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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儿不敌娇娘子 第二章 机缘到

作者:千寻类别:言情小说

清晨,又下雪了,银装素裹,干净得像天堂。

陆溱观用一条长系带将水水负在后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皮靴湿透,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她气喘吁吁、累得好想坐下,但她仍咬着牙,拚了命地往前走。

清晨时分,程祯和父母、马茹君一起前往相国寺,程家从京城带来的人本来就不多,几个主事的一离开,偌大的庄子里只剩下几个仆妇,天这样冷,谁舍得离开屋子。

陆溱观就这样顺利地带着水水离开庄子。

今日之事,她已筹谋多时,值钱的首饰、银票、和离书全带在身上,再藉由智通法师讲经一事与婆婆顶嘴,让婆婆一怒之下将她留在庄子,然后……逃离。

照理说,应该往南方走的,但再危险,她都得回京一趟,因为老宅里有公公想要却遍寻不着的东西。

偏偏她漏算了天气,这场大雪让她一路行来,加倍艰难。

“娘累吗?”水水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累。”

“水水自己走。”

“不行,水水年纪小,湿了身子很容易生病。”

“娘湿了身子也会生病。”

“娘是大夫呢,大夫会知道自己身子的,水水别担心,给娘唱首歌吧。”

“水水唱歌,娘就不生病了吗?”

“是啊,人的精神好,就不会生病。”

“那水水给娘唱。”

水水唱了,是她的外婆教给娘、娘又教给她的歌儿。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表小表,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唉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

甜甜女敕女敕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陆溱观听着、想着,彷佛又回到童年,回到娘的怀抱。她是娘的心肝宝贝,是娘付出所有都要放在掌心宠爱的珍宝。

扬鞭快马,贺关带着儿子一路从蜀州赶往京城。

说起来,当今圣上一直想把贺关留在身边,可他不愿意,毕竟多年费尽心力经营的蜀州,如今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繁华不亚于京城。

凡是大好男子,心中都有一片锦绣江山。

那年贺关策马扫荡匈奴,从边关退下来之后,一直想做点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那是他的野心,他的野心不是当皇上,而是造福百姓,名垂青史。

几年下来,他办到了,他有治世大才,他是百姓众**誉的好王爷。

其实当年他请旨求皇上封他为蜀王,皇上并不乐意,蜀州太落后贫瘠,百姓少、生活难,别说赋税,每年朝廷还要拨款纾困。

身为皇上的同母兄弟,且贺关曾一心扶持、助皇上顺利坐上龙椅,不管是哪个理由,皇上都不可能把蜀州封给他。

但贺关坚持,他领着一队军中兄弟,前往蜀州。

一到地方,他立刻卷起袖子开始做事,他鼓励农桑、建立商行,兴建棹都、历都、闵都等几个大都城,他提供铺子让百姓居住行商。

有钱赚,自然能吸引更多的百姓聚集。

六年下来,原本贫穷、人口稀少的蜀州,现在每年的税收已居全国之冠。

往年都是接近年节,贺关才会进京,但今年提早一个多月,有两个原因,一是皇太后年中一场病,身子不如往昔,几封书信往来,心疼母后一世劳碌的贺关终于点头,愿意迎娶王妃,便趁着过年返京,见见母后择定的女子;二来,他打算把都市规划的成功经验带给皇上。

多年前,曾经有人教导过他,国家的兴盛与衰败只在一件事—— 经济。只要百姓生活富足、人人有饭吃,就没有人肯造反。

六、七年前,夺嫡之争正值关键,当时朝臣都认为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有两个,一个是三皇子贺盛,他的母亲明妃深得先帝宠爱,另一个是在马背上建立无数功劳的贺关,至于现在的皇上贺镇,先帝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

然而先帝曾亲口说过:马上建国、马下治国。

闻其言可知,即便贺关立下再大功劳,先帝都不会把帝位传给他。

确实,先帝相当不喜欢贺镇和贺关的生母德妃,更不喜欢德妃的娘家马氏,连带的两个儿子便也瞧不上眼,即使贺镇仁慈睿智,有治国之才,即使贺关文武俱佳,能开疆拓土、有建国之能。

