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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差一步你向前 第二章 第三个愿望

作者:午茶类别:言情小说

叽—— 砰!

巨大的碰撞声响萦绕耳畔,紧接着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由远渐近,下一刻,本是吵嘈的周遭一瞬间万籁俱寂,仰躺在冷硬柏油路上的罗习为睁着双眸,怔忡地瞪着夜空。

即使思绪浑沌,但他却清楚地明白自己位处郊区,眼前夜幕少了都市里的光害,此时此刻繁星璀璨,甚至……他彷佛能看见流星划过夜空的瞬间,那像是仙女棒般疾速挥过眼前所遗留下的火光残影,不真切地令他眨了眨眼,脑海更突兀地浮现不久前在车上听见的广播新闻。

他嘴角噙着一抹讽笑,眸光触及垂挂在黑幕的银亮眉月,竟渐渐沾染艳红鲜血,像一把戾气十足的弯刀,刺得他双眼起了疼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唤醒了他短暂失灵的听觉,宁静的周围开始有了声音,他听见脚步声急促又慌乱地在身边奔走,那声嗓极为熟悉,是他的父亲。

“小为、小为!你没事吧?怎么醒不过来呢?快、快!我是市议员罗震天,这是我儿子!快救救我儿子!”

罗习为瞇眼,视野一片模糊,那气急败坏又西装笔挺的男人,跟着从车内被救出的人一同急奔救护车鸣笛而去,他想抬起手拭净眼上的脏污,却连动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力,身体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另一组人马火速近身,他听见那人喊,“年轻人,还有意识吗?听得见我在说话吗?”

罗习为困难地眨了眨眼,稍稍偏头凝望一旁扭曲的黑色车体,那里还有另一组人马动作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在驾驶座方向救出另外一个人。

怎么回事?他蹙眉,意识浑浑噩噩,不太清楚自己现在所听所见究竟是幻象或真实?还是其实他根本深陷在梦境?

这时身体被人移动抬起时的剧烈痛楚逼得他申吟出声。

“年轻人,别紧张,我们马上送你到医院,你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被小心放置到担架,稳稳当当地送上了救护车,当门即将关上的剎那,门外正在驾驶座进行急救的人忽喊——

“动作快点!快快快!”

罗习为瞇起双眼,想要看仔细被急救的那人是谁,但车门紧闭,他什么都看不到,浑身像是被火烧灼似的痛,让他不由得蹙眉。

救护车鸣笛声再度响起,罗习为轻闭双眸,觉得每一瞬的呼吸都比往常要来得费力艰辛,他想起在此之前犹能自由舞动四肢的自己,那沐浴在星空月光下的酣畅淋漓,和现下难以动弹的不由自主形成极大反差。

“罗习为,你说要教我跳舞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耳畔突地扬起那声清脆带甜的问话,蓝家小姐晶灿如星的瞳眸闪烁着希望,那光芒璀璨耀眼,竟令他足足失神好半晌。

罗习为想起了夜晚宴席即将进入尾声时的状况。

私人招待所内播放着慵懒的沙发音乐,大人们或坐或站地互相寒暄交谈,看着父亲为了即将到来的年底选战四处周旋,罗习为实在觉得无聊,于是借口去了趟洗手间后,便直往招待所外的庭园透气。

他动手扯了扯勒在颈项的领带,双手交叉伸直正欲做个伸展动作,耳边便传来了蓝晶晶的问话,就连他都尚未发觉自己讶异地挑起了眉头,并专注凝视伫立在眼前衬着满天星光的女孩。

然后,她又再度开了口。

“罗习为,你知道今晚有流星吗?我刚才有看见两、三颗流星闪过。”

她的嗓音隐藏着兴奋,对于流星似乎非常热衷,罗习为脑海中闪现今天那张信纸上的可爱手绘与动人文字。

察觉自己主动过了头,蓝晶晶缩了缩颈肩,神情羞涩。“我其实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来和你说话,真的,整场宴会,我都乖乖待在旁边不敢打扰你,可是……我真的好想和你说说话……”

