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记下再买一口矮缸。”
夏日的午后,谢娇娘头上绑了一块帕子,正在清点库房。
昨晩又是一夜疯狂,新婚小夫妻俩若是没有节制,怕是整日都要浪费在屋子里,因此中午吃过饭,谢娇娘死活不肯进屋,拉了赵建硕在家里四处走动,盘算着要添些什么必备之物。
男人过日子,即便再精明,也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更何况赵建硕还是个大男人,家里有地方能睡觉、有地方能做饭,在他看来就已经不错了。
但在谢娇娘眼里……
“还有扫帚两把、锄头……七把,竹筐也要七八个……”
赵建硕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悠然的捏着笔,不时在单子添一笔,末了瞧见媳妇儿都忙碌得额头见汗,还要继续去拾掇昨日收下的贺礼,于是道:“回屋换身衣服,咱们进城去。”
“进城?”谢娇娘直起身子,捶打了几下腰背,心里甜蜜抱怨昨夜不肯让她安睡的某人,边应道:“这都过中午了,进城能赶回来吗?”
赵建硕还没说话,二门里突然探进一匹马的头,湿漉漉的大眼,漆黑的毛色,不是墨玉还能是谁?
谢娇娘立刻笑了起来,“哎呀,我倒是忘了家里有马车,还以为要走路呢。”
说罢,她跑回屋子翻箱倒柜,寻了套最漂亮的衣裙出来,仔细绾了一个双螺髻,插了金簪,戴了一对金丁香耳环。
等到她再去了前院,赵建硕已经套好了马车。
他回身见到廊檐下如小鹿一样轻快奔跑而来的女人,面如粉团,言笑晏晏,上身一件浅碧色的对襟衫子,配了同色的百褶裙,衣角裙摆却用鹅黄绣线绣了两对雀鸟站立枝头,分外的灵动,好似随时都要飞出衣裙一般。
这般鲜活又欢快,彷佛随着她脚下踩着的那条甬路直直通入了他心里。
“真美。”
女人天生就该被夸赞长大,更何况还是夫君这般说,谢娇娘脸色更添层红晕,娇美可人至极。
“这裙子是我自己画的绣图,哪日我再画两幅,让娘帮着绣上,也给你做两件衣衫。”
“好。”赵建硕大手一伸,直接揽住她,轻轻将她送进了车厢。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不知不觉间、路边的农田、满眼的翠绿山水,都被扔到了脑后。
墨玉许是感爱到了主子的愉悦之心,今日分外的卖力,不过两刻钟就进了府城的大门。
赵建硕鞭子一甩,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庆安城最大的西市。
这里的商贩都是摆散摊,不比店铺规整,可种类繁多,价格也便宜。
娇娘下车一见,欢喜坏了,扯着长长的单子,就要杀进去血拼。
结果赵建硕一把抓住她,给了她个沉甸甸的荷包。
谢娇娘赶紧摆手,“我有银子,嫁妆箱子里我娘给了一百两的压箱银子呢。”
赵建硕皱眉,坚持把荷包系在她腰带上,“压箱银子是你的嫁妆,你嫁给我,自然要花用我的银子。这是防备一会儿走散的时候,你自己不至于没银钱。其余我这里还有,你尽避给家里添东西,岳母那里若有短缺,也一起买下。”
谢娇娘听得心里暖极,瞄了瞄旁边,见人来人往,只好忍下在他脸上啄一口以做奖励的念头。
但赵建硕还是被她眼底的那抹媚色撩得心动,大手握了她的手,就那么走进了人群。
两人脸上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此处售卖的小摊多半是将家里出产之物挑来换银钱,眼见小夫妻俩如此,淳朴的农人都免不了笑笑,末了少几个零头当贺礼。
谢娇娘的脸红走了一路都没退下来,倒是赵建硕脸上的冷硬无声无息的又融化了几分。这就是他曾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土地,是月隐几代用尽心血暗暗守护的百姓。
谢娇娘买了一套大小七八个套迭的竹筐,回身见到赵建硕的背影,突然有种错觉,这个男人好似高大得难以企及,她有丝心慌,忙喊道:“六爷!”