那时贺关战无不胜,边关百姓封他为战神,他把穷凶恶极的匈奴打回大草原还不肯歇手,上书朝廷,要深入草原内陆,将数名匈奴大将彻底消灭。

奏折传入京城,朝廷中,主战与主和两派吵翻天。

贺盛自然主和,万一真让贺关把那些匈奴大将歼灭,朝廷迎来的将是边关三十年和平,这是多么巨大的功劳啊!贺关绝对会被写入史书,朝中官员、平民百姓绝对会拥戴贺关入主东宫。

贺盛不容许这种事发生,于是他在贺关妻子身上下毒,而她那时正怀着孩子。

外头传言,七皇子和皇子妃情感深厚、鹣鲽情深,为妻子,七皇子不纳侧妃、不要妾室通房。

贺盛深信,七皇子妃将亡的消息传到贺关耳里,他会放弃计划,赶回来见妻子最后一面。

谁知贺镇找上陆医判,而他能解此毒。贺盛恨极,却无法阻止局势发展。

贺关带着大军赶回京城时,虽然儿子诞生、后来妻子仍亡故,但他也立下不朽功勋。

妻子死去,贺关未再续弦,先皇骤逝,新帝登基,德妃在后宫熬过多年,总算熬出一个完美结局,可贺关的婚事始终悬在皇太后心中。

原本贺关不打算赶路,但儿子半途发病,他不得不日夜兼程,回京城寻医。

马队匆匆在官道上奔驰,他一心计算着时辰,可这时……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表小表,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贺关微怔,这样甜甜软软的歌声,瞬间勾出他记忆里最深的那块区域,曾经有个小女孩也用相似的歌声唱着相同的歌,唱完后,满脸喜悦地问他——

糖果哥哥,好听吗?

好听啊……再没有比她更好听的歌声……

于是在快马行经妇人身边时,他侧眼回眸,顿时心一抖,他直觉地猛力拉紧缰绳,骏马临风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住,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

贺关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溱观,深邃的眸光中,有着厘不清的情绪。

陆溱观仰头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她感觉到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蒸腾着、翻涌着,想要破膛而出。

她试图抓住这个感觉,试图弄清楚原由,可是无法……

“去哪里?”贺关问。

他莫名其妙的问话,让被莫名其妙感觉困住的陆溱观无法回答,她还在思考、还在努力寻求解答,为什么向来清晰的脑袋会在此刻混浊?

水水却想也不想,甜甜地说:“我们要去外婆家。”

贺关点点头,接着抛出更莫名其妙的话来,“上车?”

陆溱观努力镇定心绪,好不容易逼迫脑袋拉出两分清晰。

上车?什么意思?要送她们一程吗?

她眉心微蹙地望向他,此人穿着不俗、气宇非凡,眼神正直而诚恳,这样的……陌生人,应该可以信任吧?

她看看车队,前后有三十几人,如若他真想对自己不利,不需要征询她的意见。

她累了、她要进京、她需要一部马车,至于信任这种事,该怎么说呢?她信任程祯十几年,到头来落得此番结局……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露出一丝带着讽刺的自嘲笑意。

很快的她又镇定心绪,回道:“我们要进京。”

贺关点点头道:“顺路,上车!”

他的话很少,但简短的四个字,却让她相信,自己会安全到达目的地。

“多谢。”陆溱观背着水水上车,车厢很大,里头只有一个小男孩和穿着婢女服饰的女子,那婢女见她上车,连忙迎上前,帮着把水水抱下来。“多谢姑娘。”

“我叫盈袖。”她倒来两杯热茶递给母女俩。

喝过茶,陆溱观觉得身子温暖多了,疲惫似乎也舒缓了几分。

盈袖拿出干布给陆溱观。“擦擦吧。”

“多谢。”

擦干身子,舒服多了,只是……她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男孩却没有半点反应,始终睡着。

陆溱观凑上前,发现他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紫气,问道:“我可以看看他吗?”

盈袖点点头,从被子里把小主子的手拉出来,满脸忧虑地道:“我们小少爷生病了,这两天都昏昏沉沉的,睡的时候比清醒多。”

陆溱观细细为他把脉,半晌,皱起眉头,她拉开被子和衣服,发现他脐眼附近有一团晕黑,而靠近身躯接近四肢处,有点点青紫瘀斑,她沉吟片刻后对盈袖道:“我想与你们大爷说话。”

“是为着小少爷的病吗?”盈袖的眼底浮上一丝希冀。

“是。”

看着神态笃定的陆溱观,盈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憋不住满脸喜悦,这夫人能够救小少爷吗?连太医都说……难道这就是智通法师所谓的机缘?

