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这会儿正热闹,何氏坐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谢全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白家富有,给的聘礼多,以后丽娘嫁过去,穿金戴银,好日子在后边呢。你哭什么哭,好像我这个当爹的要害她一样。”
“不是害她,难道是在帮她?”谢娇娘直接进门,半点也不客气地道:“城里城外谁不知道白家那个地痞人品极差,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好人家的闺女根本不会考虑同白家结亲。倒是爹,在外多年,不管娘和我们的死活,回来就开始卖房子卖地,如今又卖闺女,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要把我们都坑死,再娶新媳妇儿进门不成?”
“你胡说什么!”谢娇娘不过随口一说,谢全却恼怒地直接跳起来,“你一个出嫁女,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赶紧滚出我们谢家!老子的家,老子的房子院子,老子的女儿,老子说了算!”
谢全下巴抬得鼻孔都要冲着太阳了,一副“我就这么干,你能奈我何”的架势,气得谢娇娘肚子隐隐作痛。
这时,王三婶和张嫂子都赶到了,赶紧扶谢娇娘坐下来,末了转向谢全,“谢兄弟,你多年不在家,家里全靠娇娘姊妹支撑,就是她们有不对,也该好好说,这般吵闹,外人怕是以为你在外边风光了,回来就是为了打杀妻女呢。”
谢全有些心虚,干咳几声掩盖尴尬,梗着脖子辩解道:“我给丽娘寻了个好婆家,娇娘喊着我坑害亲闺女呢。你们说我是当爹的,能不盼着闺女好吗?”
王三婶和张嫂子在路上已经听谷雨说了几句,这会儿实在气谢全不要脸,冷道:“白家在七里八乡都有名,谁不知道白家少爷……嗯,被人暗害,不能人道,好人家的姑娘嫁过去根本就是守活寡,以后连生个孩子傍身都不能,不怪娇娘不同意这门亲事,实在是不合适。”
谢娇娘脸皮薄不好说,王三婶却仗着年过四十,说起来完全没有负担。
谢全被堵得有些讪讪的,但想起什么,又打起精神嚷道:“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但白家富厚,丽娘嫁过去就算没孩子傍身,一辈子仍吃穿不愁,我这当爹的也是盼着她有好日子过。再说了,白少爷说,聘礼他准备出两百两,若是丽娘嫁过去,能……能带两张熟食的方子就更好了,到时候白家开了熟食铺子,这铺子记在丽娘名下,算丽娘的嫁妆。”
王三婶和张嫂子都听得惊奇,齐齐望向一旁的娇娘,“铺子是赵家的产业啊,从没听说过妹妹出嫁,拿姊姊婆家的产业做嫁妆的啊。再说了,白家开了熟食铺子,不是抢赵家生意吗?”
谢全不在意的一摆手,大剌剌的道:“赵家那小子不要娇娘了,我这当爹的不能不顾她啊。过几日娇娘变卖了家产,就跟我同去青州……”
“啪!”谢娇娘听他自说自话把她的未来定下来,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摔了手边的茶碗,警告道:“谢全,你记着,你只能做主你自己,剩下的你说什么都不算。我是赵家媳妇,赵家的事只有六爷说了算,你连根一手指头都别想沾。”
“哼!”谢全原本被吓了一跳,但转而底气十足的翻了个白眼,“我是谢家之主,只要是谢家的事,我就能做主,丽娘的亲事我应了,谁也拦不住。若是丽娘当真在白家吃了苦,那也是她有个吝啬心狠的姊姊,不肯给她带两张纸做嫁妆。”
“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实在是把谢娇娘气狠了,她站起身恨不得一巴掌搧过去,肚子却突然疼得厉害:“哎哟,我的肚子!”