女孩十足十的诚实令他心神放松,一抹笑掠过嘴角,这突如其来的下意识反应彻底暖了他冷凉的心绪。“我到是没有注意到妳,所以现在看到妳还有点惊讶。”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他会响应,蓝晶晶双肩颤了下,眸底立即浮现藏不住的惊喜,即使他的回话相当直白,但她却丝毫不在意地漾开甜笑。

“里面……很闷吧?”她努力找话题。

“是满闷的,这种场合妳也需要出席吗?我以前不曾看过蓝伯父带妳来应酬。”他回道,想起招待所里的氛围,不由得又扯了扯领带。

“罗叔叔没和你提起吗?”她轻问,口吻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些许暧昧的情感。

“提起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回问,姿态慵懒地将双臂朝天,继续方才未完的伸展。

她顺着他的动作,将眼神中氤氲的浪漫蔓延至天边星光。“罗叔叔和我爸爸,有意想让罗蓝两家结成亲家。”

亲家?!他动作一顿,满脸讶异地睇了她一眼。“刚才说成的?”

“他们前一阵子提的……”她回避他的目光,害怕瞧见他脸上出现一丝不愉快。“今天晚上,罗叔叔本来的意思是希望能让我们两个人见面,但是,我和我爸提到我的情书不小心……嗯……曝了光,所以……我就和我爸要求,不要大人们僵硬的介绍,我自己会找机会和你说话。”

罗习为真是不知道今晚的自己还能多诧异。“妳和妳爸爸这么无话不谈?”

“你不是吗?”她理所当然的回问。

罗习为被问傻了。他不是吗?他当然不是,他的父亲总是忙于政事,即使对他疼爱有加,但父子俩之间却始终存在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久而久之,他也不习惯把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了。

所以在面对眼前这一双灿亮又过分坦承的眸子,罗习为只是别扭地清了清嗓,回道:“不是。”

他冷淡的响应令蓝晶晶有些退缩,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再问:“罗习为,你说要教我跳舞的话是真的吗?”

他至今还处在婚事被长辈左右的震撼中,听闻她的问话,不免心浮气躁。“就这么不相信我说出口的话?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来,我怎么敢出尔反尔。”

“不是担心你出尔反尔,而是我想要找话和你说,希望我的美梦能成真,更希望我真的能因为这个机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她一字一句坚定吐露,完全没有今日在学校初见时的怯怯娇羞。

盯着她小鹿般的眸子,耳畔发热,少男心为了她的真摰告白而瞬间怦然,罗习为呼吸一窒,瞪着她坚定的眸光。

“我刚才已经向流星许愿了,我希望能一直待在罗习为身边,直到他喜欢上我。”

今晚连着两次听见愿望,第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第二个却也令他如履薄冰,这般沉重的心愿,他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承担得起?

“什么是喜欢,妳知道吗?”不知不觉,问话已出,他握紧双拳,胸口发烫。

她偏头,沉吟半晌才回道:“我喜欢吃巧克力,我喜欢看星星,我也喜欢画画,我更喜欢看你跳舞,看着你的一切,所有的喜欢,其实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是心动了啊!”

罗习为抬头望向黑夜,天际骤划过一道流星,他却羡慕起有着明确愿望的屠观夜和蓝晶晶。

愿望?他从小衣食无缺,任何东西或人事物一旦他开了口,父亲或祖父绝对立即为他实现,比流星或是童话故事里的神仙教母还要有求必应,所以他还缺什么呢?

缺……心动。

他揪着左胸口,不是很明白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里藏着什么思想。

罗习为面无表情地看着蓝晶晶承诺近日绝对会主动到热舞社向他报到,之后她便向他挥手道别,而他犹然杵在星空之下,陷入长长的沉思……

下一瞬,他的世界掀起极大的震荡及摇晃,他的思绪被残忍地由那片垂挂灿烂星子的夜幕中强迫拉回,伴随着浑身的疼痛及不适,他挣扎掀眸,落入视线内的是满室奔忙的医护人员与拥挤混乱的急诊室。

罗习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呼吸困难让他察觉到自己危急的生命迹象,倘若此刻还能向流星许愿,他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继续活下去……

他还要想有心动的感觉。

拜托,请让他继续活下去。

他还想要看见那双点缀着璀璨星光的小鹿瞳眸……

“紫府武相,位居人上,小少爷命格富贵,天生领导,甚至在未来还能助罗家政治运势扶摇直上、攀达颠峰!”

