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爷,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五表哥,六表哥,七表哥……各位表姊、表妹,我来看你们了,给你们送福来了……”
一听到万福清亮的软音,屋里的一票人像要迎财神似的纷纷冲到庭院,万福才刚从马车里露出一颗小脑袋,大家就抢着要抱她,浑然把车上其他人忘个精光。
宋锦娘和万欢见状抿唇一笑,乐得眼瞇瞇,她们对这种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没人搀扶地自行下了马车,再转身抱出两个长相相似、虎头虎脑的小男童。
看了看新建的青砖瓦屋,足足有三亩大,除了正堂旁的两个屋子,左右各有一排厢房,每个厢房有三间屋子,后面一溜也是屋子,数一数有十来间能住人。
这还不包括两间茅房、猪舍、鸡舍和厨房、柴房,柴房旁边是储粮室,底下有个地窖,牛棚内躺着一大一小两头牛,还养了驴,有驴车,还有一只十分健壮的大黄狗。
这在几年前是不可能看见的景象,那时的宋家人一家十几口人挤在几间破草屋里,风一大就担心吹走稻草铺的屋顶,一下雨就准备大盆小碗的接雨水,每到过年就叹息,桌上瞧不见一丝肉末。
半大孩子吃穷了爹娘,宋家的男丁居多,而且超会吃,五亩地种出的粮食根本不够吃,还得外出打短工才勉强裹月复,把一个个瘦不拉叽的孩子拉拔长大。
宋家很穷,穷到一度家无隔夜粮,只能饿着肚子喝野菜汤,饿着饿着就不饿了,人人养得面黄饥瘦。
后来万家过得好一点了,宋锦娘便悄悄的送了一些银子米粮回娘家,宋家的情形才稍微改善一些些。
不过真正的大造化是在两年前万福来过以后。
看着姥姥家省下嘴边的一口饭也要让她吃饱,心里发酸的万福于心不忍,便想了办法帮他们一把。
宋家的后面是一座山,有点高,虽然她没有了法术,但是还具有少许仙根灵气,能感觉出哪里有灵物。
万福向刚在学刺绣的表姊要了一根穿上红线的绣花针,带着几个十岁不到的表哥往山里走去,走了大半天才到一座向阳的山谷,她忽然兔子般的一跳,将针连着线往地上一插,让表哥们往下挖三尺,她还叮咛这根针不能动到,得一直插着。
几个小男孩当真听她的话徒手挖了,结果挖出一株成形的人蔘娃,万福飞快的将红线缠住人蔘娃,让他们带回去。
大人们一瞧见小孩手臂粗的人蔘娃都惊呆了,拿到药铺一问,居然是百年人蔘,药铺以五百两白银高价买了去。
其实宋家人被药铺掌柜给诓了,那株百年人蔘就算卖一千两银子也不为过,但是穷惯了的他们哪见过什么大钱,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笑懵了,两脚不着地似的飘回家。
见状,万福受不了的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暗啐一句:不长进,区区几百两俗物就看花了眼,以后只有被骗的分。
接下来她又用“童言童语”说服宋家人用三百两买了二十亩上等水田、三十亩中等旱地,以及十五亩的荒地,盖房子花去五十两,剩余的每一房分二十两,当做私房,剩下的就给了姥姥、姥爷当孝养金。
宋家人有着庄稼人的纯朴和吃苦耐劳,分了银子后也不好逸恶劳,十几口用心的收拾起庄稼,没请半个人的把六十几亩地服侍起来,看到入秋后的丰收景况,他们觉得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有了这些地,宋家人不再挨饿,日子也过得丰裕不少,人人气色红润,穿上没有补丁的粗布衣服,和以前一样勤俭的种起冬麦,不浪费每一寸可耕种的土地,生活更富足。
