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了,县令高坐堂上,衙役站在两旁,木棍一敲,沉声喊着“威武”,语气叫人不寒而栗。
刘城赫心中坦荡,所以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毫无惧色,哪怕县令故意拿惊堂木敲桌面,他仍一脸坦荡。
反倒是董姨娘、乔巧妃和刘城荣本就忐忑不安,听见惊堂木一敲,马上吓得把头低垂下来。
“堂下何人?”
“民妇董氏。”董姨娘毕恭毕敬地回了话。
“民妇乔氏。”乔巧妃也回话了。
“草民刘城荣。”最后是刘城荣。
“草民刘城赫,景阳城人,刘庆彬之嫡长子。”
怕县太爷信了刘城赫,董姨娘马上抢白指控,“他是假冒的,县太爷千万不要听信他片面之词!”
“肃静!”县令一喝,两旁的衙役马上跟着敲木棍高喊“威武”。
董姨娘不情愿的又垂低头颅,闭上嘴巴。
等到终于恢复安静,县令才再度开口,“刘城赫,董氏、乔氏和刘家庶子刘城荣指控你冒名顶替刘家长子,你从实招来,你究竟是谁?”惊堂木再度一敲,目的是使人心生恐惧,进而露出破绽。
“草民乃货真价实的刘城赫。”
“刘家供状上写着,刘家嫡长子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本官也命人查实了,刘城赫确实已死,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冒充,还不从实招来!”刘城赫沉声说道:“草民当日顶替太子引开追兵,不慎坠落曲崖,本以为会丧命,但草民福大命大,遇到了一个老樵夫,他将草民带回自家照料,草民这才保住了性命。”
董姨娘又忍不住喊了起来,“真会编故事!从山崖坠落还能活命,又不是九命怪猫……”
“肃静!再吵,本官就先让人打你十大板!”
打十大板还得了,董姨娘吓到了,马上乖乖闭嘴不敢再乱开口。
“可有谁能证明你是真正的刘城赫?”县令再问。
“有。”
“谁?让他上堂替你做证。”
“太子。”
本来看刘城赫态度坦荡,县令有点相信他,可刘城赫这么一说,县令立刻蹙眉,“大胆!你在耍本官吗?”
难不成要他让人把太子殿下召来替刘城赫作证?开什么玩笑!“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并无捉弄县太爷之意图,请县太爷明察。”县令正想命人打刘城赫十大板,但想到先前刘城赫送了几次酥饼到他府邸,表现得也算是老实厚道,不像是个欺世之徒,所以就打住了。
还有,他也怕万一这人真的是刘城赫,以他和太子的关系,要是这人在太子面前参他一本,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升官发达了。
“你既是刘庆彬之子,难道他指认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刘庆彬此时何在?传他上堂作证。”
站在一旁的师爷附到县令耳边说:“刘庆彬病了,此刻正昏睡不醒,无法来替刘城赫作证。”
县令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审吧,等刘庆彬醒了再说。”一听县太爷要改日再审,董姨娘急了,怕事情会有所转变,便又鼓起勇气开口,“县太爷,民妇在刘家待了大半辈子了,是亲眼看着城赫长大的,我能证明他真的不是我们家城赫,县太爷明察秋毫啊!”
“本官说了,改日再审,你对本官的审案方式有异议吗?”
“民妇不敢!”
“退堂!”
“且慢!”
声音从门口传来,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从人群中走出,一路跨过门槛走向大堂。
这景阳城县令虽然只是芝麻小辟,但他与国舅爷是旧识,在国舅爷寿诞上见过太子,自然一眼便认出眼前的贵公子是啥身分。
他飞快步下台阶,走到李新面前下跪高喊,“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喊,众人都跪了。
而跪在地上的刘城赫反而起了身,与李新面对面,两人相视许久,笑了,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李新说:“我能证明他是刘城赫,谁敢有异议?”
