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蛋糕很疗愈,于是不管前世或今生,欣然都爱蛋糕。
铺上白纸,拿起一号挤花器填入融化成液体的巧克力,快速在纸上画数道横线,再画数道直线,横线直线交织成一张细网,然后将白纸卷起来,放进空心的竹简里定型。
之后再取白纸,细细地在上头画出一只飞翔蝴蝶,几番描补后,将纸折成V字状,放在固定架上。
欣然在旋转盘上放一片绵软的蛋糕体,洒上坚果葡萄干、铺上布丁,再放一片蛋糕,铺上一层糖渍水果丁,最后再放一层蛋糕。
小心翼翼地用刀将女乃油涂上转动技盘,一层又一层,涂抹均匀。
阮阮把五号挤花器递给她,欣然在外围挤上一圈粉色玫瑰花。
在这时代寻不到化学染料,只能从天然食材中取色,为了寻出合用的颜色,两人捣鼓了不少时间,阮阮和欣然的情谊就是在这样的时光中渐深渐浓。
阮阮说她们这叫革命感情,是会维持一辈子的情谊,谁都别想离间。
没错,谁都别想离间,尤其是那个站在角落看欣然看得两眼发直的男人。
没有夸张,确是两眼发直。
自始至终霍骥的眼睛都盯在欣然身上,像落了根似的,他的嘴角微勾,眉梢微扬,他不知道专注的女人可以这样美丽。
看着她眨也不眨的目光,长睫微闪,他的心头甜甜涨涨的,那感觉……应该叫做幸福吧。
如果她肯用相同的眼光看自己,将是多美妙的事情。
可惜,她看了一辈子,他不曾回眸,而今她收回视线,也收回专心。
是天底下男人的劣根性,非要失去才晓得伤心?还是只有他这个愣头青不知道珍惜女人的感情?
阮阮用三号挤花器换掉五号,欣然在蛋糕面外围挤出一圈小小的流云纹,排一圈水果片再挤一圈,排上对切的葡萄。
从竹个中取出造成圆筒述的巧克力图,已经冷却定型了,她抽掉白纸,将巧克力网轻轻摆在蛋糕中间,再拿来蝴蝶固定在旁边。
她看着成形的蛋糕,朝阮阮投去一眼“怎样?”
“完美,出师了。”
欣然说,“下回我要做结婚蛋糕。”
“哈哈,那可是高难度挑战,你确定要?”
“我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好胜,就是喜欢战不可能。”
霍骥心想,前辈子的自己也是她的不可能吗?因为失败,今生便失去挑战欲?
“那成,你带我进京,我教你做三层蛋糕。”阮阮说一面往欣然身上蹭,两人抱成一团,看得霍骥眼睛冒火。
站在旁边的佟泵姑叹气摇头,她本是再讲究不过的人,可五年下来早被阮阮训练得视若无睹。
阮阮的话让霍骥皱眉,让欣然无奈,此事已经讨论过无数回,阮阮始终不肯放弃。
“宝贝儿,让我跟吧。”
“这趟不是去玩的。”欣然为难。
“我知道,所以才非跟不可,这些年不是我陪你水里来火里去吗?”
霍骥满脸的受不了,做个生意、开几间铺子就叫水里来火里去?
她肯定不知道这六个字的正解,如果欣然没意见,他不介意把阮阮送到战场历练历练,正式体验一回水里来火里去。
欣然喜欢与阮阮一道,她习惯依赖阮阮,她聪明、反应快,什么都敢尝试,只是……她记得,所以害怕。
这次她是要进宫的,难免与梅云珊碰面,前世阮阮无意间招惹梅云珊,那十几大板打掉阮阮为人母亲的可能,也几乎打掉她半条命,最后更是死在梅云珊手里。
这辈子,她再不能让两人碰上。
“你一个人出门,我真不放心呀。”
霍骥听不下去了,插话。“欣然不是一个人。”
阮阮没好气瞪他,“就是有你在,才更让人不放心。”
霍骥撇嘴,谁在乎她放不放心?
