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三走进厢房,挥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拿起桌上摆放着的莲子羹走到窗边。窗边罗砚织捧着绣了一半的绢帕正在失神,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沈万三叹口气将窗户关上。
“你来了?”罗砚织有些吓着,但马上恢复了镇定。
“天都凉了还吹风,不怕惹上风寒?”沈万三将手上的羹汤递给她,“快把甜点喝了。”
“我不想喝。”罗砚织放下手上的女红,走了开去。
沈万三依着她,“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怀了孩子太辛苦了?要不要我请大夫来看看?”
看着沈万三紧张的表情,罗砚织心里挣扎不已,这些天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柴丁明,是他使坏,是他不安好心,是他要制造他们的矛盾。可他言之凿凿啊!确实,她对沈万三了解得太少了,与其说她不相信他,不如说她对自己没信心。
她到底要不要问他?可问了又如何?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更何况是他沈万三。她不该嫉妒的,她不是妒妇,可心中那把无名火却将她烧得猛烈。
“砚织,砚织?”沈万三轻轻唤着。
“啊?”罗砚织吓得退后了一步。
他叹口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他难道知道了?
“你说吧,我们既然结成夫妻,自是要患难与共,你的心事不妨让我分担。”
罗砚织见他诚意满满,心里一鼓暖流涌起,是啊,他是她的夫君,她怎可怀疑他。
“我……”
“你不必考虑太多,我自是不会怪你。”
沈万三的话却让她傻了眼,“怪我?”她有何错手可被他责怪?
“你是因为那个男人这几天才魂不守舍的吧?”沈万三的心里满不是滋味,却仍要故作大方。
罗砚织看着他良久,继而笑出了声,可笑着笑着却落下了泪。
“沈万三,你竟然怀疑我红杏出墙?”
“我自是相信你。”
“相信我就不会问我!”她大叫。
“我只是想听你的解释,为你这些天的反常做解释!”沈万三不依不饶。
“解释?”罗砚织跌坐在椅子上,冷冷道,“我以为该解释的人是你。”
“你什么意思?”
罗砚织从怀里掏出那幅始作俑者的地图扔给沈万三,沈万三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恍然,“你竟派人查我?”
“查你?你的意思是这图上的确实是真的咯?”纵使她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亲口道出时,她还是发觉自己受伤了,“你真的在外金屋藏娇?”
“你……”沈万三愤然道,“你不知所谓!”
“我不知所谓?”罗砚织失笑,“恰恰相反,我觉得自己大方得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你的这些风流韵事。当然,如果你觉得哪个女人可以取代我的位置,我也会让位于她,这个沈夫人的头衔我并不稀罕!”
“好好,你不稀罕!”沈万三一拳捶在花梨木桌上,“罗砚织,我不计较你与男人私会,你竟然反来指责我,这是你的蓄意安排吗?”
“沈万三,你这个混蛋!”罗砚织顺手抄起一旁的茶壶就朝他掷去,沈万三微一侧身躲了开去。
“我以为你会信我。”沈万三苦涩道。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怀疑我!”罗砚织含着泪道。
沈万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头也不回地走开。闻声而来的丫鬟远远看着,等沈万三走远了才近前安慰,罗砚织扑在床上哽咽不已。
沈府里,主人和主母开始冷战,冷冽的气氛让下人们都不敢大声说话,这个时候也只有谈昕还敢大声喧哗。
“爷,我打听到了。”谈昕“砰”的一声撞开门扉,若是平时早被沈万三苛责,可今天沈万三只顾自己叹气哪里管得着他。
“仙客来的老板说那天包下茶楼的正是柴丁明。”
“果然是他。”沈万三轻道。
“所以,夫人她绝不会……”
谈昕话说了一半,但沈万三早已知晓他的含意。他自己也明白自己那天言重了,他一开始便相信砚织不会干对不起他的事。但她的隐瞒却让他不快,继而借机大发雷霆,导致了今日的局面。唉,他该冷静的,他怎么可以对一个孕妇又吼又叫呢。
“爷,你看夫人那边,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谈心指着摊在桌上的地图,这些全都只是误会,可偏偏他们两人为了些误会彼此伤害,“都怪那柴丁明,简直比他弟弟还可恶。”
“由着她去吧,既然不相信我,任凭我如何解释也是无谓。”沈万三灰心道,她怎能不相信他?他一直以为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的感情坚定无比,原来全都是假的,竟经不起别人的小小挑拨。
谈昕急道:“不解释怎么可以?如果您拉不下这脸的话,就让我去吧。”
“谈昕,这是我的家事!”沈万三厉声道。
谈昕一听安静了下来,即使三爷待他再好,但终究主仆有别,是他越界了。
“何况,她也不见得听你的。”他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后院里,谈昕拦着罗砚织,“夫人,你不要这样,我说了,爷出去谈生意了,短期内不会回来。”
“我不信,我要他解释清楚。”罗砚织道。
“夫人,我没有必要骗您。”
罗砚织端详了谈昕片刻,她知道谈昕不会说谎,“他怎么可以这样,竟然一走了之。”
谈昕看不下去,“夫人,爷已经知道那天见您的是柴丁明。”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没有私情了?”
