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抚着肚子,她还是怀孕了,和前世一样,肚子奇大无比。
大夫把脉也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她少吃一点,佟泵姑担心极了,她却照常吃喝不误,因为她很清楚不是孩子太大,而是里面装了两个。
能把旭儿、暄儿生回来,她很高兴,她要把前世对他们的疏忽全补齐。
“宝贝儿,今天感觉怎样?”打开门,阮阮端着水果往屋里钻。
因着欣然开口闭口喊她阮阮,她索性也放下旧名阮湘,象征着和前世的人生道别,要好好在此重新落地生根。
“又来炫耀新品?”
欣然没开小食堂,而是先张罗着把酒楼饭馆给开起来。
过去她手中无擅长厨艺者,现在她有两个陪嫁御厨呢,光是御厨这名号就够吸引人,再加上与众不同的摆盘,聚缘楼开张短短几个月,生意好到不行。
当初选择冀州,除民生富裕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这里出产的陶瓷是举朝上下最有名的。
她们还没到地界,秦公公已经买下一间经营不善的窑厂。
她和阮阮画出形状各异的盘子,连上头的彩釉都是她们设计的,烧出来的盘子与外头大不相同。
另一方面,欣然召集陪嫁宫女,让她们从账房掌柜、蔬果雕花、厨艺甜点、营销企划当中择其一,分别学习,在学习过程当中不断淘汰进级,挑选可用之才。
原是服侍人的奴仆,现在能习得手艺养活自己,谁不是卯足劲儿学?
何况打一开始欣然就把月银和红利制度说得清清楚楚,财帛动人心,谁能不削尖脑袋想进酒楼当差?
白天一伙人在聚缘楼当差,晚上回来继续续学习,他们正为第二、第三家酒楼做准备。
看着雕成一盘小乌龟的苹果,欣然乐了。
聚缘楼规定,凡订十两以上的席面便附一盘果雕,每五天会换一新款,上次是西瓜小鸟,上上次是香蕉狗……每推出新款都会引得顾客上门。
现在学习果雕的学生,天天想破脑袋想弄出新鲜造型。
“猜猜,是谁雕的?”
“咏兰?”
“错,是咏梅,看不出来吧,那丫头看起来傻傻钝钝的,也能折腾出这个。”
学习果雕的宫女在经过三次筛选之后,便以咏字命名。
被淘汰的可以改选别组,如果在四组当中都遭受淘汰,对不起,只能再回来干伺人的活儿。
“是你教得好。”
“当然,名师出高徒。”
到冀州大半年,阮阮白一点、瘦一点了,其它的没有太大改变,但怯懦的性子却是翻天翻地的变化。
她说那是过去的她遮遮掩掩,现在这才是她的本性。
欣然倒是清楚得很,若不是太了解,这一声声宝贝儿的喊,哪家主子受得了?
欣然叉起一块苹果,问:“你想想,我们要不要买块地种果子,蔬果用量这么大,不划算。”
“你啊,省省脑子,什么钱都要赚,留一些绐别人赚吧,你可知道买地、养人、种果子都不是三天两头的事,管理更是大麻烦,咱们是门外汉,就别和那些懂门道的抢饭碗。认真把酒楼经营好再说。”
“这倒是,孩子生下来后,我也得在他们身上多花点时间。”
“能想通最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说说。”
“席姑姑送来的巧克力越做越好了,我打算下个月开始,订席五两的就送巧克力。”
欣然把席姑姑留在京城,收孙家送来的可可豆。
买下阮阮当天,她亲自送阮阮到席姑姑那里,看见可可豆和欣然打造的机械,她手痒极了,当场就做出第一炉巧克力。
她本想让孙家把可可送到冀州,但阮阮反对,她说不必多此一举,早晚她会让巧克力攻回京城。
阮阮没说错,这种稀有的昂贵点心,京城才是大市场。
于是席姑姑留守,阮阮把制作巧克力的功夫教给席姑姑,再由席姑姑买丫头、小厮,将制好的巧克力往冀州送。
起初,欣然不想把任何人留在京城,如今看来反倒是好事。
因为大皇兄没坚持住,父皇知道她还活着,于是得经常写信回京,有席姑姑和往来车马,恰巧解决这件事。
“五两席面就送?你也太大方,我打算一颗卖一两银子的那。”过去她们就是这么做的,虽然刚开始门可罗雀,但后来也慢慢打开销路。
“小气啥,就是要让他们吃着好,带一盒、两盒回去,而且一开始我没打算做高单价的,我想从一颗两颗三颗的做起,慢慢把人胃口养大,再卖高价位的。”
这个……以前怎么没想过?想着独门独户,除此一家别无意争对手,一开始就抢下高端客人。
欣然妥协。“好,你说了算。”
“这才是我的好宝贝儿。”阮阮搂上她的肩,挑挑眉悄悄在她耳边说:“宝贝儿,有件事可不可以跟我透点讯儿?”
