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做了贼的潘若安,失眠了。
翌日早晨,外头车声隆隆,她恍恍惚惚,两颊微微发热,整个人还有些漫步在云端的飘然感,犹自出神时,对面传来声音。
“那就是了。”
是什么啊……潘若安一早醒来就有早餐吃,程睿语说他做了木头松饼,潘若安乡下来的,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认真地品尝了,然后就发现她又被程睿语耍了。
潘若安一张脸很囧,心里很不安,一大早他起来做“木头”松饼会不会有什么隐喻?莫非……
“喂,程睿语,你昨天睡觉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什么吗?”潘若安咬了一口松饼,压下狂跳的心脏,她装着若无其事的问。
“发现什么?”
潘若安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想象着坐在对面的程睿语低着头边喝咖啡、边看杂志的身影……和平常一样,没有异常。
“就是天气变热了,不太好睡。”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装?
“橱柜里还有一件比较薄的被子,热的话我拿给你换。”
“嗯……你晚上还睡这?”
“嗯,小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班。”
……又不像在装。
“哦……”好吧,他说是木头松饼就是木头松饼了。潘若安突然发现这个加了肉桂的木头松饼尝起来还真是有滋有味,像恋爱的滋味。
“你突然笑什么?”程睿语似乎刚好抬起头逮到她在偷笑,语气很莫名。
“喂,程睿语,我跟你说,昨天有一个客人说我的皮肤好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这个脸蛋模起来滑女敕女敕的,简直就是咬得出水的水蜜桃,就只有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告诉你,趁现在我是跑不掉才便宜你。等我重见天日,不一定把你放在眼里。”潘若安学坏了,她前阵子听到两个聊天的女生说自己被搭讪,惹得男朋友紧张,于是她也想让程睿语紧张一下。
“嗯,好。”可是程睿语不在乎。
“程睿语,我不骗你,真的有客人这样跟我说。”
“我知道,那个客人心肠好,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程睿语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你有听到?”
“我还有看到,你上班时间一直在跟那位太太聊天。”程睿语就觉得,这只小虾真的瞎,当别人跟着瞎。
“……那是我的午休时间。”
“嗯,你怎样说都好,员工最大,小虾出头天。”
“那我们交往吧。”
“……”这是一个懒得理的沉默。
“你刚才不是说,我怎样说都好?”
“不包括语言暴力。”
潘若安又想高歌一曲,他可恼可恨,他可恶至极,你说爱情它碰上了木头还会是爱情我就输给你!
一个礼拜以后,小江回来上班了。
而程睿语呢……他还是睡在那张沙发床,还是天天喂潘若安吃木头松饼。
所以潘若安这个采草贼愈当愈顺手,她还每晚都得手。
这个贼当得太顺遂,她都成偷香高手了……你说像话吗?
潘若安觉得她这个瞎子被欺负得很不像话,这家伙实在太会装,她索性一脚跨过暧昧那道墙,自己登上程睿语女朋友的宝座,看谁比较会装——
“喂,程睿语,七夕情人节那一天我们要怎么庆祝?”你装,我看你怎么再装。
“怎么庆祝……我再问雪岚看看。”
眼前暗影浮动,一个浅浅的声音,那是咖啡杯轻轻擦过咖啡盘的声音,他优雅的喝了口咖啡,声音低沉温润,却听得潘若安“嘶”的一声,冻了。
“你……那天要跟她一起?”潘若安声音颤了,手脚瞬间冰冷,差点连叉子都拿不稳。
情人节,他要和高雪岚去庆祝,他们已经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进阶……了?
“嗯,你鬼点子多,可以顺便帮忙想一想要怎么庆祝。”
书页翻动声,搭着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直接把潘若安从云端打落下来,打得她浑身冰冷。
“……哦。”潘若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世界都在沉寂死去。
“去年是手工饼干、特定商品折价券,另外还有会员礼,反应还不错,今年利润比去年多,会员礼这部分可以提高金额做为回馈。”
冷泉似的声音悦耳,慢慢复活了潘若安小世界里的花朵,惨白的脸听着、听着,心头渐渐亮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开幕两周年活动……不然呢?”
