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倪芳菲才用完早膳,就听见外面传来下人喊着“大——二姑娘、三姑娘”的恭敬问候声,她脸色未变,拿起茶杯轻啜了口。
屋外,董惠雯姊妹面含讥诮的望着静悄悄的屋子。
“哇,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都到母亲院子去请安回来了,怎么有人连门都没出?是不懂礼数吧?”
“妹妹怎么跟个乡下人计较?乡下人没教养也是正常的。”
董惠雯一想到早上妹妹跟她说的话,心里就不快,自己本来在府里还能享受嫡长女待遇,但倪芳菲回来了,自己该有的体面日后都让倪芳菲占了,本来倪若菲在外就高她一头,现在更是明显,叫她心里顿时埋了根刺似的,隐隐作疼。
董惠芳心里也不舒服,这么多年来,府里的人都唤她“二姑娘”,但倪芳菲一出现,她成了“三姑娘”,大姊也成了“二姑娘”,听那些奴才别扭的改称谓,她就一肚子火,才说些话让亲姊姊怒火中烧,姊妹同心来寻倪芳菲不痛快。
两人说完话,没见到倪芳菲派人出来请她们,互看一眼,大刺刺的走了进去,被小倪氏派来的丫鬟和嬷嬷也不阻拦,屋内的倪芳菲、海棠跟小莲就见这对姊妹走进来,东看西瞧。
刚刚在屋外,还大声说着刻薄话儿,这会儿又没人通报就迳自进屋,根本是来找碴的。
海棠面色不善的上前一步,但倪芳菲抿唇喊了声,“退下。”
在看到董惠雯姊妹挑眉看向她时,她扯了个薄笑容,“两位妹妹不请而入,这没教养的行为就是二娘教出来的?”
两人脸色一变,性子较急的重惠雯立即怒声反击,“你怎么敢污我娘,而且,她也是你娘,什么二娘!”
“我娘死了,我爹是入赘,爹再娶她,我也实在不知怎么喊她,喊她『二娘』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董惠芳忍下心中怒火,连忙拉住姊姊,低声道:“有什么事到娘那边再说。”交战几回,她很清楚她们在舌战上都不是倪芳菲的对手。
“大姊姊可能不知道家里的规矩,晚辈得日日去给长辈请安,爹沉浸书乡,免了这规矩,但娘那里还是得走一遭,所以,这会儿,我们陪你走一趟娘那里,日后,大姊姊就会了。”董惠芳笑着道。
在两人撑着虚伪笑容的力邀下,倪芳菲不得不跟着到小倪氏的院落去。
小倪氏见她在女儿的陪同下过来,笑咪咪的先问候她,却见她只是礼貌的点头。
董惠雯忍不住又质问,“这就是你给娘的请安?动作呢?我们做给你看看吧。”
她与董惠芳迅速的交换一下目光,两人对着母亲行礼,特别保持弯腰的姿势好一会儿,直到倪氏笑着说“好,好,起来吧”,姊妹俩才有模有样的挺直腰杆,再同时看向倪芳菲,异口同声的道:“大姊姊试试。”
倪芳菲抿紧薄唇,看着小倪氏,心中千百个不愿跟她行礼,但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也只好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依样行礼,但等了好一会儿,小倪氏却没出声,眼睛微抬,才见母女三人都憋着笑看着她。
见她抬眸,董惠雯忙咳一声,“大姊姊行礼的幅度未免太小,腰要再弯一点才行。”
还想故意折腾?那便免了。她直接挺直腰杆。
姊妹俩原本得意洋洋,见她这样,脸色马上就变了。
“大姊姊,你要等到……”
“两位妹妹身在倪家,对品香、调香一定知之甚详,不知可否教姊姊?”倪芳菲笑容可掬的打断董惠雯的话。
姊妹俩顿时闷了,这是她们心中最大的痛与屈辱,要知道因为皇上好香,京城内,各式宴会大都会有斗香这一项娱乐竞赛,调香也成了名流千金在琴棋书画之外,必备的才艺。
但不管品香、调香,没有一样是好学的,不耗个三、五年绝上不了台面,但姊妹俩耐心有限,学了多年只学了皮毛,偏又生在以香粉闻名大金的百年倪家,她们总会被拱出去竞赛,然而,每回斗香都输,久而久之,就被一些闺秀讥笑元香斋后继无人等等,她们便赌气不再碰这类技艺,没想到,倪芳菲哪壶不开提哪壶。
“娘,我们突然想起跟人有约,我们先走了。”
两人臭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倪芳菲一眼,转身就走人了。
“真是,唉,其实是你不小心戳到她们的痛处了,你这两个妹妹在香料上的资质不足,不管她们怎么努力也无法学好,让她们受到不少羞辱,唉……”小倪氏煞有其事的长叹一声,再看着倪芳菲,没想到她竟然不接话,正常人不是会问问详情或者说些安慰的话?
