……
所以,他才会出门之后突然带回来一个未婚妻?还说不能抛弃那女人,要娶那个未婚妻为侧室,目的就是要把她给气走?
所以,他一直迟迟没来找她,也没有派人接她回家,是因为他正忙着要部署一切,在事发时可以保护好皇上,也可以保护好他所在乎的人事物?
越想,她的心思越清明,很多事及很多不解便有了答案。
路兰雪的心一痛,鼻头酸了眼眶红了,此刻的心情好复杂,感动、羞愧、心疼着眷恋,这个傻瓜,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乐正宸看着路兰雪一脸又惊又喜又想哭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女人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终于想通了什么。
果真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女人,也难怪墨东如此想要保护好她,但凡任何决定都以她为重。
“那未婚妻阿罗……”
“据本王所知,那是墨大将军为了让你生气自动离开他才出来的女人,你走了之后,那女人是留下来了,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果真,连未婚妻都是假的,真是个笨蛋……
害她前阵子白白伤心难过,真是个大笨蛋……
此刻,她的心窝好暖好暖,她真不该质疑夫君对她的爱与在乎。
“他会没事的,对吧?”路兰雪静静地看着襄王,“只要我乖乖的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明知道这种事谁也无法保证,但她就是想有个人可以给她肯定的答复,就算骗她也好。
乐正宸看着她又是一笑,“事实上,我比较担心有事的是我父皇,墨大将军可是我朝一战将,还漫人可以打得过他,他就算要在这场爆变里篡位为王,也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懂吗?将军夫人?”
这,算是安慰吗?
所以,她乖乖待在这里其实是给襄王当人质?免得她那伟大又英明神武的夫君趁机篡位。
篡位?难怪那日襄王非要邀她到他府邸作客不可,可对方不担心逼宫的太子,还更担心她家夫君造反,那就代表她家夫君对太子逼宫一事的确是早已安排妥当,胜券在握,她的诸多疑虑及担忧都在这瞬间被化解了。
路兰雪看着襄王,有些哭笑不得。“妾身明白了,谢王爷的指点。”
“不客气。”能安好这位夫人的心,也算功德一件,若将军夫人听闻此事太过激动而动了胎气……这笔帐某人可能会直接算到他身上,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乐正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依然平坦的小肮,又淡淡地别开眼。
关于将军夫人已经怀孕一事,既然她不说,那他也不打算告诉那一位,免得那人因私情而误了军机,就当全然不知吧!
乐正宸转身离开了,路兰雪定定地望着他的影,心情很是复杂。
这样才气逼人的七皇子,是何时变得如此深谋远虑了?
把她给扣下来当人质,究竟是皇上的命令?还是他的自作主张?
想着,竟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今晚的月色,被乌云给遮蔽。
皇宫在蒙胧月色的笼罩,感觉分外孤寂。
本是热闹繁华歌舞升平的京城,因这场突来的宫变遍地死尸残疾,哀鸿遍野,饶是事前部置得完美,也难免要经几场恶战,相搏,亲人手足间自相残杀,才能把乱事给平定下来。
郑国公的禁卫军是靠皇帝陛下最近也最危险的一支,就算墨东调来镇北军连夜南下暗中守护皇宫内外,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抵挡禁卫军的叛变,除了本就部署在京城内的上千名轻骑。
事先调动大批军队进京会打草惊蛇,只能耐心等候真正宫变叛乱的那一刻才能倾巢而出,在这之前,墨东带领着暗中潜藏在宫内的一千名轻骑与上万名禁卫军对峙,就算兵力悬殊,却胜在战场经验丰富,事发之时,已稳稳将皇帝转移到安全之地,由墨东亲自守护住宣政殿。
烟火信号升空,早在数月前便部署好的兵力将先来的郑国公人马给团团围住,可说是瓮中捉鳖,除了之前在宫中的那场恶斗,这场爆变可以说是很快就平息了。
墨东负手而立站在宫中最高处,居高临下遥看整个皇宫与京城,夜幕之中宛如上万孤坟,竟见不到有人点灯。
赵信手里抱着一只信鸽,另一手拿着短签走了过来,“大将军,洛州那边来信了,说夫人已经得知宫变的消息,这几日一样好吃好睡的待在洛州史府,一样没说要出门。”
闻言,墨东疲惫的俊颜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她竟半点不紧张我吗?还是根本把我忘了?才乖巧得紧。”
“夫人应该是不希望自己成了主子的累赘,才乖乖待在洛州,等待主子亲自去接她的那一天。”
“是吗?”他也很想这样自欺欺人。“又或者,她根本被软禁了出不了门?”
