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丫头发直的双眼,脸上挂着冷笑的赵无疾勉强原谅她的鲁莽,原本要放到她头上揉的手在思及她的年纪后为之一顿,缓缓放下,有些遗憾不能肆无忌惮。
“小丫头,妳看够了没?”她雪白的颈子看来很脆弱,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掐断,外表还看不出伤。
“看够了。”她低下头往后退。
人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还会怕死啊,爷倒小瞧妳了。”能屈能伸,不做找死的事,很好,识大体。
“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没了,当然得好好珍惜。”若非不得已谁想死,长命百岁不好吗?
“说得好,有脑子。”赵无疾食指一勾,敲寒瓜似的敲她脑门,叩!叩!叩!脑子有物。
谁没脑,就看会不会运用。她在内心月复诽,眼睛却很忙碌的偷觑面前的美少年,这人真是好看得过分,说是妖孽一点也不为过,存心是来祸害世人的,十足的祸水秧子。
殷如素觉得两颗眼珠子不够用,得多来几颗,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年纪最多十五、六岁,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十分妩媚,眼波一睨,十里杨柳尽醉倒。
尽避唇色比她还水艳,珍珠白肤色比她还水女敕,透着莹玉色泽,美得恰到好处,可是他长得一点也不女气。
美人风姿,窈窕多娇。
此妖孽……不!是美少年不比电视上的男明星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得雷人呀!就连见多识广的殷如素都有些看痴了,忍不住想往他脸上模一把,看是否如玉滑腻。
但她矜持住了,没把皇室子弟当花街小倌调戏,要不这脑袋十之八九挂不住,只能化作桃花树下的肥料。
赵……皇上岁数不大,应该没这么大的儿子,姓赵的皇室宗亲又长得如此风骚,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户人家了……曾经的摄政王,如今还政的汝南王,皇上的嫡亲皇叔,与先帝是一母同出的兄弟,小先帝十五岁,手执天下兵马,地位堪与当今皇上比肩。
瞧他年纪,兴许就是汝南王之子了。
“小猫儿叫什么名儿?”赵无疾将心中所思月兑口而出,一句小猫儿喊出口,他便觉得像,这丫头不就是装乖的小猫吗?听话的时候瞇着眼喵两声,温驯得让人忘了她有利爪。
什么小猫儿,当她是四足畜牲。“小猫。”
闻言,他一怔,继而笑得冶艳,玉雪般的长指轻佻地抬起她下颚。“我十岁就跟着我老头上战场,十一岁砍下敌方将领的头,十三岁率领三万兵马杀光对方十万大军,成堆的尸体如山高,一把火烧了七天才烧成灰烬。”这是赤luoluo的威胁。
殷如素脑子里浮现现代战争的惨烈,顿时抖了一下。
“现在妳打算告诉爷妳的名字了吗?”赵无疾低头俯视,目光睥睨,轻狂又不可一世。
“我……呃,我姓左,叫……”她眼神左右飘移,思索着该叫什么名字。“娉婷,我叫左娉婷,是东街庙口前米铺老板的女儿,我帮着送米过来,所以知晓这地方。”
“爷要的是真名。”他的手指轻柔地从她的面颊往下抚向咽喉,略带薄茧的指月复在喉间上下滑动。
“是……是真名。”她力求镇定,面不改色。
“要不要爷把妳扔过墙,问问齐南县县令,他的家眷几时改姓左,莫非和左氏人家定了亲?”小猫儿真不乖,当着他的面也敢满天撒谎。
殷如素一听,小脸白了一瞬。“贼……赵公子、赵哥哥、无疾哥哥,你是诸葛再世,能掐指神算,我的确用了假名,可是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女孩家的闺名怎能道于外人知呢。”她的意思是别为难人了,她不坦白也是世俗所迫。
“再喊一声无疾哥哥来听听,妳这甜糯糯的嗓音真好听。”还有不怕他的人,值得好好圈养起来。
很无奈的,情势逼人,她只能轻哝软声唤一声,“无疾哥哥。”
“爷不用小猫的名儿,爷半时辰就能查出。”他一扬手,一道灰白色影子几个起落,消失无踪。
僵笑得难看的殷如素都快哭了。“无疾哥哥,我可以走了吗?我还得回去练字、背书。”她真是流年不利,年初忘了到庙里上炷平安香了。
思及前不久曾从二姊姊口中得知这座一向无人出入的宅子居然来人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一下子呼朋引伴寻欢作乐,一下子纵马狂奔在大街上撞倒无数摊子,只为要到城外西山打猎。