因此他们只要看到万福,简直是把她当活神仙供着,他们没有贪得无厌地想要她再找一株人蔘娃,反而将卖粮所得买了一块十亩左右的田地,记在万福名下,托人送到景平县交给万福的娘,让万福娘将地契转交给万福。
如今那块地种了药草,万福将地契给了她爹,表示要当做二房的私产,日后要留给两个弟弟。
万明听了很感动,抱着妻子偷偷红了眼眶,并和妻子商量先把两个女儿的嫁妆准备好,不管她们何时嫁,一年存一点,买些上好的木头先囤着,日后找着好的工匠就打出柜子、箱笼、子孙桶、花几、拔步床、梳妆台……
谁也没料到这块药田会成为万家二房的发家地,若干年后,十亩地扩充到五百多亩地,全种上药草,万明也成为本地最大的药材商,将自家的药草和收购来的药草一并卖给北方的中盘商人,赚得钵满盆溢。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姥姥,我们还要去庙里上香呢,不能多待几日,不然我爷爷女乃女乃会担心的。”万福喜欢宋家人,喜欢后院那座山,可是她姓万,家在景平县内,不能不回去。
“乖囡,姥姥舍不得妳,妳多待一天再走行不行?”有这丫头在,她吃饭总觉得特别香,也能多吃一碗饭,还感觉身子像年轻了十来岁,背上背篓还能上山摘草菇,采树上的野梨。
宋家姥姥不知道这是万福从芥子空间拿出的蔬果和水为食材,藉由大舅母的炒制才有的功效,小孩吃了不容易生病,大人们食用身子康健,老人家则有回春的作用,补气补元神,让人神清气爽。
“姥姥,妳为什么只抱二姊,妳不喜欢我和弟弟吗?”双胞胎中的老大万泰吃味的噘着嘴。
听到他稚气的表示不满,堆着满脸笑意的宋姥姥又赶紧来哄人。“喜欢,喜欢,忒喜欢泰哥儿、民哥儿,可你们是男娃儿,姥姥不好抱你们,姊姊是女的,姥姥多抱一会儿当是抱你们。”
小孩子很好哄,两句话就开心了。“嗯!原谅姥姥了,我们长大了,不像二姊羞羞脸,她是懒姑娘,老要人抱来抱去,太不应该了,她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唉!没人要,我和哥哥要努力赚钱,才能养又懒又爱骂人的二姊。”万民摇头叹息,那神情有如忧国忧民的官员。
万家长房的长孙叫万国,排行老大,而后是二姑娘万真,五姑娘万娘,接着是庶子万平,为十少爷。
二房的长女排第三,叫三姑娘,万欢之下的妹妹为万福,是六姑娘,孪生弟弟为八少爷,九少爷。
三房的长女叫万四喜,为四姑娘,长子万安是七少爷,庶女万茹为十一姑娘,李氏重男轻女的观念偏重些。
前四位少爷的名字合起来为国泰民安,十少爷比较晚生,其名字为平安之意,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毕竟他是五位少爷中唯一的庶出。
“谁要你们养,都滚到一边去,我有爹养。”万福把头一仰,鼻孔朝天,十分鄙夷小屁孩的自寻烦恼。
“可是爹会老,我们会长大呀!以后妳跟爹一样老的时候,只有我们会养妳。”二姊好任性,一点也不乖。
万泰讲着道理,万民在一旁点头附和,两目一致认为二姊太懒了,铁定没人敢娶她。
看到两个小男娃儿一脸正经的模样,所有人都笑了,却又忍不住暗叹他们是小人精,宋锦娘把几个孩子养得太好了。
“哼!就算你们老了我也不会老,我是活神仙。”万福决定以后不再让他们喝灵池的水,一个个都太精怪了。
“啐!二姊脑子坏了。”万泰受不了的道,哪来的活神仙,只有木雕的菩萨,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神仙。
“对呀!扮,我们把压岁钱省下来,让二姊看病……啊!谁踢我?”抚着后脑杓的万民东瞧西看。
“我踢的。”神气活现的万福手扠腰,被大舅舅抱坐在手臂上,一双小短腿前前后后的晃动。
“二姊,妳干么踢我?!”欺负人。
