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春神!他娘的苍灵!本姑娘要再被你糊弄一次,我芳菲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不过怎么咒骂都没有用了,芳菲抬起头,看着高照的艳阳,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自从那日始源城相会,春神的确不再下雨了,接踵而来的就是整整一个月的炎热,这种热度比起仲夏也不遑多让了。
结果先前淹水的地方,因为骤来的高温,都还来不及清理,居然起了瘟疫,还真被她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这下她更是不敢离京城太近了,原本献祭她是为了求雨,最后却搞出这么多天灾人祸,她都不敢想象国师若知道她还没死,会把她处以什么极刑。
末了,她只能带着雷公鸟往南方去,因为春神离开始源城后就消失无踪,反正雷公鸟探寻他大略的位置也是往南,所以一人一鸟又踏上了寻春之路。
只不过,欲往南方去,需经过一大片山林,而那山林又以盗匪众多著名,她一个弱女子,加上一只唱歌难听无比的鸟儿,肯定只有被拆吃入月复的分,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附近的城镇里加入一支商队,商队通常都会聘有保镳,这样彼此守望相助,安然渡过的机会才会大增。
来到了商会时,已经有几支商队整装待发,集合在商会门口。一眼望去,那商队里的人五花八门,去的目的地也各不相同,雷公鸟不由得有些发愁。
“这要是跟错队,咱们就离春神大人越来越远了啊!”
岂料芳菲只是直直地瞪着一支商队,那支商队人不多,约莫也就二十来人,但聘请的保镳个个精明剽悍,所以也就不再要求更多人,实时就要出发。
“我们一定要加入这支商队!”她斩钉截铁地道。
“这支?为什么?”雷公鸟不解。
“我有一种预感,苍灵就在这些人里面。”虽然她暂时还分不清哪个是春神,但她就是有种很强烈的感应。
雷公鸟本想辩驳,但最后还是闭了嘴,这丫头虽然很不灵光,性格又粗鲁,可是她对春神的感应却是一等一的准,也不知道这种天赋哪里来的,简直是专门来克制变幻莫测的春神。
于是,芳菲鼓起勇气上前交涉。原本她一个弱女子,很容易被视为拖油瓶,所以商队不太愿意收留她,然而当他们听到她独自一人由京城附近流浪至此,不仅十分佩服她的毅力,也拗不过她的缠功,最后在她保证绝对不会拖累大家后,商队头头勉强答应了她。
不多时,这个商队便出发上了官道,在约莫午时的时候,入了山林。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芳菲的目光盯上了商队里的一个小伙子。
这个小伙子皮肤黝黑,别人上货他也上货,别人喝水他也喝水,和商队里的其他人乍看没什么不同,可是芳菲就是觉得这小伙子简直懒得出奇了。
因为别人上货是一大袋一大袋的扛,这个小伙子却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一大袋的货到了他手中竟像棉花那样轻,不费吹灰之力就弄上了马车;而别人骑马是抬头挺胸,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小子却是懒洋洋的靠坐在货车上,眼眸半睁半瞇着,却也没有任何人来责备他。
这副景象,相当的眼熟啊……
“这位小扮,不知你是否姓苍啊?”芳菲凑了过去,单刀直入地攀谈起来。
小伙子瞧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然而芳菲肩上的雷公鸟却是大感惊讶,他看了老半天都看不出谁是春神,怎么芳菲就这么肯定这小伙子是春神幻化的?
“我觉得小扮你很眼熟啊。”芳菲脸不红气不喘,竟又大胆地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是不是白的啊?”
雷公鸟闻言,差点没从芳菲的肩上掉下去,身为一个女子,她简直下流到没边没际了!而这么惊世骇俗的问话,终于让那小伙子有了一点反应,却是不屑地一笑。“妳想毛遂自荐,以身相许吗?可惜我还看不上妳。”
芳菲瞪大了眼。“我有什么不好?我可是普天之下唯一能辨认出你真实身分的人!”
那小伙子正眼看着她。“妳到底在说什么?”
“唉,别装了吧!苍灵,你究竟要怎样才会承认?”芳菲有些懊恼,他似乎越来越会装了,即使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也难免有些不安。
“我听不懂妳的意思,妳显然是认错人了。”小伙子眉头突然一动,目光越过她望向了远方,不再言语。
芳菲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赫然见到一队骑着大黑马的山匪,气势惊人的朝着他们商队而来,而且很快的前后包抄,将这二十来人的商队团团围住。
“妈呀!我就知道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芳菲低叫一声,吓得躲到小伙子身后。“苍灵,你可得保护我啊!”
