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一把把的焰光,犹如点缀珠宝似地,“哈德林斯”在深沉的夜色中热闹地发光。
为了象征吉祥,妇女们做出美丽坚实的冰灯,让这些晶莹闪耀在深蓝色的穹苍之下。
除夕夜,星雪灯火,种种光芒交织出欢喜又优美的情调。
“好好玩……”
在晚宴上多喝了几杯,火儿整个人都是醉的,笑容比那些光芒更加璀璨。
她同着瀚天坐在首席,瞧着人们豪饮、高歌、交谈、划拳;分牧场那儿也有一支队伍回来了,在这除夕夜中给牲口们举行着“认家门”的重要仪式。
桐月夫人笑呵呵地接过分牧场最后出生的小马儿,抚模一番后再交给自己的长子和长媳。
火儿偎在瀚天身旁,看着瀚天抚模小马儿的平和神情……
呵呵!她爱瞧得紧,他真的好好看喔!
“来!多模几下,火儿,你也伸手模模吧!”桐月夫人插嘴道,“这是吉祥事儿,小马儿是生命力的象征,多模个几把,好早些生个孙儿给我抱抱!”
“啊?模小马儿就会生孩子?”完全没有进入状况的火儿反而被一吓!“那……那我天天都模了大匹的马耶!怎么办?”
“哦!您好可爱呀!少夫人。”
众人莫不是哄堂大笑。
“哦!不是的,少夫人,您莫急,您不知道这是咱这北大荒的一种说法罢了!不过,您和大少爷打算什么时候生个小小少爷倒是真的!”
“是啊、是啊!”
旁人立即有人跟着这半认真、半逗趣的问题鼓噪了。
“赶明年,就该在『认家门』的时候给这些牲口也认认小小少爷了吧?”
呃……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话题,火儿最后只能将目光走向瀚天求救。
岂料,素来只要闪过一记眼神便能让全场肃静的瀚天,竟缓缓地开口说:“女儿。”
嘎?众人本来已经准备屏息面对他开口时应有的冷飒寒气,现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儿反让大家措手不及。
“我要个女儿,比较贴心。”
真没听错吗?大少爷这两句话,可在是说……
“哇哈哈哈!”青漠猛然一拍自己的膝头,放声畅笑道:“讲得好哇!大哥,不错!女儿自是比较贴心!我同我的红玉姑娘也是这般地想哩!好!到时咱两个做爹的,再来比比谁的女儿长得漂亮吧!”
“是啊!”桐月夫人也听得懂了。说笑呀……瀚天真个是在说笑啊!好多年了,她都没听过了呢!她的双眼一红,笑道:“我等着抱你的女儿哟!瀚天。”
“我会努力的!”瀚天回答得再正经不过。
“哈哈哈哈……”
笑声,先是吃吃地、轻轻地、偷偷地响起,直到瀚天那句“我会努力的”,才引爆到最高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炳哈哈哈……”
源源不绝哪!
可在这片笑声当中,瀚天敏感得眼角一觑,他发现身旁的火儿非但没笑,也没有一丝羞躁的脸红。
她的反应是陡然的沉默,然后是木然,最后是一种平静,一种相当费人疑猜的绝望平静。
“说,你有在偷偷吃药吗?”
曲尽宴散,除了轮值夜班的牧工在牧场上巡哨外,其它的人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欢乐醺醉去就寝了。
房内,瀚天看着正试图将发结梳开、面对着镜子的佳人倩影,口吻不是很好的诘问着。
“药?”好痛喔!一个用力,火儿觉得连头皮都要扯下般,透明水漾的眼儿泪汪汪的。
“你呀!这般不仔细。”瀚天立刻从坐着的床铺上起身,不由分说地抢过梳子,霸道却不失细心温柔的接手,帮她梳起这头红黑泽彩的长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透明水漾的眼儿困惑依然。“药吗?什么药?”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依然凝视着那映出她吃惊表情的镜面。“倘若你没有,不是你的问题……那么问题就是出在我身上啰?很好,我会再多努力一些的。”不过还是得顺其自然呵!再怎么说,孩子是老天爷赐予的。
“没小孩……大少爷很失望吗?”幽幽地,火儿听见自己这般地问。
“会。”他强烈得无法否认这一点,只因为他想看看他俩会生出怎般美丽可爱的女圭女圭,是一半儿像自己、一半儿像她吗?该是多么有意思啊!
“那大少爷当初也许就……”听到他肯定非常的答案,火儿忽地想将自己瑟缩成一团,小小小小的一团。“就不该娶我。”
瀚天梳发的动作一顿。“你在说些什么混话?!”他不悦了,更起了不该有的疑心。“我瞧是你反悔了吧?反悔嫁给我这个脸负伤残之人吧?如果是的话,现下就说……”
火儿倏地回身,用含泪的双眼瞪着他,直勾勾地、明亮地指责着他。他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些伤人的话?
但她又何尝不伤人呢?
沉默了好久、好久!她才又轻颤颤的开口,“你可知……尽避我很想、很想,可我不能一直伴在您身旁……无奈心又贪,在大少爷您说要娶我时,我又禁不住想望……不过,您放心,顶多一年……不会再久了……不会……”
“该死的!不许你胡说!”就算听得不是很分明,可那种暗喻分离的意味依然是显着的,且明显得让瀚天不悦又害怕。“不许!我决计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
“我……”火儿试图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来不及说,便被他抡抱起来并往床铺丢去,在胸口的气儿还有喘换过来时,就被他欺身压住。
“你现下反悔也没用的!我要努力让你生下我的女圭女圭。一个又一个凑打,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静寂地,不只是人和牲口,彷佛在这个除旧布新的夜晚里,连吹风都止下了脚步,不敢骚扰到“哈德林斯”的一景一物。
“等等……瞧那是什么?”