罗家当年重金礼聘知名命理师为方诞生的罗习为卜算命盘,当命理师宣告他命中非富即贵更绝对旺及罗家,上至罗家早已从政坛退下的祖父罗宗,再至政治生命如日中天的父亲罗震天,下至罗家旁支亲戚及服侍罗家多年的屠家,全对这位小少爷无限呵护疼宠,甚至百般讨好。

罗习为自从懂事以来,总听祖父或父亲不厌其烦地提及当年命理师断定自己一生坐拥富贵无烦无恼,因此即使没有被宠坏,却终究是被养骄了。

被疼痛唤醒的滋味令他忍不住咒骂起当初那位据说是国师级的命理师,千算万算怎没算到他有此一劫?!

“……这事就这样吧,记者那边你都处理好了?嗯,后事都办好了?那孩子还是不吃不喝?唉……你倒是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开口说话啊!”

极轻的说话声透着压抑不住的着急,罗习为眨了眨眸,看向站立在他床旁的熟悉背影,他没出声,反倒先观察四周以及裹在右脚上的石膏。

他的脚怎么了?他撑起双肘想坐起身,却浑身颤抖,仅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竟令他一口气险些喘不上,病床像是在嘲笑他的举动似的吱吱呀呀发着声,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男人回首,见他已转醒,匆匆交代了几声后便挂上电话,刚毅脸庞略显疲惫,声嗓充满着操劳过度的沉重,哑声问:“你醒啦?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罗习为摇了摇头,想开口,嗓子却是紧得很,他咳了几声仍说不上一句话。

男人赶紧取来床边备好的棉花棒,忙着沾水点点他干裂苍白的唇瓣。“先别急着说话,从出事到现在你也昏迷五、六天了,前天还发了一场斑烧,真是吓坏人了,你先缓缓,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我先请医生过来帮你看看。”

他点头,看着男人动手按了床边的呼叫铃后再继续以棉花沾水轻拭他唇瓣,见他来来回回三、四次后,他右掌稍稍提起,晃了一下修长指尖示意他已不需要,男人这才停下动作,将棉花棒丢弃。

空气因两人的对视而凝结僵滞,罗习为试图读懂男人闪烁的眸光究竟为何,那是他从未在男人身上见过的低气压,莫名教他心慌意乱。

尽避明白体力孱弱不如以往,但罗习为还是咬紧牙根尝试着坐起身,男人见他已累得脸色发白,随即起身走至床尾,为他调整病床高度。

“你想坐起来是吗?这样的高度可以吗?”男人低声问,态度极度的卑微,令罗习为非常难以适应。

由小到大,父亲对他的态度虽是百般宠溺,但却也不曾这般……摆出像是因为亏欠他而尽力讨好的低姿态。

“爸,发生什么事了?”罗习为用力发声,嗓音像被烙铁烫过似的粗糙难听,但他却没空顾及,因为更让他在意的是蹲在床尾的罗震天一脸瞠目结舌的模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叫我什么?”罗震天浑身发寒,唇瓣抖颤,以气音质问。

“爸?”罗习为错愕。

医生在这时正巧由门外走入,罗震天在看见医生时,紧绷神情随之松懈,他连忙走至医生身边低问:“医生,他醒来了,可是神志似乎不是很清楚,他刚才还叫我爸……”

医生淡应一声,轻拍罗震天的肩以示安抚,上前仔细察看罗习为右边额角、手臂还有右脚上的伤势,并轻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很……痛,全身都是。”他瞥了一眼杵在一旁的罗震天。

“那是当然,不过你们两个年轻人都算是幸运的了,那么大的撞击竟然只受了这么点伤,再加上你们年轻力壮,恢复情况会更好……现在比较重要的是,你的头会很痛吗?”医生再问。

“嗯,和身体的痛差不多。”他扯了扯嘴角。

“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医生见他还能笑,便也莞尔再问。

“我叫罗习为。”他淡淡回应。

他的话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向罗震天,他用力抓着头发,紧张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疯了,都疯了……你说你是罗习为,他说他是屠观夜,这到底是怎么了?!”