他很满意欣然的决定,否则这一路上他都甭想和欣然独处,更别说成天到晚听某人一口一句宝贝儿,听得他的心啊、肝啊、肠子呀全都打上死结。
阮阮看不得他的骄傲嘴脸,故意抱紧欣然,故意在她脸颊亲下,故意……在他心底烧一把大火。
“你去了京域,这里要怎么办?”欣然问。
“有巫大哥呀,他坐镇,啥都不必担心。”
“我要是把你跟巫大哥分开,他肯定会怨上我。”
“胡扯什么?”阮阮皱皱鼻子。
欣然掐掐她的脸,“你什么时候都聪明得紧,唯独碰到男人,脑袋立变浆糊。”
阮阮揽住欣然的肩膀。“兔子不吃窝边草咩,要不,你让我们离得远些,说不定能成事儿?”
霍骥直皱眉,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欣然跟她一块儿,早晚学坏。
欣然吸口气,拉住阮阮双手,正色道:“咏香的事刚过,我不确定幕后是谁在操纵,更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后手,你不在,我无法安心进京,阮阮,求你了,求你在冀州坐镇。”
阮阮吃软不吃硬,欣然都低声下气了,她再不满意也只有点头的分。
何况欣然虽不说,她却不是傻子,她明白欣然的本意是保护他们,不想让他们沾上太多事,只是身为闺蜜,共同经历多少事,哪回在意过危难受苦?
“知道了,你放心进京吧,我会把家里顾好。”
见阮阮松口,欣然回抱她。“谢谢你,宝贝儿。”
一句宝贝儿让阮阮恶意地朝霍骥挑眉毛,看吧,宝贝可不是她一个人的认定,她和她们家欣然之间,叫做情到深处、叫做心心相印。
霍骥脸色难看,恨不得把阮阮抓起来往外丢。
不过大夫说过,欣然不能生气,所以略施薄惩这种事……等没人的时候进行。
这时,旭儿、暄儿在丫头的带领下进屋,看到儿子,霍骥迎上前去,一手抱起一个。
两个小孩被腾空抱起,咯咯笑个不停,他顺势抱儿子转圈,他转得很快,两个孩子不但不害怕,还咚咯咚笑得夸张。
没规矩!要是在过去,佟泵姑肯定要骂人。
但佟泵姑没说话,只是笑看父子三人,她也感动,暄儿、旭儿从没有这样恣意快乐过。暄儿朝欣然伸手,霍骥把儿子放在长椅上,一左一右刻意隔开阮阮。
小心眼!阮阮挤挤鼻子,把欣然让给小孩。
暄儿圈住欣然的脖子说:“娘还痛吗?请大夫来看看,好不?”
看着儿子小小的脸上满是忧心,欣然不舍。“娘早就不痛了。”
“娘有乖乖吃药吗?”
“有啊,娘吃完药,也有吃暄儿买回来的蜜饯哦。”
“不苦了,对不?”
“对,暄儿对娘最好啦。”
旭儿抱住欣然的手说:“以后娘别再生病了,好不?”
“对不起,娘让旭儿担心了,以后保证再也不生病。”
“打勾勾。”旭儿伸出圆圆的小手指,暄儿也伸出,母子三人打勾匀。
霍骥模模儿子的头发,说:“爹承诺,不会再让娘生病。”
说过了,霍骥有种让人信任的特质,他开口,儿子们便安了心。
霍骥坐到欣然身边。“过来,爹抱,别压坏你们娘。”
旭儿、暄儿连忙爬到爹粗壮结实的大腿上坐着,一人坐一条腿,将来他们也要长得和爹一样高、一样壮、一样的男子汉。
霍骥接过佟泵姑送过来蛋糕,一口一个喂,暄儿一口、旭儿一口,他把叉子送到欣然嘴边时,她愣住了。
“娘快吃啊。”暄儿说。
在儿子的注目下,她张口了,霍骥非常意,喂自己一口,然后暄儿、旭儿、欣然、自己。
暄儿一面吃一面问:“娘,你真要带我们去京城看外公和外祖母吗?”
“是啊。”
她其实有点担心,毕竟是诱敌之计,谁晓得梅庄的人什么时候出现?
然而霍骥信誓旦旦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再加上四皇兄送进京城的信,父皇已经知道旭儿、暄儿的存在,她想藏也藏不来。
“娘,外公是怎样的人啊?”旭儿问。
“外公是很慈祥、很厉害、很伟大的人。”
“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是很亲切、很温柔、很疼爱你们的人。”
“他们会喜欢我们吗?”
“当然!”
