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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魂咒 第八章

作者:薇姿类别:言情小说

第四章

半炷香以后,璃月已经躺在了隐莲家简陋的木板床上。

隐莲站在旁边,犹豫半晌,终于解开他的青衫,蓦地呆住,心脏莫名悸颤了一下,他,究竟是怎么忍住的?怎么可能忍得住?怎么有人可以忍住?

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体无完肤……隐莲终于知道什么是体无完肤,雪女敕的肌肤上密布着纵横交错的伤口,胸前竟然隐隐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犹如除夕之夜厨房里包饺子用的肉馅……这竟然是人的身体?!他居然就用这样的身体,坚持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么云淡风轻地说:“我就快要死了,师姐就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他怎么可以那么冷静,怎么可以那么坦然,怎么可以那么镇定自若……

隐莲蓦地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不能再看,她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一下眼睛,然后,从床畔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她手指轻颤着,倒出里面的液 体,涂抹在他身体上。

手上陡然一停,眸色变沉,她呆住了。

他的血液冷热交杂,翻涌不停,似乎两股血脉正在争夺这个身体的掌控权……

是千年冰蚕丝,只有千年冰蚕丝才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她惊讶地发现,他的修为,要比自己想象中高出很多,也许,并不在师兄之下。

所以,即使中了千年冰蚕丝,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可以和那些绝顶高手抗衡那么久。

然而,至阳至纯至洁的璃月体内有至阴至柔至寒的千年冰蚕丝,他……真的死定了,除非,除非……有人帮他吸出冰蚕丝。

看着他惨白破裂的嘴唇,隐莲迟疑了。

床头一盏昏暗的油灯明明灭灭地闪烁,摇曳恍惚犹如她的眼眸。

救他?不救他?救他?不救他……

不救他的理由有很多,他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人,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他是一个无情无意的人,他是自己这辈子最憎恨的人……

他可以为了一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把一起长大的师兄镇压在千年古墓之中,可以因为极端狭隘的妒忌,硬生生把自己和大师兄拆散,甚至至死也不肯成全自己……

为什么还要这样委屈自己去救他?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吗?

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着鲜活生命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璃月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值得担忧和恐惧,身体上的痛楚,也不能丝毫磨损他的骄傲。

惨白的脸颊,早已全然失去了血色,眼睛深凹进眼眶,似乎比在蓬莱山上又清瘦了很多。

三年来,他也并不快乐吧?大师兄现在又变成什么样子?他究竟把大师兄关在哪里了呢?

隐莲心中蓦地一动,她咬一下嘴唇,下定决心似的俯下头,凑上璃月的嘴唇,用力地吻下去。

冰冰凉凉,柔柔软软,虽然并不喜欢,但是,好像也不会很讨厌,她用力吮吸着,带着血腥的凉意慢慢涌入她的口中。

虽然脸上涂着厚厚一层易容膏,她还是赧然红了脸,如火焰一般燃烧,无论怎样坚强、怎样倔强、怎样倨傲,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

淡淡的悲凉涌上心头,这样的亲密,却并不是和最最敬爱的大师兄,而是和自己最最憎恨的璃月……

她不禁慨叹自己的命运,是何其的悲惨和不幸……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迭声欣喜的呼唤:“隐莲!隐莲……”

易容膏下的隐莲勃然变了脸色,却并没有从璃月唇上撤离。

伴随着呼唤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终于在一声惊叫中戛然而止,“隐莲!你在做什么?”

隐莲正半伏在璃月身上,因为害怕压迫到他的伤口,而用双臂支撑着身子,嘴唇还紧紧贴在他的上面,就保持着这样暧昧亲昵的姿势。

那个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个,怀中捧着的一大束烟花猝然掉落在地上,“隐莲,这是假的吧?我只是在做梦是不是?”他揉揉眼睛,白着脸,声音颤抖地叫,淡紫色花绫长衫下的身体似乎瞬间萎靡了很多,有些摇摇欲坠。

隐莲没有抬头,如果她现在停止,冰蚕丝就会转回璃月体内,并且再也不肯出来,直到彻底吞噬掉他的身体为止。

“隐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他又是谁?”穿着淡紫色花绫长衫的公子摇头叫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水性杨花的人!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你跟我解释啊?我会听你解释的!我们就要结婚了!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隐莲!你说话呀!”