医生见状叹了口气,“罗议员,请先稍安勿躁,这有可能是车祸的后遗症,请您先冷静一下。”

前几日隔壁病房那位伤势较轻的少年转醒之际也经历同样状况,当时这位受到不小惊吓的罗议员可是闹腾了一阵,弄得医护人员人仰马翻,把本该保持安静的病房搞得不得安宁。

罗震天用力搓掌,再使劲揉着脸庞,他力持镇定,但垮下的双肩以及憔悴灰败的神色令他看起来不堪一击。

看着父亲焦躁地来回踱步,眼神透露不安,甚至还刻意回避他的视线,罗习为眉心紧蹙,看向病床旁的医生,只见医生向护理师交代了几句话才又问:“你说你叫罗习为?”

他肯定地嗯了一声,就见罗震天整个人一震,步伐踉跄地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玄玉啊,你是带了什么牛鬼蛇神来纠缠?你们父子俩就不能放过小为吗……”

那一字一句清晰传入罗习为耳内,他直觉问道:“屠叔怎么了?”

罗震天一听这话,再也受不了压力,直接坐起身破口大骂,“不要再学小为的口气了!你是屠观夜,应该要叫他爸,不是屠叔!”

生平头一遭被父亲如此严厉又无礼的斥责,罗习为应该生气,可此时的他却犹如坠入五里雾内,完全模不着头绪。

谁是屠观夜?这是什么惊喜还是整人节目吗?何以父亲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他忍不住呵笑出声。

罗震天因他轻率的反应而暴跳如雷,更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鼻头咆哮,“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在这之前你早就醒过来了?有谁已经偷偷告诉你玄玉死了的消息了吗?你现在是想要报复我吗?!”

“屠叔死了?”罗习为震惊。

“别再用小为的口气对着我说话!”罗震天愤怒冲上前,内心不断膨胀的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抬掌便朝病床少年苍白的颊上挥去。

啪!一声响亮的掌掴将罗习为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罗议员!请你冷静一点,他还是伤员!”医生连同刚从病房外走入的护理师连忙一左一右将罗震天架住。“请你先到病房外稍候,等你冷静下来后再说。”示意护理师先将人往外带后,医生顺势由护理师手中拿来一面镜子。

右脸颊火辣辣的痛楚令罗习为彻底傻住,他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更何况给他委屈受的对象还是他父亲,那个自他有记忆以来即便严肃刚毅,待他却总是和颜悦色的父亲。

病房内气氛凝重,医生轻咳了几声,微弯身,低问满脸错愕的罗习为,“请你仔细地看着镜子,告诉我,你还是罗习为吗?”

罗习为略微不耐地看了一眼,瞬间怔住了,“……屠观夜?”

镜子内,那神情、那五官,举凡他手指游移过的每一寸,都是属于屠观夜的。

他下意识拍掉医生手中的镜子,重喘了好几口气,颊上的热辣痛觉传递至胸口,疼得他几乎窒息。

脑海里浮现那天放学时屠观夜在车上的呢喃,罗习为根本无法接受,这究竟是什么荒谬诡异的展开?为什么镜子里的他会变成屠观夜的脸?!

“是了,你是屠观夜,别担心,也许是脑伤的关系,让你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我会开一些药给你服用,过一阵子情况就会好转了。”

彷佛嫌弃他所受的刺激不够,医生这一句不像安慰的安慰令罗习为浑身发冷,他像是身处在冰窖中,惊骇万分。

他与屠观夜交换了?!