阮阮闷闷地吃掉手里的蛋糕,看看这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没有她插足的余地,算了,回去啃啃窝边草吧。
这时候,有下人飞奔来报。
“夫人,不好了!”
霍骥凝眉,握紧欣然的手说:“别担心,我来处理。”
走到门口的阮阮踅回来,抢道:“有我呢,我出去看看。”
眼见两人谨慎的模样,欣然叹气。“我没有那么脆弱,让人进来吧。”
铺子里的伙过进屋,看见欣然和阮阮立即下跪,猛磕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发生什么事,不要急,憬慢说。”
他用力喘过几口气才能回答,“夫人、所管事,咱们的蛋糕吃死人,官府把巫总管带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接二连三发生,像是串通好似的。
做生意最怕商誉受损,咏香的死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已经出现不利谣言,焦明又在牢里自尽,引发更多人揣测,这几天铺子生意一落千丈,这会儿……
那人不弄垮她,不肯罢手哪。
霍骥始终不放开欣然,一再对她重复道:“别担心,有我。”
有没有用?有!他的话跟催眠似的,把欣然的紧张给化开了。
这会儿,霍骥、欣然和阮阮就站在衙门头,和百姓们一起看热闹。
“来人,带犯人巫镇东。”
惊堂木啪的拍出一声,震人耳膜,孙晋山中气十足的声音很有威吓力。
巫镇东被带到堂前,衙役用力一甩,他重心不稳,双膝重重撞上地扳,阮阮看见他被捆成粽子似的,气得双眼发红、头顶冒火。
巫镇东旁边还跪着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妇人,身穿喜庆的大红绸毁,她一下接着一下的把额头磕出青紫瘀痕,两只眼睛肿得厉害,不断重复说着,“青天大老爷,您要给民妇作主哪。”
“堂下所跪何人?”孙晋山大喊。
又是一声拍下惊堂木,很吓人的气势,但妇人不晓得是太悲伤还是太沉稳,竟然没有被吓着。
“民妇宋娘子,住在西街,卖药材为生。”妇人回答。
巫震东嘴巴被塞了破布,神情萎靡,显然已经受过刑。
未审先受刑?哪里的律法!阮阮气得想冲进去理论,霍骥发现,手指快速点过封住她的穴道。
“宋娘子状告何人?”
宋娘子扬声道:“我告小食堂总管巫震东。”
“状告何事,从实招来。”
“小食堂的蛋糕很有名气,样儿好看又稀奇,听说连京城里的大官办喜事都会去订蛋糕回来。民妇的儿子要娶媳妇,民妇也舍了银子去订蛋糕,想在亲戚跟前显摆。喜宴开始,民妇的儿子和新娘妇切开蛋糕,正准备分给客人时,哪里知道民妇的小儿子嘴馋抢了第一块就往嘴巴塞,然后就、就、就……死了……”
红事办成白事,任谁听着会觉得不忍心,周围响起一阵轻吁。
孙晋山问:“巫震东,你可有话说?”
有啊,他有满肚子话想说,但嘴巴被塞了布根本无法开口,只能不断摇头来宣示态度。没想到孙晋山居然视若无睹,打算就业结案。“杀人者死,来人,把巫镇东压下去,静待处决。”
欣然不敢置信,就这样……结案?草菅人命哪。
巫镇东狂怒,他想起当年判他入狱的狗官,寒窗多载,一朝出仕,圣贤书塞进狗肚子里去了?大燕朝有多少这样的官,百姓得遭多少苦?
原本他打算留在夫人身边为她做一辈子事,但这会儿巫镇东下定决心,倘若这回不死,他一定要重拾书本、科考出仕,要将这等恶官一个个从朝堂上驱逐。
这个念头,让巫镇东在若干年后成了大燕朝最有名的御史,此为后话。
衙役上前,扯掉捆绑他的绳子,抓起他的手准备按下指纹,巫镇东不肯屈服,挣扎着用力扭曲身子。
见他不肯乖乖落印,孙晋山拍一次惊堂木,扬声道:“你认罪也得认、不认罪也得认,不画押只会讨苦吃。”
巫镇东抬头,冷冽的目光望向他,身子兀自挣扎。
“你以为这是骨气?不对,这叫傻气,来人,大刑伺候。”
令下,衙役将巫镇东推倒在地。
欣然看不下去了,也想往衙门里冲,霍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看我的。”说完,他挺身走进衙门口,问道:“孙大人莫非想屈打成招?”
