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忠国带着累趴的女儿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左右。小愚像是电池用尽的兔女圭女圭,趴在他背上睡得很熟,头发里有许多草屑,玩得连左脚的鞋子都不见了。
她接过女儿,轻声哄着,小女孩睡眼惺忪的握着她的手去梳洗干净,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又回餐桌上勉强吃了几口菜,就困得小脑袋一直点啊点,大家看得都不忍心,直说让小愚上楼去睡,得到特赦的小女孩,半昏迷的跟众人说晚安,就由她牵着手,回到客房里去睡了。
吃过晚饭,也满身大汗的忠国上楼洗澡。
他用的是三楼的浴室,因为没有跟卧室相连,所以书庆跟小愚总习惯在二楼客房洗浴,他不会去挤着用,而两间浴室的卫浴用品也不同,他只求快速洗净,不会花太多时间在浴室里。
当然,他也不会拒绝享受泡澡的乐趣,只是家里人多,一楼后院的浴白虽然隐密舒适,他以前偶尔会跟家人轮流使用,但是他现在只想哄她答应,哪天跟他一起泡澡,只是想着她娇女敕细致的肌肤,抹着滑溜溜的泡沬跟他相贴,他就神魂颠倒,万分期待那天的到来。
套上内裤后,他抓起浴巾擦着短短的发,大步往房间走去。
推开卧室的门,他才发现灯是开的,长发蓬松如猫,黑如子夜的娇小人儿坐在床上,薄被被拉到颈间,长睫下的大大双眸迷惘得让人心疼。
“我以为你在客房。”他有些讶异的搁下浴巾,正预备穿上干净短裤跟背心,就下去跟她与女儿一起睡。
“把灯关上。”她轻声说,微微耸肩让薄被无声滑落。
只是这么美好的邀请,他实在无法拒绝,彷佛被催眠般往床走去。
……
明亮的灯光下,书庆卧在忠国结实宽阔的胸怀中,听着彼此逐渐趋于正常的心跳。
润了润红唇,她用指尖懒懒轻画他的胸口。
“你知道了多少?”她问。
“你肯告诉我多少?”他不答反问,慵懒低沉的嗓音里,满是男性的餍足,抓住她另一手放到嘴边亲吻。
她又静了一会儿,才娓娓道来。
“那年,你失踪后,是大哥在内华达州那座小镇找到我。虽然有保险机制,但是大哥仍旧不放心,爸爸在那时跟他联系上,两人都不愿意冒险,急着追寻我的下落,透过重重人脉,找到『法默』保护机制负责人,对方在确认他们的身分后,又拿了一笔高昂费用后释出消息,大哥才能在你失踪后及时赶到。”
当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小愚四岁之前,我真的是恨透你了。”那些往昔太刻骨铭心,实在很难忘怀。“但是我愈来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毕竟小愚是你的女儿,就算不是为我自己,我也必须为她找到你。”
她继续说着,语音平静,彷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舅舅安排小愚做过精密身体检査,虽然报告上说,她非常健康,但是许多遗传疾病,在幼年的时候是检测不出来的,母系的血脉很清晰,我不能让她父系血脉是空白的。”
“你的资料都是假造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必须找专业人士来追査,才有可能找到你。”
“所以,你找上了红眼?”他轻咬着女敕白的指尖。
他果然知道了!
她抬起小脸,注视着他的眼娇娇嗔怪。
“可是,你还真难找。”
“韩武麒那个铁公鸡收费贵得很,你从哪里找钱来付给他?”他严重怀疑,对他深恶痛绝的黄嘉铭会愿意出钱找寻他,而不是发出绝杀令。
“我设计的元青花首饰卖得不错。”她淡淡的说道,把设计出上流社会人人趋之若鹜的饰品,带来的惊人利润说得轻描淡写,双眼轻轻眨了眨。
“另外,爸爸也肯帮我出不足的费用。”
纵然当年法院把她的监护权判给舅舅,但是年满二十岁后,她就是成年人了,要跟爸爸见面没有人可以阻挡,她低调的没有让别人知道,是不想伤心,细心的连碎的青花瓷片都是请爸爸用寄的。
爸爸看见她跟小愚时,世人们咒骂为无良海盗,英姿飒爽的大男人竟落下男儿泪,因为太过想念,也是因为太过自责。
“爸爸说,没想到打捞到元青花,竟让我陷入险境,加上小愚太可爱,我说出要找你的理由时,他全力赞成,也想看看舍得抛弃我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没有抛弃你。”他拧着眉辩驳。
虽然语气中有些责怪,但是他眼中也有激赏。他的娇贵人儿的确是海盗的女儿,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把当初那笔引来危机的财富,转为用来寻找他。
如此聪明心思,怎能不让他深爱?