赵建硕回神,眼见她脸上的不安,大步走到她跟前,应道:“我在。”
谢娇娘展颜一笑,略略心安,“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好。”
两人出了市场,又去抓了二十只雏鸡、两只小鹅,统统扣在竹筐里。
谢娇娘还想看看有没有小狈崽,家里人口少,总要寻个看门的。
赵建硕却拉着她三拐两拐地到了一处偏僻之地。
方才热闹的市场,鲜活的人群,好像突然被一道线划开,同这处角落开成了两个世界。那墙角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头上插了草标,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神色里满满都是绝望麻木。许是听得来人脚步声,他们稍微把头扭过来,望上一眼,隐约带了三分期盼。
谢娇娘看得心惊,下意识停了脚步。
赵建硕疑惑,回头望去才明白,顿时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他在尸山血海走过,看过太多死亡和丑恶,这些人的境况他自觉已经好太多,不想还是吓到了小娇妻。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问几句就回来。”
谢娇娘赶紧点头,寻了一处有些阳光的墙根站了。
赵建硕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什么碍眼之人,这才踱步走进去。
他看人极准,神色冷厉,里外转了一圈,那些自卖为奴的人虽然有心想要寻个救命稻草,却不敢上前纠缠。
最后他选定了一对母女,那妇人看着不过四十岁,闺女不到十岁的模样,两人手里抓了个小小的包裹,虽然神色有些惶然,但身上的衣衫比旁人干净许多,头发也绾得利落。赵建硕上前低声询问了两句,就带母女俩去一边的草棚签死契。
草棚是府衙临时设立的一个摊点,半公半私,常有一些披着牙行外皮的人贩子在四处转悠,寻些好处。
赵建硕瞧着就不是个好欺负的,交付银钱也痛快,直接扔给那小吏一块银子,就顺利把手续办好了,看得那些人贩子龇牙咧嘴,也不敢靠前。
谢娇娘等得心急,这处本就是是非之地,她一个女子站在这异常显眼,只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人在附近梭巡。好不容易盼得赵建硕高大的身影出现,她立刻迎上去,小手捉住了他的衣襟。
赵建硕环视一周,眼底厉色一闪,抬手拍断一块凸出的墙砖。
果然,那梭巡的地痞之流,连同草棚探头出来的几个,立刻都缩了回去。
赵建硕冷哼一声,手臂一伸把谢娇娘揽在怀里,低声道:“走,回家,这次罢了,下次过来多喊两个人。”
谢娇娘越发贴近他温暖的胸瞠,小声道:“下次咱们不来这里了,不舒服。”
他们夫妻俩在前面边走边说,神色亲密,令后边跟着的母女俩看了很是安心。
这主家夫妻俩瞧着都不是坏心人,虽然男主人有些凶狠,但也是心疼女主子,跟着这样的主家,起码不用担心被外人欺负。
妇人紧紧拉着闺女的手,极力压低声音嘱咐,“芽儿,一会儿要听话,千万别惹主子生气。”
“娘,我知道。”
来时马车空荡荡,回去的时候装了大半杂物,剩下的空位正好坐了母女俩。
谢娇娘直接坐在另一侧车辕上,同赵建硕一起吹着微醺的夏风,沐浴着夕阳。
那母女俩很是惶恐,总要下车走路,却被谢娇娘拦了下来。
到村里时,正好是各家劳力从田里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有人同赵建硕打着招呼。他不过是点点头,村人却也不觉得怠慢。
谢家的烟囱冒了青烟,显见谢蕙娘在做晚饭。