发现霍骥,巫镇东陡然放松,他不再挣扎,只是看着孙晋山的目光依旧凌厉。
数名衙役挡在霍骥身前,想阻止他闹事。
“谁敢?”杨牧抢快一步,阻止衙役靠近。
“来者何人?”孙晋山问。
杨牧高声道:“靖北王在此,谁敢无礼!”
靖北王?不是刚刚班师回朝,怎么没待在京城却跑到冀州?是……冒充的吗?
孙晋山中一阵慌,他不过是个七品小知县,哪里见过这等大人物。
但好歹是当官的,多少有几分眼力,他细细打量霍骥,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气势,身上有着军人特有的刚毅杀伐之气,这模样……不像骗人。
他咽下口水道:“有何凭证,证明是靖北王。”
这人,不到黄河心不死。
霍骥抓起腰牌往他桌上一丢,孙晋山看到铁铸腰牌,当下心凉了半截。
这会儿他再不乐意也只能乖乖爬下座位,加快脚步走到霍骥跟前,目光相对间,心中微凛,他拉不住威势,两脚一软,双膝跪地。
看见县太爷如此,衙役以及围观的百姓纷纷跟着下跪。
“下官参见靖北王。”
霍骥看也不看他一眼,牵着欣然走到桌前,双眼瞄去,师爷吓得坐不住,慌忙起身。
他先把欣然安置在师爷座位上,才坐到孙晋山的位置。
“来人,摘了孙晋山的乌纱帽。”霍骥道。
什么?所有人全愣在原地,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是孙晋山的人,当中还有好几个孙晋山的家奴及远亲哪,这下子……该听王爷的命令吗?
霍骥酷声道:“看来这衙门里该入罪的不止孙晋山一个。”
王爷这是要……孙晋山吓得手脚发软。
不行,万万不能让他查出蛛丝马迹,万一牵扯到京城那位……
孙晋山连忙站起身挺直背脊,他非得扛住这一出,否则……一咬牙,他义正词严道:“下官的乌纱帽是皇上给的,不是谁想摘就能摘的。”
霍骥又想笑了,这是底气够硬,还是狗急墙?
他不回应孙晋山的话,直接喊,“来人,带焦明。”
焦明?孙晋山一整个透心凉啊,他不是已经死在牢里了?他还没想明白,就见两人压着焦明上堂。
不过短短几天,焦明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瘦骨如柴、脸色蜡黄、头发稀琉,哪有他在当账房学生时的清俊模样?
“求王爷为奴才作主。”
“要本王作主,总得让本王知道你有何冤屈吧?”
焦明闻言,知道自己有机会逃出生天,过去咬死不说的话,这会儿讲得比谁都快,伶俐至极。
“回王爷,小的本是孙大人的家奴,去年孙大人命奴才混进吴府当学生,在里头静听大人的安排,奴才杀人是奉孙大人的命令,身为家奴,奴才不敢不听,否则咏香与奴才无冤无仇,奴才怎会伤她性命?”
“孙晋山为何要你杀人?”
“回王爷,奴才不却,但奴才晓得孙大人在任三年,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是个大大的贪宫哪……”焦明不管不顾,一心想把孙晋山的底全掀了,好换得自己活命。
想到自己被下药,若非王爷的人来得及时,被吊死在监牢里的人就是自己了,枉费他对孙大人尽忠却落得这般下场,不值当哪!
焦明说越多,孙晋山脸色越铁青,他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犯罪罪,只想看怎么会瞎了眼睛用这样个狼心狗肺的奴才?
在焦明讲到他强抢民妇时,他再忍不住,伸脚往他身上踹去。
没想到他快,杨牧动作更快,右脚一抬、一踩,喀的一声,孙晋山的腿骨当场折断,剧烈疼痛让孙晋山哀号不已,全身蜷缩成球,他很想装死避开一切,没想到他才刚闭上眼睛,一盆冷水立即兜头浇下,正
“如果冷水浇不醒他,拿烙铁过来。”
心下一惊,孙晋山连忙清醒,对上霍骥似笑非笑的眸光,他全身抖得厉害。
霍骥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他的功劳是以砍下的人头数量算计的,面对这种人,哭求扮弱有什么用?
