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到底怎么回事?”
祁昊醒过来没瞧见傅晴沂,立刻起身下楼找她,却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他奔进院子,发现傅晴沂已昏厥,容姨则呆立在一旁,指着傅晴沂的手不断抖动。
“晴!晴!她怎么会晕倒?”祁昊抚着傅晴沂的脸不断呼喊她,急切地询问事情经过。
容姨不发一语,只是失魂地盯着傅晴沂的脸,嘴里一直念着:“是她……是她……”
二十岁该是花样无忧的年华,傅晴沂却提早经历人生最难以面对的生离死别。
那一年,和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因为心脏功能严重衰竭,随时都有停止跳动的可能。
才五十岁的人活动力却像个九十岁的老人,他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急需一颗强壮的心脏和一大笔移植手术的费用。
为了父亲的病,走投无路的她接受一份金额高达五百万的私密交易,筹码是她干净的身子和肚皮,还有一年的自由。
牵线的李妈妈也不知对方的背景,只知道有个豪门女主人无法生育,要找一个长相清秀的处女和男主人**,直到怀了孩子。生下孩子后她就可以离开,但终生不能与孩子相认,而且必须保守秘密。
考虑了几个夜晚,她艰难地决定答应这场借月复生子的契约。李妈妈知道她的难处,答应她不告诉任何人,还帮忙照顾她爸爸。
先领了一百万手术费,傅晴沂骗爸爸要到台北工作,然后独自来到高雄一处面对澄清湖的独门别墅。
有位容阿姨负责陪她,这段期间,除了那个男人,容阿姨是她唯一见到的人。男人从不和她交谈,每次一来就急于jiao合,然后匆匆离开。
他唯一的情绪只有愤怒——一张没有轮廓的愤怒脸孔。
妈妈早逝,从没有人数导她男女间的私密之事。第一天容阿姨约略告诉过她,但没说如此痛苦,第二天早晨她几乎没办法走路。
之后,男人不像第一天那么粗鲁,不知在她身上使了什么魔法,她不再感到疼痛,反而舒服得晕了好几次,而且叫得喉咙都哑了。
奇怪的是,她开始期待男人到来。这样的感觉令她害怕,好像自己出卖的不只身体,连灵魂都赔上了……
还好男人只连续来了五个晚上,不久之后她的月事迟了,到一家安好的私人医院检查后确定有孕……
和她血肉相系十个月的儿子一出生就被抱走,她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
坐月子期间她佯装坚强,从不在照顾她的容阿姨面前哭泣,也不问及孩子的状况;一到夜晚,所有的伪装无所遁形。寂静的夜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但也知道孩子早已经被抱走了。
从此之后,她的心像是硬生生被割走一块,再也无法完整。
夜晚她总是哭着入睡,嘴里不断呓语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做完月子,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家中,迎接她的却是父亲手术失败、撑了一星期后就往生的消息。
傅晴沂承受不了双重打击,大病一场后,她已心如死灰。
她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忘掉一切,否则这样的人生无法继续走下去,于是她带着剩余的钱和永难磨灭的痛苫回忆飞到美国,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展开全新生活。
“孩子……我的孩子……”傅晴沂已昏迷了一天一夜,眼角的泪却没有停过,口中的呼唤也没间断。
梦境中,她又回到了人生最煎熬的时刻。
祁昊站在床头看着傅晴沂,神色凝重。
医生说她受了刺激,加上感冒,才会昏昏沉沉。
容姨已将全部的情况告诉他,也知道祁昊打算娶傅晴沂,两人一样震惊。原来,他们之间早已互有牵扯,她竟是砚砚的亲生母亲——他所痛恨的女人!以前不相识时恨她入骨,现在却爱她入心。是怎样的命运让他们两人再度重逢,在没认出对方的情况下陷入爱河?
难怪他一直被她吸引,和她**的感觉那么契合、那么熟悉……原来两人早就有过亲密接触。
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该爱她还是该恨她……
当祁昊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傅晴沂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严肃的脸孔。她想起昏倒之前的发现,从祁昊的表情,她猜出他已知道真相。
她勉强撑起身子,心中有着沉沉哀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祁昊无言地望着傅晴沂,哀伤的眼眸有着深沉的无奈。“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让我爱上你?”