冷冷的寒意从璃月的唇瓣传入隐莲口中,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惬意,千年冰蚕丝对极阴极柔的体质来说,是有利而无害的。她本来就是属于黑暗界,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本来就是阴冷的血,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却本能地喜欢着。

“隐莲!我……我恨你!”公子一跺脚,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传来“扑通”一声,他似乎摔倒在地上,然后爬起来继续跑,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璃月身上的寒意慢慢消散,原本惨白的脸颊也浮现出隐隐的血色。隐莲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更加晦暗,她知道,她和那个人已经结束了。

离开蓬莱山,离开大师兄,曾经一度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可是,一个人,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上,真的很寂寞,很孤单,这样孤单寂寞的感觉,很不舒服。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做姜采晨的人出现了,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靥,带着点没心没肺的单纯和肆无忌惮的天真烂漫,神清气爽地突然闯入视线,他的笑容很像大师兄,于是有一点点贪恋这样的笑容,不知不觉中被吸引着,一点点地任凭他靠近。

他见到的是经过易容后的自己,相貌平庸的自己,古桥镇中平凡无奇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被这样的自己吸引,然后给了自己曾经在大师兄身上感受到的体贴、关怀、呵护……

说没有感动是假的,真的是很感动啊,身为县丞公子的他,相貌堂堂的他,居然会对外表平庸、一无所有的自己如此一往情深。这才是真正的喜爱吧?

她不知道大师兄喜欢自己什么,但是,如果是璃月,就一定只是贪恋自己的美貌罢了,毕竟,自己对他并不好……

而她,在这个喧嚣的人世间,孑然一身,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真的想过要嫁给姜采晨的,然后,把大师兄深藏在心底,忘记对璃月的憎恨和对师父的不满,做一个平凡的女人,过平凡的生活。

可是,因为璃月突如其来的出现,这一切都被打乱了,彻底地摧毁了。

她更加怨怼地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璃月,这个毁掉自己所有梦想和期待的罪魁祸首,在心底暗暗发誓,你会付出代价的,为你曾经两次摧毁我的人生而付出代价!

我救了你的生命,所以,你欠我的,永远都无法还清!

清晨明媚的阳光轻易穿透纸糊的木窗棂倾泻而入,璃月慢慢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乎乎的棚顶,斑驳的四壁,墙角一只黑色的蜘蛛正在结网,床畔的桌子上一盏昏黄的油灯似乎燃烧了一夜,一点灯芯明明灭灭地闪烁,摇曳着微蓝色的一点光,对面敞开的门,挂着蓝色碎花门帘,隐约有些眼熟。

璃月有一刹那的怔忡,他想要起身,却颓然发现,他的意志完全不能支配这个身体,椎心蚀骨的痛从四肢百骸就那么清晰地传入他的每一寸感官。

就好像被一匹烈马拖着在荆棘密布的树林中走了几里路,就好像被厚重的磨盘重重碾压过,就好像被七八只野狗同时疯狂地啮咬过……

真的很痛……他蹙紧眉头,咬紧苍白的嘴唇,勉强压抑住卡在喉咙处的呻 吟。

一个包着浅蓝色碎花头巾,身穿蓝色碎花衫、皂月白裙子,相貌平庸的女子掀开门帘,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

“师姐……”他怔住,声音喑哑破碎。

隐莲拖过一把椅子,就坐在他旁边,然后舀一匙粥,体贴地凑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喂到他嘴边,“喝吧,你昏睡了三天,喝点白粥比较好。”

璃月瞪着茫然地眼睛看着她。

“我熬了半个时辰,你不吃吗?”她扬眉问道。

璃月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巴,淡淡的白粥,糯软柔滑,温温热热,带着浓浓的米香,落进泛着苦意焦渴的嘴里,分外舒服,顺着喉咙滑入月复部,于是,胸腔里的某个部位莫名地温暖了。

“师姐……”他蹙眉,眼中写满疑问和担忧,“我交给你的沉香……”

“你晕倒以后,来了一个叫做俞允文的人,自称是什么‘骠骑将军’,他拿走了。”

“哦。”璃月似乎松了一口气,露出释然的神情。

“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嗯。”

隐莲看着他,冷哧:“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呢。”

璃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师姐为什么会救我?”

隐莲淡淡地说:“大师兄还被你镇压在古墓中,如果你死了,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那么,他岂不是要永远一个人呆在阴森森的古墓中?”想象中的场景实在太过可怕,她打了个寒噤,“那实在太残忍。”

璃月嘴角浮现浅浅的笑,似无奈又似凄凉,“你多虑了,我已经叫一个朋友去陪伴他,即使我死了,他也不会被这个世界遗忘。”

“你现在有很多朋友吗?”隐莲冷哧。

璃月眼眸中漾起柔柔的暖意,声音也变得柔软:“不多,但是,都是可以生死共、悲欢同的朋友。”

隐莲“哼”了一声,强抑住涌上嗓子眼的讥讽,说道:“吃吧,一会儿粥就凉了。”

“现在,你已经没有要我活下去的理由了。”璃月别过脸,“不需要委屈自己服侍我。”

“为什么没有?”隐莲挑起眉毛。

“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你都再也见不到大师兄,还有,他都会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这样,你还要救我吗?”璃月淡笑,他知道,她对他恨有多深,比起那些追杀他的人,更希望他死的人,应该是她吧?