“我不是妳说的人!妳有空哀嚎的话,不如找个机会快跑,活命的机会还有一点!”小伙子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不过神情之中倒是不显害怕。
这时候,只见商队的头头上前交涉,愿以一笔金钱换取生存,偏偏这群山匪显然不就此满足,不一会儿,双方就谈得破局了,只见山匪们抡刀拿剑的冲杀过来,吓得芳菲直尖叫。
“天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被人沉到河里都没死,居然要死在盗匪手中,我还没享受过荣华富贵,还没勾搭上个富家子弟,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啊—— ”
芳菲边叫边躲,小伙子与雷公鸟同时听清了她嚷嚷的内容,不禁一阵无言。是怎样的父母会教出这么一个无耻的女儿,这种话居然能大剌剌的公诸于众。
不过山匪可没因为她是个娇滴滴的小泵娘就收手,他们人多势众,除了商队聘请的保镳还有几分抵抗的余力,已经有几个商人被杀了,整个商队死的死逃的逃,连商品都顾不得了。
奇怪的是,这个小伙子并未逃离,但更奇怪的是,芳菲叫归叫,却也一直躲在这小伙子身后,同样没有离开。
“妳不走?”小伙子纳闷地问,这女人比别人叫得更大声,但真有机会她却不逃?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死也不会走!”芳菲紧张地盯着战况。“而且我相信那些刀再怎么砍,也砍不到你头上,你可是春神啊!被凡人给砍死也太好笑了,说出去都没面子。”
小伙子闻言不由失笑,就算他是春神,死不死也绝对不会是面子问题。何况……她的直觉,还真的非比寻常,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候,山匪才像是终于注意到这里的一男一女,狞笑着冲了过来,当头就是一刀。
“啊!”芳菲惊叫了一声。
众人以为她会躲开,想不到她竟是往那小伙子身上一扑,彷佛要替他挡下这一刀。
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却是让小伙子的目光一亮,而那雷公鸟也看得一脸不可思议—— 那原本会将芳菲爆头的一刀,不知怎么地突然滑开到了一边去,而那山匪莫名地一个踉跄,自个儿跌了个驴打滚,好死不死撞到了路边的大石,居然就这么昏死过去。
芳菲抱着那小伙子,以为自己要死了,但痛楚久久没有落到她头上,她纳闷地抬起头,恰好与小伙子深邃的眼神对个正着。
“我没死?”她模了模自己的脸和头,接着看到了地上昏过去的山匪,讶异地又道:“他却死了?”
她惊讶地再次望向小伙子,只听到那小伙子沉声问道:“妳为什么要救我,替我挡下那一刀?”
他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在他眼中的她,粗鲁,下流,一无是处,但在紧要关头时,竟会牺牲自己救他?
他看得出她不是演戏,是直觉下做出的反应,代表着她内心里并不希望他受伤,她将他的命看得比她自己的还重要。
“我也不知道。”芳菲哭丧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绝对不会挡啊!”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又有其他的山匪冲了过来,但奇怪的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就是砍不到眼前的一男一女,还不时的把自己弄得人仰马翻,狼狈非常,气得他们挥刀乱砍,连一直在附近飞的一头翠绿色的鸟儿也照砍不误。
原本还很害怕的芳菲,也感到不对劲了,最后她甚至犹有余裕地嘿嘿笑了起来。“你还不承认你是苍灵?除了春神谁有这法力?你看那山匪砍的那一刀,根本就是瞄准了树干,连本姑娘一根头发都砍不到啊!”
“妳的表现……着实出乎本君意料之外……”这话无疑承认了他就是苍灵。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心中情绪澎湃。
对她来说,他不过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春神不是吗?但她却宁可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而且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中缘由,倒是很值得深究。
他的确,有些动容。
“所以你承认你是苍灵了嘛!”芳菲终于松了一口气,无视四周的刀光剑雨,在他身边安然坐下。“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喂,你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本君哪里不够意思了?”
“你下完雨之后又让天气变这么热,是想逼死所有人吗?那瘟神怕是真的要来啦……”
两人居然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聊起天来了,他们一时都没注意,那雷公鸟并不在春神保护的范围内……
于是,一旁传来比杀鸡还难听的惨叫。
“你们两个居然聊起来?本鸟……本鸟都快被砍死啦!还不快来救本鸟啊啊啊啊啊—— ”
既然都被识破了,苍灵也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他恢复了原来的装束,大手一挥,便带着芳菲来到一条大河边。
芳菲只觉眼前景色一转,自己已经坐在了一条船筏之上,而那苍灵化身成了一个摆渡人,一身圆领束腰绑腿的麻衣船夫装扮,头上顶着一顶大草帽,遮住那平凡黝黑的脸庞,手中执着橹,却不似一般船夫使劲地撑着船,而只是坐在船尾一角,半睁着眸子,懒洋洋的随波逐流。
虽说是随波逐流,但芳菲却隐约觉得这船似乎有意无意地往渡头的方向漂,看来苍灵这回还真的想当船夫了!
反正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芳菲索性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而那雷公鸟先前被山匪整得七荤八素差点没被砍死,一副虚月兑的模样,不仅不像只鸟,反而像条狗似的五体投地趴在甲板上动也不动。
就算是个神,被盯久了也是会觉得浑身不对劲,苍灵默默地睁开了眼,一脸无奈地瞪着芳菲。
不待他开口,她倒是先说话了。
“喂!苍灵,雷公说你化身凡人,在这世间是为了寻找一样重要的东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在找什么?”苍灵的眼眯了眯,像是被她的话牵动,目光变得幽远,却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这般莫测高深的模样,反而更挑起她的好奇心。
“唉,你就说一下嘛!你这样大海捞针的找,一点用也没有,说不定我知道了你要找什么,能帮你出点主意,甚至帮你一起找,三个臭皮匠怎么也胜过一个诸葛亮你说是吧?”她口中说到三个,显然是把地上的雷公鸟一起算进去了。那雷公鸟即使已然筋疲力竭,但还是撑起了那颗鸟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又累趴下去。怎么好事都没它的分,这种累差就记得算在它头上?
