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符广远半边身子瘫了,脸歪嘴斜的躺在床榻上,看见儿子过来探望他,他张着歪斜的嘴,艰难的吐岀几个字,“捏伫,捆,偶不向砍前你。”
熊久苍听不出他说了什么,但从他的神情里,多少看出他这是在骂他,他看向一旁的康定侯夫人问道:“爹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提起丈夫的病,康定侯夫人顿时满脸愁容,“他在外头跌了一跤,昏了过去,被送回府再醒过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大夫说他这是偏枯了。”自古以来这病便不好治,有人一辈子都没能治好,这么瘫着,也有人撑不了多久就去了。
她虽然对丈夫多有怨嗔,怨他喜新厌旧,收了一堆妾室通房,还偏爱庶长子,但总归与他做了二十来年的夫妻,她仍是希望丈夫能早日痊愈。
“捆,处企。”自己变成这副模样,足不能行、口不能言,连屎尿都要靠着下人帮着清理,符广远不愿让妻儿瞧见他这般没用窝囊的样子,气急败坏的要赶他们走。
这句话熊久苍倒是听懂了,符广远这是叫他们出去。
康定侯夫人也听明白丈夫的意思,蹙眉叹道:“你爹病倒之后,脾气更暴躁了,每次我来看他,他便生气的赶我走。”
跟过来的韩舒波上前说道:“娘、相公,我略懂些岐黄之术,要不要我替爹看看?”
熊久苍心知小师妹既然还记得前生之事,以前习得的医术必定也没忘,连忙让开床榻旁的位置给她。“那你快替爹瞧瞧。”
见儿子这么看重她,康定侯夫人很不以为然,没把她会医术当回事,“她的医术能比得上太医吗?”
“让她看看也无妨,说不得她真有办法能冶好爹。”小师妹的医术哪里是那些太医比得上的,她当初化形后可是足足学了一百多年的医术,各种疑难杂症都见识过。
韩舒波探手按住符广远的脑脉,须臾后,再翻看他的眼皮和唇舌,而后说道:“爹这病我能治得好,不过需要约莫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瘫在床榻上的符广远两眼倏地瞪大,眸里燃起一抹希望,歪斜的嘴激动的挤出一句话:“泥梭的素郑的马?”他还有机会能再康复起来,像从前那样行走自如?
韩舒波仔细倾听着他的话,听出他的意思,颔首道:“只要爹配合我的治疗,约莫三个月应当就能痊愈。”
见她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康定侯夫人当即不悦的警告道:“连太医都没把握能治好你爹,你可别当着你爹的面说这种大话。”
韩舒波微微一笑,回道:“娘,别的病我不敢说,不过爹这病我真能治得好,十三岁那年,我外祖母也曾中风,便是我一手治好的。”
熊久苍对自家小师妹的医术毫不怀疑,接腔道:“娘,既然舒波这么说,就让她试试吧。”
“那万一要是她治不好你爹,反而加重他的病情呢?”康定侯夫人仍不相信媳妇有这种能耐,即便她说她曾治好她外祖母,但她认为那可能只是凑巧罢了,也说不得她外祖母的病情没丈夫这么严重。
“若是三个月内治不好爹,娘尽避罚我就是。”韩舒波柔媚的嗓音透着一抹自信。
康定侯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感觉到手猛地被人一拍,她垂眸看去,发现是丈夫用着微微能动的另一只手拍着她,她觑向丈夫的脸,见他睁着一双眼睛瞪着她,歪斜的嘴含糊不清的道——
“攘她素。”
康定侯夫人听了这句话,有些不情愿的吞回原本要说的话,看向韩舒波改口道:“既然你说你能治得好老爷,那你就试试吧,但若届时你冶不好他,我可饶不了你。”说完,她没再多留,神色不豫的拂袖离开。
熊久苍看着韩舒波,温声表示,“我相信你能冶得好爹,你只管放手医治。”
