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出了医院大门,外头的冷空气瞬间扑面包围而来,她脑子霎时一凉,觉得呼吸都清新了不少。
对上刚刚莫谨怀的悲伤无辜和朱紫君的故作大方,她居然没有多少伤心苦涩,惨遭背叛与羞辱的感觉,反而觉得……有点烦呢。
温宜不知不觉笑了起来,像是有某种沉重阴郁压抑在胸口久久的东西,突然间消散了大半。
原来,她真的已经不那么恨,当然也不再那样爱了。
她已经真正放过了自己。
“原来,你就是那个温宜。”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温宜回过头来,嘴角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又想叹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每个人都很爱突然冒出来叫她?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毛病?
她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有事吗?”
温宜,江颜大学毕业,婚姻状态:已离,前夫是江颜总医院外科主任……陈定前段时间随意扫过一眼关于她个人背景的调查资料,在这时全对上了。
“上次,就是你挂我电话。”他意味深长地道。
她眼神有些茫然,随即脑中灵光乍现……噢。
那天原来不是诈骗电话,那她还真“幸运”。
“喔。”她点点头。
陈定一时被她坦荡荡的模样呛住了,浓眉不由高高扬起,似嘲讽似调笑的开口,“所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道歉,害怕,抑或是娇嗔着试图混赖过去……
身经百战看遍群花的陈定,把以上所有可能的反应都想过了,唯独没料到她的回答却是——
温宜低头想了想,然后很淡定地抬头看着他,“嗯,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不是陈定——”
他眸底掠过一丝满意。
“不过,反正你也不相信我是陈菊,这样刚好打平了。”
“……”这个温小姐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然而陈定不但没有被激怒,深邃的眼睛还在一刹间柔和成了淡淡愉悦的涟漪。“温宜小姐,你挺带种的。”
“谢谢,您客气了。陈先生再见。”她笑笑,而后对他点下头就走向停在不远处的电动机车。
——就这样?
陈定有些不习惯,尽避他颇厌恶人人都说他是行走的费洛蒙,就算只是站在那里呼吸都能诱惑得女人神魂颠倒,但几次三番下来,这个温宜却一再令他深深质疑起自己的人格魅力是不是衰退了?
他看得出来她不是以退为进,她是真的对他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隐约有一些疏离和闪避……
陈定下意识两三个大步追上去,伸手抓住了她电动机车的龙头,“我不喜欢别人称呼我陈先生。”
“陈先生”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俗气平凡得像是小学生作文或造句上头会出现的“小明”、“小华”同等意思。
他宁愿被叫定先生,定哥,阿定……
等等,她要去哪?他话还没说完!
温宜戴上安全帽,有些无奈地望着明明一身王霸之气,此刻动作却幼稚得叫人无言的陈定。
“定先生。”于是她妥协从善如流地唤了声。“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
他闻言,漂亮的下巴往上昂了昂。“你店里的山药糕,不管是南瓜馅还是枣泥馅的,我都要了。”
温宜脸色有些古怪,她在想……
面前这男人,跟她那日在“女人志”大楼里,惊鸿一瞥的那个冷淡骄傲的盛焰集团总裁,确定是同一个人?
她真的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社会了。
午后两点半,温宜送走最后一批外带的客人,回过身来,秀气眉头忍不住皱起。
“定先生,我们下午休息了。”她出声提醒。
“不用招呼我。”陈定低头专注在iPad上,修长指尖迅速点滑着处理一桩桩公事,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
喔,所以这个时候他又开始走冰山干练总裁的人物设定了?
可是她没有要招呼他,她只是礼貌的想请他离场……但霸道总裁应该打从出生到现在,就不认识国字里的“不”或“滚”怎么写,因此对于类似的词语都是有听没有懂的。
温宜平常实在不是个很会吵架的人,虽然现在胸口已经开始有一小簇火气在往上冒,她还是努力压了压,在心中自我催眠——
看在钱的份上,看在钱的份上……
他一进店里,就把厚厚一迭千元大钞拍在吧台上,然后毫不客气地吃掉了她剩下的那一保鲜盒南瓜馅的迷你山药糕。
她小巧的,搓得雪白滚圆,上头点缀了一颗蔓越莓,已经蒸熟的迷你山药糕,虽然个个只比乒乓球大一点而已,可也整整有十六颗。
本来是可以分给十六个客人……但,他是付钱的大爷,他爱吃十六颗或六十颗,她都没意见。
但是这位大爷吃完了一整盒的迷你山药糕后,先是不满为何枣泥馅的没了?
随后开始挑剔起她免费的附餐普洱茶,不是龙、马、同、庆、老、号、普、洱、茶!
她真想当场把整壶热腾腾的普洱浇到他头上去。
同庆号成立于清乾隆年间,距今整整两百多年历史,清末到民国初年是同庆号最辉煌的年代,甚至有“普洱茶后”的美誉,龙马同庆号和后来的双狮同庆号所出茶饼,都是收藏家们心目中的梦幻逸品,光是一只茶饼价值就能高达百万台币以上。
陈家家大业大,出身豪门巨室,说不定祖上还是什么达官贵人,平常才能把龙马同庆号普洱茶当一般茶水喝——不对,对富豪来说,只要有钱,随便弄几块龙马同庆号普洱茶来喝喝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吧。
但她小家小户,开间小店糊口维生,没有直接请他喝一杯白开水,就算是对他那迭千元大钞致敬了。
“皱眉头不符合你的作风。”
“定先生,我们很熟吗?”她面无表情。
陈定终于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僵硬,掌托下巴,迷人地笑了。“你只需要跟我的钱熟就可以了。”
她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什么锅搭什么盖,他和江颜确实是天地绝配。
这种只要我想要,分分钟天凉王破(天凉了,让王氏集团破产吧)的跋扈横霸款,在他影视集团旗下的偶像电视剧里上演的话,想必轻轻松松就能让收视率破表,秒杀了一海票迷哥迷妹的粉红心吧?
