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莱安领着他经过两间房间,来到前头的堂屋,姜知进和姜薇薇正坐在桌前吃饭,她指着桌上的那些饭菜,抬眸睨向他说道:“这些是我们吃的饭菜。”
裴念玦垂眸朝桌上望去,只见桌上摆着一道炒豇豆和一碟青菜,碗里的番薯比米饭还多,更别提饭里掺了不少米糠。
袁莱安一张秀丽的圆脸冷冷看着他,“你房里的那些饭菜如果是猪食,那我们吃的岂不是连猪食都不如?”
裴念玦张嘴想说他与他们这些贱民不同,他可是尊贵的济王,哪能吃这些粗食,但话到唇边,想到先前他不过提了句陈泰,脑袋就一阵刺痛,赶紧吞回想说话,一脸阴沉的改口—
“我跟你们能一样吗?往后给我做的每顿饭都要有三盘肉、三盘菜、一道汤。”没让她给他准备几十道的菜肴,只让她做七道,他自认自个儿已是纡尊降贵。
性子素来稳重的姜知进听了大哥的话,吃惊的瞪大眼,“三盘肉、三盘菜?莱安姊,莫非张大婶他们赔给咱们很多银子吗?”他今年十四岁,与弟弟知平和妹妹薇薇因长得比较肖似母亲,所以模样生得秀净斯文。
“你昨儿个不是也瞧见了,张大婶只送来了三条鱼和一块后腿肉。”张大婶便是姜知乐去帮忙盖房子的那户人家。送来的三条鱼她今天煮了一条,另外两条和那块后腿肉先腌了起来,准备这几天做给受伤的姜知乐吃,好给他补补身子。
姜知进不解的追问:“那大哥怎么会这么说?”就连村子里最富有的村长家只怕也没吃得这般丰盛吧。
姜薇薇偷觑着大哥,小声在二哥耳边嘀咕,“我瞧大哥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摔坏脑子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以往莱安姊煮什么,大哥就吃什么,可从没嫌过一句。
袁莱安抬眸望向裴念玦,“咱们家没那么多银子,让你顿顿吃上三盘肉,张大婶送来的那些鱼和肉,这两天我会做给你吃,不过也只有两盘肉,再炒两道菜和一碗汤。”她最多只能给他做这些了。
裴念玦自小霸道惯了,向来颐指气使,不容下人反驳,见她竟敢如此怠慢他,他十分不快,面色一沉,拂袖离开。
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已是八月,但天气仍十分炎热,裴念玦穿着一袭灰色的粗布短打走出姜家。举目望去,这座村子被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围绕着,附近一带零零散散坐落着几间低矮的房子,袅袅炊烟从烟囱升起,延伸到半空时逐渐消散。
瞧见眼前这陌生的农村景致,他一路沿着田边走着,想到自个儿被莫名其妙变来这儿,心中益发愤恨难平。
“知乐,你醒来啦,昨儿个你跌下来,后脑杓破了那么大一个口子,可吓死咱们了。”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瞧见他,热络的上前搭话。
裴念玦冷着张脸没搭理他。
“喂,知乐,我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呢?”那青年叫道。
裴念玦回了一个字,“滚。”他此刻一心想回京去找人收了一零五六号那妖物,没心情理会任何人。
那青年见他神色与往常不同,纳闷道:“知乐,你这是怎么了,我可是好意关心你,你……”他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裴念玦终于肯搭理他,但一开口却是—“通往村外的路怎么走?”
那青年被他一问,下意识的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而后发觉不对,要再说什么时就见姜知乐大步朝那儿去,他赶着要回家吃晚饭,也没再理会他,走往回家的路上,疑惑的挠着脸嘀咕道:“这知乐怎么看起来古古怪怪,连往村外的路都不认得了?”
来到村外,裴念玦走不到一里路就饿得两眼发黑、两脚无力,杵在路中间,他望向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
此时天际染满红霞,天光一寸寸被黑暗吞没,他有些茫然的踟蹰着,不知该往何方而去,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要回姜家?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你究竟是谁?”
