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老大人轻抡美须,娓娓道来。
“咱们的人追踪到那一处密林,亦知始作俑者躲藏之地,但他们背后尚有更大的力量,便藏身在那密林深处……那股虫族异能在数十年前原该灭尽,谁知却余留一点星火,造成如今之势,若不能了结,酿成燎原之灾。只不过那座烟瘴密林不是那么容易得进,弄不好怕要打草惊蛇、折损人手。”
“你能做什么吗?嘿嘿,惠小子、小贤儿啊,你果然上道,知道此时该接这话。说正格的,你其实啥都不必做,等着便是。”
“只需等着,对方自然会来寻你。呵呵呵,阁主大人自己喜爱,却管不住那个姓秦的也来喜爱,那也怨不得谁。”
惠羽贤不禁暗想,盟主老大人在山村里究竟打没打暗桩?
连秦于峰对她有意之事,她自个儿直到这次重返山村才约略察觉到,老人家不仅清楚,还打算藉此搭桥。
他要她静待秦氏兄妹找上她,届时要她设法随他们潜入烟瘴密林,为埋伏在外围的众人暗中指路。
未料及的是,拖了两个孩童下水,而秦于峰藉她的精刚玄剑了却一生。
秦菁菁四肢逐渐僵麻的她半拖半扛地进入烟瘴密林。
应是体力快消赖殆尽,再加上个儿不高,秦菁菁行动迸不迅速,如此一来,则有益于武林盟的好手们追踪。
武林盟的人若能尽速追上,那两个兀自昏迷、被她安置在大树根间的孩子才能早些得救。至于秦于峰……惠羽贤内心满泛唏嘘。
她无法理解他对自己的喜爱从何而来?
在她心里,不觉那是真正的喜爱,倒很有赌气兼赌命的意味,放手一搏,既得不到,一是毁去对方,一是自我灭绝。
心主神明,他最后选择自弃,许是因心路已到尽头。
不想了,事有轻重缓急,她眼下最该想的是,如何在武林盟众人赶到之前保住性命,如何在短时间内将毒驱出、让身躯恢复灵活?
她的刚剑连带剑销全被卸下,软鞭亦不在手,当真手无寸铁。
她不动声色伏在秦菁菁背上,团眸周息,暗中等待援手。
但任凭她怎么想,想破脑袋瓜都料不到,头一个尾随她们深入密林的人,会是阁主大人本尊!
她感觉李菁菁扛颤的两腿停下脚步,腾出一手似在模索什么。
无声无息间,秦菁眚突然倒下,惠羽贤以为自己亦要跟着摔落,不过摔是摔了,却是落进男人的臂弯里。
五感再钝,仍可感受到他的气息和体热,还有……那隐忍未爆的怒火。
“贤弟与虎谋皮,把为兄瞒在鼓里,不觉得欺人太甚吗?”
……什么“与虎谋皮”?他又乱使成语。
但此一时分,惠羽贤没想跟他争辩这个,发僵的舌根努力动着——
“没……没……我能、能应付,要找进密林的路,兄长……若得知,怕是不会……不会答应我,来、来当饵……”她一边挤出话,一边张开双眸使劲儿看,望出去还是微蒙,但与一开始毒发之际相较已好上许多。
感觉有指模上她的颈侧,她略模糊地看到他嘴角翘起,听到他低低笑音。
“好啊,当真了得,翅膀硬了是吗?瞒着我便罢,还让自己受伤中毒!贤弟莫非以为为兄的心是铁打的,禁得起你这样自个儿折腾?”
他若不笑,感觉事情勉强还能揭过。
他这一笑语,笑得惠羽贤心头直颤。
“兄长……我、我……”无奈语不成句。
“之前那无良盟主说是将人跟丢,一听便觉古怪,想过无数可能,偏没想出他是想利用秦于峰对你的执念,引出一条道来。”他轻哼一声。“你不欲我知,置自身于险境,但我若得知,又岂舍得任你涉险?”
惠羽贤脑中“刷!”地一敞亮,瞬间意会过来。
盟主老大人请她助拳,要她当饵,此事确实是真,唯她能办。
但老人家此举还有一个目的,那是意在她背后的阁主大人啊!
一旦听闻她与秦氏兄妹会面交手,且被带进深不可知的烟瘴林间,他肯定会追来。瞧啊,还是第一个赶至!
