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准备到一半,崔东珺以要回别院看‘那个妾’的情形为由,洗掉手上的油腻,飞奔主厅堂向婆婆们问安。
人才踏入,就见何氏与另外两名姨娘已在厅堂等候,面色冷峻,她不由得吐了吐舌,心想,这下糟了。
“都几时了?”何氏不悦的发难,“你日日睡到这时?”
无法坦言她人其实在厨房帮忙,只得噤口不语。
见她不回话,何氏更气,“你哑了?我问你话没听见吗?”
“娘……大夫人请息怒,媳妇明日会更早起。”更早一点溜出厨房。
“还有看看你身上穿的,又破又脏,你是故意穿来给我看的吗?是想要控诉我瞿家对你不公平,连件衣裳都不给你?”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衣服……”
“统统拿去丢掉!”
“可是丢掉就没有衣服可以穿了啊!”
“负责衣物家饰的田嬷嬷没给你衣服吗?”
崔东珺才想张口,何氏又噼哩啪啦念了一大串,崔东珺这才发现,事实如何不重要,只要她一开口就会惹何氏生气,但若是沉默也一样会惹何氏发火,也就是说,她整个人就是碍何氏的眼,不管做啥都让何氏火大。
于是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让她骂个过瘾。
“早膳进来了。”外头传来传膳丫鬟的声音。
崔东珺胸口一凛,晓得是厨房的人进膳食来了。
她可不想被发现她就是‘那个妾’啊!
她还想跟她们好好相处下去呢!
“大夫人,用膳时间到了,你就别气了,喝口茶喘口气多吃点东西,才不会心情不好直想找人骂。我也不待在这碍你的眼了,免得你食不下咽,媳妇这就走了。”崔东珺迎拱手作揖迎往后退。
“我还没说完……”
崔东珺才不管她还想说啥,她怕小舞发现她的身分,赶忙脚底抹油溜了。
然而才走到门口,崔东珺就看到小舞与其他传膳的奴婢。
“阿珺?”小舞讶异的望着她,“你不是回去服侍‘那个妾’了?你跑来主厅干啥?”
“那个……那个刚刚有人叫我来帮忙,现在我忙完了。”崔东珺还低着嗓音,就怕被厅堂内的人听见了,“我回厨房去了。”
“好。”小舞也不疑有他,毕竟传膳的工作比搞清楚她在忙啥还重要。
踏入大厅,小舞就听见何氏气呼呼的对着另两名小妾抱怨,“你们瞧瞧她刚才是什么反应,我话都没说完就给我走了!她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姐姐别气了。”俞氏轻抚着怒气冲天的何氏的背脊,“我看要不要找名夫子来替她上课?要不她一直没家教也不是办法。”
“何必浪费这个钱!”何氏怒道:“现在就等老爷身体有起色,只要老爷一恢复健康,你看我怎么对付她!”
这八成是在说那个冲喜小妾的事吧!小舞猜想。
听大夫人所言,那女人不只是善于算计,还根本不把大夫人放在眼里,难怪大夫人会如此讨厌她。
要她是大夫人,才不容那女人这么嚣张呢!
她一定要找机会去别院看看那个坏女人到底长得是何尊容!
下午,孙大娘又做了点心,崔东珺未听清楚那点心叫啥名,只觉得那外皮又软又充满弹性,酸酸甜甜的内馅好爽口。这么好吃的点心,一定要带去路娘亲分享。
于是她用油纸偷包了一颗,揣入怀里,沿着她每次偷溜出门的路径,爬树出了瞿府。
她早就弄清楚北门的方向在哪,也晓得得走哪儿才能更快到家,但是她还是舍近求远,自东门出,上了天香山,走猎户最爱摆陷阱的那条路径。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她想再见到那个人,可她却是告诉自己,她只是怕又有人掉入陷阱里,所以去巡视一下是应该的
她心不在焉的走着,东张西望,期盼着在一个眨眼间,看见某人出现。
走啊走,突然有什么打中了她的头,她垂首往地上瞧,那正骨碌骨碌转动的,不是颗栗子吗?
她每次进城时,看到路边卖炒栗子的摊贩,唾沫就不住泛滥。
那一颗颗又圆又大的饱满栗子,看起来好好吃,可是她没有银两买,也舍不得买,只能站在一旁偷闻着栗子香气,望栗止馋。
而又是谁这么浪黄,竟然掉了栗子在这?
讶异抬头,半躺卧在高高的树枝上,与她四目相接的,不就是那个人吗?
她的心卜通跳了好大一下,小脸儿不自觉的微微发起热来。
“你在上头干啥?”她问。
“看风景。”他回。
“在那么高的地方不怕危险吗?”
“这没啥,我还爬过更高的!”
然而像是呼应了她的警告,瞿长桥臀下的树枝隐约发出碎裂声,他一愣,整个人往下坠,怀中的炒栗子也撒了一地。
“小心!”崔东珺慌忙冲向前。
坠下的瞬间,瞿长桥即做出反应,抓住下一根树枝,高大的身子就这样垂晃在半空中。
当他看见崔东珺站着弓箭步,两手往上托举的姿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该不会以为你接得住我吧?”就凭那两条细瘦的臂膀?