哼,两姊妹根本是吃不了苦,也不愿花心思学习,何来怎么努力也学不来的喟叹?
倪芳菲想到大长公主替她查了倪府上下的所有事,让她能知己知彼,对大长公主的感激又更深一层。
“但就算两人再不才,这个家总得有人来撑着,日后也是要像你母亲一般,找个好人入赘。”小倪氏这话是试探,看倪芳菲对此有何想法,是不是有野心要接手?
偏偏倪芳菲不愿接招,也不愿透露心中所想,而是开口说:“父亲还很年轻,多纳几个妾,总有机会生出男丁来。”
小倪氏脸色丕变,这个死丫头,一开口就说让人吐血的话。
她忍着怒气,“菲儿,你爹就算跟个妾生了男丁,也不是倪家血统,不能继承倪家家产。”
倪芳菲眸光一冷,“二娘生的也不是倪家大房的血统,只有我或者我生的孩子才是正统,也才能继承大房的所有产业。”
“砰”的一声,小倪氏怒拍桌面,“你你你——现在大房的当家主母就是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你是个尚未出阁的闺女,怎能恬不知耻的说生孩子这种话?”
“我说这种话怎么了?总比一个闺女恬不知耻的主动爬上我爹的床上要好。”她在来还想装个样子,但一个两个过来,都要给她个下马威,她若没展现点脾气,日后不是要任人拿捏了?
小倪氏脸色忽青忽白,怒不可遏的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心虚吧,哼!“二娘这是被说中的恼羞成怒?不会吧,我只是随口说的。”倪芳菲装出一脸的难以置信。
“什么说中?你别随口乱说,这是恶毒的羞辱!”小倪氏吞咽了口口水,看着她震惊的眼神,仍是心惊不已,她真的只是随口说的吧?当年的她才几岁,不可能知道的,对,她别自己吓自己。
没想到倪芳菲又冷声开口,“管你是不是自己爬上去,我才不在乎,但你我心知肚明,你厌恶我,我也厌恶你,就不需要做戏演得母慈女孝,总之,婚事我是不接受的。”
小倪氏厉声怒道:“自古子女婚事,皆由父母作主,婚事已说好了,容不得你不要,何况那位大少爷家世外貌都好,我们可没有随便找亲家。”
“一个不顾亲生女死活的爹也叫爹?而你这二娘又是什么?爹这么做不就是你吹枕头风造成的?你自私无耻,满肚子坏水,替我挑的夫婿岂会是个好的?再说了,繁华京城是没有闺女愿意嫁那位大少爷?要不,怎么一个家世外貌都好的会看上我这未曾谋面还被亲爹遗忘在庄子多年的乡巴佬?”