“谁教你乱说话,我是福娃耶,怎么会有病,回去叫爷爷女乃女乃打你们的屁|股!”不打不知道痛,要好好教他们学乖。
一听到要挨揍,两个小人儿**一夹,赶紧溜到娘亲身后,朝他们二姊吐舌、扮鬼脸,顽皮得很。
“福儿,不许吓弟弟们,妳是姊姊,要爱护弟弟。泰哥儿、民哥儿,对姊姊不可没大没小,要听姊姊的话。”这几个孩子,乖的时候教人窝心,可是一皮起来,又让人头痛万分。
“我没吓弟弟,不乖就要打。”棒下出孝子,她才不信什么爱的教育,因为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爱,多少儿女杀父弒母,孝道荡然无存,以为父母的付出是应该的,予取予求榨光父母的血肉,最后还嫌弃他们爱得太多。
“娘,我听妳的。”双胞胎齐声应道。
一边要打人,一边乖巧的应和,两相比较之下,万福显得蛮横了许多,不过大家还是偏爱她一些,谁教她讨喜又嘴甜,且是人见人爱的福娃,她一来,所有人都沾福。
“娘,我们该走了,等年节回娘家时我再带孩子来走春,要不妳和爹也可以来景平县住几天。”宋锦娘从大哥手中抱过女儿,离情依依地红了眼圈儿,她看了一圈送行的宋家人。
“好,娘等妳,过年我们杀一头大肥猪,好肉都给妳留着。”宋家姥姥拭了拭泪,再一模模四个孩子的头。
很明显的,她的手在万福头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目露慈祥。
“好哩!一定来,把妳女婿一并带过来。”要让丈夫多和娘家人走动走动,别给生疏了。
“嗯!马车驶慢些,别贪快。”她得撑着这把老骨头,给福儿姊弟准备好吃的,福儿可是最爱她卤的猪头皮和猪肝。
“知道了,娘妳回吧,别再送了……”
宋锦娘偕同儿女上了马车,娘家一行人一路送到路口还不肯回转,他们就站在路旁挥手,直到快看不见马车了还不愿把手放下。
宋锦娘隐隐约约瞧见挥动的影子,却怎么也瞧不清已渐模糊的脸孔,在浮动的树影中,家人们的身影渐渐被淹没,她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过了一会儿心绪才平复下来。
再过两个山头的弥陀寺便是宋锦娘要去的地方,弥陀寺位在景平县往东五十里之处,多年前她曾向佛祖许愿,若她能生下二房的子嗣,便要以三牲五果祭拜,并捐一百两香油钱供寺里点灯,救济贫苦。
没多久她果真有了身孕,而且一举得两男,因此她才喜得想要来答谢菩萨,感谢祂赐予喜乐。
只是头一年孩子还小,离不开身,又是黏人的年纪,这事儿只好暂时搁置,这回碰巧宋姥姥做大寿,她便先去拜寿,而后再绕道弥陀寺,把欠下的赶紧还清,不欺神明。
但她不知道的是,万家的八少爷、九少爷是万福求来的,她走到注生娘娘跟前跟她打了商量,让娘娘给她母亲一个儿子,看在福神的面子上,注生娘娘笑着点头应允。
谁知注生娘娘给了个惊喜,一次送俩,把万福惊着了,她只要“一”个弟弟,两个太吵了,跟来讨债的没两样。
“咦!好漂亮的马。”
到了弥陀寺的山脚下,要往上山的路驶去,直驶的官道上冲出九匹高大的骏马,为首的西域大马上竟然坐了一位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锦衣少年,身后八名同样骑马的壮汉像是他的侍卫,分处两侧保护他。
两队人马在官道上匆匆擦身而过,在娘亲怀里打着瞌睡的万福被呼啸而过的风声惊醒,她掀起马车车帘往外一瞧,只看见马儿跑得很快,马尾巴左甩右甩的扬起灰尘。
“二姊,妳看到什么了?”一脸困意的万泰揉着眼睛,趴到了大姊的腿上。
“马。”好看的马。
“我们也有马。”拉车的马。
“是呀!我们也有马。”不用希罕别人的马。