罗习为又疑又惧,就连医生之后和他说了些什么话他也听不进去,满脑子只在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观夜,这一切才能得到解释。

七天过去了,罗习为却找不到任何恰当的时机接近屠观夜的病房,即使他向医护人员旁敲侧击获知屠观夜所在的病房只与他的距离三间之遥。

父亲自从上回与他见过面后,防他像是防贼似的,甚至特别聘请一名看护随侍在他身侧,某日他凑巧听见看护在门外向罗震天报告关于他的起居,那当下他才明了看护存在的意义,表面上是照顾,实际上却是被派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尽避他多次借口要自己拄着拐杖出外散步透透气,但看护必定紧紧跟随,而屠观夜的病房门口也总是伫立着两名私人随员。

那两张面孔他极为熟悉,一直以来,那都是父亲出外跑行程时随侍在侧的贴身保镳,因为身手矫健,表现特别卓越,长年深受父亲信赖,所以当他确认屠观夜的病房位置,却在门口见着那两名保镳时,他心一凉,只觉事有蹊跷。

屠叔死了,屠观夜被监禁,而他被隔离,父亲究竟想要隐瞒些什么?

他缓下心底纷乱的躁动,拄着拐杖上前攀谈,却被两名保镳以少爷正在休息,谢绝所有关心为由而打了回票。

今日他与屠观夜都要出院了,父亲前几日甚至特别交代看护通知他屠叔已火化,所有后事父亲已全权处理,之前他曾多次提及要去为屠叔上香,都被父亲以“需要静心休养”为由拒绝,现下他出院在即,看护这才松口提及父亲已为他安排好至灵骨塔上香。

此刻看护为他穿上了一袭简约合身的黑色西装,并交付给他车祸当日遗留在现场的随身物品——

屠观夜的后背包、屠观夜的钱包、屠观夜的书、屠观夜的笔记……接过手中一样样全是属于屠观夜的,没有一样是他罗习为的。

他抿紧嘴,表情冷静,在看护为他整顿物品时,他漫不经心地随手翻看笔记、书,又动手掏钱包,结果竟找到了一张令他意外的纸张。

蓝晶晶写的情书被折得工工整整,妥善地放置在屠观夜的钱包内层里。

罗习为一愣,他想起出车祸之前的所有事情,想起了屠观夜谈起蓝晶晶时的神情。

“你在看什么?”看护见他情况有异,不免出声询问。

“没什么。”他淡回,避开了看护刻意的视线,迅速将情书塞入裤子口袋。

他拄起拐杖,一跛一跛走出病房,视线挪向屠观夜所在的病房,门口那两名高壮保镖依然不动如山地杵着。

“你先走吧,罗少爷必须再做些检查才可以出院。”看护在一旁低声说道。

罗习为有片刻的恼怒,他满心郁闷却只能拚命压抑,埋头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未知的人生走去,在徒步经过屠观夜病房门口之时,他甚至有股冲动想要直接硬闯,但理智却阻止了他,因为保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挡住他的妄想。

他咬牙再往前走,身后却突然传来几声交谈,有几人从屠观夜病房走出,其中一声娇嗓更是令他诧异地停下了步伐,他蓦然回首,就见一身粉色装扮的蓝晶晶正在病房门口与其他两名男子交谈。

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蓝晶晶将视线瞥了过来,四目交接之际,他可以轻易看出她眸中片刻闪过的迟疑,像是对他这人印象不深,却又有见过似的踌躇,独独没有以往面对他时的惊喜羞怯,陌生得令罗习为气息一窒。

身旁的男人唤了蓝晶晶,她随即移走了视线,对于他的存在像是再也不关心般,继续热烈的与身旁男人对谈。

罗习为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撇头便往前继续走,想要在她面前走得潇洒一些,但拄着拐杖只是让他更觉得自身的处境狼狈,他的骄傲迫使他加快脚步离开,纵使额角已因疼痛而沁出冷汗,他却仍不以为意地忿然往前。

“屠先生,你走慢一些,小心跌倒。”一旁的看护胆战心惊地叮咛。

他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快步走着,甚至愈走愈急。

“喂!前面那位,喂!”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唤声。

罗习为听出了那是蓝晶晶的声嗓,怀着一股莫名的愤怒,他不愿理会,奋力拄着拐杖往前走,但却因一时地滑又未站稳,“砰”一声整个人在走廊上摔了个跟斗,身后的呼唤声立即成了一声惊呼。