一针见血,小倪氏语塞。
倪芳菲清澈的美眸有着看透一切的慧黠,“有种人很可悲,觉得别人都眼盲耳聋,殊不知,别人早看清你有多让人作呕。”
小倪氏脸色忽白忽红,忿忿的瞪着她,双手紧握,指甲都压入掌心,却说不出话来。
倪芳菲没有行礼,转身就走,一回到自己的院落,她突然觉得很累,便吩咐小莲备了热水,她想泡澡,海棠自动的替她点燃熏香,退出屏风。
海棠与小莲互看一眼,这会儿还大白天,主子就想泡澡,可见心里的负荷有多重了,泡澡一向是主子在身心俱疲时让自己放轻松的方法。
虽然早就知道进到倪府会是对主子折磨的开始,可是,真实可比想象中更伤人千万倍。
这时候,如果有人能让主子依靠多好?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脑海中竟然同时想起俊朗出色的季睿麟。
京城的春日百花争妍,季睿麟却无暇欣赏,在与倪芳菲分道扬镳后,他即让古天先将他的行囊送回校尉府,他与叶闳仁则到一处隐密别院与司马宽会合,他已与何平等一干暗卫带着铁若谦及一些罪证到此了。
季睿麟马不停蹄的处理一些事务,再次审问铁若谦,无奈他口如蚌壳,根本问不出话来,他索性让众人好好休息,也让他们回家一趟,他跟叶闳仁则在院里睡上一晚,第二日,再整理相关资料,与叶闳仁即带着资料离开宅院,只是这处别院不能曝光,两人施展轻功,特别到了三条街外,一辆接应的马车早已在等候,两人进入马车,行过热闹街道,直接前往离皇宫不远的太子府邸。
高高围墙下,豪华气派的院落,一座肃穆的议事厅里,太子吕昱朝两人微笑,吕昱容貌俊朗,二十多岁,一袭黑袍绣金袍服,气质沉稳。
两人就座后,即由季睿麟将这趟办的差事做详尽报告,并由叶闳仁呈上相送帐簿。
他报告完毕,就见吕昱低头翻看那些簿,再将其合上,看着他跟叶闳仁语重心长的道:“三皇子不顾兄弟情谊,动作频频,西朝臣贵胄,各拥其主,朝中风云诡异,日后到底是什么境况,本太子都难以预测,只是,个人的选择跟日后要付出的代价是等同的,你们也是一样。”
“末将跟着太子,不管日后如何,绝不会后悔。”季睿麟拱手道。
“微臣亦然。”叶闳仁拍着胸膛,笑着附和。
三人就现今朝廷的情况再做讨论,说完正事后,季睿麟就发现吕昱喝了口茶,随即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容看着他。
他蹙眉,思绪一转,便明白这是在提醒他,他还有件事没如实报告,“末将为了回报恩情,特别护送倪姑娘返京,这事是我私且决定,请太子惩罚!”
“太子,这件事我也有做,要惩罚就连我也一起。”叶闳仁一向就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关于那件事,吕昱早已得到消息,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堂堂金吾校尉英俊倜傥,拥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称号,将他这名储君的风采都掩了大半,还需远赴合知县当釆花贼?釆花贼这件事他压根不放心上,他好奇的是参与这件事的人。
“本太子罚你们干什么?只是,倪姑娘倒是聪慧,听下属报告她在公堂上与杜县令的攻防战,实在过瘾,恨不得能亲眼瞧见,尤其香粉引蝶,更是神奇。”
吕昱听来对但姑娘很有趣,季睿麟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心里不太舒服,不是,是非常不舒服,整个人都闷起来了,但他还是有礼的开口,“香粉引蝶事,倪姑娘不希望在京城传开来。”
“本太子明白,此事传开,公堂一事也有机会被传开,对倪姑娘闺誉总是不好。”他其实很想见见她,但看来有人颇在意。
叶闳仁一向就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听昱对倪芳菲有兴趣,就兴致勃勃的聊起她的家世来,说她正是出身供应香品的皇商倪家,不过,她母亲早逝,父亲娶了续弦也出自倪家,人称小倪氏,是倪家二房的人,继母虽然懂香,经商上也有手段,但调香守成,没什么好品项推出,再加上这两年来沐芳轩崛起,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也许日后有机会取代倪家成皇商。
叶闳仁说得口沬横飞,在看到季睿麟惊愕的看着他时,他得意洋洋一笑,“没想到我知道倪家这么多事吧?我跟你不同,心上人的事,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这样才知道哪里有机会可以再见心上人。”
“你弄清楚这些事,不会是用本太子的暗卫去查的吧?”吕昱好奇的一挑眉。
叶闳仁马上就不说话了,还真的被太子料中了,他公器私用啊。
吕昱见他尴尬得脸红红,倒是大笑出声,“你看上倪姑娘,应该没问题,虽然身分只是皇商之女,与你这名将军底的嫡三少爷的身分差了些,本太子还是愿意帮忙牵……”
“他喜欢的才不是倪姑娘。”季睿麟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慌忙澄清。
“我喜欢的才不是倪姑娘,是她身边的丫鬟海棠。”同时,叶闳仁也急着回。
吕昱先是蹙眉,若有所思的看季睿麟眼,再看向一脸焦急的叶闳仁,“丫鬟?那可以向倪家要过来当通房丫头。”
“才不是!谁敢拿她当通房丫头我先跟那人拼了!太子,这事您别插手,我自个儿来,我爹跟我爷爷那里,您千万别透露一个字,就是帮我了。”叶闳仁很着急的说着,就怕爹跟爷爷那里知道了,动了什么心思,那就麻烦了,他可没要海棠当丫头,他要拿她当妻子的。
吕昱看着他,心知这是十只牛也拉不回来的顽固蛮牛,他就别帮倒忙,但是……他兴致勃勃的再看向季睿麟,“看来京城着名的两颗顽石,有一颗点头了,你呢?庭羽她……”
“庭羽公主的事,太子还是别提了,就当是帮了我。”
季睿麟一副求饶的模样,让吕昱很想伸指直戳他脑门,堂堂一个公主看上他,却让他为难了?