结实的铁臂把她揽紧,她一脸无辜,分外惹人怜。
“我那时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她靠在他心口低语,说着之后发生的事。“后来红眼找到你了,韩武麒向我保证你是好人,也找到你陷入重度昏迷的记录。”
他狠笑一声。“那家伙的狗嘴竟能吐出象牙?”
她打了他一下,不是很重,意思意思的作为惩戒。
“要不是他的话,你就连跟我重逢的机会都没有。”
“好好好,该要谢谢韩先生。”他咬牙切齿,心中懊恼却又不能说出口。
毕竟欠下人情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该死的为什么是红眼?该死的为什么偏偏是韩武麒?
这份人情欠得可大了,那家伙之后肯定会来讨,绝对不会放过他。
“那时候,你怎么不来找我?”他方正的下巴,抵着她柔细的发问着,粗糙指掌抚着长长发丝,迷恋那丝般的触感。
“别人的保证不能算数,我要亲自测试你。”因为他的确曾重伤昏迷,还经过数月的复健,她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设下一道严格关卡。“我査清楚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家人跟工作记录,才让韩武麒逼你去成尔斯。”有钱能使鬼推磨,而爸爸的钱多得很。
“你那一巴掌是故意的。”他陈述事实。
“打痛你了吗?”她问。
“还好。”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巴掌算什么?何况她这么娇弱,那巴掌跟蚊子叮没啥两样。“你也是故意戴着那块磬片。”
“看能不能唤醒你的良心啊,谁知道你的良心早被狗啃了。”她脸色娇红,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他会一见到她,就把她抓进置衣间“欺负”得好惨。
他晒然一笑,当然也记得自己那时做的好事。
“所以你陷入危机是假的?”
她揺头。“是真的,那些流言蜚语的确造成我跟小愚的危险。”
“你顺水推舟找了我?”
“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跟小愚。”她双眸晶亮,好奇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起疑心的?”
“屠欢来要更换我的时候。”他坦承,薄唇浮现笑意。“她下车的时候没关引擎,而且非常轻易就退让,这不是红眼对案件的态度,他们总是像鳖样,咬住了就不松口。”
因为说了恩人坏话,他又被打了一下。
他耸耸肩,反正不痛不痒,再说打是情骂是爱,他不赞成打女人,但是被心爱的女人打他倒是很乐意。
“我又是什么时候通过你的测试的?”他问道,转移她的注意力,反复轻抚过她乌黑的长发。
“你带了我跟小愚回到这里,你真正的家。”她终于倾吐秘密,纤纤的细女敕指尖懒懒描画他胸膛的起伏。
“难怪,你那天肯大发慈悲让我跟你一起睡。”因为是初阶考,所以赏赐也很初阶,但是能够抱着她同床共枕,虽然不能“吃”,但是他也很满足了。
“再后来,你把家人的事都对我说了,跟我记得的资料一模一样,没有半句谎话。”她粉唇弯弯,笑得格外娇甜。
他却听得心惊胆战。
她早已知道答案,所以设下最严苛的考题,让他一次次验证,代表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要稍微有所隐瞒,或是说了谎,就会被她无情的踢出局,这精巧的布局,反复在确认他的所言是否都属实。
任谁都看不出,她无辜可欺的甜美模样下,竟包藏着这么诡秘的心思。他们像是在迷宫里追逐,必须经过重重险阻,才能看见出口处的光亮。
不过,会栽在她手里,他心甘情愿。
七年光阴让她成长,从单纯天真变得诡丽难言,这聪慧狡诈的小女人,早已收服他的心,比七年前更教他沉醉。
只是虽然已经知道实情,他还是直视着她的眼,严肃的逼问:“你会不会嫁给别人?”他快被嫉妒啃食得连心都要碎了。
“不会。”
他得寸进尺,就是要听见她允诺。“说你会嫁给我!”
“我会嫁给你。”她乖驯的说道,大眼里闪烁笑意。
他把她揽抱得更紧。
“唉,你这个小魔女,我怎么就是对你没辙呢?”
她娇笑着,心甘情愿的依偎,软语比蜂蜜还甜。“也不过就瞒了你短短一阵子,又不是骗你一辈子。”他的警觉心那么重,她软硬兼施,全部招数都用上,仍旧被他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嗯,真不愧是她选中的男人!