谢丽娘正好在门前玩耍,见得姊姊和姊夫赶马车经过,疯跑过来,得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欢喜的跑回去。
谢娇娘嘴角高高翘着,想落也落不下来,偶尔瞄赵建硕一眼,那眼波甜蜜得好似蜜糖。回到赵家大院,母女俩跟着进府,显然没想到赵家大院是如此之大,别说一排倒座房,就是二院的两个耳房,与三进的两个耳房,都随便她们居住。
两人不是傻子,立刻猜到她们是这家里的第一批奴仆,欢喜之下赶紧跪倒认主子表忠心。
一般这样的好事可不常见,这就如同从龙之功,只要她们将来听话勤快,主子再买多少奴仆,也越不过她们去。
谢娇娘急着做晚饭,只简单问了两句,听妇人说丈夫病死,族里抢了房产,撵她们母女出来自谋生路,觉得很可怜,但还是存了一丝防备。
她望向赵建硕,见他微微点头,她彻底放心,直接要两人选一间耳房,搬两套旧被褥过去,又简单安排了一下活计。
小丫头芽儿年纪太小,做不得大活计,平日就负责喂小鸡与洒扫院子。她的娘亲江婶子负责洗衣打扫、烧火做饭。当然,谢娇娘夫妻不在时,娘俩负责看守门户更是本分。
安排好这些,谢娇娘就进了灶间,江婶子把铺盖交给闺女拾掇,随后跟了进去。
谢娇娘有心试试她的本事,让她炒了一道菜,居然意外的好吃。针线也是擅长,这倒是捡了宝了,惹得她分外欢喜。
江婶子眼见谢娇娘特别留了一半的饭菜给她们母女,没有让她们吃剩菜,心里感激不尽,暗暗琢磨以后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家。
何氏自从谢娇娘出嫁就吃睡不香,一会儿想着女婿那么健壮,万一闺女那个倔脾气惹恼了他,他会不会一拳头把女儿打得半死?一会儿又想着闺女针线不好,会不会被嫌弃?
前日谢蕙娘偷偷跑去一趟,拎了好多饭菜回来,也带回赵家宴客的消息,她又惦记着不知道赵家底细,是不是女婿结交了什么江洋大盗。
昨日小彪女抱了糖炒栗子回来,说是闺女、女婿进了城,她又后悔怎么没到门口,远远看一眼也好。
这般好不容易盼到回门这日早晨,她的眼圈黑得厉害,看上去着实吓人。
谢娇娘今日为了回家,特意穿了银红色的绸衫和马面裙,用金线绣了大朵的山茶花,在阳光下极是炫目。赵建硕亲手帮忙绾了个繁复的百花髻,她戴了全套的金首饰,包括那对赤金龙凤镯子,整个人打扮得利落又富贵,满满都是新妇的喜庆和红火。
赵建硕则穿了一件玄色长衫,巴掌宽的腰带,挂了一只宝蓝色荷包、一块鸡心佩,头发束起簪了黄杨木,虽然彻底露出脸上的刀疤,却因为这般装扮,少了三分冷肃,多了几分尊贵。
因为是同村,离得实在近,夫妻俩没套车,直接步行去谢家,身后跟着抱了回门礼的江婶子。
一路上,有各家妇人趴在墙头探看,眼见谢娇娘这个模样,真是各个都嫉妒得快把墙头的砖给掰下来。
不过短短三日,谢娇娘就从没人要的老闺女,摇身一变做了贵妇人。不看别的,只这身衣衫首饰,就够普通人家嫁三个闺女了。
若知道赵家如此富庶、赵六爷如此疼媳妇,她们早就把家里闺女或者娘家侄女送去享福了,那样说不定自家也能跟着沾光。
江婶子是个精明的,早起趁着去河边洗衣服时,慢慢引着村里妇人说笑,已经把主子的事打听出了大半,这会儿眼见众人如此,越发觉得要给主子做脸面。
于是,但凡路上有个沟壑,她都会上前扶一把,很是恭敬又知礼,免不了又惹得众多妇人撕碎手头的帕子。
谢蕙娘和谢丽娘早就等在门前,远远见姊姊和姊夫回来,欢喜得直接冲过来。
谢丽娘不管那么多,抱着谢娇娘的胳臂不撒手,谢蕙娘倒是还记得给赵建硕行礼。
赵建硕眼里笑意更浓,抬手递给她一个盒子,“你姊姊昨日给你们买的小物件。”
“谢谢姊夫。”
谢蕙娘欢喜的咧嘴直笑,偶尔眼角瞄到旁边门户里躲躲闪闪的某人,就高声道:“姊夫,你不知道,原来还有些烂嘴巴的说我姊只能配给光棍呢,这会儿可得让她们看看,你对我姊多好!”