因此她好一阵子没来,以免遇上了自找晦气,没得说理。
等呀等,等呀等的,这些人似乎有点平静,她让青玉架起梯子往墙头探看,桃花依旧,无人探问,花季一过,桃花树纷纷凋落一地的桃红,小丙子也冒出头了,显得青翠可爱。
她在墙的这一边听了好几日,确定没人走动才敢放胆一试,毕竟这桃花林如同自家后院,每当她心情不好时总习惯来这儿走走,要不就浑身不舒畅,彷佛人生无趣。
被压抑太久的她总想往外走,即使只隔一堵墙而已,也会有不一样的心境,感觉豁然开朗,摆月兑了在殷家被禁锢的自己。
之前来了两回都没事,殷如素也就放松了,依着以往的习惯在林子绕过一圈后再走到草棚子下曲膝侧坐。
好在今日起风了,有点小凉,怕冷的她不像以往一样窝在平台上月兑掉鞋袜露出大脚丫,要不然就难说分明了,她哪料想得到今儿个会有人跑到树上纳凉,还好死不死的与她撞个正着,更甚者……待在皇城都不见得能碰到一个皇家人,她却在几百里外的小县城撞上了,这个逆天的运气得有多背?真是楣神上门,闪都闪不过。
“走小门?”他挑眉,笑得撩人心扉。
虽然如今站在后门,但她来时分明是钻小门的。
殷如素眼角一抽。这他也知道?不会早在一旁偷窥吧!“门小就不招待了。”
她不用做人了,太丢人了,钻小门的丑态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以后无颜见人了。
“真把自个儿当宅子的主人了?”还送起客了。
一怔,她尴尬,说得太理所当然了。
“还有,爷比妳早来一个时辰,在树上睡得正香,谁知被声音吵醒,爷还没找妳出气呢,妳竟敢一脸爷是小偷的神情。”要不是看她逗乐了他,他早灭了她。
原来……她误会他了。“无疾哥哥,这宅子是你的吗?”
她边说边看着还要一个半月才能采收的小桃子。
“算是。”他含糊不清。
“什么叫算是?”不坦率。
“在爷老头名下,爷是他亲儿,向他要,他不会不给。”反正以后都是他的,给不给都一样。
“那这桃子我能采吗?”她眼露小猫似的馋样。
赵无疾一瞧见她小模小样的可爱状,一向六亲不认,见神杀神,见魔杀魔的他居然忍不住心口软了一角,一只手往她头上一放。“随意。”
这一次“随意”让他日后追悔不已,有回和狐群狗党上山打猎,打了头三百斤的大黑熊,他想回家开个桃子宴,边烤熊肉边吃桃子解腻,顺便喝点桃子汁,谁知熊肉都准备上架烤了,满园的桃树……一棵桃子也没有,空荡荡的只剩下稀落的桃叶。
“无疾哥哥你真好。”她咧开嘴一笑,一抹浅浅的笑涡忽隐忽现在颊边,让她多了一丝动人风情。
赵无疾黑眸闪了闪,越看她越觉得该养在身边,当只宠物,和他的雪儿一左一右陪着他。
雪儿是一头三岁大的公雪狼,赵无疾捡到牠时才两个月,牠娘被一头吊睛虎咬死,那头虎的虎皮如今正垫在汝南王的紫檀大椅上,他逢人便说暖和得很,儿子猎来孝敬他的,话里话外不知有多骄傲,直夸小子像老子,是个得用的。
汝南王赵天极十分看重这名嫡子,汝南王妃生有一子一女,赵无疾便是由她所出,虽然上头还有个庶长子赵无炎,但两人的实力实在没得比,天与地的差别,不受汝南王重用。
“无知者真可怕。”她是第一个说他好的人,打他会跑、会跳、会说话开始,闯下的祸不计其数。
汝南王当了十年摄政王,想当然耳,他出身尊贵的儿子打小也在宫中长大,和皇上是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这个连皇上都敢打的浑小子性子不知有多狂狷,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做的。
被他气到想踹人的皇上便给他个浑号叫九千岁,意思是万岁之下,凌驾众生,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朕管不住一头牛。
有了九千岁之名,他更加肆无忌惮,看谁不顺眼就打—— 谁挡了道,打;心情不快,也打;小狈乱叫,再打;酒不够喝,还打……打打打,打到他心满意足为止,皇上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除了不强抢民女、欺凌幼童外,他几乎所有纨裤会干的事都干过,还包过一条花船让京城三大名妓都上船,或弹或歌或舞的三天不歇,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一块儿乐得欢。
人虽纨裤,但他一上马能杀敌,只是如非必要,皇上不会主动派他出征,因为他杀人像切菜,刀过人头落,一颗颗的脑袋在马蹄下滚动,他一上阵便是清空沙场。
清空指的是一个不留,没有活口,只要和他对上的敌人全都尸无全尸,成了断头鬼。
杀孽太重有违天命,皇上十分爱惜这个文能提笔,武能上枪的堂弟,盼他少杀点人,积点福气,所以没事做的他只好继续当个纨裤子弟了。
“你说什么?”谁可怕?