苍灵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瞧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终是幽幽一叹。
“本君在找一个人。”他简单解释,因为真要认真说起来那可复杂了。他那惆怅的模样,令芳菲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是找人啊……是个女人对吧?”不知怎么着,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能是这么俊美的男人……喔不,是男神,居然已经心系在一个女子身上,代表她的机会又少了几分,也难怪她不痛快了。
而他那为一个人牵肠挂肚、深情款款的模样,更是打中了芳菲少女心中柔软的那一块,令她有些悸动,有些感怀。
“是的。”苍灵目光微黯。
“但你法力无边,怎么会找不到呢?”芳菲不解。
“但凡神只下凡,法力就会大减,而且本君要找的那名女子为转世之身,转世后的模样应该与前一世完全不同,就算是本君,也只能凭一点气息,或者是她的特殊能力来寻找她。”
“凭一点气息?这也太玄了吧?难道你找个人还要凑过去闻闻看她很香还是很臭?”芳菲猛地站了起来,船摇晃了一下,差点没把雷公鸟给吓死,它飞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悻悻然地飞到苍灵脚下,继续瘫着。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芳菲嘿嘿干笑两声,突然眼前飞来一物,她伸手一接,竟是苍灵手上的船橹。
他把船橹丢给她之后,就一副懒得管了的模样,又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芳菲明白了,这春神是想偷懒,把撑船的活扔给她呢!她不悦地鼓起腮帮子,不过为了套更多话,她忍住了这股气,继续问道:“你还没说完呢,别急着打盹!凭气息我是没办法帮你找人,但总会有什么特征之类的以供辨识吧?比如她的性格如何?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以帮她想起你的?”
苍灵依旧是闭着眼,芳菲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想不到他竟缓缓地开口,“她的前一世外表纤细柔美,娇弱可人,而且心地十分善良,即使是有恶鸟站在她的肩头上,唱着难听的歌,她都不好意思赶它下来……”
听到这里,芳菲忍不住看了一眼雷公鸟,总觉得指桑骂槐之意甚浓,而雷公鸟本尊更是翻了记大白眼,当作没听到。
苍灵继续说着,“……她几乎是依靠着本君而存在的,我心情不佳,她会为我哭泣;我生气时,她会温柔抚慰;不是春季时我的法力衰弱,她也会无精打采;而只要我为她做一点小事,她就会无比欢欣……她是我见过最真诚,最无所求,最善良的女子……几乎没有一个字眼,能够形容她的美好……但最后,她却为了我,逼不得已要转世投胎……”
他形容着杨柳的真善美,但芳菲却是听得一张小脸直抽搐。
“有没有搞错啊?这种软弱、无能、娇柔,要依靠着男人才能生存的笨女人,根本死了也是刚好,简直是丢我们女性的脸啊……”
诅料她这么一说,苍灵却是脸色一沉。
“不准你这么说她!”
“我说的是事实啊!”芳菲可不依了,那支船橹就这么往旁边一扔,授起腰与他辩驳起来。
“你们男人啊,就喜欢女人什么都不会,傻傻依靠着你们,把男人当做天一样。可是哪一天男人若始乱终弃,真的什么都不会的女人不就死定了?你方才说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她指证历历,简直公亲变事主。
“那个女人不就是因为信任你,才会被搞到要转世吗?她如果自立自强,有着足以保护自己的能力,我想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吧?”芳菲不客气地点出了关键。
苍灵不语,但是四周却慢慢台起了大风,河面也开始变得不平缓,原本潺潺的水流竟在这瞬间变成了激流。
他怒了,春神的脾气原就变化多端,所以春季的气候才会那么不稳定。但这次他被激怒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疮疤竟无意间被芳菲给揭了,那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啊!
的确,如果杨柳不是那么依靠他,不是那么相信他,也不会差点被阴姬炼化了真灵;杨柳如果自己有能力反击,那么她现在应该还在天界中,依她的生存条件,说不定已经是一尊了不起的存在。
不过他不会和芳菲解释这些,也无意解释,只是任性地释放着自己的怒气,这时候河面早就激浪滔天,而芳菲狼狈地抓着船身,随着船上下抛飞;至于那雷公鸟,早就飞了起来,但也不免受到四周气流的影响,根本飞不高,又不时被水打下来,明明是只翠鸟却叫得跟杀鸡一样,情况也没比芳菲好多少。
“救命啊——杀人啊——”芳菲惨叫着,但这种异常的气候岂是她一介凡身可以抵挡,何况这河道上,原本就只有他们一叶扁舟啊!
终于,这艘船被河水打翻了,两人一鸟就这么被淹没在河水之中,奇异的是,在所有人都灭顶了之后,河水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河面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船身的残骸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