谷雨吓得扑了过来,不想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娇娘,你怎么了?别吓娘啊!都是娘错了,呜呜,娇娘啊,娘错了!”何氐抱住有些腿软的谢娇娘,眼泪如急雨一般落下来。
谢娇娘想说话,却疼得额头冒汗。
何氏极力想要抱女儿起来,不知道怎么扯的,反倒引得自己重重咳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好似要把肺咳出来。
谢娇娘挥手甩过袖子,努力勾着娘亲的脖子,才算站了起来。
王三婶让清明赶紧进城去请大夫,末了嚷道:“大妹子快拾掇一下炕,让娇娘躺一躺。”
说着,众人扶谢娇娘进屋,将她安顿在大炕上。
谢娇娘两手拢着肚子,心里惊恐至极,万般后悔不该那么恼怒,万一伤了肚子里的孩儿,她怎么同夫君交代?他是那般欢喜有了血脉后代……
“别怕,估计是动了胎气,大夫来开两副保胎药吃就好了。”
“就是,就是。我怀我家老大的时候也这样,常肚子疼,不也好好的生下来,见风就长这么大。”
王三婶和张嫂子不停的安慰谢娇娘,倒是何氏先前咳嗽的那几声好似打开了什么闸门,停也停不下来。
谢娇娘担心,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力气,问道:“娘,你的咳疾怎么又厉害了?”
何氏极力忍了咳嗽,拉着闺女的手哭得更厉害了。闺女即便这样的时候,还惦记她的身体,可见是孝顺至极,偏偏她这几日就像狗屎糊了心……
越这般想着,越是急火攻心,她喉头一甜,居然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吓疯了,手忙脚乱地把何氏也扶上炕。
谢娇娘的位置正对门口,无意间见到谢全探头探脑,神色很是古怪,好似三分忐忑七分心虚。
她心里忍不住一跳,随手扯了哭咧咧的谢丽娘问道:“娘最近吃药了吗?”
“吃了,可爹……”
谢丽娘刚应了一半,谢全立刻跳了进来,“好好的家,好好的一件喜事,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王三婶生怕谢娇娘再气到,又恼谢全要撬赵家食铺的生意,间接砸了她的差事,于是将他推倒门外,“屋里都是娘们儿,你赶紧外边坐着去。”
谢全虽然不打算在村里住,却也不好得罪里正一家,毕竟还没有完全抽身呢。
男主子不在家,女主子怀了身孕,如今等着大夫看诊,清明哪里敢耽搁啊,几乎把马车赶得快要飞起来。
上次给谢娇娘看诊的大去,这次又被“抢”了出来。许是有了经验,他手里多抓了一个药箱子,孕妇需要用到的药村也带了一些。
路上,清明心里没底,又拐去铺子喊江婶子和谢蕙娘。
两人一听都吓得厉害,活计一股脑儿扔给芽儿和庞大山,好在还有几个慈济院的孩子帮忙,倒没让铺子的生意落下。
马车疯跑回来,总共没用半个时辰。
老大夫看了何氏,又看了看谢娇娘,谢娇娘这里还好说,当真就像王三婶说的那般,不过是动了胎气,吃两副保胎药就好了。
但是何氏却是陈年顽疾。
老大夫讨要先前的药方时,谢丽娘看向谢全,“爹,娘这次的药是你抓的。”
谢全眼珠子乱转,好半晌才应道:“药方丢了,药也吃光了。”
老大夫皱眉,倒也没坚持,重新开了药方,“一会儿送我回去,直接抓新药回来。”
众人都应了,谢娇娘见谢全没有半点付诊金的意思,示意谷雨跟老大夫进城。
谢蕙娘狠狠翻了一个白眼,直接道:“大姊,这里你住着不舒坦,不如回家歇着吧。”
谢娇娘猜到大妹是有话说,又当真不喜对着谢全,就点了头。
众人不让谢娇娘走动,直接扶她坐上一张圈椅,然后一人一只手抬着她回赵家大院。
王三婶和张嫂子等人借口还有活计都撤了,留谢娇娘同谢丽娘、谢蕙娘姊妹三人说体己话。
谢蕙娘恨得咬牙,恼道:“大姊,咱们爹到底要干什么?早知道这样,他干脆别回来算了。”
谢丽娘扁了嘴巴要哭,谢娇娘生怕谢蕙娘这个暴脾气听说谢丽娘的亲事再闹起来,赶紧劝着,“你们两个听我说,别的事情暂时放下,有件事你们今晚回去一定要替我办了,兴许这事弄明白,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什么事?”