赵无疾说得很小声,以至于身高有距离的殷如素没听清楚,她又问了一遍。
“爷说……”他正欲把话说开,却突地一顿。
先前离开的灰白色身影又回来了,贴近赵无疾耳边说了几句,听得他桃花眼闪烁,笑意如花绽放。
一旁的殷如素脖子仰得发酸,面对这些“高”人她有一肚子的牢骚,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打击人嘛!
看到灰衣人又足不沾地的飞走了,殷如素一脸艳羡,她学一辈子也学不到这么俊的功夫。
那是传说中的暗卫吧?能飞檐走壁、草上飞,咻一下就不见了。
“殷如素,小名果儿,京城殷府殷老太爷三子殷重轩的三女,庶出,有一胞弟殷正书同为雪姨娘所出,平日与其他兄弟姊妹走得并不亲近,住在这墙后的小偏院……”他指着与县衙共享的高墙,眼中流露着得意。
“果儿……”她连自己的小名都不知道。
有几分心虚的殷如素心中一讪,她穿过来的时候身边服侍的下人已散得大半,她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小名。
“妳看医书是因为体弱多病吧,姨娘靠不住就得自找生路。”把她看成自家宠物的赵无疾眼中多了柔软。
连她自幼体弱也查得出来,这得多神呀!
她在殷家始终和人维持疏而不近的距离,庶女的身分让她不能争,姨娘又不得力,来了五年,她见亲爹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嫡母更是极力打压不让庶出子女和嫡出的争宠。
即使是性子骄蛮的二姊姊在嫡母面前也得低头,简琴瑟不点头,她一步也走不出县衙,更遑论与权贵千金结交或与世家小姐往来密切,简琴瑟不会给庶女攀上高枝的机会,那是要留给她亲生女儿的。
所以来到齐南县后,什么桃花宴、牡丹会、品菊诗会、与地方仕绅的女眷出游,或是受邀到高门别院避暑、赏梅等,大大小小的邀约十来个,殷如卿一个也没错过,两个庶女出门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早就看清后院局势的殷如素从不和嫡母对上,嫡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要装乖扮傻就好,简琴瑟给她小偏院的本意是折辱,让她更接触不到外人,最好是养出了小家子性格,殊不知此举正中下怀,殷如素巴不得远离后院的风暴,啥事都不理的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不遇上这个颜值逆天的妖孽,她的古代日常还算过得去,只要继续装乖,让嫡母为她挑个不算太差的婆家,那时才是她全力发挥的时候,毕竟婚后要过一辈子的地方总要过得顺心才行。
所以她自学医术、学女红,增加一技之长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无疾哥哥,你可有手足?”她神来一笔突然发问。
“上有庶兄。”一名。
“你很会关心底下的弟弟妹妹?”她又问。
他眼一瞇。“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关。”他常年不在汝南王府,能记住脸和名字便是他们走运了。
汝南王府有两座,一在京城,一在汝南王封地,汝南王自从辞了摄政王一职后便回到先帝封的封地。带着王妃、两名侧妃以及若干夫人等妾室住进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自此未奉诏不进京,就在封地上养老,过着无事一身轻的日子。
而世子赵无疾则独自住在京城皇上赏赐的汝南王府,他不能离开京城太久,除非有皇上的诏书,否则他一年之中最少要留京半年,另外半年允他回封地探亲。