“冤枉啊,王爷,你不能因为一个下贱奴才几句挑拨就定了下官的罪。冤枉、冤枉,下官太冤枉啊!”他喊得痛心疾首,一双手掌把地板拍得啪啪响,那模样就像个泼皮,哪有官员的样儿。
“本王可是给了你开口辩驳的机会,方才你对巫掌柜好像没有本王这样宽容。”
霍骥的冷嘲热讽伤不了他,他口口声声喊冤,满脑子想着如何度过这一劫。
这时从外头进来两个人,一看就是从军队出身的,他们光是走近就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两人走到堂前,对霍骥拱手道:“禀王爷,属下查扣孙晋山家产,现银两万三千两,屋宅田庄铺子,折合银子可达四万五千两,还查收账册一本。”
账册?霍骥扬眉。好家伙,强将手下无弱兵,他的人从来都不是尔尔。
接过账册,霍骥似随意瞥了下,却是几眼便看了个透澈。
“不简单哪,在任短短四年便从冀州搜刮二百四十五万两,要是让你当户部尚书,国库可得多盖几座才够。说说看,除你口袋里头那六、七万两之外,其它的钱拿到哪里去了?”
在账册被翻出来那刻,一声“死定了”在孙晋山耳边响起,他没想到王爷竟会派人查抄他的家?王爷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他的?从……他对焦明下手时?
王爷早就猜到焦明身后有人?早就在静待他自投罗网?孙晋山的心一节节发凉,他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怎么不说话?要不,喊喊冤枉也好,如果不想喊冤的话……要不要说说银子的去处,本王洗耳恭听。”
他怎么能说?开口哪还有命在?看着霍骥,孙晋山心底猛打鼓。
突地……他想到霍骥与那人的关系……
旁人不敢讲,但霍骥或许可以……吧?
孙晋山大口吸气、大口吐气,他咬紧后槽牙,最后决定赌一把。
“王爷,下官有下情禀报。”
“说来听听。”
“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霍骥失笑。“这是要同本王谈交易?”
“王爷,下官绝不是开玩笑。”孙晋山表情凝重,让霍骥看出几分意思。
他离开座位朝孙晋山走去,在经过欣然身边时,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看来幕后那位颇有来头。”
欣然叹,可不是吗?能让孙晋山拿来当筹码,名头还能小得了。
大步走到堂下,霍骥弯腰把耳朵凑到孙晋山嘴边。
他开口,短短的三个字让霍骥瞬间变脸色,当即大怒,举脚朝孙晋山腰际踹去。“住嘴,你以为什么人身上都可以泼脏水?“
霍骥过激的举动让欣然的心陡然沉重,她知道了……知道是谁。
真的不难猜,他说过有梅庄在、不会是三皇兄的手笔,那么世间有谁能令他如此维护?也只有那个即使做错事,在他眼里都只是迫不得已、为求生存的梅云珊了。
垂下眉睫,心坠谷底……胡扯,什么敬他如兄、爱她如妹,全是谎话。
“王爷,属下绝无半句虚言,害死吴夫人、谋夺家产是那位的意思,这些年来属下搜刮的银钱都送到那位手里。”
“我叫你闭嘴!”霍骥怒气冲天。
“王爷,你不能拿我当代罪羔羊,属下发誓,但凡我有半句谎言就让我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孙晋山的誓言让霍骥更形愤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暴骂道:“你以为我查不到真相?你以为你胡说什么,本王都会照单全收?”
冷眼看着霍骥的怒吼,欣然嘴边浮起嘲讽,何必那么生气、何必找人作筏子?
是不相信那样温柔的女人会做出如此残酷之事,还是生气孙晋山的话让他的女神形象瞬间崩解?
梅云珊的残忍从来都不是从今天才开始。
比起燕历堂,她更在意梅云珊的动向,她认为剥夺燕历堂出头的可能,她便不足为惧,因此这几年往返京城的书信,多少会问上梅云珊几句。
话说,欣然真的很难想象梅云珊怎么就这样能干,有一个精明厉害的皇子妃压在头上,她还能排除困难得到燕历堂的宠爱,顺利生下长子,并在京城贵女圈混得红红火火。
这下子明白了,原来梅云珊能拿出大把大把金钱来支持燕历堂的大业,梅云珊应该不晓得,燕历堂和她一样都看上吴氏这块大饼吧。
霍骥的愤怒像锤子似的,一下子敲在她胸口。
还以为已经不要紧的,还以为他做任何事都不会再勾动她的心疼,没想到还是痛了……是她说话不算话,依旧把他放在心上?还是他的影子仍然顽强,她的爱情依旧乖张,牢牢地巴住她不放?