“二姊,我好困,妳不困吗?”万泰打了个哈欠,看向趴在娘亲腿上、睡得死沉还流口水的弟弟,觉得他很脏。
“困呀,二姊要睡一下,你别吵我。”这两天在姥姥家没睡好,他们老拉着她聊天,害她说太多话,嘴巴好酸,她要趁上山的这一、两个时辰好好补眠,毕竟庙里“故人”多,到时她又有打不完的招呼。
万福和寺里的神像都很熟,即使她换了模样,身形也小了一大截,祂们还是认得出她是谁。
“我也要睡了,二姊不许拉我的小毯子。”一说完,万泰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小孩子就是这样。
两个弟弟都睡得很熟,万福一翻身,枕着她娘的另一边大腿睡了,浑然不知与马车错身而过的少年,要找的人便是她。
“娘,给妹妹盖件被子吧,免得她着凉了。”已能看出日后美貌的万欢放下手中的绣绷子,递给母亲一件薄被。
“她呀,壮得像头小牛犊似的,从出生至今也没见她打个喷嚏,倒是妳,身娇体弱的,早晚要多加件衣服,别让娘担忧。”宋锦娘笑着接过大女儿递来的小被子,披在睡得像小猪的二女儿身上,眼中充满对儿女们的疼惜。
“娘,近两年我觉得身子好多了,也少有生病,人也清朗许多,大概是沾了妹妹的福气吧!”妹妹看起来很瘦弱,肤白胜雪,可是家里谁也不比她力气大,她的胃口更是好,一顿能吃三碗饭。
“也许真有那么一回事,自从妳妹妹一出生,咱们家就一日好过一日,连妳爹都显得意气风发,在外面走动还有人称呼他一声二老爷呢!”全是托二女儿的福,他们万家在景平县城也算是小有头面,昔日不见闻问的小米铺也成了大店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娘,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也会帮妳管着弟弟妹妹。”万欢嘴角弯弯,笑起来很甜。
“好,娘就靠妳了,福儿这丫头太没定性,早晚惹出事儿。”她这是吊着心,唯恐一语成谶。
“娘,妹妹很乖,就是有点淘气而已,但只要咱们说的她会听的,妳不用担心。”妹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锦娘笑了笑,一手一个轻拍睡在她腿上儿女的背。“妳不过才大福儿两岁,却比她懂事多了……”
有女如此,她还有什么可烦忧?
“娘,妳就享儿女福吧,等日后两位弟弟考上文武状元,妳就是状元娘了,到时可风光了。”就像妹妹说的,两小子不上进就打,打到他们有出息为止。
说到状元郎儿子,宋锦娘掩着嘴笑得好开心。“我可不敢指望,只要他们能识点字、懂礼知事,我就满足了。”
不求儿出仕入将,只愿他们平安康泰,这是每一个为人母的念想。
“欢儿,妳也别绣了,歇一会儿,娘知晓妳的用心,可是不要太勉强自己,妳还小,当个被爹娘宠爱的孩子就好。”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每一个都疼。
“娘,我不困……”刚说着,万欢伸腕掩着口鼻,打了个她意想不到的哈欠,眼皮子有点沉。
“睡吧!到了弥陀寺娘会喊妳的。”这孩子就爱逞强。
“嗯!我瞇个眼儿。”万欢放下绣绷子,头靠着车壁,微微一斜身。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在蜿蜒的山径上,向弥陀寺驶去,庄严的白色寺庙矗立在半山腰,巍然沉静。
此时的宋家,一个站起来还没马儿高的锦衣少年,在八名侍卫的护卫中下了马,他有些急迫的走向前。
“这里是宋家?”
忽有穿着贵气的少年公子来到,一脸狐疑的宋大舅出声,“你是谁,要找宋家的什么人?”
“人蔘娃。”少年一开口便直指重点。
闻言,宋家人立即面容紧绷,心生戒备。“什……什么人蔘娃,听都没听过!”