六年前智通法师见过小少爷,他说机缘到小少爷自会遇见命中贵人,还说劫难过去,小少爷会一世亨通顺遂,莫非这位夫人就是智通法师说的贵人?

是啊、一定是、肯定是!老爷待人冷漠,尤其是女人,怎会突然让一个陌生女子上马车?更别说小少爷还病着呢……

她用力点头,说:“请夫人稍待。”

盈袖敲敲车厢,车夫拉紧缰绳,马车停下,车队后面的侍卫也跟着停下,盈袖下车,快步走到主子爷身边。

“爷,方才那位夫人有话想对您说。”

贺关点点头,策马到马车旁,盈袖急急拉开窗帘,让陆溱观与贺关说话。

陆溱观思忖须臾后道:“令公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这毒恐怕是从胎内带出来的。”

贺关扬眉,问:“所以……”

“这毒,我能解,不过大爷必须帮我三件事,做为交换条件。”

她目光坚定的看着对方,她很清楚自己即将踏上生命转折的第一步。

“我为什么要相信妳?”

陆溱观抬起头,满满的自信从眼底漾开。“因为我是陆羽端的女儿。”

她的出身、她的爹娘、她的能力,让她有足够的自信本钱,曾经她将这个本钱丢弃,现在她要重新握在掌心。

一排银针,从腋下顺着手臂插到腕间,银针引渡,黑色的毒血从十根指尖缓缓渗出,血液里带着一股特殊的腥臭味。

身为医者,陆溱观很清楚强行引渡的疼,连大人都难以忍受。

但阿璃咬紧牙根,颈间青筋浮起,连喊一声都没有,他不停地吸气吐气,一双眼睛紧紧望着指间血洞。

外头正在下雪,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要吃过多少巨大的苦头,才能对此番疼痛漠然?瞧着瞧着,陆溱观忍不住心疼。

水水用巾子为阿璃拭去汗水,一面在下针处吹气,一面叨叨说个不停,“哥哥别怕哦,一下下就不痛喽,要勇敢哦……”

陆溱观再取一排银针,插入他额头,低声道:“若无法忍受,就告诉我。”

阿璃已经痛得做不出反应,但水水一直朝着他手臂吹气,那暖暖、湿湿的感觉不断地放大、再放大,让他觉得好似不那么痛了。

贺关坐在桌边,一语不发,眸光紧盯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和坐在床边的陆溱观。

太医说:小少爷的身子耗损得太厉害,活不过十岁。

皇上说:阿璃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若不是……这孩子一落地就该随他母亲而去。

皇太后说:我儿已然尽力,此毒世间无人可解,别怨怪自己。

错!能够解的,他一直知道此毒有解,只是找不到会解之人。

陆羽端夫妇死后,所有人都告诉他别再坚持、可以放弃了,但他哪里肯?阿璃的命不仅是他自己的,那是用三条性命换回来的,为着死去的人,阿璃必须倾全力活着。

于是不信鬼神的他,带着阿璃去见智通法师,智通说阿璃会有机缘的,为了他嘴里那句机缘,他年年带阿璃返京。

热烈目光落在陆溱观身上,他压根没想到,她会是阿璃的机缘。

扎完针,陆溱观在阿璃耳边轻声道:“再坚持一刻钟,好吗?”见阿璃胡乱点头,陆溱观转向女儿说道:“水水,给哥哥讲故事,让哥哥别太痛。”

“好。”水水乖巧地盘腿坐在阿璃身边,用软女敕的嗓音说着,“我给哥哥讲《钟楼怪人》的故事好不好?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从前从前……”

陆溱观看见阿璃双眉渐松,这才坐回桌边,提笔开药方。

贺关性子向来沉稳,此刻却按捺不住,拳头紧了紧,问:“阿璃如何?”

“放心,我能治好,只不过那毒在他体内停留得太久,我需要四、五十天的时间,等解毒之后,就要长期锻炼和调养。这段时间,他入口的东西、生活作息得由我作主,我离开之前会留下食单,再养过几个月,他便能与正常男孩一般无异。”

“妳有几分把握?”

“大爷不信我?”陆溱观定定的看着他,反问。

“我信。”怎能不信?世间若有人能治好阿璃,除了她,再不会有第三人。

“那就好,请大爷静待佳音。”

这时季方进屋,在贺关耳边低语几句后,贺关对陆溱观说:“妳要求的第一件事完成,那两箱东西已经放在妳房间里。”

闻言,陆溱观微哂。“多谢大爷。”

若凭她一己之力,想把娘留下的东西带走,势必会闹出大动静,而托付此人……他的确没有辜负她的信赖,她下对赌注了。

“第二件事?”