从得知她被襄王请到洛州作客,他的心就没一刻真正安宁过。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仗,但就算赢了的此刻,他的心也没有半点欢喜。
赵信闻言一愕,“主子,您的意思是……
“那日夫人离家出走,我们的人都还没来得及追上她,襄王却比我们早一步找到她,还把她带回洛州作客,你不觉得奇怪吗?何以会这么快就掌握到夫人的行踪?尤其,他跟夫人根本没见过,也能一眼认出她把她带走?”
经主子一提,赵信也觉得这事甚是可疑,只是当时襄王一遇见夫人便传信给主子,主动提及可以帮忙照顾夫人,所以他也没想太多,毕竟夫人离家出走,宫里又是变量重重,有个有权有势的人照顾也是好的,至少安全无虑,也省得主子牵挂。
赵信想着看了主子一眼。
墨东淡淡一笑,接着道,“那是因为一开始襄王就在监视着大将军府的一举一动,或者是,陛上让他监视者我的一举一边?否则,为何襄王早不走晚不走,这么巧会在那天出上任洛州刺史呢?一来可以让襄王避开这场爆变,二来也可让襄王掌握住我的家人,美其名是管我照顾那离家出走的夫人,怕她有生命安危,事实上却是把当她人质,怕我在这场爆变中倒戈或是自立为王。”
赵信恍然,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些皇族中人,还真是猜疑心极重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点真的很难做到吧?
“他们虽然需要借我之力,却又惧我之力,怕我趁这场爆变中拥义父为王,毕竟若皇上真的不幸驾崩,以义父的身分接管皇权也是名正言顺。”
这些人,当真是没完没了……
赵信一叹。望向主子胸前的箭伤,伤口之深还透过衣衫在渗出血呢,这样拼命保家卫国,换来的不是信任,却是猜忌,难怪主子近来心情抑郁难当,对着皇上时脸上也是没有一丁点笑容。
忠心卖命,和被威胁所以卖,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当属下的都能体会到这种心境,身为大将军又是永平王义子的他,感受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如今太子被废,甚至即将被处死,接下来又将会是新一轮太子之位的争夺,那些即将而来的纷扰,他不愿再卷入,也不要他的夫人被卷入……
“我累了,想休息了。”
赵信闻言忙道,“我去帮主子弄热水。”
墨东一笑,知道他误解了他的意思,不过无妨,“替我去请太医院院使慕真来一趟吧,我这箭伤……有点古怪。”
赵信一听,紧张不已,“是,属下马上去请慕院使!”
走没几步,墨东又叫住他,“赵信,记住我今日的话,半点也不可违背。”
“主子您说。”
“若我死了,记得要把我的棺木亲自护送到洛州,我要见夫人最后一面,没见到夫人之前,不许下葬。”
这是什么?遗言吗?
赵信脸色大惊大诧,连声音都在抖,“主子?你在说什么?主子您怎么会死呢?”
墨东又笑了,“不是说了吗?我这箭伤……有点古怪。”
“可是……”
“事有万一,有些话还是先说的好,免得来不及。”
“主子……”
“你一定要记住我今日所言,不可违背,听清楚了吗?”
“是,属工遵命!”