“总比你摔死了好!”救人重要,谁会想那么多!
“我还没那么不中用!”他翻身上树,“上回只是刚巧坐骑不小心踩错陷阱,人才会摔进去,否则也不会让你看到我需要救肋的狼狈模样。”
“人难免有落难时,受人救助并不丢脸。”她振振有辞道,两臂仍是做着警戒的姿势。
他浑望了她一眼,微笑,“也是。”
她的语气真挚,毫不做作,让人很容易就信服了她的说法。
他利落下树,立于她身旁。
“栗子全脏了。”他叹看地上的褐色果实。
“还是可以吃啊!”崔东珺弯腰捡拾,“栗子外头有壳,洗一洗还是能吃的。”
就算没那个壳保护,她也会照吃不误。
“你住在天香山上?”瞿长桥陪着捡栗子。
“不,我住在另一边的山脚下。”她指向北方。
“但你似乎都走这条踣。”该不会另有其他原因吧?
小脸立到发热,她连忙低下头去。
睑都红了,这么明白的心思,瞿长桥怎么会看不出来。
“有时……有时会上山采一些野菜回家煮。”她顿了顿,“那你又怎么会老是出现在这?”
“来散心。”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她抬眼端凝那双漂亮的黑眸。
他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感叹自个儿都二十有二了,还是有很多事身不由己。”
就连婚姻大事也无法作主。
母亲以亲情作为胁迫,双膝一跪要求他别迎娶晴华,他无奈咬牙首肯,心中其实诸多不满。
这次又为了父亲的身体纳了一名冲喜小妾,偏算命师口中能兴旺瞿家的小妾,不过是个城府深沉的心机女人,据说母亲也常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得让他感到讽刺。
想当初晴华对母亲极好,时时过来拜访,母亲也言明十分喜爱,可再深厚的感情,仍抵不过算命师的一句话!
若是他当年呱呱落地时,算命师说他是邪魔转世,说不定母亲真会狠心将他丢弃!
“我明白。”崔东珺用力点头,“现实很残酷,怎样都无法心想事成。”
“看不出你也会有烦恼。”她笑起来时很阳光,完全瞧不出隐藏着心事。
“但我不会一直把烦恼搁着,愁苦也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无法改变就别放在心上,想想其他方法,或想想其他快乐的事,人生还是很美好的。不是有人说山不转路转,路不转就我人转吗?总是有办法的。”
就像她虽然在瞿家被冷落在别院,但她还是在厨房找到了关心她的好友。
只是她们的友情建立在谎言之上,她总是忐忑不安怕真相被揭穿时,她们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接纳她,对她好……
“果然是很乐观。”他将最后一颗栗子放入布袋内,“其实呢!这栗子我是买来碰运气,想看看能否在这遍上你的。”
她愣了愣,忽然不太能明白他话中之意。
“看样子我运气也挺不错的。”他将装满栗子的布袋递到她面前,“希望你不会介意它脏了。”
“这是要给我的?”胸口前的小手踌躇着,崔东珺不晓得是否该接过。
“我见你似乎很喜欢吃点心,而且我昨日不也毁了你的点心,这是我的赔偿。”
“我那点心其实已经被我咬剩下一半了,不值得这么多的栗子!”满满一袋呢!至少有二、三十来颗吧!她怎么能厚颜收下呢
“你呀!还真是爱计较。”他白了她一眼,然后拿出一颗栗子,手拨了拨上头的尘土,再以指尖用力捏开栗子的外壳。
“什么爱计较?”
“爱吃就坦承。”他趁她说话的当头,硬将栗子塞入她嘴中,“我不会笑你的。”
栗子的外壳坚硬,可果肉十分厚实,扎实的口感教她完全说不出话来,舌尖才沾到甜昧,两排田齿就忍不住狠狠咬个过瘾。
原来这就是栗子的滋味,好甜、好好吃喔……
见她一脸幸福愉悦,好似口中吃的是稀有的人间美昧,让他不由得莞尔。
“你还真是容易取悦。”一颗栗子就这么开心。
他再动手剥开第二颗,“张嘴。”
沉迷于栗子美味的她忙不迭张开小嘴。
“这次很乖。”她嚼食的模样太可爱,他不由得一颗剥过一颗,直到袋中的栗子全都落了她的月复中。
“好了,全都吃完了。”他拍拍手,“我在这等了很久了,所以这次换我得先走了。”
他朝左手边吹了声长长的口哨,不知隐藏在哪吃草的马儿便冲了出来。
“乖乖……”他轻抚着马儿的头,接着利落的跳上马背,“明日你还会上山吗?”
仍是满嘴栗子的她摇头。“不一定。”
“那就看缘分吧!”他微微一笑,轻蹋马月复,“走。”
崔东珺傻傻的望着他的背影,一股快乐的情绪顷到间在胸臆中爆发开来。
他送她炒栗子耶!
她高举着已经空了的布袋,开心的转圈圈。
他应该是为了谢谢她救他出陷阱吧!
心头虽然明白是这原因,但她咧开的嘴角仍是高高的扬起。
“栗子真的好好吃喔!”她踩着轻快的脚步,嚼着嘴里满满的栗子,心口荡漾着比栗子还要甜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