谢娇娘这几日已模熟悉了夫君的睥气,知道他不喜欢张扬,于是瞪了大妹,“乱说什么,走,进屋看娘去。”
谢蕙娘吐吐舌头,赶紧掉头跑回去报信了。
谢娇娘夫妻随后进屋,给何氏见礼,送上了丰厚的回门礼。
谢娇娘原本还盘算嫁去赵家要勤俭持家,可惜赵建硕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成亲的第二日就给了她一个匣子、一把银匙。钥匙是管着充作库房的二进东厢房,里面光绸缎布料就四箱,各色用物堆得满满的,也不知道是赵建硕什么时候积攒的,还是陈三爷等人送来的。
至于那匣子,她当时没来得及打开,但有了昨日那一荷包零用银子,她昨晚突然对家底起了好奇之意,翻出匣子打开来看,下巴顿时快要掉到地上。
满满的银票,她数了半晌,大额、小额有些凌乱,加一起共有四千多两。
这么多银子,她画绣图就是画到手断掉也赚不回来。
当夜,她只取了两张,其余的让赵建硕飞到房梁上,把匣子藏起来。
赵建硕倒是听媳妇儿的话,落地的时候却笑着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害她莫名其妙被折腾了一晚上。
何氏眼见回门礼光绸缎就有两匹,很是担心,眼见江婶子去帮谢蕙娘准备饭菜,赵建硕在院子里转悠,偷偷拉了闺女问道:“娇娘啊,你如今是赵家媳妇儿了,就算没有公婆,也不好这么明着补贴娘家,万一女婿心里……”
“哎呀,娘!”谢娇娘赶紧劝道:“你就放心吧,这回门礼还是六爷亲自添的。六爷把家里的家底和库房钥匙都给我了,这些东西实在不多。”
“真的?”何氏立时替闺女欢喜起来,过门就当家,这门亲事算起来着实不错。这般想着,她越发喜爱这个事事皆好的女胥,张罗着喊谢蕙娘去杀鸡。
谢娇娘也不拦着,左右她家里养了小鸡崽,过年的时候再抱来几只就是了。
赵建硕在院子里转了转,寻了块磨刀石,把几把早已钝了的镐头和锄头磨得尖锐。
谢丽娘跟在他身边,不时帮忙递个工具,笑嘻嘻的模样,大有把姊夫当哥哥亲近的意思。
谢家左邻右舍的妇人实在忍耐不住,寻了借口到谢家,或是借个扫帚,或是换两斤细面,其实不过是为了看看谢娇娘夫妻。
眼见赵建硕半点不嫌弃谢家,反倒如此维护,妇人们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隔壁李大娘嗅着谢家院子里的香味,听着谢丽娘不时欢喜地嚷着什么,心里真是如猫抓一样难受,在院子中来回踱步,恰好走去猪圈后边,低声骂道:“让你今日欢喜,小心明日就……”
不等她把话说完,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块石头,直接摔进猪粪池,溅得她满身满脸都是。
“呸!呕!”李大娘恶心得恨不得把苦胆吐出来,想要再骂几句,到底没敢说什么,灰溜溜回屋换衣去了。
正巧谢娇娘要去看圈里的小肥猪,听到声音,扭头扫了扫赵建硕手边少了半边的磨刀石,偷偷笑了起来。
赵建硕抬起头,扫了一眼猪圈后用秸杆夹成的简单墙壁,道:“家里还有很多青砖,明日喊大山几人来帮忙,把围墙砌起来,村边不安全。”
“好。”这也是谢娇娘担心的,听得这话,笑眯眯地立刻答应下来。
“娘,娘!”站在一边的谢丽娘听得明白,立刻去回自家娘亲传话,耳报神也没她麻利,惹得谢娇娘同赵建硕都笑了起来。
待饭菜上桌,一家五口没分什么男女席面,直接团团围坐,,说笑吃喝,难得的热闹温暖。
日升月落,岁月的马车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走,好似转眼的功夫,春去夏过,秋天悄悄来临了。
这日早起,谢娇娘开箱子寻了一套石青棉布衣裤,换下了赵建硕常穿的那件葛布衣衫,道:“这天气变化得真是快,早起都有凉意了。”