这时候,身为好友就要跳出来说话了,叶闳仁很有义气的开口,“睿麟不懂情事,说了也没用,看他哪天开窍吧,太子就别勉强他了。”
季睿麟感激的瞥他一眼,他虽然不懂情事,但被一个女子纠缠不放,他也会厌烦,偏偏对方身公尊贵,他还不能将话说得太直白。
但吕昱却不想结束这话题,他派季睿麟出京办事多月,庭羽公主不知在他这里闹过多回了,让他头疼不已。
庭羽公主虽不是他的嫡亲妹妹,还与他的敌手三皇子同母所出,但从小到大,他们几皇子对相貌出色的她特别疼宠,长大后,倒是将她宠坏了。
若是季睿麟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他是很乐意让他当驸马,当然,在职务上必得做一些调动。
“睿麟,你当真不懂庭羽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
“太子你说出来,我一定让睿麟改。”叶闳仁拍着坚硬胸脯力挺好兄弟。
这话太子不爱听,直接赏他一个白眼,这才看着季睿麟,“庭羽身边虽有许多贵族少爷、世家子弟,但他们的成就多是承袭祖荫而来,而你的官职,是自己博得的功名,是真才实料,庭羽向来眼高于顶,骄傲自负,这才只看得上你。”
“原来你就是这样被公主惦记上的,这不是幸运,是倒霉吧。”叶闳仁怜悯的看向季睿麟。
季睿麟也叹了一声,颇有赞同之意。
吕昱一手揉着额际,他好无言,怎么说他也是庭羽公主的兄长,妹妹被人当面嫌弃他感觉还是怪怪的,但能怎么办?季睿麟就是不喜欢她。
门外敲门声陡起,“启禀太子殿下,北靖侯府的世子爷来了。”
“请他进来。”
吕昱突然觉得自己很厉害,季睿麟是根不识男欢女爱的木头,而北靖侯府的世子爷梁书凯却是对庭羽公主一往情深的多情种,而这样的两个人居然都为他效力。
思索间,梁书凯走进来,他一双眼睛狭长,一身蓝色锦袍,斯文俊逸,只是跟京城第一美男子一比,还是差了好几阶。
厅堂内的四人皆是好友,更是京城有名的四大公子,虽然,叶闳仁的率性与粗犷与其它三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却是其它三人最喜欢的个性。
叶闳仁心直口快又一针见血的说:“世子,你不是来找我们,是来找庭羽公主的吧?”因为季睿麟只有在太子府不能避开庭羽公主,庭羽公主于是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梁书凯想见她自然也就来了。
梁书凯尴尬了,他的确是,他总觉得庭羽公主娇嗔的样子特别可爱,但是她不喜欢他……他有些妒嫉的看向季睿麟。
季睿麟也尴尬,他知道好友的心意,但他真的不懂庭羽公主的眼光,自己跟梁书凯一比,除了功夫好一些外,梁书凯风度翩翩,气质出众,却是他比不上的。
梁书凯虽吃味,但也清楚这从来不是好友的问题,他先向吕昱行礼,在入座后,才看着吕昱道:“太后知道睿麟跟闳仁回京了,让我走这一趟,定要他们在太后寿诞前去做客,要太子不要交代他们差事。”
季睿麟跟叶闳仁都听出问题,太后显然别有用意,不然,太子天天上朝,太后可宣他入宫交代,为何却硬要梁书凯过来传话。
吕昱苦笑,“三皇子的耳目不少,知道我在抽他的底,一状告向太后,我与三皇子有些口角,太后偏心他,我多说无益,不想惹太后不快,已有多日没去向她请安了。”太后硬要他派出办事的季睿麟跟叶闳仁出席寿诞,可想而知也是要压他们一压,绝对没好事。
一时之间,四人都无语。
季睿麟想了想,倒是想到个主意,他朝吕昱拱手,“太后既偏颇三皇子,太子不妨找些在朝堂举足轻重的臣子施压太后及三皇子,而且,时间还要在太后寿诞之前。”
三人不解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瞥了梁书凯一眼,“北靖候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已是不远,那一日众多官员必定上门祝贺,太子不妨策动首辅和重臣在当日说些话,让三皇子稍微搞清楚自己的分量,别私下做那么多动作,甚至拉太后入夺位之战。”