墨东淡笑,长袖一挥,“去吧。”
赵信闻言,一刻也不敢停留,转身疼奔前往太医院——
荷花含苞待放,满池塘都飘着淡淡的暗香。
等待的时光是难熬的,但或许是肚子里的宝宝给了她无比的力量,才让她没有冲动的回京去寻她的夫君。
师傅曾对她说,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女人,就算怀孕了依然照常工作、照常行房、照常运动,每个人都一样可以生出健康宝宝,千万不要以为身子重了便什么也不能做,这样只会把自己养胖了养懒了,生孩子时反而没有力气,生完孩子又胖到瘦不下来。
路兰雪常常听师傅碎碎念,说起她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那些奇怪的事,听久了也就不怪了,所以打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很多该有的禁忌她都不是很在乎,两个多月前在马车里夫君要了她抱了她,她一次也没有拒绝,后来生进襄王在洛州的刺史府,她虽然很努力养胎,但也很努力的让自己多走走,赏赏花看看鸟,反而没以前懒,再加上天气越来越暖,她的身体状态都变好了。
是的,她的师傅宋逸其实跟她一样是个女人,只是当年女扮男装进了宫,大家便一直以为宋神医是个男人,不只如此,师傅根本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据师傅的说法,她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一开始,她只把它当传奇故事在听,但她在师傅身边待了几年,她的师傅温柔聪明,常常有特别的见解与看法,对她又极好,久而久之,师傅说什么她都信,包括师傅要离开她时对她所说的那句——
“我死了,你千万不要伤心,因为我在你们这个朝代已经不止死一次了,也许哪一天我们还会再相遇,记得不要忘了我,我可能会长得不一样,变成另一个人,如果我跟你相认,你可不要不信我……”
她一直记得师傅说的这句话,也一直认为师傅没有死,甚至在期待着某一天还可以再见到师傅,不管她是用什么样的身分及长相出现在她面前。
一股风徐徐吹来,这样暖洋洋的午后,路兰雪特别想睡,她躺在摇掎上微微后仰,把书盖在脸上覆着,正想小眯一会却听见这阵子已经听得有点熟的脚步声,就停在她身畔不远处,却始终不发一言。
如果小芳这会儿不是替她去摘花了,而是在这里看她,铁定又要咕嚷这襄王不懂礼数了吧?
今日她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如今襄王一语不发的站在身边,让她莫名的觉得有些烦躁,路兰雪把书移开望向他,却见襄王此刻一脸的严肃,和平日的淡雅从容很是不同。
是出了什么事吗?那场爆变不是已经在半个月前就结束了?她一直在等墨东来接她回京,但也知道宫变过后一团乱,需要他指挥坐镇,因此她一直没有再追问,就只是叫自己安心的等他来,晚个几日没关系,她只要他平安。
终究……还是出事了吗?
她不敢想不愿想,但就算她再挣扎,也不能一直当个缩头乌鱼不去面对。
路兰雪缓缓地坐起身,“夫君他……出事了吗?”
乐正宸看着她,“半个月前乱事平定,他却中了花溪草的毒……”
“花溪草毒?”路兰雪一愣。
“是。太医院的慕院使亲口说的。”
慕真?慕院使?是他替墨东看的诊……这也太巧了吧?
她的眼皮再次跳了跳。
这毒跟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所中的毒是一模一样的,她专门绣了一个很丑的黄色锦袋给他,让他把师傅特制的解毒丸随身带着,他应该不会有事才是。
重点是,他怎么会中一模一样的毒。
墨东之前有对她大概提过第一次的原因,就是因为被晋王的手下刺中一剑,剑上淬了花溪草的毒,若他再次中一样的毒,最有可能下毒的人不是晋王就是他的手下,但,晋王府的人全被驱逐到东北了,不是吗?
路兰雪月兑口问道,“晋王逃走了吗?还是他的手下也跑回京了?”
乐正宸闻言一诧,“本王并没有听见任何有关晋王府的人逃走或是离开东北的消息,将军夫人为何会提到晋王?”
路兰雪皱起眉,如果不是,慕真却说夫君中的是花溪草毒,难道是要提醒她什么?墨东明知道她不会相信他会中这种毒。
“因为,夫君曾经中过晋王的暗算,当时中的就是花溪草毒。”她也不避讳的说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夫君究竟出什么事了吧?”
乐正宸看了她一眼,轻轻地道,“大将军死了。”
“你说……什么?”路兰雪惊跳的站起来抓住他的手,此刻的她无法镇静下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显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男人,指甲都快掐进他的肉里,“殿下,你不是说真的吧?你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不是说半个月前宫变就已经定了?为什么……”
难怪他迟迟不来接她!