谢蕙娘和谢丽娘对自家大姊从来信服至极,听到这话就凑了过来。
谢娇娘仔仔细细嘱咐了一遍,末了让她们赶紧回家,毕竟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娘亲,谢全那德行,显见不会动动手指照顾一下。
谢蕙娘和谢丽娘听了话,虽然心疑,但还是迅速地赶回家。
第二日一早,谢娇娘喝了汤药,自觉肚里的孩子没什么事,就拎着一包东西,连同准备回城的谢蕙娘还有大半车熟食出门。
昨日的老大夫得了谷雨奉上的丰厚诊金,加上上次赵建硕给的那十两,对谢娇娘可谓是印象深刻。
所以谢娇娘一踏进药铺的门,老大夫就撵了小药童去泡茶,末了询道:“可是肚子还有些不舒坦。”
“没有,大夫您医术高明,药到病除。”谢娇娘真心实意捧了老大夫两句。
果然老大夫的笑容亲近了三分,“那今日怎么又上门,家里还有人不舒坦?”
谢娇娘听得好笑,这老大夫也是个心直口快的,若是碰到一个爱计较的人,听了这话怕是要恼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谁盼着家里人整日有病啊。
“不是的,大夫,我娘先前咳疾本来要痊愈了,可最近突然又变严重。上次是我爹进城来抓药,我怕他一时疏忽抓错了,或者煎熬方法不才,所以今日带了药渣,请大夫帮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对。”说完,谢娇娘示意谢蕙娘把手里的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个装了药渣的大陶碗。
老大夫没推辞,毕竟何氏如今算是他的病人,多了解一下先前的病史总是没有坏处的。他抬手捏了药渣,仔细分拣,突然皱了眉头,“这……这胖头生是谁放进去的,简直是胡闹!”
谢娇娘眼里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夫,胖头生有何不妥?”
“也不是不妥,这胖头生是个好东西,有平肝益气的功效,但是不能放在这副药里啊。你娘是陈年咳疾,气重自然咳得越厉害,怪不得昨日吐血得那般厉害,这药若是再吃几日,怕是就要吐血而亡了。”老大夫也是气恼,这抓药之人太过粗心,如此简直是草菅人命,“这药是哪家铺子抓出来的,实在是败类!”
谢娇娘冷笑,“恐怕这还怪不得人家药铺……”
“那怪谁?”
老大夫顺口一问,谢娇娘也不应声,示意满脸铁青的谢蕙娘将药渣重新放入陶碗,然后放下二两银子算是谢礼。
老大夫不肯收,无奈谢娇娘一定要给,他只好重复叮嘱几句孕妇应注意的事,把姊妹俩送到门口。
谢蕙娘如同一个填了太多火药的爆竹,几乎是一进自家铺子后院就爆炸了,“大姊,爹要害死娘,对不对!”
谢娇娘也神色不好,她原本以为谢全不过是贪心一些,对何氏就算没有什么恩爱之情,起码也有夫妻之意,如今看来,他哪里是贪心,明摆着是心狠手辣。
卖了院子和良田,用她的方子和谢丽娘换白家两百两的聘礼,然后害死何氏这个发妻……这简直是要让她们母女四个都不能活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般,难道他不要家了?还是说……
“蕙娘,咱们明日就去府衙告状,告亲爹蓄谋害亲娘……”
“大姊,真的要去吗?”
谢蕙娘在城里的这些日子也算开了眼界,不再是做事不瞻前顾后的泼辣小丫头了。这事只要坐实了证据,谢全就是杀人未遂,最少要被判个流放。
可他即便再不好,总是她们的亲爹,而且亲爹要杀亲娘,家人反目的事若是传出去,她们以后如何抬头做人?陈三爷还会同意她进门吗?丽娘的亲事怎么办……
谢娇娘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但如今“孝”字压在头上,若是不下狠手,就只能看着谢全把谢丽娘推进火坑,看着何氏被他害死。
“告,一定要告。你不知道,爹给丽娘定了亲,就是那个白家地痞……”
“什么?!”不等谢娇娘说完,谢蕙娘已经气疯了。
当初大姊被逼迫跳河,声名尽毁,她每晚都要躲在被窝里掉眼泪,就怕大姊再寻死、怕大姊被官配给光棍残疾。好不容易大姊寻了好归宿,如今又轮到妹妹吗?