陆溱观从怀里取出荷包,这是娘亲手为她绣的。

娘的开刀技术很好,针灸行医的本事也高,但拿绣花针的本领乏善可陈,但当年她想要娘亲手绣的荷包,于是娘咬牙,手指上戳了好些个血洞,还是为她办到。

打开绣着凯蒂猫的荷包,她拿出和离书,推到他面前。“我希望能在官府注册,完成和离手续,却不惊动程家。”

贺关看一眼和离书,眼瞳微缩。

为什么?那不是她的青梅竹马,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怎就走到这等地步?

陆溱观没问他能不能做到,她就是相信他可以办成此事。

这样当然很危险,对陌生男子的信任,不该来得这么急、这么笃定,但她莫名的不怀疑也不犹豫。

他拿起和离书,问:“妳确定?”

“再确定不过。”

他默默地将和离书折起,收进怀里,目光却没离开过她的脸庞。

对一个女人来说,和离是天大地大的事,她不知道经过此事,往后她得独自面对多少风雨,怎能如此泰然?

“第三件事?”贺关有些急切的问,他担心她的要求一个比一个更令人惊愕。

“等令公子身子恢复后,请派一车一人,送我们母女离开京城。”

贺关暗自松口气,幸好她的第三个要求不是太吓人,可……离开京城?她这是下定决心要割舍京城的所有人与事?这些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关尚未应声,盈袖进屋,先给主子行礼,再对陆溱观道:“夫人,泡浴药汤已经备妥。”

“送进来。”她顺手将药方递给盈袖。“抓六帖,三碗水熬一碗。”

“是。”盈袖拿着药方退下。

陆溱观回到床边,把阿璃身上的银针取出,针是临时借来的,用得不称手,她提醒自己得趁着还在京城,抓紧时间去打造金针、银针。

针取出,阿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陆溱观替他将指尖的黑血擦干净,柔声道:“泡过汤浴之后,你会舒服很多。”

“嗯。”阿璃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贺关把儿子抱进浴汤中,阿璃微张眼,看一眼父亲,再度垂下眉睫。

水水追着阿璃,还在他耳边说故事,已经换过两个了,她还小,故事说得不精彩,但软糯的嗓音听在耳里,让人心情愉快,再加上温热、散着淡淡药香的浴汤,和陆溱观的按摩,阿璃觉得这辈子没有这般舒服过。

皱起的眉头平了,紧绷的面容变得缓和,他再次吁了一口气,要是每天都能这样不痛,就好……

御书房里,贺关和皇上贺镇对坐,各执黑白棋子,在方寸间厮杀。

这是兄弟俩从小就喜欢的游戏,贺镇比贺关整整大了十岁,父皇的冷漠,反倒让兄弟俩感情紧密。

争储的那些年,贺关自愿站到风口浪尖上,让所有人把矛头对准自己,让不被众人放在眼里的贺镇有充分的机会谋划。

所以这张龙椅是贺关和贺镇合力谋来的。

贺镇没想过独享,可事成那日,贺关却要求封地与爵位,带着阿璃远赴蜀州。

“阿璃还好吗?”贺镇问。

往年贺关进京会立刻进宫,但这次却整整拖五天才进宫,可知阿璃身子不好。

难得地,贺关刻板的脸上露出笑意。“皇兄,阿璃身上的毒可以根除。”