回望阮阮,她又露出那种贼精目光,欣然一笑,她喜欢。“什么事?”
“你是穿越来的,对吧?要不,你怎么会做烤盘、烤炉、模具、雕刻刀?又怎么会做盘饰雕刻?”
这个疑问在心中太久,与其天天琢磨不如问出口,依她们的交情,欣然应该不至于拿她当妖怪看待吧?
是前世阮阮教的呀!欣然没回答却定定眼望着她,疑问在心底发酵,穿越是什么?阮阮这么问,代表她是穿越人?凡穿越过的人都像阮阮这样多才多艺、聪明机敏?
“嘿嘿,不说话,被我猜到了哦!我就知道,经营营销的概念,一个足不出户的古代人怎么会知道?果然果然,你的命比我好,你穿越成公主,我却穿越成奴仆,你长得那么美、我却长成这副德性,穿越大神实在太不公平,我一定要跟他抗议……”
阮玩嘟嘟囊囊说老半天才发现欣然半句话都没接,忍不住翻白眼。
“好了啦,都懂、都懂,从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灵魂,怕被人当巫婆架上火堆、烧成渣?唉,我何尝没有这种忧虑,放心,我嘴巴紧得很,何况我们是同路人,真高兴遇见来自家乡的你……”
“几百年后……是什么光景?”欣然问。
这句疑问,让阮阮的声音踩住煞车,手抖起来。“你、你、你……不是?”
欣然好笑地摇摇头,不是她没同情心,实在是阮阮的表情太可爱,横眉竖目、嘴巴大张,鼻孔瞠得大大的,那模样好像她是比穿越更可怕的怪物。
“那、那你怎么知道雕刻刀怎么做?还还有可可树和……”阮阮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恰好看见孙家种的可可树,这才想试过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出被称作疗愈美食的巧克力。”
天哪,阮阮后悔极了,她怎会这么理所当然?原来是穿越前辈留来的典籍,这会儿……短短三秒内,她开始考虑逃跑的可能性。
“嗯……我今天要教学生雕菊大根,萝卜应该送来了,我先过去。”
看着阮阮心虚的模样,欣然失笑,几百年后的灵魂很可怕吗?死过一次的前世灵魂更吓人吧?
“停,阮阮,你给我回来。”在阮阮一只脚跨出大门时,欣然叉腰朝她勾勾手指。
阮阮站定脚,本来就不够白的脸庞现在皱成一颗黑包子,勉强转身,她一脸无奈道:“宝贝儿,你饶了我吧,可不可以当我刚才神经病发作,胡说八道。”
她不肯动,欣然只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阮阮,听清楚啦,我不管你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后的灵魂,你都是我最好的亲人朋友,如果穿越是不能说的秘密,放心,我一句都不会对外说。”
欣然郑重的回答,顿时,黑子乐开花,转瞬勾出笑靥,无伪又真心的,她蹦蹦跳跳地在欣然身边弹一圈,最后给她一个超级大拥抱。
“我就知道宝贝儿最好,没错,我是你的朋友亲人,以后有啥事,阮阮给你靠。”
欣然失笑问:“几百年后的灵魂,应该很聪明吧?”