乐正宸抱歉的看着她,“墨大将军中了箭毒,本来是解得了的,可是因为拖太久才发现,慕院使虽解了他的毒,可大将军终究没能再醒过来。”
“不可能!”路兰雪摇着头,觉得呼吸都急了起来,“这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被毒死的!他明明就……”
墨东有解毒丸,第一时间就可以服下它把毒解了,之后再慢慢服解毒汤就行,这些他知道!她都有跟他再三嘱咐过!他怎么可能因中毒而死?
“他人呢?人呢?我要亲眼看着!我要亲眼确认一下,他人呢?”路兰雪不住地摇着乐正宸,因为太激动,头一晕身子一晃便要软倒在地。
乐正宸及时出手去住了她,“夫人请节哀,夫人有孕在身,万不能这般激动伤心,免得伤了月复中胎儿。”
她幽幽地抬眸看着他,“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
“墨大将军临终遗言定要让我们将他的尸首送来见你最后一面,才可以下葬,此刻,他的棺木就在前厅,正在等着夫人。”
临终……遗言?
他怎么可以……
话落,路兰雪顾不得月复中还有胎儿的身子,转身便往前厅奔去,泪水在她脸上奔流,她的心紧缩着疼痛着,就怕他当真就这么丢下她一人而去,他连她怀了他的娃儿都还不知道啊,她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
大厅里,精刻的红色棺本映入眼帘,路兰雪喘着停止了奔跑,慢慢地一步步朝那棺木行去,明明近在咫尺的棺本,她的腿却重如千斤,寸步难移。
棺木开看,墨东静静地躺在里头,神色安祥,她跪倒在棺木边,双手探进棺木里,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没有温度,却不干燥。
他的脸,亦然。
泪一直掉,可她的双目瞬也不瞬地察看着他,她的手也是,眷恋的、不舍的一一抚过他的脸和身体。
蓦地,她鸣咽了几声,哇一声地哭了出来。
紧绷的神经因这声大哭而舒缓了,路兰雪整个人可以说是放松了的趴倒在棺木旁,在没人看得见她低垂下的容颜时,她释然地露出一抹笑。
“将军夫人,请节哀。”大厅里的众人见她如此伤心,哀痛的齐声相劝。
十日后,在襄王及众官员的陪同下,墨东大将军被葬在洛州近郊,一处皇上亲赐给墨大将军家眷的那片封地后山,墓碑是御赐亲笔——
墨东大将军之墓。
这日,举国哀悼,官民同泣,林鸟同悲。
下葬三日后的某个晚上,洛州近郊的某座坟被挖了开来,棺木被撬开,一个身影快速的将棺木里的尸身给背在身上离开现场,棺木再一次被钉得牢牢地,封土填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蒲京山上的林中小屋里,路兰雪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床榻上的男人。
算算日子,他也该醒了。
亲眼、亲手验尸的那日,她确定她的夫君墨东是跟两年多前的她一样呈现假死状态,而不是真死了。
当襄王亲口对她说是太医院慕院使亲自替墨东诊治,又说墨东是因花溪草之毒而死,她就知道这其中必不单纯,等她亲眼确认过墨东的尸身后,她便确信了慕院使把当年她给他袋中的另一颗假死药让墨东给服下。
她兰场呜咽的大哭出声,是因为狂喜而不是狂悲,她多么庆幸墨东还好好地,可以一辈子待在她和她的儿身边。
“夫人,主子当真会活过来吗?”李承等得心焦如焚。
“夫人可是神医的徒弟,夫人说会就是会,你有点耐性。”赵信忍不住轻叱了他一句。路兰雪瞬也不瞬地看着床上的男人,柔声道,“他若敢不醒,我就带着肚子里的娃儿陪他去,他不会孤单的。”
娃……儿?
李承和赵信同时转过头来望向她的肚子,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下一刻,更让他们两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家主子突然从床榻上坐起,像是被吓醒的……
“什么娃儿?”他哑着声问。快二十日没说过话,喉咙干哑难耐。
路兰雪赶紧把早备好的水和汤药一次灌进他里,他大口大口喝,一下子便全喝光了,也似乎在瞬间精神了起来。
墨东看向她的小肚子,忍不住使手模了上去,“你有咱们的娃了?”