“哪里有人蔘娃,我要救人!”少年眼露焦急。
“这位公子,我们真的没见过人蔘娃,你找错人了。”宋大舅矢口否认,就怕连累小外甥女。
“你们挖到的那株百年人蔘是我用三千两买下的,药铺掌柜的说是你们卖给他的。”他目露厉光,小小年纪已有杀伐之色。
“什么,我们才拿到五百两而已……”说溜嘴的二舅母连忙用双手捂嘴,但为时已晚。
“再找一株人蔘娃,我用五千两白银来买。”少年毫不迟疑的开出高价。
宋家一个八岁的小男童撇了撇嘴。“表妹又不在,她才知道哪儿有人蔘娃……”
“五宝!”大人们齐声一喊。
“你表妹是谁,住在哪里?”少年急切的追问。
宋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很有默契的闭紧嘴巴。
是夜,弥陀寺,禅房。
一道如鹰起鹰落的暗影凭空出现,落在竹林旁的斜飞屋顶上头,一名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提着凉掉的水走出一灯如豆的禅房,她小心的猫着步,唯恐洒落姑娘刚洗完澡的污水,致使和尚们滑跤。
不明的灯火中,更小的小丫头着完衣,一下一下地梳理半湿的浓密黑发,不长的小腿肚离地晃呀晃的,哼唱着地方小曲儿,她坐在卧铺旁显得更娇小,彷佛后面的床铺要将她的小身子给吞没。
万福的神情很是惬意,带着小女儿的娇憨,她的个头还没有供桌高,要踮起脚尖才瞧得见香烟缭绕的菩萨,女子化身的大士低头对她微笑,嘱咐她要多行善事,生而为人,不可为己而私我。
说实在话,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大士要她与人有善必定有其用意。
但是,她做的善事还不够多吗?
因为日行一善,她得以进出血玉镯子的芥子空间,以善行大小施使法力,她将五亩大的空间整理出宛若现代的度假中心,花草树木生气盎然,果子结实累累,蔬菜、稻子收割了一荏又一荏,堆积如山。
她着实苦恼着,毕竟她的年纪太小,没法将空间里的作物拿出来卖,人家也不相信才五岁的她有能力能种出多种粮食,真要卖也是启人疑窦。
空间中有保鲜作用,一旦采收下来便会维持刚采收时的新鲜,不会腐败或坏掉。
因为不卖,因此万福让蔬菜全长至开了花,她只收种子,日后拿到外面栽种,果子的一半酿成酒,一半制成果脯,堆放起来好收藏,不占小小的空间,她弄了间仓房还装不满,大大小小的坛子一排一排的在架子上排放整齐。
她有时会恶趣味的想,这看起来还真像现代的灵骨塔,一个又一个的骨灰坛子排列整齐,贴上先人的相片和名字。
空间里的作物生长快速,三、四个月能收成的水稻约半个月就能熟成,刚种下的果苗也是三个月左右就能长成开花结果的成树,她还特地种了几株少见而珍贵的药草。
有永不枯竭的池水浇溉,不论种什么都能活,说是灵池一点也不为过,她偷偷将池水加在家人的饮水中,他们像空间里的作物一般,爹娘脸色日渐红润,脸皮光滑,彷佛年轻几岁,姊姊不再有夜喘的毛病,倒是两个弟弟因此被养得古灵精怪,太唠嗑了。
不过万福先天性子懒,也因她行善不足而导致法力大减,所以半个月一收的作物她往往拖上一个月才有动作,收了稻也不会马上再播种,她并不缺银两,因此辛苦了一、两年的稻种还不足百石。
她当是在玩,闲了才进来逛逛,或是天儿太热或太冷来消个暑、避个冬,空间里没有四季,只有接近夏初的春天,温暖而阳光普照,有日升月落,却无狂风暴雨。
“妳是万家六姑娘?”
突然有道黑影落在地面上,耳际传来有些清扬的少年嗓音,昏昏欲睡等头发干的万福猛地打了个激灵,有些娇酣的眨着蝉翼般睫羽,有点惊、有点愕然,但没有害怕。
在菩萨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伤害得了她。
转过身,她看见身后着夜行衣的少年,他的年岁不大,看起来和大堂哥差不多,不过比大堂哥好看多了,浑身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尊贵之气,深目眉浓,薄唇冷厉。
显然地,他不常求人,倒像是掳人。
“你找万家六姑娘做什么?”夜里潜入小泵娘住的禅房,绝没安什么好心。
“人蔘娃。”他声冷如霜。
顿时了然的万福一点头。“谁告诉你我有人蔘娃的?”