傅晴沂看着祁昊,无助地摇头,泪水早已沾湿被单。“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直到看见容阿姨……”
祁昊注视着傅晴沂的眼睛,想从其中找到话里的真假,却只看见她在他身下娇吟的媚状。
“无论如何,你必须离开。”他猛然转过头去,强迫自己不要心软,不能留下她。他必须选择恨她,强迫自己抹煞对她的爱意。对他来说,曾经贪恋她的身体就是一种精神出轨,如果两人继续在一起,会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素妍。
他的反应证实了她心中的臆测。“砚砚真是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因期待而颤抖,不相信能和孩子相逢。难怪砚砚的生日和她的孩子一样……
每个星期天她都会飞到高雄寻找线索,当初所住的别墅、帮她接生的妇产科,她都去过。但像是经过精心安排,所有相关的人都消失无踪,连那栋别墅也早已转了好几手……没想到真相一直在她的身边。
祁昊狠下心指控:“在你为了钱放弃他的时候,你就没资格当他的妈妈!”这是他最不谅解她的地方。
无情的指责让傅晴沂的心揪得更紧。“我……我有我的苦衷……”
想起这六年所受的折磨,傅晴沂不禁悲从中来。“当时我爸爸生病,需要钱做心脏移植手术,不然我万万不可能答应这么做……”
望着她悲凄的模样,祁昊几乎就要心软。
“哼!当妓女的也都说有苦衷……”为了逼她离开。祁昊决定狠下心肠,换上轻蔑的口气,“但她们只用换钱,不会拿孩子当筹码。”
残忍的指控字字凿痛傅晴沂的心,毫不留情地踩住她的痛处。她一脸凄楚地低垂着头。眼泪扑簌簌直流。
“没话可说了吧?照之前的约定,你必须离开!毕竟你收了那五百万……”祁昊走到窗边,外头的风和日丽让他觉得好刺眼。“我会派人将你的东西转交给你,你不能再回祁家,更不能见砚砚……”
“昊,请你不要这么狠心,不要赶我走……”傅晴沂猛然抬头,因祁昊的绝情而心碎。顾不得虚弱的身子,她跌跌撞撞地下床走到祁昊身边,拉着他的手臂恳求着:“让我继续待在砚砚身边,求求你……我发誓保守秘密,只当他的家教,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好不容易和孩子重逢,离开会让她心碎致死呀……
“你非走不可,我们有过协定……”她悲凄的模样让祁昊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他何尝不知道她和砚砚已经离不开彼此,但他非得这么做不可。
“我知道,但我不会说出去……”傅晴沂努力说服祁昊,“而且砚砚这时候正需要人照顾……”
见祁昊不为所动,傅晴沂惊慌不已,急得眼泪直流。
她缓缓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地哀求着:“求求你,让我照顾砚砚……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发誓,如果泄漏砚砚的身世,我会不得好死……求求你,我只想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求你……”
“不要这样!”祁昊赶紧制止傅晴沂乱发毒誓,光听她这么诅咒自己就令他感到害怕,况且他根本抗拒不了她的泪水。
于是,他的心里开始为她找了一些留下来的借口——
如果她真的不说出去,一切就和之前没啥两样,只要能切断对她的感情,只要她能保守秘密,这样就不算背叛素妍……一切都是为了砚砚,他为自己找到最理直气壮的借口。
最后,祁昊僵硬地扶起傅晴沂,强装冷酷的眼神对上她的泪眼。
“听着,你暂时还是砚砚的家教,但是,只要你有任何逾矩的言行,我立刻要你离开,永远见不着砚砚,听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生疏地像是在谈一件交易,但对傅晴沂而言,却像甘露般滋润枯萎的心房。
欣悦的泪水随着不断的点头洒落地上。“谢谢你……谢谢你……”
凄苦的模样,让祁昊分不清她是那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还是成熟的傅晴沂。
无奈的是,两个都令他心系不已啊……
不愿想太多,他只想快点离开这儿,以免将她扑倒在床,像昨天那样狠狠爱她好几回。“明天回台北,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傅晴沂感激地点着头,憔悴的模样让祁昊心头一紧,他丢下一句“很好”,随即步出房门。
傅晴沂看着祁昊的背影,想到前一晚缠绵时就是这壮硕的身躯将她抱得紧紧的,似乎想把她永远禁锢在怀中,现在却毫不留恋地推开她,才短短一天,却已人事全非……
她不怨什么,只要能待在砚砚身边,能每天见着祁昊,她此生无憾。
晚上容姨来到主屋找祁昊,劈头就问:“为什么不立刻赶走那个女人?你心里还有素妍吗?”
质询的语气让祁昊相当不悦,他冷冷看着她。“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不容他人插手。”
“是呀!素妍死了以后,我就变成不相干的他人……”容姨瞪着祁昊,看来心中积怨已深,“你把我怎样都没关系,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夺走素妍的一切!”
傅晴沂的出现勾起她多年来的新仇旧恨,当初建议素妍找个女人帮她生孩子,是为了让祁家后继有人,借由孩子巩固素妍的女主人地位。虽然祁昊口说不在意有无子嗣,但男人的心思永远捉模不定,或许过几年他就会后悔;与其到时他在外面养女人,不如未雨绸缪。
于是,她透过各种管道寻找孕母,费尽心思安排得天衣无缝,以阻断事后有人找上门借此要胁。
结果她为了祁家尽心尽力,祁昊非但没有感激她,还经常摆脸色给地看,素妍走后没多久就立即将她放逐到这儿。
现在,这个女人居然找上门来,还妄想取代素妍的位置,她怎样也无法咽下这口气!