就是那么巧,两年前的七夕情人节那天是两小无猜二号馆的开幕日。
潘若安被程睿语洗了一场三温暖,她还是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装。
潘若安想问程睿语,你我到底算不算是一对恋人,她也没了勇气。
“嗯,我就是问你那天要怎么庆祝……开幕两周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恨恨地说。
不然呢?天底下有哪个贼会承认自己是贼,站出来她看看。
“嗯……小虾,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你说,到底这家伙真的是三秒睡过去变成猪,响雷也打不醒他……还是人精?
“哪有,你才怪怪的。”潘若安把木头松饼当成程睿语,一口吞掉泄愤。
“……再来一片?”
“……要再来一片吗?”
低低的,略沉略冷的声音,把她从那段青春岁月里拉回来,潘若安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看着程睿语,看得忘我、忘神。
眼前的程睿语,沉稳、成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帅气,让她默默脸红。
她赶紧摇头,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她想,程静庭可能已经从女乃女乃那里听说了她和程睿语的过去,然后,误会了什么。
所以,才瞒着程睿语,把她安排住进他家里。
所以,连程睿语都不知道这对肇事的情侣趁着月黑风高已经跑出国去逍遥,十天后才会回来。
潘若安想,程睿语恐怕也是很无奈,因为这两人没有商量,就把她扔给他了。
早餐时程睿语被一通电话叫走,潘若安自己拿着地图出门去把昨天走马看花的场地编号,一个早上就坐在幸福一路的马路边看人来人往,随手涂鸦,把自己丢在村子的氛围里寻找灵感。
下午,程睿语突然找了过来,把她带回餐厅喝下午茶。
成双成对一号馆周边街道巷弄都是摊贩和人车,走入餐厅,从吵嚷走入宁静,宽阔的空间多了一份清雅。
这个餐厅很大,视野很好,听说外面的景观台是热门的求婚胜地,一位难求,一整年的预约都满了。
潘若安跟着程睿语从后门进来,一来就直接被他带进二楼的办公室。
程睿语让人送下午茶过来,焦糖苹果肉桂香的厚片松饼和曼特宁,让潘若安那颗易感的心又禁不住暖热起来……他还记得她喜欢的口味。
潘若安瞥他一眼,他在茶几对面坐下来,端起咖啡就摆酷了……他坐在那儿不言不语不动如山帅得像雕像,直接就把她当摆设,这个气氛—— 僵啊。
“这里环境真好,能够把这么多游客带到这种高山上来,带动地方经济,你真有本事。”她这个人啊,就是一团和气,一朵祥云,源源不断的欢乐源头。
……不过这山高啊,难攀。
“昨天我跟着李村长在村里绕了一圈,大家都在夸你,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你,想起来真开心。”
……终年冰山,不融就是不融。
“你都成传奇人物了,女乃女乃也真是不够意思,提都没提过,应该分享一下嘛,我们什么交情,对不对?”
程睿语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潘若安赶紧接着说:“亏我上个月回家还跑去跟臭师傅炫耀,待在竹舍恶补了两天,她明明就知道我要来这里还是不露口风,你说她老人家过不过分?”
“你自己不闻不问,还怪女乃女乃?”
他一句话就把她噎住。
潘若安虽然瞎过几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看他那张冷脸,阴晴不定的,潘若安觉得自己又开始洗三温暖了。
“程睿语……你还在生气?”软弱的声音,她心跳加快,不由得又升起希望,不由得就是想要靠他更近。
“我为什么要生气?”程睿语看着她,反问她。
潘若安被他注视着,突然就紧张了。
她张了张嘴巴,嚅嗫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我当初……跟你说了那些话……”
“那不重要,都已经过去了。”
他打断了她,用的是一种决绝的口气,斩钉截铁的,毫不犹豫斩断她未了的余情,冰冷的砍断她的妄想,又一次泼醒她。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让那些话生了根,深植在脑海,无意义的自我折磨……
程睿语……我想,我重见天日那天,我们不要见面。
如果我能看见……暂时,都不要见面。
我们不要约定,你也不要等……说不定哪天我突然喜欢上别人了……那不是很困扰吗?