“嗯。”她温柔地对他笑着。
他呆呆的看着她,感觉像作梦一样,“我一醒来便有了娃,再晚点醒,恐怕娃儿都会叫爹了吧?”
路兰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什么呢你,再晚点醒,你就看不见我们母子俩了,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再不醒,我就带他去陪你——”
话还没说完,她的小嘴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封住,“不要胡说!”
她把他的大手给拉开,唇边还是笑,眼底却已蓄满了泪水,“你知道我差一点就被你死了吗?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服了假死药,如果我当真以为你死了,你可能就永远被埋在土里出不来了,你就没想过我如果始终没发现……”
“对不起,怕事有万一,我不能提前通知你,如果你始终没发现,慕真也会告诉你的,药是他亲自给我服下的,你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药还是我给他的,可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吓着我了,如果我们的宝宝因此而保不住……”
“嘘,不准胡说!”墨东心疼的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是我墨东的孩子,哪有这么脆弱!他一定会好好的,我保证。”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她边哭边伸手槌着他,这阵子被他气得憋的都快得内伤了,不,是已经得内伤了,满肚子的气与怨,此时全都忍不住发泄出来,“你一次又一次害我伤难过,呜,你根本就不心疼我,呜……”
“谁说我不心疼你,这世上,我最心疼最舍不下的人就是你。”
“骗人……呜……你心疼我还装死吓我……”真的就差没被他给吓死!想到那一天,她的心口就一整个揪着疼。
“我这不是礼尚往来吗?”他小小声地说。
“你说什么?”她吸了吸鼻子,抬起一张泪颜满眼哀怨的看着他。
墨东笑了,伸手去抹她满脸的泪和鼻涕,认真又深情的望着她,“我装死,是为了让你的未来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必跟那些达官显贵交往而担心被认出来,不必因为你的夫君是大将军而不得不被卷入下一轮的皇子之争,再次面临无预警的危脸……我不能也不想再一次面对那种无能为力又被逼得不得不为的状况了,懂吗?”
她懂。
再懂也不过了。
只是从没想过她的大将军夫君会为了她,放弃他的前途无量,他可是东旭王朝大家争相要巴结的大将军啊,下一轮的皇子之争,各个皇子必定为了争取他的支持而争个头破血流,他必是众皇子都想捧在手心里的宝。
“不可惜吗?”她幽幽地看着他。
他笑了,“除了你,天底下没有我舍不起的东西。”
她哭着吻他,一次又一次,“你没官职又没工作,我们会饿死吗?”
“傻夫人,你忘了你是将军夫人?大将军死了,他名下所有的田产金银不全都归你了?更别提为夫之前给你那么多的聘礼和田产,这辈子根本怎么花都花不完。”
“对,我怎么忘了?”路兰雪笑着捏捏他高挺好看的鼻子,“原来我现在是小盎婆了,夫君才是天底下最穷的那个。”
他宠溺的看着她,也学她一样捏捏她的粉颊,“本将军拥有你,就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路兰雪看着他,美丽的脸上盈满幸福。
谁说不是呢?她是小盎婆,他拥有她,自然很是富有了。
李承和赵信两个早早到一边凉快去了,虽然他们看见主子死而复生,也真的很想扑过去抱住主子……
“主子是傻了吗?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大好河山。”
李承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这宋御医,噢,不,是将军夫人,究竟是给主子吃了什么迷药,才能把一向冷情的主子迷得晕头转向的。
赵信受不了的看了他一眼,“大好河山也可能是万年毒药,贪恋上便要万劫不复,你说主子是傻还是聪明?”
李承模了模子,“难说……”
“世间之事,本就难说。”
“你出家算了。”每句话都这么有哲理。
“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会考虑。”
出家也要有佛缘的。
就像夫妻也是要有莫大的姻缘才能将彼此牵系在一起。
壬山万里,都能相遇相爱。
今夏的荷,早早开了花,满室馨香。
东旭王朝因太子落马被废再次拉开新一波的战局,公主乐千晴前往北境狼族和亲的趴伍也准备成行。
不过,这一切都和墨大将军无关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