酸酸的感觉甚嚣尘上……她真是傻啊,怎么能够相信他和她只是兄妹之情?
罢了,本就不该再相遇,本就做好打算,所以该怎样便怎样,只待梅庄除去,燕历掌的事尘埃落定,便各归各位、各走各的路。
孙晋山依旧为自己辩驳,霍骥越听火气越高涨,举臂提起孙晋山,喊道:“来人,带路。”
“带路?”
衙差们面面相觑,不懂王爷的指示。
杨牧连忙吆喝。“一个个愣在这里做什么?刑堂在哪儿?监狱在哪儿!还不快带路。”
有人回过神来,忙道:“王爷,请跟小的来。”
霍骥拉着孙晋山走了,衙差们走了,连作伪证的妇人、围在衙门口看热闹的人通通走了,连巫镇东都被铺子里的伙计扶走,而她……被落下了?
不稀奇,一向都是这样,早该习惯的,只要梅云珊出现,他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而她始终是被落下的那个。
欣然扶着桌子站起,目光对上站在门口的阮阮,她歪着头淡淡笑着,不是取笑,而是安慰。
公堂上没有人把话说透,她却从欣然的表情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果然,最后待在她身边的还是阮阮,还是支持了她两辈子的好友。
欣然迈开脚步朝阮阮走去,大门外白花花的太阳照耀,她晕乎乎的,觉得天空又开始旋转。
阮阮迎上前,问:“怎么样?”
欣然说:“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很辛苦。”
阮眉。“是啊,很辛苦。”
所以,爱情滚蛋,不是所有女人的人生都需要它的存在。
“回去吧。”阮阮低声道。
“好,回家。”回到有旭儿、有暄儿,也有阮阮的家。
马车里,两个人一路沉默,只是眉宇间弥漫着浅浅哀愁。
“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对不?”
“对。”
“是梅云珊?”
“嗯。”八九不离十,没有几个人能让霍骥如此愤怒。“往好处想,至少短时间我们的生意不会再有人出手。”
短时间?不是一劳永逸?这是因为……欣然很懂霍骥,知道即使东窗事发,霍骥对那梅云珊也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其实,女人不一定需要男人。”
“嗯,我有阮阮,比一千个男人管用。”欣然苦苦地笑开。
“计划继续吧,在上京之前,给阿旭、阿暄找个便宜爹。”
“好,阮阮作主。”她把头靠在阮阮身上。“我累了,借靠一下。”
她大方地拍拍肩膀。“宝贝儿,我会当你一辈子靠山。”阮阮抱住欣然,一抱上,她发现……“欣然,你又发烧了,该死,不该带你出门的。”
“没事,睡一觉就好。”
“才怪,你要不要听听老大夫怎么说?”
“如果你相信大夫的话,我们家老早就能开棺材店了。”
“闭嘴、安静,快休息,不准说话。”
阮阮气急败坏,把所有怒气往霍骥身上倒,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欣然发烧。
因为,不是欣然依赖她,她何尝不是依赖着欣然。
欣然头一歪睡了,她睡得阮阮心惊胆颤,抱着她微热的身子,不信鬼神的阮阮求起上苍,不要这么残忍的带走她。
这回,欣然昏睡一天一夜,大夫的话和之前说的差不多,但阮阮还是没备下棺材,彷佛只要她够倔强,命运就得向她妥协。
欣然的发烧让霍骥焦虑紧张,他另外安排找人扮演她走一趟上京之路。
欣然哪里肯,父皇在朝堂上昏倒了呀,前世消息传来,打死不进宫的她进宫了,她以为父皇只是积劳成疼,可……短短两年父皇就走了,也在那两年大皇兄节节败退,燕历堂处处进逼,最终夺得大位。
霍骥说过,梅庄为燕历掌做事,组织里有人善于制毒,她无法不多做做联想。所以她必须进京,必须确定前世的事不会再上演,必须……有必要的话她也可以很残忍!
“不管有没有你的安排,我都会上京。”欣然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你不相信我?我不会让燕历堂成事,更不会让皇上受害。”
欣然拒绝回答,只是笑得冷漠疏离。
是的,她不相信他,有一个青梅竹马,一个挚爱女子等在那儿,她又不是不清楚他有多长情,为了梅云珊……他可以放过不少事吧?