“对,我们那里的女人不输男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我们讲究男女平等,不像你们这里,有令人难以接受的男尊女卑。”
“我也觉得这观念不好。”
“是吧,我就说呗,为啥与你特别谈得来,因为你有一楼未来灵魂啊!”
欣然问:“既然数百年后的女人那么聪明,你干么不精明一点儿?”
“我哪里不精明了?”会做生意、会教学,会营销还会做甜点,她只差掐指能算了。
“既然精明,怎会拿钱供男人呢?”
“你说刘玉啊?”她怎会不晓是那是个花花架子,不过喜欢这种事就是没道理啊。
穿越过来,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是他温柔地问她还好吗,是他给她送吃的来,安慰她惊恐的灵魂,他是她在这世间遇见的第一抹温情。于是,瞧上了,放不下。
挑选这样的男人确实不聪明,可是二十一世纪孤独的女人来到古代依旧孤独,就算他给的很少,顶多是一个笑容、一分陪伴,可他的给予却能让她享受到被宠爱的甜蜜。
对于男人她要求不多,能够为她扫除寂寞就足够。
因为已经孤独太久,她讨厌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的生活,她惶恐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的光阴。
搂住欣然,阮阮叹长气。“宝贝儿我说过,我们那里的女人聪明能干,强悍不输男人,精明不输男人,站在朝堂上的女人表现得比男人更亮眼。”
“我们不靠男人养,养男人也不算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种话在我们那里是笑话,男人女人碰在一起,重点是爱没爱上,是有没有撞出火花,是能不能抽身。”
阮阮的说法很奇怪,但欣然能理解,因为她也曾为一个男人付出一切却求不来他的回眸。
“真有意思,不管是几百年前或几百年后的女人,都会在爱情面前蠢,所以你爱上了?撞出水花了?再也抽不出身了?”
“嗯,爱上,抽不出身了。”
想着刘玉的笑,她就忍不住想笑,天底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人呢,就是说谎也那样可爱。她不介意供养他、扶植他,她想总有一天他会长大,长成能够承担责任的好男人。
可不是吗,才二十岁呢,在二十二世纪他连大学都没毕业,对这样一个小屁孩要求不能太高的,对不?
“阮阮,你爱刘玉什么?”
“他说话有趣,能哄得我开心,他模样生得好,和他在一起养眼睛。他很温柔,每次被他深情望看,我的心就化成一滩水。”
“真有这么喜欢?”
“嗯,很喜欢、超级喜欢,喜欢到不得了。”她承认自己有偶像迷恋心态,活生生的欧巴天天在身边绕,对着自己说话、微笑,任何粉丝都会感到幸福的吧。
“了解,既然你喜欢,我就会全力维护你的幸福。”前世的事,她不允许再发生。
“这才是好姊妹。”
“嗯,好姊妹。”欣然用力点头。
阮阮搂住她的肩膀。“你也一样,有孩子算什么,如果有喜欢的男人,照样要猛追不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拼命追来的才是好男人,主动贴上来的……”
“如何?”
“都是对你有所图的坏咖。尤其是你,更要看仔细,你这么有钱、这么美丽,千千万万要提防有心人士的入侵。”
欣然哈咯笑开,这个论点有道理,霍霍骥是她追来的,他确是个有能耐的好男人,可是又如何?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啊。
比较起霍骥,刘玉他……还能要求什么?至少他愿意花心思讨好阮阮,或许光是这点就足够支持两人过一辈子。
何况没有夏荷的存在,阮阮的感情会顺利无比,身为亲人朋友,她愿意为她扫除一切阻碍。
“好啦,我要去上课了,记得别吃太多乌龟,你的肚子再大下去,席姑姑会昏倒。”
“知道。”
所有人都在限制她吃食,就怕孩子卡在肚子里下不来,就连欣然借口作梦说梦见自己生下双生子,席姑姑都没相信,说皇室多年来还没这个例子。可……就不能允许她破例吗?