罗习为跌坐在地,错愕地怒瞪着连同他一块倒在地上的无能拐杖。

“哎呀,刚才就交代你别走那么快了。”看护蹲叨念几句,双臂伸过便要搀扶他起身。

蓝晶晶快步走了过来,关切询问:“你还好吗?没有跌伤吧?”她目光定格在他打着石膏的右脚。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沉默地让看护将他扶站靠墙,直到看护将拐杖递来,他接过后便再也不睬她,态度冷淡地直接走人。

“喂!你……我见你很眼熟,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见过面吗?”蓝晶晶不死心地继续尾随,一边注意着他的伤势小心不挡到他的路,一边直盯他的侧脸,搜寻自己可能认识这个人的记忆。

罗习为撇撇嘴,不予理会。

热脸贴冷**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只好赶紧说出自己前来搭话的来意。“欸,那个……我不是故意要骚扰你的……只是我刚才看到这张纸从你的裤子口袋里掉出来……”她尴尬地将自己的情书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还我。”他下意识伸手要回,但却被她闪过。

“呃……”见他神情中一闪而逝的恼怒,她缩了下,还是坚持护住了手中的情书。“这是你的吗?还是你捡到的?其实……这封信是我写的,它的主人也应该是我才对。”

罗习为瞪着自己停顿在半空的手。

他要回那张纸干什么?那张情书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他难道还想要为屠观夜保管吗?

“喂,这封情书是你捡到的吗?”蓝晶晶问得小心翼翼,语气中带着些许受伤。

那像是担心自己被人抛弃似的小鹿眼神,令罗习为无法狠心告诉她情书根本就是自己当时不想要丢给屠观夜的。

他可以感受到她在等待答案的忐忑艰熬,思忖过后才淡淡回道:“这是我好朋友的,那天我们不小心拿错彼此的信,我还没找到机会和他换回来。”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她悄悄松了口气,然后慢半拍得惊叫出声,“咦?好朋友?这么说你的好朋友是罗习为吗?”她仔细睁圆双眼再度对他左瞧右瞧。

“嗯。”医院门口已近在眼前,他瞇起了双眼,像是无法接受户外刺目的灿阳,顺势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看护正打电话请司机开车过来,也不在乎蓝晶晶肆无忌惮的打量,玻璃门外是一片光明,但他的灵魂却处于晦暗之界,阴冷得彻底,尽避眼前的好天气亮丽又诱人,他的心情却是难以愉悦。

“……啊!我记起来了,你是屠观夜,每次成绩都拿全校第一名的屠观夜!”终于想起来他是谁的蓝晶晶惊喜叫出声。

瞥了一眼她喜悦的笑脸,对照自己此刻的窘境,不禁淡淡苦笑。“想起我是谁就可以让妳这么开心吗?”他一语双关,但见她完全无法明白,罗习为深深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前途茫茫。

她皱了皱鼻,不答反问:“你要出院了?不等罗习为一起出院吗?”

“他已经可以出院了吗?不是还需要做几项检查?”他回问。

“刚才去看他的时候,我见他已经整装完毕了啊。”

罗习为一顿,又是一阵冷笑。是了,就连出院都要避开他……

见他一脸阴郁,蓝晶晶也不好继续闲聊,便将话题再次转回重点,“欸,既然你知道这封情书是我的,那我帮你把情书还给罗习为—— ”话还没说完,她手中的信纸竟在转瞬间被直接抢走。

她错愕地瞪他。

罗习为亦回瞪。

“请、还、我!”她双手扠腰,怒气腾腾地说。

“这是我和我好朋友之间的事,更何况东西给出去了就不能要回,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属于妳的。”他说的理所当然,仔细将信纸收妥在胸前口袋后便往门口迈去。

蓝晶晶愣愣盯着他的动作,那似曾相识的画面令她陷入短暂呆滞,直到察觉他的背影正逐渐远离,她赶紧回神。

“喂!那封信是我的心意啊,心意不是东西好吗?那是一种情感,属于我对罗习为的情感,所以不应该一直放在你那边。”蓝晶晶边跺脚边追上。

耳畔传来少女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的话,听得罗习为既刺耳又怒火中烧,连日累积下的悲愤窜上胸口,他停下,讥讽回嘴,“什么心意?什么情感?根本只是一张纸而已,一张风吹了就走、火烧了就灭、水浇了就烂的东西!”