最后一班轮夜的牧工,蓦地看向一处夜空——一束红色的光芒乍然激射而起,“咻咻咻”地连着数声,接二连三的,亮得刺目,亮得令人大惊!
“那是分牧场的方向!”
“放狼烟,有人放狼烟啦!”
“出事了!出事了!”
“分牧场出事了——”
“大哥!”
门扉传来粗鲁的擂门声,青漠的声音又吼又凶的,在他几乎要把门敲破之前,瀚天已经霍然睁眼清醒,放开怀中的火儿并且抓起褪了一地的衣袍穿上。
“出事了,起狼烟了!”青漠又喊道。
“狼烟”是全北大荒牧场之间遇有紧急事故时所施放的紧讯,非必要时决计不用的。
瀚天的心顿时冷凉半截。“是哪里起烟的?”
“咱们的分牧场『哈德伦』,是玛伦那儿……”
分牧场?瀚天这下子连另外半截的心也凉了,脑筋同时转得飞快,如敲钟般亮了半晌!
“天!空城计!”
该死的!他没有提早想到这一点!周三麻曾经是“哈德林斯”的一分子,自是清楚他们一切作息!
是啊!除夕“认家门”,分场那儿势必分散了相当数量的人手赶牲口来主牧场,分牧场的守备自然弱了几分,再加上除夕人人饮酒,戒心自然降低,是再好也不过的下手时机!
“抄家伙!备马!点一半的人手同我走!”瀚天全身热血沸腾,那是一股等待已久而如今高亢起来的奋快!
或许男人体内天生便是有着这般野性,只是待成熟的时机来临才爆发!
“总算来了……”瀚天舌尖舐湿双唇的喃喃。
火儿看着瀚天瞧来如此轻巧、却又如此蛮腥的动作,全身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瀚……”她也跟着舌舐双唇,不同的是,她是害怕。“瀚天……”
从来不曾想过,首度叫唤他的名字,会是在这种光景下。
“你要去哪里?”顾不及没有穿衣的光luo尴尬,火儿抓紧包到胸口的被子,挣扎的下床。
瀚天的动作是很敏捷,但这下子她也不慢,在他欲跨出门槛前,她及时抓住他的衣襬,却又使得自己跌倒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他赶紧回身扶起她,一脸净是不耐以及行动前一触即发的紧绷。“你不必担心,外头出事了,可你留在家里会很安全。我要出去了,青漠会负责家里的守卫的!”
“不!”火儿反倒手儿抓得更紧,内心更惧,整个人更紧绷了。“你……别去好吧?让别人去吧?”
“怎么可能?”这简直是在侮辱他!“再怎么说我都是『哈德林斯』的主儿,怎么可能在人来犯我时还杵坐在原处?保护全『哈德林斯』的性命财产是我的责任,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做胆小表?”
“可……可……”火儿的手被用力挥开,但她却不死心的对着他的背影大叫,“可是你会有难哪!我不要你去送死啊!”
“这话怎么说?”火儿是怎么一回事啊?原先的不耐烦让瀚天的怒火更炽。
“你是在诅咒我吗?还是蓄意刺激我?”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接受!
“不!不……”火儿再次靠近他。“请听我说!因为你在这些年来滥杀太多无辜生灵,鹿、雉、狼、獐……所以山神爷为了平抚众怒,声明今年内将注个大祸予你。我认为就是指现下这一件事啊!这个大祸将置你于死地的,真的!”
他心下一动,“我听你在胡说!你有证据吗?”
证据?“我会知道这么多,是因为……因为……”犹豫再三,犹豫再三啊!但一见到他再次掉头欲走的姿态,火儿终于嚷了出来,“因为我就是那只赤隼!我是小赤啊!你因为被我所伤,才迁怒到其它生灵身上,恣意屠杀牠们不是吗?你把气全出到害你负伤又没了新娘、忘恩又负义的飞禽走兽身上,不是吗?”
瀚天已经打开门扉了,半跨着往前的步子,回头的表情是骇然的。
“你是要去打亲事馈礼用的飞雉,却不慎打着正饥饿觅食的我!你把我放入怀襟中带回『哈德林斯』,还让我睡在你房里,给我铺睡的布巾是浅红色的,你还笑着说正适合给我这个姑娘家使用……”
“够了!”瀚天厉声截住她慰说细节愈是详细的描述。
火儿先是噤若寒蝉,旋即又眼露乞求地看着他。“现下您信我了吧?”
信吗?这一切听起来太荒唐!他相信世间有神人妖鬼,却又只信了一半,也不相信自己会遇邪。
不信吗,那火儿又怎么可能如此诡谲又清晰地说得头头是道?亲口吐露一些只有他自己与那赤隼之间的事?
“我伤你,我认错,所以被废了一边的翅爪……一手一足,山神爷的处决是公平的。但你的温教仁厚个性陡变是因我而起,却报应在山岭树海间的其它生灵身上……我简直是罪加一等!到您的身边,我本是想默默守候着,伺机而动地为您挡下一劫……请相信我,信我这一回吧!”
她那双透明水漾的眼睛,坦白干净得瞧不出任何说谎的色彩。
瀚天微微失神,又猛然地用力甩头!
他那种顽固不肯相信的神态,让火儿气馁地合眼喃喃,“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
“我没空听你胡言乱语了!”对,她非得是胡言乱语……非得是胡言乱语不可!“青漠,家里就拜托你了!”
简短且最后交代这么一句,瀚天便狠心的再也不回头,如一阵飓风般离去!
“不行去!不行去啊……”火儿状似失魂地喃喃。“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你不信我?还是要去呢?”说着、说着,她嘤嘤低泣出声。“不行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