“剑。”
“剑?”什么意思?太难懂了。
“把剑架在脖子上就会有人开口了。”他压根不认为自己有错,事急从权,拐弯抹角太慢了。
万福不高兴的嘟起樱桃小嘴。“你伤害他们了?”
“我不伤人。”只求一个答案。
“坏人。”接着她在心里默念着,菩萨,快显祢的神通,把他挪到荒郊野外,让他找不着路回来,好好教训他一番。
不急,孩子。悠然的低语从主殿飘至。
少年面上一红。“我要救人,妳帮我找人蔘娃。”
“找不到。”她累得要死,想睡觉。
“我用五千两跟妳买。”有如此利益,他不信有人抗拒得了。
她很倨傲的一甩头。“不希罕。”
少年一咬牙,“条件由妳开,只要我办得到都可以。”
意动的万福想到她空间里的作物,但表面上仍旧很傲娇的装作不在乎。“小扮哥,我才五岁耶!我连路都走不好,你怎么认为我找得到人蔘娃?我听娘说长至百年的人蔘有脚,会跑。”
少年抿着唇,脸色难看,他也不相信眼前的小泵娘有本事寻到人蔘娃,但是……“我信妳。”
“小扮哥,你赌得太大了。”她真的不想出去,外面很黑,明天还要早起,她干么为素不相识的人干活?
他不得不,因为他没有退路,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奋不顾身去试。“妳去不去?”
“不去会怎样?”万福摇着脚丫子,表情天真无邪。
“架着妳去。”
她一听,小嘴噘得能挂三斤猪肉。“外面黑,冷。”
“我抱着妳,不冷。”话一出口,少年面色一僵,他低头一瞧她粉女敕女敕的小脸,耳根子微烫。
万福假装思考,轻咬着粉白的指头,过了一会儿道:“好吧!但你不能摔了我,找不到也不能怪我,我不是神仙。”
“好。”他眼眶一热,感觉有泪珠儿打转。
“还有,我要留字条给窝儿,不然她瞧不见我会着急。”既然菩萨叫她要多多行善,她就做件好事吧。
窝儿是刚才端水到庭院倒的小泵娘,是服侍万福的丫鬟之一,大她五岁,另一个叫眉尖儿,七岁。
两个丫鬟的名字都是万福取的,她觉得好听便用。
“怕不怕?”少年弯,抱起伸手环住他、咯咯笑的粉面小泵娘,她的笑有渲染性,让人不自觉放松。
“怕黑。”她讨厌黑暗,太多的妖祟出来作乱。
少年紧抿的唇微微松动,抱着怀中小人儿的手一紧。“不怕,我保护妳,有月光照路。”
一轮明月高高挂起,不是月半也渐圆,繁星点点,伴着半空中孤寂的月儿。
不知名的虫儿鸣叫着,一声吱吱的惨叫声在林子深处响起,一只看不清羽色的夜枭叼着战利品飞向粗壮的树干,尖喙撕啄着爪子底下挣扎不休的灰鼠,牠的皮肉在一声声吱叫中渐失,最后连一根尾巴也被吞入夜枭的肚子里。
风,带着微凉的水气,吹拂在脸上有点刺痛。
夜,静悄悄的,很是幽僻。
“小扮哥,你叫什么名字?”万福问。
“朔。”他的回答很简洁。
“朔是你的名字还是姓?”