他猛然回头,瞧见袁莱安逆光站在他身后几步远,脸庞隐没在阴影里,神色难辨。
袁莱安与姜知乐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熟知他的脾性和神情。
眼前这人虽然顶着知乐哥的脸,但那眼神、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与知乐哥迥然不同。
先前察觉到这事时,她心中不免惊骇万分,一度安慰自己他这是摔坏脑子,可他如此异于往常的行径,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闻言,裴念玦一脸惊异,“妳知道我不是他?!”这丫头比他料想的还聪明几分,竟已察觉到他不是她口中的知乐哥。
见他这般说,无疑亲口证实她心中的怀疑,他真不是姜知乐,袁莱安心中一窒,沉声回道:“知乐哥没你那大少爷般的脾气,更不会像你那般浪费食物。”
知乐哥的身子被人占了,那么原来的知乐哥去了哪里?
想到此处,她惊惶的捂着嘴。即使她成为知乐哥的童养媳是被迫,但两人终究在一块生活了数年之久,多少有些感情,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也不知道知乐哥还能不能回来,她心里又急又怕。可思及姜知进他们几个都还小,她不得不强逼自己镇定下来。
“哼,他哪能跟我比,至于我是谁,妳没必要知道,等……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离开。”等他想办法回到京城,就找高人来收了一零五六这妖物。
“那届时知乐哥还会回来吗?”袁莱安怀着一丝希冀问。
裴念玦没好气回道:“这我怎么知道?我也是莫名其妙被带来这鬼地方……”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零五六号的声音。
“她既已发觉此事,你可以告诉她,原本的姜知乐在从屋顶上摔下来那时便已亡故。”一零五六接着再警告他,“还有,你如今既已变成姜知乐,在你功德圆满前就需尽到你身为姜知乐的责任,照顾未婚妻袁莱安与底下三个弟妹。”
得知自己非但不能离开,还得照顾那一家子,裴念玦恨不得一口咬死一零五六号,他迁怒的瞪向袁莱安,怀着恶意传达一零五六号适才说的话,“把我变来这儿的那妖……一零五六号让我告诉妳,原来的姜知乐在从屋顶上跌下来后便已摔死。”他不好过,也不想让其他人好过。
“什么?知乐哥死了?!”袁莱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惊住,呆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先前看到知乐哥苏醒,她还很高兴,怎么也没想到知乐哥竟已经死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中茫然又慌乱,一时没忍住掉下泪来,既为姜知乐的死而哀哭,也为往后的日子而发愁。
见她幽幽的哭起来,裴念玦本就暴躁的心情被她的哭声弄得更加心烦,再等了须臾,见她还在哭,他没耐性的催促,“我饿死了,妳快点回去做些饭菜给我吃!”
被他一喝,袁莱安不由得收住了眼泪,怔忡的抬起眼望他,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露出如此陌生的神情,她一时之间有些惶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人不是知乐哥,可却顶着知乐哥的脸……
陡然间,冥冥中彷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她必须留下他。
“妳看什么看?还不快回去做菜,妳想饿死我吗?”裴念玦怒道。
袁莱安深吸一口气后,抬起衣袖抹了抹泪,肃着脸出声警告他,“我不管你先前是谁,你眼下既然变成了知乐哥,那就给我安分一点,还有,不许把这事告诉知进、知平和薇薇他们,免得吓着他们,更不许让村子里的人知道。”让这来路不明之人留下来,她不是不怕,但他占了知乐哥的身躯,她不能让他带着知乐哥的身子离开。
“妳这是在威胁我?妳好大的胆子!”他不悦的喝斥。
得知他不是姜知乐后,袁莱安也不再容忍他的坏脾气,冷下脸回道:“我胆子不大,若你不怕被人得知这事,村民们把你当成妖怪给烧死,你就尽避去说吧。”
裴念玦活了二十一年还不曾这么被人威胁过,偏偏她说的话确实让他心生忌惮,不说被村民当成妖物烧死,他若是敢泄露自个儿的身分,会先被一零五六号那妖物给使妖法整治得活活痛死。
剎那间,他欲发作的脾气只能憋屈的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