因此就算她不如自己想象中强大,也要出这个头。
霍骥被她的固执气坏了,却不表现出愤怒,因为担心她发烧、她生病,因为他害怕她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让他感觉自己又失去她。
所以他能对她做的事只有纵容,只有百依百顺,只有把她宠到不象话,可这么讨人厌的事,他却做得心满意足、心情愉悦、兴致盎然……
他是拿刀的、不是拿笔的,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总归一句,他喜欢这样待她。
他终于明白天伦之乐是什么,从早到晚陪老婆、陪儿子,就算啥都不做,只能看着他们傻笑都觉得满足,霍骥从没有一天像现在这般深刻认知到前世的自己错过多少事。
他爱死了在半夜偷偷模到她身边,爱死了她的气息与他的气息交缠,爱死了拥她入怀、抱她入睡,爱死了连梦里都有她的感觉。
他也爱极和儿子比赛背书,爱极和儿子一起扎马步,爱极和儿子在欣然面前抢食,他爱极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个时刻。
总之他不想离开他们,一点都不想退出他们的生活。
跑得满头大汪,也不知道是在练功还是在玩耍,院子里笑声不断。
欣然无法否认,儿子们的身子壮了、胃口好了,连精神好到让佟泵姑抓狂,尽避如此,佟泵姑仍说男孩子就该这样长大。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爹。
这点她很早就认知到,因此在半年前她和阮阮就在操办入赘一事,若不是霍骥突然出现,或许事情早就办妥。
“夫人,人都到了。”玉双在她耳边说。
“嗯,过去吧。”欣然起身,玉屏连忙给她加件披风。
这么热的天气?欣然苦笑,大家都被她最近频繁发病的情况吓到了。
在玉屏的搀扶下,她们走出院子。
看见欣然,旭儿还坚持扎马步,暄儿却蹦蹦跳跳冲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
“娘,你要出门吗?大夫说了不让去,娘得在屋子里多歇歇。”
帮儿子擦掉满头大汗,“娘不出门,只到前厅坐坐。”
“暄儿陪你。”
“不是在练功吗?娘说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蹲回去,别想耍赖。”
霍骥牵着旭儿走到欣然跟前。“没事,暄儿很好,已经能蹲上一刻钟。”
“练完功了,我陪娘到前头?”旭儿道。
“去洗洗吧,好臭呢。”她也给旭儿擦擦汗。
霍骥见状,连忙把头凑到欣然跟前卖萌,“我也流汗了。”
见他这样,欣然无言。
他不是这样的人,真的不是,他沉稳冷静,他不近人情,他理智果决……他不是个会赖在女人跟前讨……哦,讨拍的男人,无阮的话很恰当的形容了他最近的表现。
望着他,如果少几分理智,欣然会告诉他:等着吧,到京城去找小青“梅”为你擦。幸好,这些年她已经学会把理智摆在感情前面。
见她不说也不动,只是轻轻地望着霍骥,旭儿提醒。“娘,爹流汗了。”
“得擦擦,要不生病可要糟了。”暄儿说。
两兄弟口径一致,眼底有相同的期盼,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家爹爹身体结实得很,就算是在大雪里泡冰水也不会有事。
只是欣然抵抗不了儿子朗待的眼光,轻喟,她抬手帮他擦汗。
霍骥笑得眼睛眯成线,粗犷的脸庞和可爱的表情不搭配,可是他硬把它们搭在一起,硬是让她的心……不自觉怦然……
抓住她的手,他突如其来迸出一句。“明天我买一打帕子去。”
然后,两人怔住,想起了一段往事——
“瞧!这是什么?”她得意洋洋地拿起一条帕子在霍骥跟前晃。
他的粗眉毛像两只拉过肚子的毛毛虫,纠结得很丑。
她打开帕子在他眼前晃晃,上头绣着几竿于竹以及骥字,那不是外头买的,是娘亲手为他缝的。
“你再不说点话,我带走喽。”她作势转身。
他是天底下最坚持的男人,即使被逼着也不肯低头。
他任由她转身,然后一个窜身从她身边飞掠,经过时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扬长而去。
哪有人这样的,她挤挤鼻子,对着他的背影喊。“有什么了不起,我明天买一打帕子去。”
他扬扬眉,在背对她时笑开,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主跟前点上风。
霍骥想得出神了,见欣然也发呆,然后他笑问:“后来,你真的跑去买一打帕子了吗?”