阮阮一离开,欣然嘴馋,忍不住连吃两尽小乌龟,这时肚子却猛然抽痛,欣然心微颤,大夫不是说还有大半个月?是啊,她明明记得旭儿、暄儿的生日还没到,怎么会?
捧着肚子,咬紧牙根,她告诉自己别害怕。
怕什么,她有经验的,生孩子不会这么快,而且她相当幸运,并没有在生产过程中吃太多苦头。
深吸气、深吐气,她回想阮阮教导的呼吸法,企图忍过这阵痛。
玉双捧着一碗蛋羹进屋时,就发现欣然趴在桌上,她急忙放下蛋羹,上前扶起欣然。
“公主,你怎么了?”
“我想,我要生了。”
欣然勉强抬头,勉强起身,她记得生产前要多走动才能顺产,她记得生产……可她没想到自己才出脚步,眼前一阵黑暗迅速窜上,她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栽去。
玉双惊呼一声,抢在她倒下去之前拉住她的手臂。
在晕过去之前,欣然还想着,为什么?她的生产明明应该很顺利……
拦截三艘船,抓到五十几个倭寇,像肉串似的绑在一块儿。
过去倭寇恶名远扬,他们凶恶、残暴、杀人不眨眼,驻军光是听到倭寇两个字,别说作战,吓都吓死。
未战先怯,仗还有得打?
不过这几个月下来,吕将军、霍骥和燕历钧军队分成两部分,一半守着海线,一半打海战,双方合作无间接连打过几十场胜战,掳获倭寇三千多人。
吕将军没有第二种作法,只要抓到就串成一串砍头。
砍头的时候,不但让驻守海军观看,还令他们极其羞辱对方,几次下来,大燕的海军看见倭寇再不心生胆寒,仗也就越打越顺。
刚倒南方来的时候,除有经验的吕将军之外,霍骥和燕历钧吐得连胆汁都贡献出来,而现在,就是风大雨大,他们在船上一样睡得着。
黑了、瘦了,也更精社了,但带着自信的脸庞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威严,在战场上磨练过的男子,摆月兑不了血腥,却也成就他们的气度。
“这是第几次?”燕历钧问。
“这个月的第五次。”霍骥回答。
“才五次?是人都被咱们杀光,还是吓破胆不敢出海?”燕历钧冷笑。
由不得他骄傲,刚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倭寇出现,让他们东奔西跑疲于奔命,常常觉得自己像猴子似的被耍得团团转。
霍骥建议吕将军将海防分成三十段,每段又分陆海两个区块,每个区块都有负责的将官,凡发现倭寇靠近,最靠近的两段兵力立刻集合支持,合力将倭寇打退。
并专人统计次数,算出倭寇经常出现的区段来推算他们的航径,几次下来竟能提早将他们在海上拦截消灭,令他们上不了岸,这让大燕海军士气大增。
“他们不敢出来,咱们就模上去。”
“模上去?阿骥,你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这段日子下来,燕历钧早已和霍钧称兄道弟,两人之间有了革命交情。
“不然你以为我每天乘船到处跑,是为了饱览海上风光?”
霍骥慢慢抓出规则之后,发现倭寇的想法很直接、粗暴,对付这样的人,只要使几分心计就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燕历钧不以为忤,他们互亏对方不是一次两次。“这次,我跟你去?”