吕昱眼睛一亮,赞赏的看他一眼,四人就着这事讨论起来。
春雨淅沥沥的下着,整座京城看来灰蒙蒙的。
倪府的主院里,小倪氏坐在正掌内,一边站着管事嬷嬷,桌上还有张拜帖,管事嬷嬷嘴巴开开合合的在报告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心不在焉,看着屋瓦滴滴答答的雨水,心绪益发烦杂起来。
该怎么处理呢?她这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现在是倪家大房的当家主母,二房是她娘家,二房觊觎大房产业已久,当年,趁着大房长辈故去,只剩倪氏一人支持家业,双亲知她爱慕堂姊夫的文采与容貌,遂协助她害死倪氏,进行夺夫及夺家产的计划,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生了双生女儿,肚子再无下文时。
为此,她也做了打算,要替女儿招赘,让两个女儿来继承家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几年出了个沐芳轩,倪家香坊还被沐芳轩揪出几项畅销香品偷工减料之事,商誉大跌,生意受影响,昔日皇商派头不再,为了挽救生意,她才把脑筋动到远在江南的倪芳菲身上,要让倪芳菲嫁给大商户刘家的儿子。
这算盘可都打好了,她可以拿到价值连城的聘礼,还有后续源源不绝的香料订单,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以为可以随意摆布的无知孤女,气质竟如贵女,还口齿俭俐伶的难以拿捏。
“我说这种话怎么了?总比一个闺女恬不知耻的主动爬上我爹的床上要好。”
该死!这句话她极力想忘了,但总在没有防备时又想起,心口彷佛被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着,还有那席血缘正统的话,让她怎么想都郁结于心。
想着,她的目光又回到桌上那烫金的拜帖上,闷闷的抿抿蜃,娘家人要过来看看倪芳菲,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不屑地撤撤嘴,从她嫁过来后,娘家明里暗里都不忘向她挖钱,甚至大刺刺的到元香斋拿香品,帐就记在她头上。
毕竟手里握着她的把柄,她也只能任娘家人予取予求,但这两年来,倪氏式微,香料生意渐差,她给娘家的银两大为削减,就连倪馨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她都搬空不少,才能维持倪家百年门面。
久不进倪府的他们要过来看人,肯定是得到消息,知道离家十余年的倪芳菲回京的车队拉得长长的,载着好几车的箱笼,装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好物,便想着倪馨竟还留了那么丰厚的家底给唯一的女儿,若不来分一杯羹,不可惜了?
小倪氏闷啊,明知来的都是豺狼虎豹,但又不能撕破脸,还得摆宴款待,她再次揉揉发疼的额际,打发管事嬷嬷去处理,强调菜色不要太寒酸。
三天后,一大早,倪府的人就忙进忙出,等着那一大家子进门。
约莫近午,二房的人坐马车过来。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倪芳菲看着一家子的亲戚,人还真不少,男女老少相貌都长得不错,不过二房的人来干什么?认亲来着?
董育博在二房面前总觉得矮人一截,毕竟当年仍在丧期,他就糊里糊涂的跟小倪氏上了床,所以,只是跟大家寒暄几句,就先回书房。
小倪氏亲切的拉着倪芳菲的手,彷佛几天前的唇枪舌剑及这几日的互不往来都不存在,她笑眼咪咪的带着她到她爹娘面前介绍,“菲儿,你对他们可还有印象?”
见她不语,她仍笑道,“大概忘了,这是我的爹娘,我看就你跟着你两个妹妹喊『外公、外婆』!”