“真的?”贺镇难以相信。

那年七皇子妃中毒,太医院人仰马翻,没人提得出有用法子,只能眼看她一天天疼痛、瘦弱,最终昏迷不醒。

为此,他对远在边关与匈奴对战的阿关愧疚不已。

他求上所有能求的,他重金广聘民间高手,幸好……后来陆医判带着妻子高乐水住进七皇子府。

经过大半个月,试过无数办法之后,终于让他们找到解毒法子。

法子找出来了,但身子羸弱的高乐水,却因为耗费太多心血,病倒在床。

通常中此毒撑不过半年,但陆羽端用金针将毒引到胎儿身上,硬是将七皇子妃的性命保到临盆之际。

若不是消息走漏,陆羽端不会遭到刺杀,如果陆羽端不死,那么在七皇子妃生产时,他可以将毒从脐带引出,同时保住母子两条性命。

但陆羽端死了,高乐水临危受命。

她被抬到病床边,病人医治病人,结果七皇子妃的性命没有保住,阿璃身上的毒没有尽除,以致于六年来,阿璃缠绵病榻,而高乐水也在回府之后不久,心力交瘁而亡。

想起高乐水,贺镇心头一阵绞痛,那是他心悦之人,她曾说——

阿镇,我爱你,但再爱,都不想因为你而丧命。

所以不善争斗的她,割情舍爱,放弃两人之间所有的美好,拒绝成为他的侧妃。

他以为这样的她,可以活到天长地久,待白发斑斑,他们坐在葡萄架下笑话当年,谁知最终……她还是因为他的苦苦要求,赔上性命。

他对不起她,负欠她的,只能来世再偿。

“对。”阿璃可以像正常孩子那样长大,春风吹上眉梢,贺关的快乐掩也掩不住。

今晨,阿璃吃完了一整碗细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疼痛让阿璃脾气暴躁,偏又没发脾气的本钱,一动怒就得病上十几天,长期的折磨让他失去食欲,他只能看书,用文字与想象力转移疼痛。

为了儿子,他在蜀王府建书楼,里头有上万本藏书,此举不无弥补之意,终究当年错的是他,受苦的却是妻儿,凡能让阿璃稍解疼痛,他愿意倾尽所有。

如今陆溱观的治疗肯定起了大作用,往常阿璃吃药都要拖大半天,好说歹说才肯喝上两口,老说那药不过是喝着让大人安心、于事无补,可这两天却自己端起药碗,二话不说全数喝下,且天未亮,他就急忙让盈袖将他打理好,催着陆溱观为他针灸、洗药浴。

所有人都发现,阿璃睡觉的时间变短,精神变好,力气变大,食欲增加,而且……舌头更毒了,所以他相信阿璃会好起来,会健康长大。

“是谁医术如此高明?”贺镇好奇地问。最近没听说有什么神医进京啊。

“陆溱观。”

贺镇神色微凛。“高乐水的女儿?”

没人晓得,高乐水能为人开膛剖月复,治疗恶疾,陆羽端的医术远不及妻子。

高乐水的爹爹是太医,医术平平,在太医院待了十几年,没混出什么名堂,他的妻子早亡,他极疼爱独生女,经常带着高乐水进太医院,贺镇便是在那时认识高乐水。

那时母妃不受宠,贺镇经常被其他皇子欺负,经常受伤,高乐水见他可怜,身上老揣着药包帮他医治,她小小年纪,治伤的本事比太医们还高明。

他们相识、相熟、相爱,直到父皇指婚,她恍然大悟,明白他的身分。

他说: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把妳迎进皇子府。

她说:别这样想,我们不合适。

然后她说了很多他听都没听过的奇怪言论,她说对于感情,自己比谁都理智,她还分析成为他的妻妾后,会发生什么情形。

最终,她做出了结论,她说:请原谅我的自私,比起爱情,我更珍爱性命。

他不解,他以为凡是女人,都会不顾一切想要成为他的妻妾。

最后她选择陆羽端。

他符合她所有条件,只娶妻子、不迎妾,他以妻子为尊、为荣、为傲,他愿意成为妻子最好的朋友与死党。

贺镇嫉妒陆羽端,他甚至恶意地测试他。

他让高乐水坐在屏风后面,引来陆羽端,他用高官厚禄引诱他打破一夫一妻的原则,甚至连恐吓的话都说出口,最后他不得不佩服高乐水眼光精准,陆羽端确实是个威武不能屈、荣华不能惑的男子。

那天陆羽端离去,高乐水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满心满眼的感动。

那一刻他明白了,高乐水的心将落在陆羽端身上,而他们的爱情已渐行渐远。

贺关简明扼要地道:“是,她想离开程家,我助她一臂之力,交换她治好阿璃。”

“她终也走到这一步?”贺镇叹道,果然是亲母女。

“皇兄何出此言?”

贺镇无奈。“两年前,朕点了程祯为状元,本是存着护佑陆溱观的心思,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状元游街日,马茹君看上程祯,几度偶遇,两人的感情传得沸沸扬扬。”

“谁传的?马茹君还是程祯?”