因此世子爷赵无疾是两边跑,从不赶路的他向来是边走边玩,顺便惹点事来,纨裤能安分就不是纨裤了,所以只要他往返两地就不知有多少人遭难,沿途几乎是哀鸿一片,地方官员纷纷上奏章要求皇上约束其行径,不要再“路过”了。
但赵无疾依旧故我,别人不让他来还非要来,然后搞得一阵鸡飞狗跳后才痛快地离去,气死一干深受其害的人。
对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身怀武功又位高权重的皇家骄子,只要他不造反,再纨裤又何妨,皇上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他去,不要危及社稷就好。
殷如素睁着小鹿般的杏眸,小有不解。“既然无疾哥哥连自家手足都视如路人,那你干么起我的底,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也不是杀父仇人或抢了你的心头好,模清我的底能助你涅盘重生吗?”她话锋一转,给了他一记回马枪。
“……”黑眸一睁,蓦地,他白牙一咬,阴森森的笑着。“原来妳不是小猫儿,是狡猾的狐狸,深藏不露。爷看错妳了,妳果然对爷的味,以后爷就盯死妳,妳是爷的人了。”
一说完,他狂肆大笑,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殷如素后领,让她双眸与他平视。
四目相望,杏目对上黑瞳,一丝淡淡的悸动在两人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但是两个人都刻意忽略。
心,不由己。
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赵无疾,突然就这么出现在殷家小偏院,丝毫没有男女之防该有的避讳,随心所欲的就像行踏在自个儿的地盘上。
“这个给你,以后你若有事要找爷,只需拿着这东西往有上面雕纹的铺子一晃,自有人引你来寻。”自家小宠得顾好,省得有人来偷,他的雪儿就有不少人惦记着,连它未出生的下一代都被打主意。
赵无疾的性子向来阴晴不定,今儿个看甲君顺眼,收为随从,明日瞧乙君讨喜,收为马夫,反之若觉得那个某某某鼻子长歪了碍眼,那就撵到汝南王的矿场挖煤去吧!
而这拥有一双天足的殷如素不知哪儿入了他的眼,他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又发作了,把人当成猫似的看顾着。
“我要它干什么?”殷如素啼笑皆非看着登堂入室的某妖孽。
再瞧瞧以前在电视上常看到的玉扳指,她真是笑不出来,剧里的老爷们戴起玉扳指多威风呀!一派威仪大气,可是瞧瞧她面条似的细指头,别说套了,光是放进去都滑稽,一只玉扳指放进两根指头还塞不满呢。
更重要的是,她找他做什么?真有急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求人不如求己,她相信自己还不至于会混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论前一世或这一世她都习惯自己做主,因为她无人可依靠。
收下他的玉扳指等同私相授受,若被有心人瞧见了,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他这是在害她不是帮她。
可是妖孽无人性,听不懂人话,根本不讲理,别人的拒绝对他而言是欲拒还迎,他自行理解成她是想要又害臊。
“炫耀呀!亮出爷的名号保准死一堆人,没人敢给你脸色。”他一脸得意。
亮出他的名号的确是会死人,不过死的是她,被他的仇家围殴致死。
他不知道他有多天怒人怨吗?