“行,要吕将军答应。”
“他会答应才有鬼。”吕将军再保守不过,燕历钧受点小伤就吓得半死,每次有玩命的事都不许他参加。
“反正我先把丑话给说在前头,你不让我加,我还是会偷偷跑去,到时坏了你的事,别怨我,怪自己。”
他学会对付阿骥最好的方法就是耍赖。
霍骥横他一眼,转头看着海滩,那里跪着一整排倭寇,他们身后站着剑子手,大刀反射太阳光,明晃晃的亮得让人张不开眼。
鼓声起,刀子往上举,就在鼓声定住、大刀落下那刻,一阵刺痛从霍骥胸口透出,痛得他弯腰抚胸,喘不过气。
“阿骥,你怎么了,旧伤复发吗?”燕历钧将他扶起。
叶云山一役,土匪的箭矢从他后背穿到前胸,差一点射中心脏,他整整昏迷两天才过来,才刚能下床他又勉强进宫,坚持要随军南下。
将军不忍,面对倭寇时要霍骥留在后面,他不肯听,直冲阵前,杀敌的那股狠劲儿甭说倭寇,就是自己人看见也觉得惊心。
燕历钧原以为他是怕皇帝降罪霍家,因此迫切要挣得军功,想替家人保命。
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看得燕历钧害怕,于是私底下悄悄告诉他,父皇看重大局,绝对不会因为欣儿的死牵连霍家。
霍骥没有回答,之后砍起倭寇还是一样凶狠。
是因为没有完全复原就上战场的关系吗?燕历钧抓起他的手臂,说:“走,找军医看看去。”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胸口痛得厉害,军医来看过也看不出所以然,深吸气,霍骥强压下那股疼痛。
这时,跪在海上的一名倭寇突然挣月兑绳索跳起来,他手脚相当快,一把抢过刽子手的长刀,横刻一刀,鲜血从刽子手肚子中间冒出来。
围观百姓被这幕吓得四下逃窜,那人趁乱抓起刀子快挥数下,十数名倭寇绳索断开,眼看就要抢刀劫人。
霍骥强忍疼痛,举刀快奔,燕历钧也回过神,抽出腰刀跟着往前跑,转眼两人跑到倭寇面前见人就砍,半点不迟疑,其它士兵见状也跟着上前。
瞬间,沙滩上留下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
霍骥追着第一个挣月兑绳索的倭寇,那人跑得极快,转眼就要冲进海里,倭寇水性极佳,要是让他们入了水就别想把人留下。
霍骥施展轻功,飞快朝那人追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来南方之后他虽也学会泅水,但水性哪能与倭寇相比,这会儿他不管不顾跟着钻进海水里。
水有阻力,让霍骥的动作慢下来,即使有一身功夫在水里他占不到便宜。
而倭寇入水彷佛入了无人之地,动作流畅、身手矫健。
这会儿他不逃了,转身朝霍骥咧唇一笑,朝他游去,海水刺得霍骥双目红肿疼痛,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向自己游来的倭寇。
他清楚,和对方在海底肉搏战太吃亏,想赢的方式只有一个——一刀毙命。
于是他舍弃长剑,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但他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脑袋开始出现嗡嗡声,霍骥放松自己在海中飘浮,冷静地看看越来越近的倭寇,微眯眼。
倭寇游近了,他在霍骥跟前观察半晌,发现他已经无力反抗,得意扬眉,近前扣住霍骥的脖子把他往深海拖去,企图淹死对方。
霍骥在他前节“昏迷”,下一瞬却猛地眼睛张开,抓紧时机反身将匕首刺进倭寇的心脏。
倭寇不敢置信地望看霍骥,他怎么还能够……
血在海水中扩散,慢慢地飘上海平面,燕历钧大叫,“他们在那里!”
“喂,你记得我吗?”
女孩娇俏的脸庞在他面前张扬,霍骥直觉转身立刻闪开。
这是他第十次见到她,只要脑子没坏掉都会记得,可是霍骥但愿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快奔到他跟前,欣然伸出双臂阻挡他的去路。
霍冀板起脸孔冷眼俯视她,她矮得过分,但她没有身为矮子的自觉,把头抬得高髙的,胸口挺得直直的,满脸灿烂笑容。
她长得相当美丽,是京城数得出来的大美人,加上她的身分高贵,只要是男人都会用尽力法企图得到她的青睐,但霍骥不是那些男人当中的一员。
因为八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名草有主,并且一心忠于未婚妻。
“公主有事?”