“那日他来铺子要抓钱匣子,我没让;要伸手捞肉吃,我也没让;他就是恼了也该拿我撒气啊,怎么会害丽娘,丽娘才几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方才还把谢全这个禽兽当亲爹,这会儿知道真相,谢蕙娘的恨意爆发得更彻底,“告,一定要告到他坐牢流放!我宁可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也不能让他这个……呜呜,大姊,咱们怎么这么命苦啊?”她想骂亲爹禽兽畜生,到底出不了口,所有委屈都化作了眼泪。
庞大山本来在外边急得团团转,听到动静忍不住推门进来,开口就是,“蕙娘,不管什么情况,我都娶你!”
谢蕙娘听得愣怔,转而抹了眼泪,嗔怪道:“谁让你进来的,我才不嫁你呢,赶紧去干活儿!”
庞大山挠挠后脑杓,不明白自己的真心话怎么就遭了嫌弃。
谢娇娘见此,脸上总算有了笑,“蕙娘跟你玩笑呢,陈三爷回来就该订亲了,她不嫁你嫁谁去?”
“啊,好,好。”庞大山放了心,笑呵呵的赶紧跑掉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姊妹俩的心情倒是都好了很多。两人商量了几句,就各自忙碌去了。
小王庄的夜晩一直是安宁静谧的,温暖的让人沉醉,草丛偶尔有小兽出没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这样美丽的夜色。
但这晚却隐约有些不安静,南山脚下的赵家大院,院门开开关关,直到清晨到来,太阳爬上了东山坡,才又重新打开,恢复平静。
何氏经历了前日之事,好似有些清醒了,早起如同往日一般只熬了苞谷粥,热了两盒面饼,切一盘子芥菜疙瘩,再不若谢全刚回来时丰盛。
谢全被伺候习惯了,哪里吃得顺口,正骂骂咧咧的时候,突然见谢娇娘来请,要全家进城去逛逛。
他以为抓了小女儿的亲事做把柄,大女儿终于妥协了,于是拿着架子嚷着早饭吃不好。
何氏皱眉头,谢娇娘却立刻让谷雨切一块猪头肉送到桌子上。
谢全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喜孜孜的吃了早饭,又好好拾掇了一番才出门,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马车后跟着七八个壮汉,让他有些忐忑。
“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都是同我家六爷一起从战场下来的兄弟,今日也要进城选蚌铺子,指望我帮忙看几眼呢。”
谢娇娘没多解释,扶何氏和两个妹妹上车。
谢全迟疑了一瞬,到底钻了进去。
夏天来临,田野满是绿意,远望很有几分开阔之意。
何氏难得出来走走,眉眼间显见多了几分喜色,谢丽娘年纪小也是欢喜,唯独谢娇娘满月复心事,偏偏要装平和,不愿意打破娘亲难得的好心情。
路再长,终有走完的时候,进了城门后,车外的清明高声问道:“夫人,可是要分路了?”
这是昨晚约定的暗语,谢娇娘扭了手里的帕子,到底还是应道:“分路,一切就拜托兄弟们了。”
“嫂子放心。”
“夫人放心。”
车外众人纷纷应了,转而提起缰绳奔向不同之处。
清明也是一甩鞭子,直奔府衙而去。
谢全作贼心虚,这会儿也觉出有些不对了,慌忙道:“这是要去哪里?”
“马上你就知道了。”谢娇娘只应了一句,不肯再说话。
谢全急了,要跳下车,又害怕摔断手脚,迟疑的功夫,马车就到了府衙门外。
谢蕙娘带江婶子母女和庞大山都在台阶下等,见此纷纷涌上来,扶谢娇娘几人下车。
谢全跳下来,只扫了一眼府衙的门霉就想逃走,却被庞大山直接扭了膀子。
“掷架了,来人啊,救命啊!”