武林盟有乘清阁阁主当先锋,又有乘清阁的人马当后卫,办起事就省心许多。
欸,虽说唯她能办的事需当仁不让,但用这种方式将他拖进来,她心里顿觉难受欲要道歉,又觉道歉二字太过苍白。
她不悔当饵,却后悔瞒着他,惹他这般生气难受。
而他都那么气了,还忙着往她嘴里喂丹药,以真气替她稳住心脉。
“兄长心疼我……我、我也心疼兄长……以后我乖,什么事都……都跟你商量,不论大事小事都只跟你……”
她很对不住,真的。
她以后断不再这样了,她起誓。
所以……别再生气了可好?
她留在喉间的问句虽未道出,但表情已展现出来。
当一向沉稳底静的俊泵娘流露出依恋的、恳求的,甚至是有些可怜兮兮的神态,凌渊然发现顶在头上的大火“啵——”一声被淋湿一大角。
确定她筋脉和内息皆未受损,且还能自行行气,他吊得老高的一颗心终于归位,但余怒终究未消啊,岂能听她几句软语便轻易揭过?
他冷着脸不语,真气仍徐徐灌进她体内助她驱毒。
就算还无法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惠羽贤也知道他仍一肚子火。
一时间想不到其它法子缓和,她只好努力找话说,强迫舌根放软。
“我尚可行气,无大碍……兄长保存真气……要、要紧……”她略喘调息。
“然后有两个孩子……武林盟可、可找着?孩子昏迷不醒……要赶紧些……还有秦于峰他伤得很重,我、我无法亲见……他是否真命绝?还是……还是……”
“你觉得我会去管那些人吗?”凌渊然冷回。
他会。只是惠羽贤心里清楚,她此时动辄得咎,无论说什么回什么、答什么,都免不了要被他嘲热讽修理一番。
唔……不知耍赖能不能收奇效?
她两眉弯弯,长而不狭的丹风眼微眯,唇角轻翘起,笑起来很招人。“可兄长管我……管我来了……”
她想,眼下也仅剩这招能使了。
凌渊然稍降的火气听到她提及秦于峰,猛地又高涨,随即却见她嫣然笑开,笑得太没良心,也笑得太赖皮,但……他确实吃她这一套。
“我不管你管谁?”语气微狠,双臂恨恨地勒了她腰身一记。
她再笑,神情带着腼腆。
然后他狠声又道:“不是想知道旁人如何吗?武林盟的人就快到了,届时你再问个清楚明白吧。”
察觉他将她安置在草皮柔软的某处,她心下一惊。“兄长要干什么?”
“既当了这个先锋,总得进去踩踩盘不是吗?”他又恢复冷然语调。
“进去?”她一想,立刻领会。“菁菁已把我带到……带到洞窟前了是吗?盟主说,他们俩背后应还有人……今日听……听他们二人之言,那藏镜人确是……是虫族族后……洞窟……他们抓活人进去……她就在里边……兄长!”感觉他完全撤手,放她独坐,惊声不禁冲喉而出。
“别进!等、等我……兄长等我恢复,我……我为你护守,此时……别进啊,好不好?好不好?”
朝此地奔来的脚步声,凌渊然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已在不远处。
他抚着她额面,轻声道:“当年正道人士与南蛮虫族一战,我爹所统领的乘清阁可算是头号功臣,乘清阁‘御太清之气入剑道、用慧灵之器观太清’的武学路子,用来克制虫族的毒瘴和蛊虫最适合不过,所以无良盟主盼我当这个前锋,我当便是。”
“兄长等我!”惠羽贤用力出声,泛茫的双眸仍固执地睁大。
凌渊然彷佛未闻她所说,继而又道:“御气剑,用慧而明,再辅以幻宗老祖宗们近年来的指点,贤弟觉得为兄这个前锋如何?能做得好吧?”
“兄长等我……等我!”她倔强叹出,心里着急,四肢却不听使唤,急到笑颜不见了,眼里淹了水。
她的脸先被缓缓模了一大把,那手停在她眼下,轻擦她的左颊又抹抹她的右颊,把从她眼里往下坠的泪珠尽数拭去。
接着惠羽贤听到他说着令她彻底傻愣的话。
“心系某者,牵挂不已,为某者忧,心痛欲。贤弟既说是心疼为兄,那便也来尝这般滋味吧。”
轰隆隆——
有一团无形却强大的火团在她脑中爆开,炸得她七零八碎。
他想干什么?
他、他这是气她、恼她、怨她,恨不得她也为他痛个够……是吗?
可恶!可恶!她才不要上当。
“兄长——”
但当他真起身离开,从她身边走开,惠羽贤还是禁不住急喊出来。
意随心动,执意驱使,她僵麻的双腿竟能爬着撑站起来,可惜颠颠地走没几步又再次打跌。
此际,群动的声响由远而近,迅速且清晰。她等的援手终于循线赶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