容姨的态度让祁昊更为反感,他讨厌别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素妍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人可以取代,但不代表我就该为她守身一辈子。”
“你跟任何人在一起我都管不着,只有她不行!”容姨激动地叫嚣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和她在一起,素妍会有多不堪?况且,那个女人很可能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故意乘机接近你们……”
容姨紧咬着这点不放,她知道祁昊痛恨被愚弄,也明白他当初多么排斥那个为钱出卖亲情的女人。
祁昊倒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他很快推翻这个想法,他曾千方百计要求傅晴沂嫁给他,如果她真的有心接近他,早就答应他的求婚了。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我不会和她结婚,留下她纯粹是为了砚砚,孩子离不开她……”
“哼!说得倒好听,总之你是舍不得她走!”容姨认为这只是借口,“除非你发誓:水远不会娶这个女人!”
“我没必要对谁发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祁昊转过头不想看到容姨咄咄逼人的嘴脸。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将素妍放在眼里……”容姨认为祁昊只是虚与委蛇,“你那么护着她,莫非你们两个人一直藕断丝连,素妍一死就迫不及待将她迎进门?反正碍眼的人都不在了……”
否则怎会那么凑巧?她明明处理得天衣无缝,这两人不该有机会相遇,居然那么快就爱得难分难舍……
“随你怎么说!”祁昊心力交萃,根本不想再解释什么,“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他的态度更加深容姨的疑虑,她的眼神闪烁着明显的恨意。“不用你赶我也会走,不过你们别想为所欲为,我会帮素妍盯着你!素妍太单纯了,只能靠我这个阿姨保护她……”容姨开始语无伦次,瞪了祁昊一眼才缓缓离去。
“唉!”祁昊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战役,整个人虚月兑地跌坐在沙发上。
事情走到这般地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祁昊和傅晴沂回到家,福伯早已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回来了!回来了!”福伯一见车子停下,兴奋莫名。
少爷出发之前交代回来就可以开始办喜事,他这两天高兴得作梦都会笑呢!
祁昊一步下车子,福伯连忙上前道喜:“恭喜少爷,可以开始准备办喜事了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昊不耐烦地打断。“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爸爸!爸爸!你们回来啦!”此刻砚砚冲出来,拉着父亲兴奋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叫阿姨妈妈?”
福爷爷说等爸爸回来,阿姨就会当他的妈妈了,所以一听到爸爸回来了,他饭也不吃就跑出来。
老管家的关心和孩子的喧闹让祁昊的心情更加烦躁,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事情的发展。
他神色凝重地蹲下来望着儿子,试着解释。“砚砚的妈咪永远只有一个,她已经上天堂了……”
“可是你说要让阿姨当我的妈妈呀!我要阿姨当我的妈妈嘛!”砚砚执拗地相信爸爸所做过的承诺,“我要阿姨当我的妈妈……”
祁昊心中积存的压力被砚砚这么一吵,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来,他抓住砚砚的手臂大声咆哮着:“她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妈妈!”
傅晴沂缓缓步下车子,正好听到这句犹如诅咒般的话,一脸苍白的地扶住车门,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很久没见到父亲发脾气,砚砚被吓哭了,赶紧奔进傅晴沂的怀中哭诉,“阿姨,你为什么不能当我的妈妈?我要你当我妈妈……”
“砚砚……”
我的儿子呀!这真的不是梦……
傅晴沂颤抖的手抚着儿子的头发,悲喜交集——为能找到亲生儿子而喜,为相见却不能相认而悲。
她蹲下来为砚砚擦眼泪,自己的泪水却不断。“砚砚不哭,乖孩子……我们就像以前那样,我还是你的晴沂阿姨,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嗯!砚砚不哭,阿姨也不哭……”砚砚止住泪水,小手体贴地帮傅晴沂拭去眼泪,贴心的模样激出她更多的泪水。
祁昊咬紧牙关无言地看着这对母子。所谓的母子天性就是如此吧?难怪砚砚一下子就和晴沂亲昵了起来,她脸上的悲凄令他动容,此刻她的心哩一定很苦很苦……
“福伯,带小少爷回房间。”祁昊强撑起快要软化的心,对福伯下了命令之后即大步走进屋子里。
眼前悲凄的画面让福伯看得一头雾水,才隔两天,怎么就风云变色啦?难道这两人吵架了?
他走过去扶起傅晴沂。“晴沂,你看起来很累,是不是病了?”出发时她还容光焕发的,怎么这会儿好像快晕倒的样子。“要不要请王医生来看看?”
傅晴沂擦干眼泪,在福伯的搀扶下站起来,虚弱地摇着头:“不用了,我只是感冒,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我扶你上楼。”福伯不知道她和少爷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她的模样实在教人担心。
“嗯!”傅晴沂没拒绝福伯的好意,一手牵着砚砚走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