倪芳菲看着这一对笑得如弥勒佛的男女,面带笑容的跟着小倪氏喊人,心中却微冷。
明明该是叔公、婶婆,小倪氏这一嫁,称谓顿时不同了,而这对看来慈祥可亲的夫妇,她是绝不会放过的,他们是小倪氏毒杀她母亲的最大帮凶。
对其它人那闪动的贪婪目光,她将浓浓不屑放在心底,以为她喊了小倪氏就愿意屈就在小倪氏之下,任其掌控?那她肯定要让他们失望的。
接着又是二房大老爷及嫡妻,还有他们的两名儿子,两人跟她算来是同辈,但他们都已经成亲生子,不管怎样,称呼早已乱,她没心没肺的喊了一堆婶母叔叔兄弟姊妹,但她没有特别记得谁是谁,好似鹦鹉的跟着喊人。
而二房等人的目光除了贪婪,还带着些不可置信,这一袭粉色衣裙的少女肤白胜雪,有着倾城之貌,还有那无形散发的贵气,如此出色夺目,比百姓们盛赞的庭羽公主毫不逊色!
每个长辈都狠狠的赞美她又美又有气度,像极了她的亲娘。
见在场每个人都努力吹捧她,董惠雯姊妹脸色愈来愈不好,果然有了她,她们便被忽略了,连自己的娘也一样。
倪芳菲在厅堂绕了一圈,喊过了人,小倪氏才笑咪咪的让她坐下,她轻轻的拿起茶碗,浅啜一口。
“说来也是可怜,当时大哥跟大嫂只有你娘一个独生女,才让你爹入赘,怎知后来,唉……”二房老太太眼眶红了,摇头落泪,再拿着帕子拭泪,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
倪芳菲却是面无表情,再低头。
二老太爷又接着说,“菲儿,你是你娘亲在世上的唯一血脉,按理也该同你娘一样找个良人入赘,好继承大房的家产,只是,一家母亲与女儿都招赘,给外的印象总是不好,若你愿意,我出面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娘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
小倪氏听了心里不悦,看向爹娘,他们凭什么主宰倪芳菲的婚事?私下,她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楚。
倪芳菲很想翻白眼,虚伪成这样,她胃都不舒服了,接着,二房的大少女乃女乃也跟着唱戏,像接力似的,几人轮番唱起温暖的亲情大戏。
她觉得耳朵很痒,什么人说了什么内容?她有听没有懂,心不在焉的,直到一个略显探究的女声响起——
“还有一件事,你娘拥有完美嗅觉,这是当年老人家在分家产时,会将大部分产业交给大房的主因,你娘能调制出令人惊艳的香品,那你呢?”
“我在庄子多年,没机会接触调香,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继承母亲的天赋。”她淡淡的答着,瞧见问的人一脸可惜,还有其它人,目光闪烁,各有算计,这些所谓的亲人有的心如蛇蝎,联手设计谋财害命,有的贪婪不堪,在他们眼中,她只是另一个娘亲,可以满足他们更多私欲的人。
小倪氏笑呵呵的转了话题,“菲儿也是不易,身子不好,哪有时间学调香?这会儿身子养好了,我就想,我执掌府里中馈已多年,不敢说辛苦,但我倒希望她能帮衬帮衬,我也能偷点闲。”
众人眼睛一亮,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一旦让倪芳菲插手管家,就知道这两年倪家的底气愈来愈不足,她私人的那些财产总得拿出来补贴补贴不是?