赵建硕刚刚打了一趟拳,虽然用冷水洗了手脸,身上依旧满满都是热力,半点不觉得冷,不过他乖乖换上了棉布衫子,说起一事,“今日大山会过来,让他在家住几日,我要出趟门。”
谢娇娘噘了嘴,脸上满是不舍,小声道:“田里的苞谷就要收了,第三间猪舍也才进了小猪……”
赵建硕听得好笑,直接将娇妻抱入怀中,安慰道:“放心,田里的苞谷还有一个月才收成,我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陈三哥他们就在陈家庄,十几里路,有事让大山回去喊一声,谁也不敢欺负到你头上,别怕。”
谢娇娘脸红,听得这话,到底不好再拦着,于是道:“那我给你准备一些干粮,你留着路上吃。”
“好,要顶饿又方便携带的。”赵建硕没有拒绝,成亲这几月,他倒是越来越庆幸娶了谢娇娘回来。
原本以为她不过十几岁年纪,会有很多不足,没想到她不但能写会算,管家一把好手,又极擅长厨事,酒菜做得好,各种点心也是新奇又美味,惹得陈家庄那边每每有事过来送信,都要大打出手才能争得一个上门的名额。
即便这般,那些兄弟仍会偶尔寻个借口来蹭顿饭菜,惹得他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媳妇儿。
好在谢娇娘并不嫌弃这些兄弟,反倒把他们当自家人一样看待,亲近体贴又周到。倒是郑通曾写信去京都给二哥,抱怨了几句,怪二哥有这么好的媳妇为何不指点他来寻。
但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赵建硕那日不过是提前过来看看地形,就从河里捞了谢娇娘上来,哪里想到他这一捞就捞了这么个好媳妇。
这般想着,他低头在谢娇娘嘴上亲了一记。
谢娇娘赶紧扭头去看门口,见芽儿没过来喊吃饭,嗔怪的捶了他一下,笑道:“我前日正好缝了个背包,赶路时背着很方便,不如这就拿来装干粮吧。”
“好。”
夫妻俩说着话,牵手去了前院,待吃完早饭,赵建硕就去看大院东边新建没几个月的长排猪舍。
这猪舍说起来,在十里八村引起过很多人议论,毕竟在很多人家仍住土坯房的情形下,给小猪搭建青砖猪舍,实在有些奢侈。
但谢娇娘坚持,赵建硕也不差这几两银子哄媳妇欢喜,于是寻了两个泥瓦匠,加村里的五六个帮工,不过两日就把五间猪舍建了起来。
每个月都有从各县收购来的小猪被送进去,睡着草堆,吃着煮熟的猪食,每日还要用水冲洗猪圈,粪便顺着斜坡流到粪池发酵,明春就是施肥的好材料。
当然小猪们享受了这么好的生活,也要付出代价,那就是被阉割,从此不能抬头挺胸的说它们是真爷们,这真是一个悲伤的话题。
赵建硕脑子里胡乱想着,跑去寻从村里雇来的一对老夫妇。
这对老夫妻姓周,没儿没女,夏日里下大雨,家里的土坯房子倒塌了,一时没有着落,正好谢娇娘看到就同他商量,把人雇回来帮忙打理猪舍。平日割猪草,喂猪三次,外加清扫猪圈,工钱只要三百文和一百斤苞谷面。
谢娇娘心善,主动给他们添了四季衣衫,两人感激不尽,平日做活儿很是尽心尽力。
这会儿见到东家过来,两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计,笑道:“六爷,前日进来的那批小猪缓过来了,今早没少吃食呢。”
赵建硕点点头,应道:“那就好。我要出门几日,你们晚上警醒些,有事就同夫人说。”
“是,六爷放心,我们年岁大了,晚上本来就没有多少睡意,一定好好看着院子和猪舍。”
周伯夫妻赶紧应了,看他走远,两人才一边做活儿一边小声闲话。
“娇娘真是好命,六爷虽然看着冷淡,其实心眼很好呢。”
“就是啊,晩上你回院子,我就睡这空猪圈,左右天气也不冷。”
“成。”
谢娇娘不知这些,正忙碌地为赵建硕准备干粮。
上个月她在市集上遇到卖鸭蛋的摊贩,许是嫌弃腥气,无人问津,价格极便宜,她就一股脑都买了下来,回家裹了黄泥腌起来。
如今正好可以吃了,去掉黄泥,扔进锅里煮熟放到冷透,几乎是刚切开,那橘红色的蛋油就淌了出来。