那日在桃花林一别后,打扮成小童模样上街的殷如素找人一问,她一提起赵无疾三个字,十个人当中就有七人咬牙切齿的数落他的罪状,用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语气细数他做过的恶事,以及生平事迹……
据说汝南王世子今年十六岁,干过的坏事罄竹难书,从他一岁在明黄圣旨上洒尿,到三个月前把皇上最宠爱的巩贵妃胞弟的腿给打瘸了,又率众砸了安亲王府大门,只因安亲王的小儿子在朝堂上说了一句汝南王“功高盖主”,还扬言安亲王一家若敢再说汝南王的不是,他便破门烧府,将他们一家全灭了。
安亲王对此老泪纵横向皇上哭诉委屈,严厉指责小辈的目无尊长,要皇上严办,不得放纵,不过此事雷声大雨点小,闹到最后仍不了了之。
后来又有传闻,某日夜瑞安亲王府的正堂走水了,相邻的十几间屋子全都烧毁,老王爷的头发没有了、老王妃的月眉成了八字眉,一夜大火损失惨重,烧掉王府藏在暗柜里的八十万银票。
这事过后没人再敢提起严惩汝南王世子,京城人士只求别和他对上眼,一见他走近纷纷赶紧闪开,这厮是京城一霸,谁碰上了谁倒霉,除了避开他以免惹祸上身外别无他法。
殷如素只在茶馆坐了一会儿,喝了半盏茶,关于汝南王府大小事也全都听说了。
齐南县是汝南王的封地之一,到任的地方官由朝廷指派,汝南王无权自行调派,每年缴纳的税金有七成送交汝南王府,另三成是要上缴朝廷,采三七分制度。
同时派任的京官也有“监督”汝南王府的责任,他们要将封地的动静一五一十回报。
诚如安亲王所言的“功高盖主”,即使汝南王已交权还政,民间百姓仍惦记着当年杀伐果决几乎无所不能的摄政王,他掌权十年的威望是新皇难望项背的高度,有谁不忌惮。
多疑是历代帝王的通病,即使皇上有心信任,但身边太多想争权的佞臣,你一句我一句的煽风点火,三人成虎,没有的事说多了也会成真,上位者多少有点忌讳。
殷如素想得出神,忽地被一声呼唤喊醒。
“小姐,你在想什么?”
青玉轻轻一唤,怔忡中的殷如素回过神,刚刚还在眼前的赵无疾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看看手中的玉扳指,殷如素觉得收了一个烫手山芋,她实在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看样子以后只好能躲就躲了。
“我是想五、六月的桃子该熟了,明儿个我们要开始摘果。”
今年的春雨来得及时,雨一下,雨水丰足,吸饱水气的桃子颗颗饱实多肉,硕大得把枝桠都压低了。
“小姐,这回你就别去了,我们花银子请人来摘吧。上回咱们不是碰到一个小乞丐吗?奴婢跟那群孩子说好了,一天二十文,供早、午两膳,不用三天就能摘完。”小姐的年纪不小了,不好老是爬树。
“咦!我跟你提过的事你都记下了呀!”她也不过随口一提,心里有能力助人就不要吝啬。
青玉笑着点头。“小姐说过的话奴婢牢记在心,你说咱们日子好过了,别忘了那些仍在过苦日子的人。”
人溺己溺,将心比心,不因善小而不为,不经心的义举有可能改变别人的一生,她们只要有能力就去做,无须求回报。
“嗯!那么多果子咱们也弄不完,让他们帮洗罐子、去核,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酿桃子酒了,我想将酿果酒方式教给他们,再和桃花林的主人商量一下,以后让他们来摘果子醸酒,起码养得活自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自食其力才是根本。
“小姐,我们不酿酒了吗?”每年收入比府里给的月银高出几十倍,她真舍不得放弃。
她苦笑。“回京后哪来的果子,府里的出入也看得严谨,咱们要像今时这般自在怕是难了。”
本家的规矩大,几房人未分家,人多口杂,长辈间的勾心斗角、同辈中的互不相让,就连下人们也各为其主,怕是不安生。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处,当有事发生时齐心对外,多个人多个帮手,你拉我我拉你的共度难关。
可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盘算着既得利益,面和心不和,家宅难宁。
“唉!那是不是又要没银子花了,咱们要到厨房偷米吃?”想到以往的苦日子,打了个冷颤的青玉不由得哭丧着脸,心情低落的面带愁色。
殷如素忍不住噗哧一声。“叹什么气,咱们还有这回的桃花酒、桃子酒可卖,为了以防万一,一坛子不留的全卖了,再加上前几年那几坛两年分、三年分的陈酒,价钱会再高一些,卖一卖少说又是上百两。”
“真的?有上百两?”一听到有银子入账,青玉的双目发光。