买了,还在每张帕子上面绣了青竹和骥字,细经地压在一本书册里面,偶尔……翻阅,像在回忆过去也像在祭吊逝去的青春。
但她直觉否认,“没有,我穿的衣服、用的帕子、荷包都是御衣坊的,哪里需要买?”她模模儿子们湿漉漉的头发,“快去洗洗,中午娘带你们到聚缘楼吃饭。”
“太好了!”旭儿、暄儿跳起来,往屋里冲。
看着儿子们欢快的影,霍骥和欣然不自觉笑开。
霍骥握住她的手,笑眼相望,他说:“我是认真的,我会给你买一打帕子。”
“我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你有两个很会流汗的儿子,和一个很会流汗的丈夫。”
欣然轻咬唇,不允许自己三心二意,甩开他的手,快步走掉。
跟在身后的玉屏、玉双犯愁啊,不知道公主怎么想的,如果王爷和公主能够和好团圆,岂不是很好?一家人就该圆圆满满的。
但她们哪里敢多话,只得匆匆行礼,快步跟上欣然的脚步,直往前厅去。
厅里,十个男人排排站在桌前。
阮阮对欣然耳语,“怎样,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对吧?”
欣然低声回答。“眼光不差。”
阮阮得意洋洋。“挑男人这种事要经验,有刘玉在前,我自然要精益求精。”
她的话招惹了欣然,她捧着肚子狂笑不止。
阮阮说:“别说笑了,快点挑挑。右边第一个是我上次说的极品,气质好、模样好,还有几分卷气。”
“季书裴?”
“对,二十二岁,家中有寡母和弟弟,曾经考过秀才,有几分才学。”
“娘亲在,怎能让他入赘?”
“你以为人家乐意?要不是穷到底啦,人哪,走到这等地步,别说儿子,连自己都卖,我原先想两个大男人居然撑不起一个家未免太没本事,可是想到,咱们又没打算让他经营营生,只要乖乖听话就行,所以就把他给摆在第一个。”
欣然点点头,问:“右边数来第二个呢?”
所阮看着眼前的花美男,取笑,“嘿嘿,你果然是视觉系的。”
“什么意思?”
“专挑好看的下手。”
“他哪有好看?像个女人似的,如果要好看的,后院那个更好。”人欣然意有所指。
欣然更喜欢型男?“所以喽,好看顶啥用,心不在你身上,不乖、不听话霸道……这票男人加在一起的缺点,都没有他多。”
“不谈他,说说那个。”
“他叫陈岳,二十岁,没读过书,家里是种田的,因为腿瘸体弱始终说不上亲事,在需要劳动力的农村,这样的男人不吃香,他上头有好几个个哥哥,爹娘活着时还好,爹娘过世后,哥哥们负担自己的家,谁能分心照顾他,所以他就来喽。”
有吃有住、有人照顾,只是要抛弃姓氏而已,大家各取所需。
“他旁边……”欣然话没说完,霍骥大步进门,一张脸绷得死紧。
她们居然在挑男人?他就知道欣然一定会被阮阮带坏。
“杨牧。”
“属下在。”杨牧跟得很紧,深怕主子爷一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他后悔把公主挑赘婿的事透给主子爷,可是不说……他哪有那个胆?
“是。”说罢,杨牧走到阮阮身边,穴道一点把她给定住身,像搬木偶似的把阮阮往外搬,至于那群男人,他只撂了句,“走,跟我领钱去。”
大家看看变成人偶的阮阮,再看看目露凶光的霍骥,只能乖乖离开。
突然间,厅瑞安静得吓人,霍骥试图压抑怒火,问:“你在做什么?”
“帮旭儿、暄儿找爹。”
“他们的爹就在这里。”
“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更好的?指那些个腿瘸、丧偶的?”
“与你何干?”
“你说呢。”
“我说?我说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是吗?”问号刚出炉,他的就迫不及待落下,他封住欣然的唇,封住她的意识,他的唇在她唇间流连转。
没有关系吗?那他就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她建立关系。
他本来不想勉强她的,但局势如此,他能怎样?
对,是时局迫人,不是他不肯给她时间,于是……吻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