本来就是清晨,府衙门前来往办事的人很多,突然听得这般喊叫都望了过来。
何氏有些慌张,颤着声音问道:“娇娘,这是怎么了……”
谢娇娘重重抱了娘亲一下,低声道,“娘,一会儿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姊妹三个。”说罢,她拉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谢蕙娘,极力挺直着脊背,敲响了府衙门前立着的红色大鼓。
“咚!咚!咚!”
鸣冤鼓,非大事、非伸冤,不得敲响。
庆安城是个小地方,民风淳朴,平日有些小事,基本村里的族老和里正就解决了,所以这鸣冤鼓虽然立了,但几乎不曾被敲响。
不想今日,如此好的天气,居然有人来告状。
鼓声落地,谢娇娘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说道:“小王庄谢家三女,今状告生父蓄意谋害亲母性命,求大人做主。”
“什么?!”
闻言,府衙前就炸开了锅。
何氏瞪着眼睛,极度不愿意相信的望向一旁的谢全,而谢全则直接软了腿,脸色白得像鬼一般。
“这真是……从来没听说过啊。”
“是啊,闺女状告亲爹。”
“而且还是亲爹要杀亲娘,这一家子是怎么过日子的?”
府衙附近的众人都忍耐不住,议论纷纷,然后事情也不办了,都围过来想看个究竟。
谢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迅速逃走,无奈被抓得死死的。
他不知道,这一时刻,分散开的陈家庄兄弟,已经到各大茶楼和市集街头一声声高喊着——
“赵家食铺老板娘状告亲爹谋杀生母,正在府衙开审,远走他乡八年的丈夫为什么要杀害发妻,嫁女入火坑?看官们千万不能错过!”
日子平静安宁,不免有些无趣,如此爆炸性的新闻,简直给整个庆安城浇了一瓢热油,众人顿时讨论开了。
“哎呀,还有这样的事,可得去看看啊。”
“对啊,若是真的,这样的畜生可是不能放过。”
府衙里,原本值班的衙役们如同往日一般懒散的喝着茶水、熬着时间,突然听得鸣冤鼓响,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得醒过神,都赶紧整理穿戴,有人回后衙请府尹老爷,有人去前边带人,各自忙碌起来。
很快,谢家人就都被带进公堂之上。
门外赶来旁听的百姓越聚越多,大有把府衙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
衙役见此,赶紧又去后边报信。
庆安的府尹是个酒囊饭袋,靠着岳丈一家做了这小小爱城的父母官,捞不到太多油水,但也没什么灾祸,就等着混个几年,得个优良的考评,往上升一升。
昨晩正妻开恩,准许他在小妾房里睡一晚,正唱着小曲回忆着昨晚美好的时候,突然听得前衙来报,倒也没恼,反倒有种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得意。
换了官服到了前堂,见到堂下跪着的一家人,他还没觉得如何,但是一扫门外的众多百姓,他倒是吃了一惊。
有衙役上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府尹干咳两声,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禀告上来。”
谢娇娘早有准备,双手捧上昨晩写好的状纸,连同那一陶碗的药渣。
这可真是准备齐全,府尹忍不住挑眉,待得看状纸,问道:“谢全,你对于三个女儿状告你蓄意杀妻之事,可有话说?”
“有,有!青天大老爷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因为恼我在外闯荡多年,不曾顾及家里,就要冤枉死我啊!”
府尹皱眉,指了谢娇娘问道:“谢娇娘,百善孝为先,你今日把亲父告上衙门,可是有什么话说?”
“有。大人,小熬人家中贫塞,老母病重,妹妹年幼,我们母女四人相依为命,只因为父亲抛弃妻女出走多年,毫无音讯,如今父亲突然回来,若是能家人团聚,小熬人定然欢喜。但父亲回到家中就要卖院子、卖田地,甚至要小熬人卖光夫家的产业,同母亲、妹妹一起随他远走,小熬人不应,他就以小妹的婚事为要挟,要把小妹嫁给不能人道的某家少爷。试问虎毒不食子,有哪家亲生父亲会对女如此狠毒?