“这……”“私情”两字让谈昕难以开口,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爷知道是他错怪你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和我说清楚?还是他没有脸来见我?”罗砚织有些歇斯底里。
“夫人,其实地图的事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面……”谈昕想将所有的误会解开,但又担心沈万三不悦。
罗砚织打断他:“我不要你说,我要听他解释,为什么他可以一句话都不留下就这样走掉?”
谈昕气得够呛,他这两个主子,一个倔强,一个固执,简直天生一对。
“爷回来之后肯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那你就等他回来吧。”罗砚织边说边疾步向外走去。
“夫人,你要去哪里?”
见谈昕朝自己追来,罗砚织加快脚步,但没迈开几步突然脚底一软跌落在地,接着便是月复中剧痛。
“夫人,夫人……”谈昕高喊。
罗砚织看着地上淌出的血,虚弱道:“孩子……”
当沈万三接到急报赶回家中时,罗砚织已经流产。短短的十几天,她竟瘦了一圈,瘦削的脸庞更显苍白,坐在夕阳下剪着新缝的孩子的衣服。
“砚织。”他从身后抱住她,眼泪落在她的发中。
“万三?”她轻轻唤,“你知道吗?孩子没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平静得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是是,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他自责道。
“是上天在惩罚我们呢,惩罚我们的相互猜忌,相互埋怨,相互伤害。”罗砚织每说一句便狠狠剪下一刀,“但我从不想伤害孩子……”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一串串,一串串。
“砚织,别这样。”他夺下她手中的剪刀,拉起她的双手,“砚织,原谅我。原谅我的自以为是,原谅我的小肚鸡肠,我应该早早向你解释,但男人愚蠢的自尊让我开不了口,我真是蠢得可以!”
罗砚织这才看见他眼中布满的血丝,失去孩子,对他而言也一样痛彻心扉。
“是我没有信任你,是我选择怀疑你,所以老天惩罚我们失去了孩子。他还那样小,他总是很乖,他都还没有动,甚至连男孩女孩我们都不知道。”她失声哽咽,“我不是个好母亲!我竟然不能保护他,他肯定不想就这样离开,我知道,我知道他怨我……”
“别这样说,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的。”沈万三安慰她。
“许多孩子?”她幽幽道。
“是的,许多孩子,我还会为他们造一座大花园,有秋千有游船有草地有假山,他们可以划船,可以放纸鸢,可以在假山中窜来窜去……”
罗砚织接口:“还要种很多很多的花,有很多很多的蝴蝶,他们也一定会喜欢扑蝶的。”
她倒在沈万三怀里,终于失声痛哭,“原谅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原谅我……”
“不是你的错,不是……”
等罗砚织情绪稳定后,沈万三道:“你现在愿意听我的解释吗?”
她摇摇头,“这次的教训付出太多,我们应该学会相信彼此了。你不用说什么,我相信你就是了。”
沈万三感慨道:“即使你相信我,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也明白了,只要我们坦诚相对,就不会让误会有任何机会。”
罗砚织没有反对,只是她心里黯然神伤,这些道理他们都明白得太晚了,而付出的代价却是那么深刻。
“那些地产是我这么多年在各地分别置办的,里面住着的也确实是些女子……”
饶是罗砚织说着不介意、相信他,但听到这里她还是僵了一下。
“她们有些是流落街头的乞儿,有些是被卖到青楼的雏儿,还有就是当地善堂收留的一些孤儿,我见她们孤苦无依便在当地买一座宅邸,让她们有个安身之所,再让她们到店里做些零工,也算有个着落。”沈万三停了会儿续道,“其中确有几位女子愿意追随我,但我与她们之间绝无任何违背礼教之事。如果有哪个女子有了意中人,我更会让谈昕置办一笔嫁妆给她们。”
罗砚织沉默许久才道:“我们都错得离谱是不是?”
沈万三将她搂得更紧,“以后我们不会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