但众人还来不及附和,倪芳菲就冷冷开口。
“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帮衬?一个人被遗忘在庄子多年,饿了渴了,想法子从井里汲水、找果实吃,不分生的熟的入肚,闹肚疼也找不到人帮忙,病了就躺着,庄里丫鬟小厮早散了,没人给薪俸,他们只能找别的活儿才能过活,而我,若不是老天垂怜,一次无意间找到庄子一个密室的门,发现里面有珠宝银票,又幸得一个不贪的乡下人帮助,今日哪能站在你们面前说话?恐已成为一缕饿死魂魄了。”她定定的看着脸色变幻万千的小倪氏。
二房的人尴尬的面面相覤,他们安慰不是,骂也不是,这时候要过一些东西也不适合,只能随便找个借口快快离开,至于见面礼原本也是备着的,但看着倪芳菲的身上样样都极其精致贵重,他们可没有脸拿出来丢人。
小倪氏瞪着倪芳菲,气到说不出话来,虽然她也不喜欢娘家人,但倪芳菲让自己这么没脸,她更讨厌她。
她甩袖走人,董惠雯姊妹也瞪倪芳菲一眼,跟着走了。
耳根子总算清静多了,倪芳菲心想,她随即起身,“我们也走吧。”抬头一看,她愣了愣,小莲泪如雨下,一向坚强的海棠也眼睛红、鼻子红、唇抿得紧紧的。
小莲见没人,就大声哭出来,“我们不知道姑娘这么可怜,呜呜呜……”
海棠连忙别开脸,但倪芳菲还是看到她流泪了,知道她们是心疼她,她眼眶也酸涩起来,喉咙像被什么哽住,“我没那么可怆,只是说得夸张些,你们别这样。”
其实她说的并非全是谎话,只是那种找果实果月复的时间大约只有一个月,直到住在邻庄的大长公主不经意的看到她,认出她是故友之女,她的身边才开始有了丫鬟、婆子,而娘亲的嫁妆财富老早被小倪氏派去庄子的人先行搬空了,这一趟回来,那些箱笼里的财富全是以夕颜娘子的身公挣来的。
小莲、海棠一听更是不舍,主仆三人好一会儿才略略平复心情。
回到玉华院,倪芳菲坐了下来,好好的喝了一杯茶,小莲也为她点上一款可以让人轻松的香品,让应付完二房那一大家子的她可以好好歇息,倒没想到,马上有人再接再厉的凑过来讨骂。
小倪氏是亲自将丈夫从书房里拉过来了,当着倪芳菲的面,气恼的将先前发生的事约略说了,这才伤心的对着倪芳菲道:“你也十八了,是个大姑娘了,有你这样招待亲的?把我跟你爹的脸都丢光了,就算你气爹娘没照顾好你,也该私下跟我们说,怎么可以在公人面前说这些?而且,这些年来,那些庄子的奴才明明都有拿薪俸,也都有传消息回来,说你一切都好,怎知全是贱奴在诓人,但你也可以差人送消息来啊。”
见倪芳菲不语,她只能泪如雨下的看向丈夫,没想到他竟呆看着倪芳菲。
这个废物!她在心里恨恨的啐了一句,忍着胸臆的熊熊怒火,抽抽噎噎的又道:“老爷,你当爹的也不念念她?我这个她口中的二娘,她压根瞧不起,我教得了她吗?”
董育博根本没听到妻子说什么,他还为女儿悲惨的庄子生活而震慑。
“菲儿不知二娘哭成泪人儿的原因,毕竟过得悲惨的是我,该哭的人也是我,何况,我说的都是实情,我过得那么辛苦有谁怜惜?那些所谓的亲人——”
倪芳菲讽刺一笑,“一个个围上来要我出嫁?不如干脆把我发卖了,只可怜我逝去的娘亲把这家业留给丈夫跟孩子,结果唯一的女儿几年没人理,如今想被当成货物,遭人算计。”
说谎也不打草稿!小倪氏也怒了,“你这样子叫过得可怜?那不可过的姑娘长怎样?你身上是布料昂贵的罗裙,身上也有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你这等贵气若没有长时间娇养出来,根本不可能!”
“这是我娘亲生在我骨子里的骄矜及贵气,再怎么说她也是倪家百年香料传人中第一个得到皇后封赐的人,其高贵大器都不是你这二房堂妹比得起的。”倪芳菲声音平淡如水。
“你!”小倪氏的脸上立即怒得涨红了。
倪芳菲深吸口气,眼眶却又红了,“我知道我话说得冲了,我跟二娘道歉,但那么多人逼我,我心里闷着一口气……既然那么多人不待见我,我就认分的回庄子去,毕竟我在那里也自生自灭多年,早已习惯一个人。”
她脸上的伤心与绝望那么清楚,董育博听着眼睛都泛泪光了,张口想对她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怎么就忘了派人去看看她?关心她的衣食起居如何?
不!他不是没问过,但妻子都说一切安好。
他转头看向小倪氏,难得的语气带着怒火,“够了,别再逼她了,就让她好好的留在这里,二房若有人再来,若菲儿不想见,就别让她见了,你自己招呼就好。”
小倪氏气得牙痒痒的,这个丈夫耳根子软,亲嫡女才说几句,就心疼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晚一会儿,她再说个几句,这男人又顺她意了。
倪芳菲对父亲的维护,稍稍感到暖心了一下,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一时的,她不会完全把希望放在父亲身上,她有自己的打算。
京城一座隐密别院,灯火通明却静谧无声。
地牢内,几支火把亮着,一股冰冷寒风不时的从上方的窗口吹进去,一名男子打着赤膊双手大张的被挂在墙面上,身上血肉模糊,早已失去意识。
另一张长桌上,上面放着好多张纸,多是江南盐道使在江南多货签发的盐引,及相关商行贩盐的相关文件,每一页都盖有盐道使的大印。
季睿麟及叶闳仁互看一眼,没想到铁若谦色心傲人,骨气也傲人,什么话都逼不出来!