“此外,母亲有陈年咳疾,眼看就要痊愈,突然病情加重,父亲却心肠如铁,不闻不问,小熬人疑惑之下取了父亲给母亲抓回来的药寻了大去看,结果大夫说这副药若是给母亲这种咳疾病人服用,不出几日就会吐血而亡。小熬人姊妹三个同母亲吃尽苦头才得以生活,不想父亲如此……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如今求府尹大人做主,惩治父亲,也救母亲活命、免小妹跳入火坑的苦楚。药渣已经带来,只要询问当日父亲前去抓的药铺便会真相大白。求大人做主!”
“求大人做主!”谢蕙娘和谢丽娘早就听得泪涟涟,两人一同磕头。
不等府尹说话,外头已经是沸腾盈天——
“咱们庆安算民风淳朴,怎么出了这样的畜生?”
“你没听说,人家在外边闯荡了几年,说不得就是好的不学,学了坏的。”
“唔,有道理!”
府尹听到吵闹,敲了一记惊堂木,眼见众人都收了声,才看着谢全,“这药是从哪个药铺抓的?”
谢全吓得脸色隐隐发青,只磕头喊冤,却不肯说。
府尹哪里耐烦听他唠叨,抬手一示意,两个衙役就上前压住谢全。
谢全也是个胆小如鼠的,立刻说了个药铺的名字。
这种上门拘人的事,衙役们最是喜欢,争抢着求了差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当真提了个中年大夫赶回来。
许是几个衙役没少拿通融银子,这中年大夫路上早把事情打探清楚了,一瞧跪在堂上的谢全,恨得咬牙切齿。
虽说开门做生意,哪有不碰到点糟心事的,但谢全可是坑人坑得太大了,他卖了谢全药材没赚几文钱不说,方才打点衙役就花费了二十两,若是再处置不好,传出药铺卖药差点吃死人的话,真的就等着关门了。
碍于在众人面前,公堂之上,中年大夫忍了又忍,才没有上前给谢全一顿暴打。
他跪倒回话,半点没迟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日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太人,小人的药铺虽然每日人来人往,但大人若是问这人买药的事,小人如今还记得清楚,因为这人当日为了抹去十文钱,可没少挑拣毛病。
“而且他另外要的那些胖头生同这药方相克,所以小人很是嘱咐了几句,让这人千万不要混进药方里一起煮,会吃死人的,但这人还嫌弃我多嘴。我们回春堂是百年老店,这庆安城谁不知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名,如今若是因为这人做下的恶事受了连累小人……小人实在冤枉啊!”
别看这中年大夫是看诊治病的,嘴皮子也不让人,劈哩啪啦说了一通,立刻博得堂上堂下众人的同情。
“孟大夫说的不错,回春堂平日也常舍药呢。”
“可不是,我娘的腿疼病就是在回春堂抓药治好的。”
这般一面倒的支持,谢娇娘等人自然愿意看到,但谢全却是要疯了。
“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我好好的家不要,怎么会想要毒死发妻?我真是冤枉啊!明明是药铺抓药的时候放错了,草菅人命,如今却算到我头上。我冤枉啊!”许是明白今日之事将决定以后生死,谢全豁出去了,猛然扑过去抓着中年大夫的肩膀晃了起来,“你说,我们有什么冤仇,你要这么害我?明明就是你抓错药,如今害得我家反目成仇,你会遭报应,天打雷劈啊!”