她倒抽一口气,笑得大眼睛眯成两条线,就是嘛,那话讲得没错,女人不奋起直追,怎么能说男人都种在别人家的围墙内?
瞧,他不就记得她了吗?
“嗯,有事,很重大的事。”她一把扯上他的衣袖,把他往无人巷子里拉去。
霍骥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口气冰冷,“公主请自重。”
“放心,我对别人都自重得很,唯有对你不同。”她脸上的笑容不受他的冰脸影响。
他放什么心?她爱对谁自重、不爱对谁自重,关他什么事,搞得他很在意似的。
甩袖,他直接往外走。
“别走啊,我怕你会后悔。”这次,她拉住他衣服后摆。
又是鬼话,他后悔啥?后悔没在巷弄里被人发现坏掉名声?还是后悔没和她演一场甭男寡女,搞得人尽皆知?
他用力吸气,转身,怒气冲冲说道:“公主,再下与云珊已有婚约,万望公主别纠缠。”
“我知道啊,可不是还没成亲吗?未盖棺论定的事,将来会如何还很难说。”
云珊又不想嫁给他,她喜欢的是三皇兄呢,她们已经约定好了呀,她成全她和三皇兄,云珊成全她和霍骥,各取所需各得圆满,不是挺好?
“你真……”厚颜无耻。
下面的话他在唇齿间咬紧,他没忘记燕欣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他深吸气,表情再度冷冽,问:“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哦,对,要事嘿。”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我想你会喜欢,先借你看三天,三天后酉时天桥下见,喜欢的话送给你,不喜欢的话还给我,到时不见不散。”
拒绝的话没说完,欣然已把书往他怀里一塞,瞬间跑得没影儿。
霍骥无奈摇头,垂眉看过,是《袁氏韬略》,前朝大将袁氏所作,耳闻此书多年始终无缘一见……心脏狂跳,霍骥匆匆把书塞进怀里,快步回府。
三日后,亥时将尽,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过往行人,唯有买醉的酒客歪歪倒倒地说着醉话。
天桥下,欣然来来回回走着,走得脚酸了,还舍不得离开。
她知道这时候还没回宫,席姑姑、佟泵姑肯定急得跳脚,而把她跟丢的玉双、玉屏肯定正在挨骂,她很抱歉,可是她不想半途而废,她非要等到霍骥不可。
说好的,不见不散,他会来的吧。
如果他不喜欢《袁氏韬略》,应该会透过云珊送回她手上,可是他没有,那么便是代表喜欢,对吧?
既然喜欢,那么不管收不收下这个礼物,他都会来见她一面,对吧?
一句句对吧,她自问自答,却没有半点把握,只是……坚持着。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搞的,好像碰到他的事就会分外坚持,坚持见他、坚持喜欢他、坚持多看他一眼,这种坚持看在别人眼里肯定会嘲笑不已,可就算被嘲笑,她还是不想放弃坚持。
子夜将近,望着天空皎月,她仍然不想离开。
低着头从桥东走到桥西,再从桥西走回桥东,来回几百趟数都不数不尽了,脚底微微刺痛着,欣然仍旧不停地走着。
霍骥回到京城,已经很晚了,他没进王府,直接到天桥下。
他想……娇娇公主不会等待太久,对燕欣然而言,不见不散是随口说说,他来是为了给个交代——他不是言而无信的男人。
但霍骥看见了,远远地看见她孤独的身影在天桥上来回走着,罪恶感瞬间浮上心头。
他很喜欢《袁氏韬略》,却不想接受她的好意,他挣扎过是不是让云珊把书送回去,但打开第一页之后,他再也停不下来。
他像血蛭一拼命吸收里面的养分,不想收下却也不愿意誉抄,他不肯占她的便宜,因此他来了。
云珊的话在他耳边萦绕——
她说:“霍骥哥哥辛苦了,公主是不达目的不肯歇手的女子,都怪我,不该让公主见到你。”
云珊有什么错?那不过是意外。而他应该做的,是终止这个意外。
吸气,他缓步走向欣然
看见霍骥那刻,欣然的眼睛酸涩得厉害,才不想哭呢,可是眼泪自顾自地流下来,月光很亮,照得她的泪水闪闪发光,但她在笑,笑得酒窝深深的,盛满月光。
“你来了?真好。”
一点都不好。霍骥在心里闷声道,她的眼泪……烦人!