少年顿了一下,回道:“名字。”
“那我喊你朔哥哥好不好?”她软气软声的又问。
“……好。”
手上抱着颇具重量的娃儿,面色深凝的少年如履平地,或走,或跃,每一步都十分平稳,不曾有一丝迟疑。
看得出他下了不少功夫在习武上头,年纪不大却有极高的武学造诣,不过在疾行一个多时辰后,他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微喘,薄薄的细汗由饱满的天庭渗出。
在他身后尾随着八条身影,跟着他在崎岖的山林间起落,树挡不住他们的行动,更不将高山险岭放在眼里,他们眼中只有一个人,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为保全他。
“朔哥哥,你不喜欢说话吗?”她一天不开口会憋死。
“言多必失。”在他所处的地方,一言之失足以致命。
“可是话太少不觉得闷吗?人长一张嘴,除了吃饭便是说话。”万福偏着头,盯着他高耸的鼻头。
“有时话太多会惹来杀身之祸。”他意有所指。
位高权重不见得是好事,他父亲便是为此丢了性命,毕竟一山难容二虎,一个位置众多人想抢。
“朔哥哥,找到人蔘娃后你会杀人灭口吗?”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观他五官面相绝非寻常人。
万福不自觉的掐指一算,但她发觉没法力在身真不方便,她心有疑虑却无法演算,着实感到气馁。
神仙当久了,会忘记自己此时是个凡人,爷爷太坏了,只给她一个芥子空间,她在里面种菜、养鱼干什么,她一个人又吃不完,搁着不吃又太浪费。
闻言,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人丢出去。“我找人蔘娃是为了救命,那人对我而言很重要。”
“你的亲人?”看他的神情似乎迫在眉梢。
少年的眉宇间多了抹哀伤。“我母亲。”
“她生病了?”难怪他要急了。
“中毒。”他面色一冷。
“啊!”万福愕然。
居然是中毒,人蔘娃解得了毒吗?
像是听见她的心语,少年语气沉重地道:“死马当活马医,当时那株百年人蔘将我娘从濒死关头救回来,御……大夫说,只要再有一株已成人形的人蔘娃,他便有七成把握。”
万福抚着腕上的镯子,心想用她的灵池水来救人还比较快。“你娘一定很美。”
“怎么说?”他嘴角微扬。
“因为美人一向命运乖舛,要受很多苦难才能否极泰来,上天赐予了她美貌,同时也给了多灾多难的一生。”老天爷是公平的,得到什么,便失去什么,人生而历劫。
“妳不想变美?”他娘的命运并不乖舛,他爹还在世时,娘从不解世事的闺阁千金到掌中馈的主母,一路有父亲相护,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我本来就是小美人,不需要变美。”万福自信满满地仰起小脸,在月光照映下,她的粉颊更显得玉润。
差点笑出声的少年低头一视,粉女敕女敕的小脸儿让他为之一怔,小泵娘的确有说大话的本钱,年纪虽小,却已经能够看出日后的风华绝代,就连宫里的公主也不及她长相娇美。“是小美人。”
嗯!有眼光,本大神心花怒放。“对了,朔哥哥,你要抱我到哪里去,好像有点远了。”
像他这样跑下去,天都要亮了。
“找人蔘娃。”药草长在深山里。
“可是你跑错边了呀!”唉!年轻人容易冲动……咳!咳!她更年少,还是个孩子。
“什么?!”跑错边?
“你知道上哪儿找人蔘娃吗?”他一脸镇定,她都要信了。
少年摇头,双唇抿得更紧。
“那你干么抱起我一直往前奔,我以为你晓得哪儿有百年人蔘,只是捉不着。”成了形的蔘娃有灵性,知道危险靠近便会逃走,它也不想被当成药材吃掉。
“人蔘不是长在深山里?”他掉转过身,朝万福所指的方向寻去,脸上有几分黑沉的郁气。
“是长在深山里没错,但人蔘喜阳,有日头照射才长得好,而你走的是阴暗潮湿的一面,除了毒蛇猛兽和蘑菇外,什么也找不着。”也许会有灵芝吧,但年分不高,她感受不到植物本身的灵气。
“妳没说清楚。”她居然误导他。
“你又没问。”万福小有得意。
“妳、妳……”少年忽地眼一瞇。“妳在报复!”
依旧满脸笑意的万福眨眨眼。“朔哥哥说什么,我听不懂。”
“妳在报复我威胁妳在意的人。”是了,他疏忽了,这丫头虽然还小,可是口齿伶俐,一身精怪,绝对不像表面上纯真可人。
“朔哥哥,剑架在脖子上是什么感觉?”她不否认也不承认,径自笑问道。
“冰冷。”以及危险。
“朔哥哥,以后吓人的事别再做,不然自食恶果就欲哭无泪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也是爹娘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