“多谢相公相信我,我必不会让相公失望。”她娇媚一笑,抬手在他胸膛上轻轻画着圈,相公两个字喊得缠绵亲昵。
熊久苍身子一僵,两耳瞬间染红,抓下她调皮的手,担心她再说出或做出什么暧昧的举动来,匆匆转身离去。
韩舒波眯起眼轻笑一声,也没再追去撩拨他,脸色一正,让房里伺候的下人取来笔墨,写了一张方子,让人抓来煎给符广远喝,并吩时道“先前太医开的药不要再给侯爷喝,这几日只喝我开的这帖药。”接着她再交代跟在她身边的一名丫鬟去取来她的药箱,就算今日就开始为符广远进行医治。
待药箱拿来,她将两手洗净擦干后,拈起金针,朝他头部和脸上的几处穴道下了几针。
除了熊久苍,以及韩舒波从娘家带来的女乃娘和陪嫁的下人之外,侯府里没人相信韩舒波真有本事能医治得好符广远的病。
得知她夸下海口说三个月内要治好符广远,陈漪霜冷笑的等着她自打嘴巴。“她这是仗着表哥开始护着她,连这种大话都敢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倒要看看三个月后,她要怎么向娘交代。”
她身边心月复的丫鬟也附和道:“可不是吗,姨娘,等三个月后,咱们就拿这事儿来让夫人休了她。”
另一名丫鬟则有些顾虑的道:“姨娘,你不是怀疑她对世子使了邪术吗,万一她也对侯爷使了邪术的话……”
听她这么一提,陈漪霜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梅儿说的没错,咱们得提防着她对侯爷再使邪术。”她随即吩咐一名丫鬟,“雪燕,你去侯爷那儿找人盯着,看她都使了什么手段医治侯爷。”这回她定要找到韩舒波使邪术的证据。
而另一边,符明骐的妻子邓云娟也听闻了此事,并在符明骐回来时,将此事告诉丈夫。
“……连太医都没把握,你说弟妹真能治得好爹吗?”
符明骐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色,“她回来了?”
“今儿同小叔一块回来的,一回来,她便与小叔一起去看爹,结果她竟当着娘的面说能治好爹的病。”邓云娟默默将丈夫在提起韩舒波时那有些异常的神色看在眼里,回完话后,拿起手绢掩着唇咳了几声。
符明骐没在意妻子的咳声,追问道:“她当真说了三个月内能治得好爹?”
“我没亲耳听见,但府里大家都这么说,想必错不了。”邓云娟苍白着脸,轻蹙起眉,似是在为韩舒波担忧,“弟妹年纪轻轻,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说。”
“她敢这么说,多半是有所倚仗,也许她真有能耐能治好爹的病。”提起韩舒波,符明骐的眼神异常炽烈,连话也多了起来。“我去问她要怎么医治爹。”说完,他转身便往外走。
邓云娟紧锁眉心,凝眸望着丈夫离去的身影。
她早就察觉到了,在韩舒波嫁进来的第二天,她就发觉丈夫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成亲三年,他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面对自己时,他那眼神就宛如一口枯井,没有一丝光釆,她以为他性子就是这样,何曾想过,他也能流露出那样灼烈的目光。
但他却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另一名女子,教她情何以堪?
她掐紧手里的丝绢,脸上浮起一丝不甘,然而下一瞬,想到自己这具病弱的身躯怕是也陪不了丈夫太久,那抹不甘很快又熄灭了。
她可以接受他再找其他的女子来陪伴他,可千不该万不该是韩舒波啊,她是他弟弟的妻子,他怎么能对她……
想到这里,她眉间不由得露出一抹忧色。
“听说你能治好爹的病?”