程睿语……保重。
她最后只听到他沙哑的一声……
……嗯。
嗯……还是“嗯”。
当她一个人徘徊在原地,原来他早已经转身走开,走远去了。
潘若安手指冰凉,两手模着暖热的杯身,还是止不住一股冰冷。
她其实好羡慕程睿语,做人就应该像他这么洒月兑……
那些她说出口的话,她也应该要有承担的勇气,学他一样,转身不留痕迹,做一个潇洒的女人。
一阵的沉默,她赶紧把咖啡喝完。
“那你忙吧,我……”她低头看时间,有些慌乱地起身,想赶紧回街上工作。
“早上画的?”程睿语彷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倾身拿过她的画本,随手翻看。
画本里,有他熟悉的巷弄,还有他认识的人,场景写实,人物栩栩如生,她的素描底子强,绘画功力是经过女乃女乃认可的,实力不在话下,只可惜眼睛受伤空白了那些年,如今她的眼睛已经再不可能如同常人还有糟蹋的本钱……
“嗯,还没有具体想法,就随便画一些东西。”潘若安**一抬,看他一眼,又默默落坐,默默看着他翻画册,看着他的手……手指修长,动作优雅,一页、一页,纸页的摩擦声,翻的是她的画,翻起的却是她的回忆……曾经幻想过无数遍的手,真是好看。
“……随便画,画了这些?”
潘若安眼睛一溜又回到他脸上,瞅着他直看。
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来他这不冷不热的口气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使命必达,卯起来的工作干劲那是不在话下,很快,包你满意的。”就算现在不满意,听我这么说总应该会满意。潘若安在想,她口才真是好到没话说了。
程睿语缓缓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以后每天下午都到这里来报到。”
这个话,真是简洁有力。
潘若安心想,多年不见,这个程睿语愈来愈高竿了啊,佩服佩服……
“为什么?”她只好直接问了。
“我要看你的进度。”程睿语起身走到书柜前。
“……每天?”潘若安皱起眉头,原来刚才是在损她。
“有困难?”
他背对着她,在一整面墙的书柜前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潘若安对那个好看的背影流着口水,眼球跟着他优雅的手指移动,差点又看得忘我。
她揉了揉眉心,提醒自己不要花痴,“不是……程睿语,你现在是大老板,我想你可能贵人多忘事,我借住在你的屋檐下,我们不是每天都会见面吗?你要看进度不用让我多跑一趟吧?”
“你是女乃女乃的徒弟,我又不反对女乃女乃推荐你,等于是担保你有这个能力了……你还要我下班以后花时间在你身上?”
这个口气在潘若安听来是这个样子—— 你现在端的是我和女乃女乃的脸,我是内举不避亲了,但是你看看你这个画,我不想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盯你都不行,你还敢挑三拣四,难道还要我配合你的时间!
“……不敢。”潘若安看见程大老板那个高高在上的背影一寸一寸在抽高茁壮,头上还长出两只角来,最后形成无比巨大的恶魔黑影朝她压过来,连声音都变得阴森森、冷飕飕的不再悦耳,天才大画家无形中被打压,缩成小画家,默默在心里翻桌。
“这些你先看看。”程睿语拿了几本杂志回来,往茶几一搁,顺手拿起咖啡壶往她的空杯里注满。
“咦,幸福村还有发月刊啊?”潘若安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嗯,发行两年多了,我办公室里只有这一套,别带出去。”程睿语端着自己的咖啡回办公桌。
潘若安本来是想趁着天色还早再去外头绕一绕,把月刊借回去等晚上有空再看,听他这么说,只好继续坐下来了。
不过……办公室里都是这个养眼的男人散发的贺尔蒙,这是要怎么静下心来翻阅幸福村的岁月啊……
潘若安翻一页就看他一眼。
连续看了好几回,程大老板他在办公桌那头很忙碌,根本已经忘记她这个小人物。
说不上来的失落还是一种解月兑……于是她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松月兑,整个人也愈来愈放松,最后把下午茶和几本月刊都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躺靠到沙发椅背上,边吃边看……
等程大老板抬起头来时,看到的就是虾子在中间,托盘和杂志散在两边,一双虾腿还很悠闲的在茶几上摇晃,比老板还要大牌。
程睿语皱起眉头,看着她的眼神愈来愈复杂。
人在眼前。
心呢?
她的心又在哪里?
……五年来不曾闻问,不曾想见。
他又何必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