闻言,蓝晶晶用力将握紧的双拳压在大腿两侧,抬眸回视他的瞳眸瞬间弥漫雾气。

他撇开视线不去瞧她被怒气憋红的俏脸,啧了声便要离开。

“屠观夜,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人?你到底懂不懂心意这种事?”她语带哽咽地质问。

他冷哼,“什么是喜欢,妳知道吗?”

她抽泣一声,回:“我当然知道!喜欢就是心动啊!”

“喜欢就是心动。”他异口同声地回。

蓝晶晶震愕,似曾相识的对话剎那间浮现脑海,与罗习为谈话的那一夜景历历在目。

“心动有可能也只是一秒,也可能是不存在过的假象,喜欢,说到底就是当物换星移时可以任性遗忘的事。”看见看护走至玻璃门外和开车来的司机挥手招呼,他缓缓移动沉重步伐,将她抛于身后。

“喂!”见他要离开,她再次追上,俏鼻通红,以指拭去眼角残泪。“至少我还没有任性遗忘,所以……可以请你还给我吗?”

这卑微的请求令他的心紧了一下,突然之间,罗习为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卑鄙的大野狼,正在欺负涉世未深的小红帽。

“要我还妳也可以……”他看着她。“除非妳有办法让我和罗习为见到面。”

她蹙眉。“你见不到罗习为吗?”

“嗯,因为某些原因,我很需要马上见到他,但却见不到。”

“为什么?”她下意识问。

“这我也想知道。”他讽笑,门口传来看护的呼喊声,他朝看护颔首后,再度看向蓝晶晶。“只要罗习为肯和我见面,自然能找得到我,如果妳办得到,我就把妳的心意还妳。”

“好,但是请你一定要好好保管我的心意。”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交代。

罗习为抿紧唇瓣,也为自己居然要威胁别人而感到羞愧。

“我不能够保证很快就能想到办法让你和罗习为见面,因为他的情绪似乎很激动,甚至也很低落,医生说这是车祸的后遗症,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她低问:“车祸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他下颚绷紧。

“所以这是你想见罗习为的原因?”

“嗯。”看护又催促了几声,他不耐烦地向门口挥了挥手。“我该走了。”

“屠观夜。”她咬唇,想起他方才将情书放入胸前口袋的温柔动作,语气也跟着放软,“不要再虐待自己,走路慢一点。”

她小脸严肃,声音却是温暖至极,这是自他车祸苏醒后,头一遭感受到的真摰情感,罗习为不禁有些心软,始终冷硬的神情渐趋和缓。“我绑架了妳的心意,还开条件要妳帮忙,妳不生气还关心我?”

蓝晶晶思忖半晌后,才回道:“人的情感不是可以任性遗忘的,这是最基本该有的,同理,也是一种情感。”

同理心作祟就是了……他暖了眸底的冰冷,不置可否地低哼了声。“我该走了,妳还有话要说吗?该不会因为妳的心意放在我这里就喜欢上我了吧?”

他没正经的戏谑瞬间烧红蓝晶晶的双耳,恼得她双腮气鼓鼓。“才不是呢!我才不随便喜欢人!”

“是吗……”他低声呢喃。

“等我的好消息吧,你快出院。”她朝他挥挥手。

罗习为颔首,旋身一跛一跛迈向医院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交换灵魂的那天,他听见的第一个愿望,是关于屠观夜的心意;第二个愿望,则是关于蓝晶晶的想望;第三个愿望,则是他剎那间的起心动念。

那些被任性遗忘的,都在转瞬间被抛诸脑后,唯有少女笃定的眼神被他牢记在内心深处,觉得那不该被遗忘,更是最基本存在的情感。

而被人遗忘的他呢?是否真实存在于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