大哥即使对她再好,她还是早早被这浪荡家伙夺了身心,这些年来仍念念不忘,还大费周章,非要找到他好好测试一番。
她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妈妈嫁给爸爸已经是家族丑闻,她又未婚生下小愚,就是家族丑闻的丑闻,但是那又怎么样?别人要传那些流言蜚语是别人的事,她只要确认心爱男人的心意,幸福的跟小愚还有他过往后岁月。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突然说道,懒洋洋的伸手,拉开床边的柜子往里面掏,模出一个黑丝绒盒子。
“是什么东西?”她眨着大眼,像小动物般好奇。
“是之前那个带坏我的朋友,替我拿来的。”他把盒子塞进她手中,微笑着鼓励。“打开来看看。”
她luo身跪坐起来,带着笑打开黑丝绒盒子,看见盒里的东西时,讶异得小嘴微张。
那是她留在威尔斯的磬片加老琉璃的耳坠,因为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所以留在书柜的首饰盒里。对威尔斯的一切,她全都不眷恋,唯一不舍的就是这个用磬片加工后的耳环。
这是他们之间的纪念品,虽然价值不高,但是对她来说却是任何贵重珠宝都无法取代的。
“谢谢。”她轻声说道,暂时不计较他又跟那个坏朋友有来往。白女敕的指尖,慢慢滑过磬片,美丽双眸抬望向他。“这些年来,我时常想起安娜跟布兰德,还有我们家。”
我们家。
她不曾忘记,他是如何称呼那栋位于荒凉小镇上的两层独栋屋子。
“你还记得。”他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发丝,黑眸深幽无底。
那栋屋子原本只是他为了确保安全,特意预先准备的地点。虚假的身分、连篇的谎言,却阻止不了镇民们的亲切,那个小镇虽然荒凉,但是总会让他想起家乡人们的热情。
而且,那里是他们两人最初的家。
他们在那里争吵、在那里冷战、在那里欢爱,在那里孕育了小愚。
“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就带小愚回去。”他徐声说道。
“安娜跟布兰德会把她宠坏的。”她轻笑着,女儿的活泼嘴甜肯定会把那些亲切的老人们迷得晕头转向,无限量供应各种玩具与食物。
“她在这里就已经会被宠坏了。”他懒洋洋的笑着说道,撑起伟岸的身子,像个慵懒腐败的君王,色迷迷的朝她勾着食指。“来,我帮你戴上。”
她凑上前去让他接手,擦过他的胸膛,随即听见他的粗喘。她转过头媚眼如丝,却一脸无辜,好心好意好关心的问:“怎么了?”她的指尖在他胸膛上爬啊爬。
“你这个小魔女!”他怒声指控,翻身把咯咯娇笑的她压倒。
“不可以那么心急。”她点着他俊挺的鼻,娇软软的不依,对着他妩媚一笑,再轻轻的推开他的肩膀。
“嗯?”他狐疑的挑眉,爱极她的小花样。
这番游戏里没有胜负,他们都是赢家。
娇喘伴随着低吼,回荡在偌大的卧室里,久久没有止息。
深夜时分,人们都陷入沉睡。
娇小的身影穿着男用衬衫,悄悄从三楼走下来,粉女敕luo足触地无声。她尽力保持安静,不惊动好梦正甜的杨家人,经过二楼客房时,她探头看了眼,静静瞧着女儿熟睡时,宛如天使一般的模样,接着关上客房的门继续往下走。
客厅收拾得很干净,她走到饭厅,看见一支放在精致刺绣套子里的手机,轻轻拿起来玩赏。
布面材质上,绣着斯拉夫神话中的西瓦女神,代表爱、美以及繁衍,细节处栩栩如生,特意选了含金量较低的金线,所以不显张扬,却让女神显得低调也较亲人,比她曾在国际拍卖网站上所看过的高价宗教刺绣更精致,跟绣套相比,里面的手机反倒廉价了。
不过,她要用的是手机。
丁湘悦是国际上极为罕见的古绣修复师,取得这种资格的人,全世界只有六个,而丁湘悦又是最年轻的一个,非要提出高价,又兼富有历史价值才能请得动她动针修补。
不过,她专精于刺绣与修补,对许多事却有些迷糊,例如她每次都会把手机忘在餐桌上,总不随身携带。
这是书庆几天以来的观察所得。
静夜无声里,她拿起手机,按下一连串号码,那方很快的接通,她从粉唇中吐出早已想好的话语。
“大嫂,我是书庆。”她在声音里加入恐慌与喘息。“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才能打这通电话,拜托你们快点来救我跟小愚,我们现在人在……”她报出地址,然后很快挂断,删除这通记录后,才把手机放回刺绣套里。
当她转过身,预备回三楼时,站在客厅里庞大的阴影吓了她好大一跳,险些惊叫出声。
阴影有了动作,按下墙上壁灯的按钮,顿时灯光大亮,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庞被照得清清楚楚。
“忠国,我以为你还在睡。”她单手捂住心口笑着说。下楼之前,她很确定他还在酣睡。
但是如今那双黑眸里没有半点睡竟,闪烁神秘的光芒。他笑得万般温柔,上前来抱住她,靠在她戴着磬片耳坠的那边洒落热烫低语。
“啧啧,你这样不行。”环抱她的双臂,陡然变得刚硬无比,像是难以撼动的牢笼。“现在,你跟你女儿可都还是我的人质。”
她难以置信的睁大眼,彷佛坠入无底的深渊,耳畔听见他温柔却险恶的话语。
“你正被我绑架,在黄嘉铭付出赎金前,是绝对不能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