两人步出地牢,吐了一口闷浊之气,一名暗卫快步而来,拱手禀告太子前来,两人立即转往侧院,一眼就看到吕昱坐在亭另一边站有两名侍从。
两人连袂走进亭台,拱手向吕昱行礼。
“都坐吧,问出什么消息?”吕昱喝了口香茶。
季睿麟跟叶闳仁人顿时闷了,也没坐下,吕显一看就明白了,“无妨,看他能当多久的汉子,另外,合知县已有消息传来,曾大少被送出去,砍头的是替身。”
“这是预料之事,不过,三皇子那里可能也得到一些消消息,他派了不少江湖人十将官商勾结贩盐的几户商家血洗了,末将猜测铁若谦会吐露的名字也应该就这几户,那些隐身在后面的才是大鱼,末将认为他这么撑着,就是要等着这几条大鱼来救他。”季睿麟说。
吕昱蹙眉,久久一言未发,两人也继续站着。
“罢了,敌不动,我不动,三皇子用钱不少,江南盐道使已被父皇摘了乌纱,他一定会找到生钱的下一颗棋子,尤其我们刻意放过曾裕达跟杜县令,这两人在松了口气之余,定会想大展身手,替三皇子卖命呢。”
吕昱对此很有信心,三皇子从不是个安分的,一定还有其它动作,只可惜,父皇跟太后都被他温文贤明的表现骗了,没想过所有皇子中,他早有夺位野心。
“末将明白了,我会派暗卫盯紧江南的那些人。”季睿麟拱手说,叶闳仁也点头。
两人随即送吕昱到侧门,木门外,一辆朴实马车已候着,车夫挑起车帘,吕昱坐上去,两名侍卫也跟着进车里,马车随即奔驰而去。
季睿麟跟叶闳仁回到院子,忍不住又吐了好几口闷气。
这种明明知道敌人是谁,却不能直接对峙,又无法由关键人物的嘴巴挖出更多的证词,停滞不前的僵持状况最是难熬。
叶闳仁叹起气来,但说出口的话却跟差事半点关系也没有——
“你说,海棠那丫头要不要那么警觉?上一回她出了倪府被我的人尾随一次,把他们甩了不说,接着就没再外出,我连想见她一面都难!”
季睿麟以佩服的眼神看着他,这时候他还有心情想女人?
“还是我们大方点,看是你的校尉府?还是我叶家的将军府,咱们丢张邀帖过去,让倪姑娘带海棠出门?”他是真的想海棠了。
季睿麟面上不显,实际上却心动了,只是……“里面的铁若谦还掰不开嘴巴。”意思是正事还没办好,想什么风花雪月?
叶闳仁没好气的握拳捶了他肩膀一记:“要你装,就不知道谁也派了人守在倪府处?”
季睿麟尴尬了,干笑两声,没再说话。
叶闳仁也认命了,两人同往地牢的方向走去,却没想到走近之后,地牢的方向竟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两人急急飞掠而去,甫走下地牢,就见铁若谦已被一刀毙命,两人心一沉,又见几名蒙面黑衣人正与暗卫们打得不可开交。
季睿麟黑眸一冷,从地上抓起一把剑欺近,凑然的剑刃划过,一名黑衣人瞬间断了左臂,鲜血淋漓的发出惨叫声。
其它黑衣人互看一眼,目露凶光,齐挥剑攻向季睿麟,季睿麟几个闪身飞掠,黑衣人又倒几人,叶闳仁也是刀起刀落,杀得极狠,其余黑衣人心知逃不了后,服毒自尽。
一切变化只在瞬间,受重伤的黑衣人也咬了预藏在牙齿内的毒药,气绝倒地,一个活口也没有,徒留四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怎么办?”叶闳仁懊恼极了,他手上的钢刀还淌着鲜血。
“去太子府向太子禀报,是我们大意了。”季睿麟脸色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