中年大夫也是气急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谢全还不肯承认,这事若是不说明白,吃亏的可是回春堂。
中年大夫显见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早有准备,甩开赖在身边的谢全,掀开了底牌,“府尹大人容小人说两句,小人过来之前就怕这人不认,已经请了当日在药铺的客人作证,想必……”
他只说了一半,就真的有人到了堂前,高声说道:“大人,老朽愿意给孟大夫作证。”
众人一看,来人是城里有名的大善人,每年四季都会给慈济堂舍衣衫、粮食、药材,很有威望,如今有他出面,众人可是确信无疑。
谢全还要辩解,府尹却不耐烦了,直接抽出令签就要判刑。
不料,一直默默落泪的何氏突然爬上前,狠命的磕头,“大人,民妇有话说。谢全当年嫌弃家贫,说是出门在外闯荡,实际上是拿了家里所有钱财跑掉了,留下我们娘四个,一年又一年,吃不饱穿不暖,受尽坏人的欺负也无人撑腰。
“没想到这人突然跑回来,还藏了如此狠毒的心肠,按理说,这人死一万次都不嫌多,但……闺女状告亲爹谋害亲母,这事传扬出去对闺女名声有碍,民妇求大人做主和离,从此这人同我们母女四个再无瓜葛,求大人成全!”说着,她死命的磕头,不过片刻,额头就变得青紫一片。
众人都是沉默,心里忍不住叹气,虽然何氏口口声声说是舍不得三个闺女担了状告亲爹的恶名,其实也是为谢全留一条性命,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妇人心善。
府尹捻着胡子,有些犹豫,琢磨何氏的话也有些道理,正要开口,堂后突然悄无声息跑出来一个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府尹皱了眉头,干咳两声,道:“这案件有蹊跷,本府还要另行调查。谢全收押,其余人等随时等候召唤。”说罢,他一拍惊堂木就起身回后衙去了。
这般紧要关头,突然生了变故,众人都是有些愣怔。
谢娇娘更是皱了眉头,虽然谢全被关了起来,但夜长梦多,没判决总是让人不安。
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不好追到后堂去逼府尹赶紧判决,只能在妹妹的搀扶下起身。
她四个多月的肚子,跪了这么久,双腿麻得厉害,一步步慢慢往外挪,免不得听到看客们议论。
“赵家食铺的东西确实好吃,不过这老板娘可是个厉害的,先前就绑了村里造谣的妇人游街,如今更是连亲爹都告进大牢。”
“话不能这么说,总不能任人家欺负不还手吧。”
“最近城里热闹,十分里倒是有七分被小王庄占了。”
谢蕙娘听在耳里,正要开口反驳回去,谢娇娘却扯了她的胳赙。
之后一家人上了马车,没回铺子,直奔小王庄。
不同于来时的欢快,马车里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到底还是何氏按捺不住,第一个嚎啕大哭起来,惹得谢丽娘和谢蕙娘也抱着她一起痛哭。
谢娇娘只能劝着,“娘,你别恼我们没有知会你一声,实在是怕你听了那人的话……”
“不,娘是后悔啊,这几日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呢?一个扔了咱们娘几个七八年的人,怎么就信了他,还差点把你气得流了孩子,把丽娘推进火坑,娘……娘这是没脸啊!”
何氏当真是悔恨至极,这么多年独自带着闺女过日子,心酸之事说也说不完,终于盼得男人回来,就恨不得事事听从,只盼着他不要再抛下她们母女,哪里想到男人心易变,闹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别怪娘,娘也是……呜呜,他毕竟是你们的爹,总不能看着他丧命,只要和离了,撵他走,娘和你们过日子,就当他死了。”
“好,好,娘,都听你的。”谢娇娘生怕她哭出个好歹,只能低声安慰着,心里所有的担忧都暂时抛在脑后。
母女四个就这般哭哭啼啼了一路,不知此时,白少爷正在同府尹的妻弟喝酒。
“公子有所不知,那铺子实在是日进斗金,一旦拿过来,有公子的名头镇着,怕是生意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小弟还要公子多多关照啊。”
府尹的妻弟生得肥头大耳,身上的肉几乎要把锦缎袍子撑破,听得这话,他应道:“你放心。有我姊姊在。我姊夫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站在咱们这边。几个小娘皮,吃几板子吓一吓,别说食铺秘方,就是跟夫君晚上……呵呵,都能说个清楚。”
“公子高明,我实在是看不上这几个小娘皮嚣张,当初小弟诚心诚意求到门上去,居然被小娘皮辱骂,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都是天下之财,有德者居之,正好小弟借花献佛,惩治了小娘皮,也给公子谋个好生意。”
那公子被捧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放心,如此大礼,我是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两人推杯换盏,喝得半醉,又去了烟花之地,厮混间就令谢家陷入了危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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