太子都说话了,当然是没人敢有异议,心底有诸多不快的也就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董姨娘一家了。
他们心中十分惋惜失去了一次解决刘城赫的机会,同时也十分害怕太子会怪罪他们。
“你们给我老实跪着,等本太子忙完重要大事,再来与你们算帐!”李新说完,伸手搭上刘城赫的肩膀,笑说:“咱们得好好喝一杯叙叙旧。”喝酒叙旧算啥重要大事?
但人家是太子,董姨娘三人再有不满也只能在心底哀号,不敢出声抗议。
李新与刘城赫走出了衙门,其他人也跟着散去,剩下他们三人跪在地上担忧自己的下场。
刘城荣忧心不已的问:“娘,我们不会被打板子吧?”
“这我哪知道!”董姨娘闷声回答后转头骂媳妇,“都是你想出的馁主意,这下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这怎么能怪媳妇,娘您自个儿也赞成的啊!”乔巧妃觉得很冤枉。
“我不管,都是你们婆媳惹出来的,与我无关,我要去请大哥原谅我!”刘城荣站了起来,把责任推到母亲和妻子身上,说得像自个儿很无辜似的,随后就气呼呼的走出衙门,去追刘城赫了。
“刘城荣你这不肖子,你给我回来!你是不要命了吗?太子让我们跪着呀,你快点回来跪着!”
不管董姨娘怎么叫唤,刘城荣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茅草宅子庭院的石桌前,一瓮酒、几碟小菜,两个大男人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酒瓮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连杯子都不用。
江婉容偶尔从厨房走出,总会忍不住往刘城赫和李新所在的位置瞧去,看着很受感动,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想不到刘城赫和太子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可以让太子远道相救,甚至纡尊降贵到这茅草宅子来与他叙旧喝酒。
这一刻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不用再担心刘城赫会被无辜降罪。石桌这边,李新眼角余光看了江婉容一眼,对刘城赫说:“她为你受了不少罪啊,见到她的时候,她脸色惨白,车夫说她吐了又吐,让她歇息片刻,她总是不肯,怕耽搁了营救你的时机,你娶了个很好的姑娘。”
“是啊。”刘城赫转移了视线,可江婉容已经转身回厨房了,他只看到了她的背影,“我的确欠她很多。”
“活着,就有机会补偿。”瞅着刘城赫许久,李新满脸真诚的说:“谢谢你还活着。”
刘城赫起身下跪,歉然地说:“让太子忧心了,城赫罪该万死!”
“快起来!我说过了,无人之处你是我手足,无须向我行大礼,省了那繁文缗节吧。”李新挥手,如是说道。
知道自己惹得太子不开心了,刘城赫马上起身回座,自倒了三杯酒,说:“我自罚三杯。”
“该罚!”李新朗笑道。
两人边闲聊边喝酒,桌上的酒瓮一个又一个堆积起来,刘城赫引开追兵后发生的事情,李新虽已经从江婉容口中得知大概的来龙去脉,但听刘城赫亲口说,他心底还是十分痛心。
他倒了三杯酒,举起一杯,说:“我敬你三杯,感谢你舍身相救。”
“太子别把这事往心里去,如今我又生龙活虎,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不过城赫真心高兴您安然无恙,此乃国之福也。”
李新是个仁德的储君,如此爱民如子的皇位继承人若有个闪失,实是国之不幸与损失,他很庆幸李新能顺利月兑困。
“你能安然无恙则是我之福,敬你。”李新喝下了第二杯酒。
太子如此盛情,刘城赫也只好跟进,他在自己前方倒了三杯酒,跟着饮下了两杯,第三杯他们高举杯子说:“敬我为国捐躯的战场弟兄,战事已定,黄泉路上一路好走!”