“当然有理由。”隐莲低垂下眼睑。

璃月诧然看着她。

“而且是很重要的理由,”隐莲慢慢说道,“因为,你是我的男人。”

“呃……”璃月呆住,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勃然变色的神情。

“你没有听错,”隐莲用力点头,神色抑郁,“从现在……不对,”她轻摇螓首,“从三天前开始,你就变成了我的男人。”

“我不明白……”璃月眸光闪烁,低喃。

隐莲放下手中的调匙,慢慢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盛夏温柔的风带着淡雅的花香飘进来,木棱窗下,一大簇粉白娇女敕的木芙蓉正开得绚烂,不远处的一棵柳树,垂下万条丝绦,翠绿的枝头,两只黄鹂鸟正在“含情脉脉”彼此对视着,金黄色的雄鸟“啾啾啾”唱着欢快的情歌,暗绿色的雌鸟,用尖尖的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是一个孤儿,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亲人。从我有记忆起,就跟师父和大师兄一起生活在蓬莱山上,他们两个就是我的亲人,是我对这个世界全部温暖的记忆。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三个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剖白自己的心事,不知道为什么,璃月却感到隐隐的不安。

“可是,有一天师父带你回来了,然后我们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乱。”隐莲摇摇头,“这样说,也许并不公平,你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你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愤懑不平,“对我和大师兄来说,师父就是我们的父亲、母亲,是我们最亲近、最尊敬、最信赖的人,可是,你轻易地就夺走了师父全部的爱和关怀。”

璃月偏过头,看着她的背影,包裹在淡蓝色碎花布中的秀发,简单地挽成一个云髻,在阳光中呈现出黛青色的光泽,腰杆笔直挺拔,身材窈窕婀娜,犹如秋菊摇曳在枝头,娉娉婷婷,即使是背影,也是如此的动人。

隐莲继续说道:“师父只关心你一个人,每次云游回来,只会考问你的功课,只会单独把你叫进内室,一整天一整天都不出来,自然,眼睛里再也没有我和大师兄。大师兄虽然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是不舒服的。我们,就像突然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全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璃月垂一下眼睑,轻轻说道:“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你一直都很讨厌我吗?”

“你觉得我很幼稚吗?”隐莲转过头。

璃月摇头,“不是,我理解你的心情。”他也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他也渴望爱和关怀。

“理解?”隐莲冷冷地笑,“我却不能理解师父,在大师兄心目中,师父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比起尊敬,更多的是深深的爱,师父既然知道大师兄是魔星转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为什么要你把大师兄镇压在千年古墓中?普天之下,哪一个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而被父亲这样对待的儿子,又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悲伤?”

“师父这样做,自然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无论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没有办法接受,”隐莲眼中闪过怨怼的光,顿一下,继续说道:“你带着大师兄离开蓬莱山以后,我也离开了,我不能再呆在那个曾经让我无限幸福也无限痛苦的地方,我想忘记过去的一切,想要重新生活,我不想记起过去,那真的太痛苦了,所以,我走进红尘中。我一个人,到处漂泊,到处流浪,就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直到半年前,遇到了那个人。”

她不自觉地眼眸变得温柔,“他叫姜采晨,是这里县丞的公子,相貌堂堂,人也很好,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像大师兄……”

璃月的睫毛几不可察地悸颤了一下。

她自然没有察觉到,眼眸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真的想过,就这样抛开过去的一切,然后和他一起生活下去,忘记你,忘记师父,忘记蓬莱山,只要……”

她没有说下去,璃月却明了她的意思,只要记得大师兄一个人就好了,只要把大师兄放在心底就好了。

“可是,”她愤愤地瞪着他,“你却突然出现了!还莫名其妙地被一群人弄得半死不活!”

璃月轻声说:“你现在把我丢出去还来得及,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还是可以做县丞公子的夫人,继续过你平静的生活。”

“已经来不及了!”隐莲有些羞恼地叫。

“呃……”璃月眼中写满了无辜的茫然。

她就更加羞愤,易容膏下的脸通红如火烧,“我给你吸出千年冰蚕丝的时候,被他撞见了!”

璃月呆了一下,惨白的脸上慢慢漾起红晕,低垂下眼睑,他讷讷:“我……去跟他解释。”

“解释?这样的事情要怎么解释?”

璃月哑然,额头冒出冷汗,他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实在经验匮乏,不知道这样的状况应该怎么处理。

“所以,我想过了,既然不能做一个普通的人,那么就做回我自己,”隐莲慢慢说道,“其实,这个世界上,能够让我做回自己的人,只有你。所以,我应该嫁的人,只有你。”

璃月呆住。

半晌,他低语:“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嗓音喑哑,却不是因为高烧过后,而是,内心深处突如其来的战栗。

“我现在,很清醒。”隐莲看着他,慢慢擦拭掉自己脸上的易容膏。

简陋的室内,突然迸射出明丽妖艳的光。

布衣素裙无法掩饰,那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眼眸流转间,风情无限。璃月怔住,恍惚间,仿佛看到五百年前密林深幽处,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然后是十三年前,走上蓬莱山,第一眼见到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

他的目光变得痴迷,心脏本已冰封的一角迅速融化,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