“等确定要回京后,我给你两百两银子,你交给你爹,让他在羊角巷买间二进宅子,屋子旧一点无妨,不漏水就好,等我们回京后就有自己的宅子了。”她实在不相信所谓的亲人,他们不害她就阿弥陀佛了,不敢指望别的。
“小姐,你要买宅子?”青玉睁大眼。
殷如素点头。“姨娘本身是泥菩萨,眼中只有弟弟,不要妄想她会为我谋划以后,而母亲的个性你也知晓,在嫁妆上我可能要吃点亏,父亲他……呵!别提也罢,咱们要给自己留后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小姐,你想太多了,还有老夫人在,亏待不到小姐。”方才她一直转不过来,怕回本家会被亏待,这会儿才想起有老夫人撑腰,雪姨娘和小姐不至于像如今一样落魄。
殷府嫁女儿的规矩是嫡女嫁妆一千两,压箱银一千两,庶女少一些,嫁妆五百两,压箱银五百两。
若有添妆都可带去夫家,而母亲可将自己的嫁妆分给女儿,放在嫁妆中一并带走。
或许三小姐没有大小姐多,但体面的嫁妆还是会有,百年世家的脸丢不起,老爷、夫人们也要面子。
青玉不懂自家小姐为什么老将事情往坏处想,她才十二岁,婚嫁的事还不用太操心,小姐上头还有两个姊姊,等她们定了人家再来烦心婚嫁也不迟。
“未雨绸缪。”没人了解她的不安,不能由自己掌控的人生让人心头发慌。
庶子女亲事一向由嫡母决定,那简琴瑟能为她找多好的人家?光是五官端正,无残疾的她就要感谢佛祖了,其他不敢多想。
“小姐,你要相信老夫人,老夫人对每一位孙儿、孙女都十分公正,她最疼的是大房的大少爷,其次就是你,当年老夫人要将你养在屋里,不让你跟着到齐南受苦……”
那时殷老夫人刚好病了,三老爷怕影响她的病情便悄悄带了一家人上路,等殷老夫人病好了才发现老三走了,还把她的乖孙女也带上路,连写了七封信大骂他不孝。
其实夫人也在其中动了手脚,原本三老爷是要留三女儿代他尽孝,但夫人不允,非要小姐上车,担心过了几年回来后,殷老夫人屋里的好东西全给庶女占了,她的儿子、女儿一样也得不到,嫡出的反而不如庶出。
“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儿孙绕膝的祖母哪还会一直偏宠惦记着我,算了,不提这些了,时候到了再来烦恼。我让你买的七彩丝线你买了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多想无益。
“买了,小姐要绣花吗?”青玉取出提篮里的丝线,分线尚未分好,线头还有点粗。
“嗯,我手艺差,先绣双绣花鞋试试手,若是绣得好了就给祖母做鞋。”上司的上司要巴结,那可是日后的靠山。
此时的殷如素早把赵无疾抛诸脑后,她挂在胸前有貔貅花纹的玉扳指微微发热,贴着她胸前微微隆起的小包子。
“小姐设想周到,老夫人一定会很欣慰小姐时时念着她,没白疼你一场。”青玉暗自高兴着,她希望殷老夫人能多疼小姐一些。
她哪是念着老人家,是想掩人耳目试试双面绣。“青玉,天儿有点热了,你屋里屋外洒点水,看能不能凉快些。”
郑绣娘教的双面绣入门,殷如素已经上手,她现在在学更繁复的绣技以及配色。
在郑绣娘的指导下,她从最简单的黄莺啼枝和鲤鱼戏水绣起,难度不高,难在深浅色的搭配,但做任何事都得留一手,她不想让太多人知晓,秉持以往的低调,不做引人注目的举动。
青玉她是信得过,可没必要事事告知,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她不希望哪一天连陪了她五年的青玉都要防。
五天后,桃花林子。
“天哪!我的世子爷,你的桃子宴呢!你是让我们啃树皮还是吃树叶,喏!那儿还有个没摘到的劣果,你让人摘下来切一切,我们含一小口尝尝桃子的滋味……”某位纨裤子弟捧月复大笑,指着空无一果的桃树大肆嘲笑,他手上拿的鹿腿快被他笑掉了,笑得欲罢不能。
“赵福,这是怎么回事?”看得傻眼的赵无疾面上无光,十分生气的朝看管宅子的管家大吼。
搓着手的赵福讪讪然走近。“是殷三小姐摘的。”
他一顿,表情变幻换莫测。“全摘光了?”
“是的。”他头垂得很低,双腿打摆子。
“你让她摘?”她有多大的胃,吃得完吗?
“三小姐拿出世子爷的信物,说世子爷让她随意……”看了主子的随身之物,他不敢不从。
“这就是她的随意?”还真随意呀!没一棵幸免,全摘得精光,她缺钱缺到卖桃子?
气头过后,赵无疾命人给隔壁的小猫儿送银子,整整一迭一万两的银票,每张银票的面额分别为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把她乐得抱着装银票的匣子睡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