“不知道,但程祯并未出面澄清,反而顺水推舟。马茹君进宫向皇后求赐婚懿旨,皇后允了,朕知道此事为时已晚,只能看着她嫁入程家为平妻。”

那时他隐隐不安,担心陆溱观随她娘的性子,不愿与人共事一夫,可两年来程家后院平静,没传出两妻相争的谣言,他这才放下心,谁知……

“臣弟派人暗中探查。”贺关道。

“查出什么?”

“程家长辈只认马茹君为媳,陆溱观与女儿的吃穿用度皆与下人无异,应酬宴席出面的都是马茹君,两年下来,已经没有人记得程祯的元配妻子是陆溱观。”

棋子在贺镇指间转过,他眉头深锁,高乐水不善争斗,连女儿也教成这模样?

“这马氏女,就没一个简单的。”贺镇寒声道。

马家旁的不多就是女儿多,且这几年越发不象样,透过联姻,与朝中大官结盟,他每每想推行新政,马丞相就出面反对,只要马丞相开口,就无人敢与他唱反调,这个马家权势之高……堪比帝君啊。

“母后为臣弟挑选的也是马氏女。”贺关道。

皇太后也是马氏女,早年入宫日子过得极其艰辛,先帝的不喜,让他们母子举步维艰,若非皇太后心计用尽,两兄弟性命可能也保不住,母子三人扶持走过这些困难的日子,情感深厚,即使皇太后行事有差,他们大多也都睁一眼、闭一眼。

皇太后为贺镇挑选马氏女为妻,他没反对,但马皇后手段恶毒,自己无出,便不许其他女人生子,贺镇看在眼里,暗使手段令马皇后不孕,之后,在他的刻意保护下,其他妃嫔陆续为他产下子嗣。

马家心急,在母后跟前挑唆,不断往后宫添人,连贺关身边亦不放过。

马氏的家教,教不出简单女子,他们很清楚,若母后心性简单,兄弟便无今日光景,可是立场不同,想法便也不同,他们感激有这样的母亲,却不愿意有这样的妻子。

“你打算怎么办?”贺镇问。

“为阿璃请封世子。”至于马氏女,蜀王府确实少了这样一个摆设。

对于女人,他没有太多心思,年少时确实曾经起心动念,可惜……落寞入眼,都过去了。

“想让马氏女死心?”

“嗯。”

“行,递折子上来吧。”两兄弟默契十足,相视而笑。“转告陆溱观,往后京城里有朕护着,谁都别想欺到她头上。”

贺关摇头道:“她不愿意留在京里。”

“你怎知?”

“她说待她治好阿璃,让臣弟派人送她出京。”

想过新生活?贺镇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尽力助她吧。”

“是。”贺关回答。

贺镇转移话题道:“朕看过你的折子,你做得很好。”

蜀州贫、人口稀,贺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令蜀州改观,能力不容小觑。

“农立国、商富国,过去朝廷重农抑商,政策需要改变。”贺关回道。

贺镇苦笑,他何尝不想,但每次提出,马丞相总能联合臣官驳回政策。“要不,你留在京里,助朕推广商行。”

“又是因为马氏?”贺关蹙眉。

“马氏族中有不少子弟营商,政商勾结,一个个赚得脑满肠肥,要奖励更多商行与之竞争,马氏岂能乐意?”

“臣弟让姜珩领一组人上来,供皇兄驱策。”

贺镇明白,贺关这是在避嫌,天底下便是有那么多狂人,想借着改朝换代大谋其利,贺关远离京城,正是不教他们有机可乘。

贺镇道:“有空多去看看母后吧,那场病让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是。”

“等阿璃身子爽利些,带他进宫,朕很久没见他了。”

“册封世子后,臣弟自然得带阿璃进宫谢恩。”

只是到时消息传出,马家算盘落空,会鸡飞狗跳吧?

兄弟俩同时想到这上头,皆是掀唇一笑。

“马氏目空一切,是该动手整治。”贺镇气愤地道。即使那是他们的外祖家,可身为帝君,得把国摆在家前头。

“臣弟有不少可供皇兄『兴风作浪』的证据。”

贺关所言让贺镇眼睛一亮,这才是亲兄弟,哥哥想打瞌睡,弟弟就亲手送上枕头,有这种弟弟,他还怕什么千军万马。

“好!”一声赞,贺镇说得中气十足。

“母后那边……”

“朕明白,该是时候清理母后身边的人了,免得大事小事都告到老人家跟前,母后年事已高、禁不起。”

两兄弟心领神会,马氏的手……伸得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