韩舒波虽然不解符明骐怎么会特地来向她问这件事,但仍是回道:“没错。”她记得这位大伯性子沉默,先前她住在府里那半个多月,前前后后与他还说不到五句话。
“你打算怎么替爹医治?”符明骐定定的望着她。
三个多月不见,他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思念她,一看见她,他的双眼就无法从她那张艳丽柔媚的脸庞移开。
韩舒波不欲与他多说,只简单地回道:“针药并用,再辅以按摩之法。”
不是她多心,他注视她的眼神委实过于火热了,那实在不该是看待兄弟妻子的眼神,能用这种眼神看她的人,该只有大师兄才对。
“你可有把握治好爹?”符明骐宛如没察觉她对他的冷淡,再追问。
数月不见,他还想多看她几眼,不想这么快离开。
“若无把握,我岂敢夸口。”见他那双眼睛都快黏在她脸上了,她不得不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事要忙,大哥若无其他的事,恕我不多留了。”说完,她迳自去了内室,让女乃娘送客。
施嬷嬷也察觉他望着自家小姐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见他还直勾勾盯着小姐的背影,她横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毫不客气的撵人,“大爷请。”
符明骐皱起眉,眸底流露一丝阴郁之色,转身走出厅门。
送走他,施嬷嬷走进内室,见主子坐在桌前提笔在写着什么,她走过去禀道:“大爷走了。”
“嗯。”韩舒波头也不抬的应了声,继续写着符广远的脉案,她虽有把握能将人治好,但为了以防万一,先谨慎的写下他的脉象和病征,再将准备要给符广远服用的几味药材一一记录下来,还有后续施针的穴位以及按摩的经络,以确保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三个月内要治好符广远的话都说出去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丢脸事小,她可不想让婆婆和陈漪霜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
施嬷嬷在她写完后,含蓄的表示,“小姐,我瞧大爷看你的眼神好似有些古怪。”
“他约莫是迷上了我的美色。”韩舒波毫不矜持的回道。
见她这般不害臊的自夸,施嬷嬷忍不住笑了,“咱们小姐天人之姿,就像银子那般人见人爱。”
韩舒波笑盈盈的接受女乃娘的吹捧,弯唇笑道:“我倒不需要人见人爱,只要世子爱我就够了。”若是能得到大师兄的心,胜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
“我瞧世子近来对你也多有维护之意,只要你再加把劲,定能得到世子的眷顾。”自家小姐愿意亲近世子,让施嬷嬷很是欣慰。
“女乃娘,以后别再叫我小姐,唤我世子妃。”大师兄现下是世子,而她是世子妃,他们俩可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一听,施嬷嬷更乐了,笑呵呵的连声应道:“好好,等会儿我吩咐下去,让绣春她们也都改口。”
韩舒波满意的点点头,接着想到一件事,她吩咐道:“对了,女乃娘你差人去买些上好的蜂蜜来我。”
“你要蜂蜜做什么?”施嬷嬷不解的问。
“我自有用处,你快让人去买,我明日要用。”
翌日,韩舒波一早便去为符广远施针,再亲自替他按摩身上的几处经络穴道,疏开气结阻滞之处。
而后她让下人端来前好的汤药,喂他饮下。
待他喝完药,韩舒波叮嘱服侍他的下人几句话,准备离开时,康定侯夫人带着满脸怒容走进来,陈漪霜也跟在她身边。
“娘。”韩舒波不明白婆婆脸上那怒气从何而来,依礼朝她福身问安。
康定侯夫人将手里拿着的一张方子怒甩到她脸上,骂道:“你竟然在给老爷服用的药方里加了蝎子这种毒物,你是存何居心,是想毒死老爷吗?”
“娘,我就说她压根不会治病,她八成是想用这些毒物,来对爹使什么邪术。”陈渏霜一脸抓到她把柄的模样,冷冷附和。
韩舒波捡起那张方子,看了一眼,发现是她昨日写下的,她瞥了眼站在一旁、暗自得意的睨瞪她的陈漪霜,牵起嘴角,轻轻掸了掸那张方子,慢条斯理的看向婆婆,出声解释。
“娘,这蝎子虽是有毒,但亦可用来入药冶病,早有古时的医者如此做,这叫以毒攻毒,娘若不信,大可拿这张方子去问回太医,我这方子是否有不妥之处。”她再瞅向陈漪霜。“我倒不知这些药材可以拿来使什么邪术,漪霜妹妹比我见多识广,令我好生佩服。”
瘫在床榻上的符广远在听完她所说的话后,用着歪斜的嘴吐出三个字“泥们揍”,他颤巍巍的抬起另一边微微能动的手,指向妻子和陈漪霜。
连着两日在韩舒波的治疗下,他的病情虽尚未有什么起色,但身子已觉舒坦了几分,可见她的治疗是有用的,他可不愿被妻子和陈漪霜干扰。
“老爷别生气,我这不也是担心她害了你吗?”康定侯夫人连忙解释。
“揍、揍!”符广远不悦的撵人。
一片好心却被丈夫无视,康定侯夫人也恼了,甩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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