两杯酒往大地撒去,送给那些在前方冲锋陷阵,却再也回不了家的英雄。又喝了半晌,李新突然说:“其实我也险些回不了京城。”
“太子发生何事?”刘城赫大惊。
“你引开追兵之后,我与其他弟兄兵分两路突围,我不慎中了毒箭,其他弟兄硬是把我送走,还以身体筑起人墙,醒来时,隐约感觉有个人在替我上药,是那个人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此人何在?我得去向他致谢。”刘城赫万分感激这个人。
“我也要去寻找。”李新苦笑,无奈地说:“我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容就又昏睡过去,等我再次醒来,那人已经离开了。”
“真希望有机会能当面向他致谢。”那人救了太子,等于是帮了大乘皇朝,这句谢谢是一定得说的。
“要能找到,我定带他来与你见面,不过你不打算与我回京城吗?我请圣上替你安插个职务,你在这里耕种太大才小用了。”
“你我是好兄弟,加上当年对您的允诺,我才会前往战场,如今天下太平,我
想过点平静自在的生活,您就别勉强我了,不过哪日我若混不下去,太子殿下可要记得赏我一口饭吃。”刘城赫半开玩笑地说着。
“那有啥问题,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李新话语一落,两人便朗声开怀大笑,笑声传到了厨房,江婉容和筱兰也被感染了。
“真好,好羡慕太子与大少爷的情谊。”筱兰轻声说道。“是啊,的确令人羡慕。”听到那笑声,江婉容也笑了。
翌日,刘城赫回到刘家。
董姨娘三人诬告刘城赫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皆知,董姨娘和乔巧妃还跪在衙门里等太子殿下发落,刘城荣说要找刘城赫求原谅,但半路又被青楼的姑娘拉去喝酒喝得醉醺醺,此刻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虽然刘宅的老仆人都被董姨娘和乔巧妃赶走了,但新仆人听闻到消息也不敢阻拦刘城赫,刘城赫一到,他们一个个退到一旁不敢吭声。
“以前仗势欺人,现在怎么不说话了?”筱兰跟在刘城赫身旁,想到之前她来求见老爷被轰走,心底着实不快。
“筱兰,去找老管家,让他把以前的人都找回来,至于你们,以后若肯改过向善,我会让你们留下,若依然仗势欺人,刘家绝不留。”丢下话,刘城赫马上朝东厢房前进。
绕过了回廊,来到刘庆彬的寝房前,门口有人看守着,他因为一直守在这儿,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何事,所以刘城赫被阻挡了。
“董姨娘交代,谁都不能打扰老爷休息。”
“大胆奴才,竟敢软禁老爷!”刘城赫怒了,一脚踹向守门仆人的脚,仆人马上痛得下跪。
刘城赫不再理会,兀自推开门,踏入寝房,屋内传来恶臭味,房内茶几上放着的饭菜都艘了,看得刘城赫眼眶泛起泪水。
走到床旁,他总算明白那恶臭从何而来,爹病了没人搭理,屎尿都在床上解决,也没人帮他擦拭,状况极惨。
“爹,您这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跪地痛哭,自责自己没有马上回来探望,若他早点回来,爹也不至于过着如此悲惨的日子。
刘庆彬隐约听到了哭声,那喊他的声音又如此熟悉,虚弱的他误以为儿子的鬼魂回来接他了,便伸出手说:“儿啊!我的城赫啊!你来接爹了吗?爹等你许久了。”
刘城赫伸出手,一把握住刘庆彬的手,歉然说道:“孩儿回来了,您的城赫回来了,不肖子城赫回来了!”
“我们可以去见你娘了……可我没脸见她……爹也没脸见你……爹不该把紫悠赶走,爹得到报应了……”
“孩儿没死,您睁开眼看看,您的城赫没死!”刘城赫声声呼唤着。刘庆彬慢慢地张开眼,他偏过头,看向床旁边的大儿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直瞧。“城赫……真的是你……”
“是孩儿。”
刘庆彬感受到了大儿子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确定大儿子还活着,泪水马上从眼角滑落,喜极而泣。
刘城赫替父亲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您别担心,孩儿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转的。”
犯了无数的错之后还能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刘庆彬觉得老天爷对他太仁慈了,此刻他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望自己能恢复到过去那般康健。
他知道,犯了错的人多少得受到一点惩罚,他心悦诚服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