拿出书册,他递给她。
笑容顿时凝结在嘴边,燕欣然接过书,低低地说声,“不喜欢啊?没关系……”她深吸气,拿出另一本,“这本肯定会喜欢的吧。”
那是珍本,《程武兵法十章》她跟父皇磨好久才要到的,这次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本书在我柜子里放好久,都快长书虫了,年年晒挺麻烦的,如果你要就留着,不想要便扔掉。”
霍骥看一眼封面,心又狂热起来。
细细审视他的表情,没有欢欣鼓舞、没有麻烦生厌,他半句话不说,她猜不透他的心意,唉,这样的男人很难和他拉近关系呢。
不过,他终究是来了,就算只是一小步,至少她已经朝他靠近几分。
抬起小脸,欣然对他撒娇,“我好饿哦,从酉时等到现在……你可不可以请我吃饭?”
满是盼望的目光追着他,霍骥却咬牙狠心拒绝。“不。”
耸肩、吸气,在肩膀落下同时,她重新堆起笑脸,又道:“要不,送我回宫吧,夜深了,就算是公主也会害怕碰到坏人的呀。”
握紧拳头,霍骥二度发狠。“不。”
话丢下,他转身离开。
看看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欣然泪水滴滴答答掉得好厉害,一堆接都接不住的委屈像潮水似的把她给淹没。
欣然蹲,把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重新站起来,用袖子抹干眼泪。
她吸吸鼻子对自己说:“没关系,这么好的男人,受再多委屈都值得,再接再厉,勤奋不懈,成功一定会在眼前!”
她朝回宫的方向走去,脚底都磨破了,每一步都疼得厉害,瘸着腿、壮胆似的哼着歌儿,她抬起下巴,刻意笑得张扬,刻意假装不痛,她说着打气的话说服自己不失望。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看着她、陪着她,一路回宫。
最近总是想起陈年往事。
霍骥回来了,在叶云山上受重伤时。
那一世,他眼睁睁看着六岁的旭儿、暄儿死在眼前,看看欣然身首分离,刽子手的长刀再度举起、落下……
接着,他在燕历钧的皇子府里清醒,前世、今生所有的事在脑中翻搅,他回来了,他无声地哭着。
母亲以为他痛得太厉害,以为他愤怒母子俩被赶出霍家,并不是,他只是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他再一次失去欣然。
她也重生了,对吧?
全部的事,是从新婚开始改变的。
所以她不争不闹认下药一事,因为前世她的解释惹出他更大的愤怒,所以她在桃林里没有哭喊叫嚣,只是冷静地要与他谈谈,所以她暗中设法,一心离开王府。
怎么能不走?她的心被他伤透,她的命因他失去,她亲口说过,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遇见他。
岂知,她的计划布置,被那群土匪破坏了。
她死去,却留下他,怎么办?他怎么还她一世恩、一世情?
“阿骥,父皇的圣旨很快就到了。”
燕历钧没敲门,直接冲进霍骥屋里,并肩作战两年,他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满脸喜色地坐到霍骥身边,这天,他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有燕历钧在,事事直达天听,少掉层层关卡,行事更加顺利,有前世经验,霍骥少走许多冤枉路,他拟定的作战计划受到吕将军重视。
与前世相较,倭寇早在他们进驻的第一年便几乎绝迹,留在南方的第二年,大部分时间是用来训练海军与边防战力。
通商口岸也陆续兴建中,有几家商行纷纷订制大船,准备大展身手。
他记得前世欣然也有两艘船,只是他不记得商号名字,对于她的事,他习惯漠视,那时候,他重视什么?