但在真实社会中,起码是在温宜眼中,只想说——
先生,你很有事吗?
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努力告诫自己开门做生意,遇到奥客在所难免,如果不能保持良好的服务态度,最少也绝对不能跟钱开玩笑。
“对了,等一下再蒸一笼枣泥山药糕,我要带走。还有,选新疆若羌县的子母河有机原枣,那才是真正在树上熟红吊干的,如果你店里没现货的话,去江颜有机百货买,告诉赵经理,说是我要的,她知道该怎么做。”陈定以为自己的随手一掷万金已经说明了一切,理所当然地吩咐了声,低下头继续浏览这一季海外分公司的财务报表。
呵呵,呵呵……外带吗?有机的吗?没问题。
一、切、看、在、钱、的、份、上!
“我知道了。”温宜默然地看着依然闲闲靠着椅背,跷着二郎腿滑iPad的陈定,片刻后点了点头,无言地转回吧台后。
当天稍晚,满心愉悦的陈定洗完了澡,仅套了件开希米尔羊毛衫和牛仔裤,光着脚踏过了光滑的胡桃木地板,在看到搁置在宽敞大客厅中央檀木矮桌上,小温粥铺牛皮纸提袋里,那一大玻璃盒玉雪可爱的滚圆枣泥山药糕时,不禁黑眸发亮,笑意荡漾。
他正要走过去大快朵颐享受一番时,忽然保全公司的对讲机响起了。
“什么事?”他揿下通话键,有点被打断了乐趣的不快。
“定先生,江小姐在一楼大厅,想问方不方便上楼找您?”
陈定眼神冷淡,冷峻阳刚的脸庞不再有方才一丝一毫的兴致浓厚,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思忖了几秒钟,还是道:“嗯,让她上来。”
还以为江颜不一样……
嗤,果然他想多了。
从最初的华服名牌包,别墅跑车,到现在开始虎视眈眈觊觎陈夫人的头衔,她完全选择性地忘了当时他说过,他们之间是一场交易,他可以给她物质上的浮华丰盛,享受冠上“定先生女友”的种种好处,但只要他说结束,就是永远结束,不得有异议,也不准再纠缠。
他一开始就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她承诺,交易才生效。
然而他上个月就让人汇了一笔极其可观的分手费到她银行帐户,并且也亲口告诉她,到此为止。
可现在……
片刻后,门铃轻响,他开了门。
美艳窈窕的江颜痴痴地凝视着他,“定先生。”
“进来说话。”他平静地道。
江颜眼眶红红,有一两分憔悴,穿着简单的白色贴身洋装,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陈定自认是个无情现实的男人,在他眼里,正卖力扮演着“失恋悲伤小女人”的江颜,美丽的脸庞妆容未免也太精致完美,甚至连弯弯的眼睫毛也不忘刷得浓密,一掮一掮间,眼波流转,尽显柔弱。
盛焰集团,巨星如云,几年来他看多了旗下电视电影上各种真真假假的角色,江颜这样的功力……还有待磨链。
“定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一进到客厅,她就流着泪想往他怀里谱
他冷冷地后退了一步。“江颜,上个月那笔分手费你没有拒收。”
她蓦地身躯一僵,有一刹那的羞窘和惶然难堪,随后又默默无声的饮泣起来。“定先生……我以为你是在跟我玩笑……对不起,我误会了,那我现在马上把那笔钱还——”
“不必了。”他淡淡地道,“三千万的分手费,你留着,以后还是很好用的。”
至于那栋位在淡水的海景别墅,还有几套珠宝及数不尽的名牌衣服包包,更没有收回来的理由,他陈定虽然在男女感情上混蛋了点,可是明标价码之下,他也算是仁至义尽。
江颜不笨,她能在国内国外演艺圈混出名堂,除了他的盛名所及保驾护航之外,也少不了几分她本身心机圆滑、八面玲珑的功劳。
“定先生,为什么你厌倦我了?是因为别的女人?我、我可以知道她是谁吗?她到底哪里比我好,比我更讨你喜欢?”
江颜眼看他的强硬冷漠得无可撼动,心下一凉,也知道再胡搅蛮缠只会连自己这些日子来拥有的好处都留不住……可她还是控制不住满满的不甘心,凄楚面容下有着隐隐咬牙切齿的尖刻。
陈定眼神更冷了,且不说没有这个人,就算是有,也不是她可以过问置喙的。
——他付费,她收费,现在却来跟他玩这套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码,不觉得极其荒谬可笑吗?
“江颜,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他高大身躯伫立在她面前,意态闲适地淡然抱臂,缓慢地道。
他明明没有抬高声音,个中的深沉危险不悦,却让江颜瞬间深深打了个寒颤。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定、定先生,对不起。”她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喉头止不住地发干。
“不送了。”他轻轻颔首,不再直视她,目光收回改落在檀木桌上的牛皮纸提袋上,眸底的不耐烦已被一丝有温度的微笑取代。
“是,那,我先走了。”江颜心下挣扎,恋恋不舍,却没胆子再拧虎须,只是到底注意到了那只印着“小温粥铺”商标的袋子,还有陈定眉眼里的笑意。
江颜心一动……
待人走了之后,陈定迫不及待地走向枣泥山药糕,从牛皮纸提袋里拿出玻璃保鲜盒,掀开盖子,修长手指捏起一颗浑圆赛雪,隐隐可见里头一抹娇艳红馅的枣泥山药糕放进口中,满心期待地咬破了那软糯Q弹又不粘牙的山药糕——
“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