她分了一半给江婶子母女,剩下一半托在手心用筷子挖了吃。
不知这养鸭子的人家是不是把鸭子撵到河里吃鱼虾,鸭蛋黄又大又红,真是做咸鸭蛋的极品好材料。
江婶子吃了一口就全都给了馋嘴的闺女,末了笑道:“夫人真是好心思,先前我还纳闷这鸭蛋不好吃,您买了做什么?没想到就是用泥巴裹一下,居然这么好吃。”
谢娇娘扫了一眼,盆里足有五十几个鸭蛋,就又拿了一个塞给她,“好吃就再吃一个,别总省了给芽儿。以后在市集上遇到就多买些回来,左右比鸡蛋还要便宜。”
“可不是吗,鸭蛋比鸡蛋大多了,还便宜一文。夫人这法子若是传出去,怕是价格就高了。”江婶子小心翼翼敲开蛋壳,小口吃着。
她随口一句话提醒谢娇娘,但是谢娇娘没功夫多想,正忙着揉面烙面饼。
正忙碌的时候,庞大山来了,这小子一个夏日晒得同黑泥鳅一般,咧嘴一笑,“嫂子,我来了!”
“饿了吧,是不是早晨又没吃饭?”谢娇娘一边把锅里的面饼往外盛,一边笑道:“去洗手,赶紧来垫垫肚子。”
“好咧,谢嫂子!”庞大山笑得好像一朵花。
他熟门熟路地跑去院子里打水洗手,还抹了一把脸,把一路跑来沾染的灰尘都洗干净,这才重新进灶间。
谢娇娘剥了个咸鸭蛋,一切两半,直接摆在面饼上,把面饼对折,递到他手上,“六爷要出门,我特意琢磨这夹蛋饼给他做干粮,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好。”庞大山早就被香味勾得肚里馋虫暴动,一接到手上就咬了一口,一边烫得嘶嘶出气,一边道:“唔,好吃,好吃!嫂子,这是什么蛋?太好吃了,我也要跟六爷出门,吃这么好吃的干粮!”
“谁要跟我出门?”赵建硕从外边回来,见灶间热闹就寻了过来,正好听到这话。
庞大山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迅速躲去谢娇娘身后,再不提方才的话。
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跟六爷出门虽然有好吃食,但怎么比得上留在家里、留在嫂子跟前好啊,随时有好饭好菜吃。
“六爷听错了,我一定好好留在家里,帮着嫂子照管门户。”
一旁烧火的芽儿见他改口这么快,忍不住笑得咯咯有声,结果被江婶子在头上敲了一记。
谢娇娘嫌灶间闷热,撵两个男人出门,而一大盆面饼,在庞大山的鬼哭狼嚎里烙完了。
庞大山被赵建硕当沙包一样打了好半晌,好不容易送走背着古怪双肩包、带了满身饼香的赵建硕,他立时泪眼汪汪地告状,“呜呜,嫂子,六爷又拎我比试,我哪里打得过他。哎呀,我的手断了,我的脚……”
“你既然受伤了,那就好好歇着吧,我让芽儿去谢家送东西。”谢娇娘半点不上当,慢悠悠抛出一个鱼饵。
果然,庞大山立刻生龙活虎的跳了起来,“不,嫂子我好了,方才就是开个玩笑。送东西这样的重活儿可不好麻烦别人,我去,我去!”说着,他抢过江婶子手里的食盒奔出院子。
江婶子差点被扯个趔趄,哭笑不得,“庞小爷这脾气,,也就二小姐治得了。”
谢娇娘笑着点头。
几个月前家里建院墙,庞大山同几个兄弟来帮忙,同谢蕙娘相处几日,不知道怎么就对谢蕙娘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辣椒动了心,之后只要来小王庄,必定要寻借口到谢家走动,挨两句骂才舒坦。
对此,她倒是乐见其成。相对于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家,庞大山绝对是个妹婿的好人选,同样无父无母,谢蕙娘嫁过去自由,只要孝顺陈三爷这个义父,日子肯定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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