重视未来前途,重视梅家的恩惠,梅家投靠三皇子,他便跟着梅家作为燕历堂的助力。这个决定对梅家是正确的,因为最后云珊登上后位,梅家成为皇亲享一世荣华,但对他而言却是错得彻底。
燕历堂心胸狭窄,害怕有能力扶植他上位的自己,也有足够能力颠覆他的政权,更何况燕历堂始终认定他的忠心源自于云珊的美人计。
他相信云珊肯定为自己说过话,但燕历堂……只怕云珊说得越多,自己下场越惨。
他冤、霍家冤、欣然冤,他的儿子更是冤得透顶!他的儿子……霍骥眉心紧蹙,他终究失去机会弥补。
“你收到太子的信?”
“对,父皇让咱们俩先回京,说后面还有重用,猜猜父皇打算教咱们做什么?”
莞尔,霍骥慢调斯理回答,“北辽。”
燕历钧大笑,掌心往他肩膀落下,“英雄所见略同。心里有想法吗?”
想到打仗,燕历钧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是天生该在沙场征战的。
霍骥点头,在南方,他们哥儿俩打下响亮名号,现在大燕朝上下谁不晓得霍燕双将?
有那夸张的说书者,号称天庭第一战将杨戢曾赠他们一捧血,两人饮血后出生,因为骨子里有杨戬的血,自落土那刻便是战神。
此番回京,皇帝必当询问他们对北辽作战有什么看法,霍骥没看法,但有丰富经验,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册子丢给燕历钧,朝堂上他需要有人与自己一唱一和。
燕历钧只翻两页,眼珠子就射出光芒,抬眼重重一拳落在霍骥肩膀上。
“我就晓得你有做准备,可我也没闲着,喏!”他从怀里抽出个大信封,里头也装了不少东西。
“我先看看,返京途中我们再找时间好生商量。”
“嗯,顶多两天,太子会带圣旨到达。好久没和大皇兄聚聚,这次得喝个不醉不归!”
“来的人是太子?”霍骥惊讶。
前世送圣旨过来的是燕历堂,他奉命办理通商口岸事,因为皇差办得成功受到皇帝瞩目,渐渐在朝堂形或气候,晋身为太子人选。但……这次来的是燕历铭?
“对啊,皇兄还奉命办理通商口岸事务呢。”燕历钧回答。
大皇兄在信里说,这趟皇差是欣儿让他极力争取的,也许是欣儿想在海上贸易掺一脚吧。过去没想到欣儿这么有本事,短短两年把生意做得风风火火,现在连海上贸易都不放过。
不一样了……
霍骥眉心微扬,确实不一样了,前世他剿寇立下无数功劳,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将,今生欣然给他一个更高的起点,如今的他已是三品将军。
前世的战役没有燕历钧的分,前世的大皇子没有入主东宫,更没有机会获得朝堂百官一致拥立,所以……都不一样了,对吗?
不一样,很好。
“皇上想攻打北辽,户部那些老家伙没意见?”
“有意见又怎样,这回北辽不仅仅是蠢蠢欲动,人家都开始集结兵力了,难不成要等到北辽打到京城,老家伙才肯把钱拿出来?”
燕历钧垗眉,他得意着呢,这回非要把北辽打得屁滚尿流,打得他们听到燕历钧三个字就吓得倒地磕头,大喊我错了。
“这倒是。”一个利落翻身,霍骥下床,“走,操练去,等太子过来,让他亲眼看看现在的南方军队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
燕历钧击掌,大喊,“就是就是。”
长臂攀上霍骥肩头,两人笑嘻嘻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