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
谁?谁在说话?出去,不要在她脑子里吵吵闹闹……
若若,又睡着?……脑袋被我打得好疼?那就乖乖听教,上次跟你讲乐国的大致政事基础都记住了吗?……废话,你要学,自然不能只学西斐的,否则日后要如何辅助国政?
好熟悉的嗓音,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是她好亲近、好亲近的人……
若若热不热?别光顾着看书,来,娘煮了酸梅汤,来尝尝看……
若若,来陪爹喝杯茶啊,最近爹爹拿到了上好的茶叶……
若若,你多大了?遣撒娇叫人陪你去看元宵灯会,你道样肯定会被人家嫌弃的啊……
若若……
若若——
“爹,娘……师父、大哥、二哥……”
好多好多的声音,好多好多她不认识却认识她的人,一个又一个,一幅又一幅看不清脸庞的影像在脑海浮现,然后飞快闪过消失不见。
啧啧,你爹不是说看着儿女都长大成人,现在只想快点享享清福,每天在家喝喝茶、下下棋、种种花、看看天高鸟飞白云飘浮?反正你也没事做,就等着哪天出阁嫁人,没事啊没事啊,谁叫你是我的红颜知己,从小到大我疼的就是你了,我封个……给你做……
“呜……秋煌、哥哥……”头好痛,好像快要裂开两半一样的疼痛着,她不认识的,分明他们一个也不认识,为何、为何唇瓣擅自开合,为何声音如同有生命般自动自发跳出来呼喊那些人?
那些是她的记忆,长久以来她都觉得可有可无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
若若,生辰快乐……
男人,又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雪色的衣裳、雪色的衣袖,捧着缎红锦盒的双手皮盾同样白皙得宛如上好骨瓷。
这镯子送给你,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平安喜乐——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唯一能看见的,是那只躺在锦盒中,泛着柔和金芒的雕花金镯,也正是被她弄丢的那只镯子。
在黒暗狭窄的空间里,时间彷佛流逝得极为缓慢。
若若无法清楚地分辨时间,只能依靠饥饿的次数去细数日子的变化。
在童九歌走后有一段时间,她曾被那些模糊的记忆和头痛折磨得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睁眼醒来,身处的环境没有一丁点变化,没有人触动过机关,上方那扇被关上的铜门也未曾受过任何粗暴敲打,根本没有人来过,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声音,彷佛都随着他的离去而静止。
她很害怕,无法适应这样的漆黑和沉静,但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并没有被抛弃,他只是……留下了她。
他给过期限,五天,漫长又难熬的五天。
每每想起这度日如年的五天,她都感觉心急如焚,恨不得打破约定立刻从这里出去。
幸好理智压制住冲动,告诫她,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个需要他这般施以重重保护的女人,即使坚持留在他身边也起不到半点作用,她会成为累赘,会妨碍到他。
眼泪总会在这时掉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奇怪,明明相信他的承诺,然而那些滚烫的泪水还是滑下脸颊,心里后悔没能留下他,或拉着他逃跑的伤心难过。
他不会一个人先逃,在逃跑之前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其它人全身而退,这事她比谁都要清楚。
若若,今日我不教你国政和治国之道,来陪师父下棋可好?
偶尔,那些烦人的声音好似嫌她的现况不够凄惨,径自冒出来讲述她无法记起的过去。
你若真的喜欢,我就为你作一曲吧,作为你的及笄之礼……来,若若,
坐在道里——
“走开。”她拒绝,拒绝那两道陌生嗓音的邀约,拒绝回忆。
她不需要它们,她打算这辈子都将它们舍弃的。
她要回首是童九歌,往前看,依旧是童九歌,她不在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她要自己想他——
对的,想他。
想第一次看见他时,他面对她蓦然“诈尸”,感到震惊又无奈的好笑表情;想他承诺会保护她,捉弄她在一群大男人面前转几个圈就叫跳舞的情景;想他不事先交代就跳到山崖边的石台害她担心气恼;想他当着好多人的面,大声宣告她是他的东西……
把他放在心上、脑子里,不是为了驱赶烦人的噪音,她需要他在记忆中带笑的脸,需要他说过的每一句温暖话语来驱赶黑暗焦躁所带来的恐惧和寂寞。
“童征,童征……”
一天、两天、三天。她念着他的名,一遍又一遍;她想着脑海中每一个能想起的他,是一遍又一遍。
四天、五天……好不容易撑到第五天,她很仔细的数着,却依然无法确定时间,但她相信他会从外面打开机关,一定会回来找她……
不,说不定他为了引开那些攻上山来的官兵走了好远的路,他会赶不及回来,再过一阵子应该就是子时了,她说过的只等他五天,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就从这里出去,他要来不及回来就换她等他。
在心里给自己安慰,幻想着他回来迎接她的那一刻。
山寨的位置已然被知晓,他们无法再待在这里,或许他们可以去其它国家?
乐国不行,那儿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不能回去自投罗网,至于西斐……
更加不行。
她当即否决,没有为什么,纯粹是她不想去。
呃,等一下,她待在这里好几天了,现在一定又脏又乱还很臭,他也一定是这样。
等他回来,她要拉着他好好清洗一子再走,反正寨子里没有其它人了,只有他们两个,虽说成亲许久她从未与他一块儿共浴饼……
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羞红了整张脸,伸手轻拍几下被红晕占据的白皙花颜,顾不上红潮消退与否,思绪又回到时间上面,细数着勉强等到子时。
深深吸进口气,双眼早已适应黑暗,轻而易举便模到墙上的机关,扳动,在取出钥匙想将上方那扇小门打开时,她听到了外面有动静,好像是谁搬开了屏风的声音……
是他吗?是他遵守承诺回来了?!
惊喜与着急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太急了,钥匙差点没拿好,好不容易插进钥匙孔里,转动,慌忙将门用力往上一推——
光,来自烛火和灯笼的光亮瞬间倾泻下来,许久未曾见过光亮的双眼感觉疼痛,她忍不住用手遮挡。
在闭眼闪避亮光之前,她好似看到了些模糊的影子……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
“若若?”
有人在唤她。
是一个陌生又莫名熟悉的男性嗓音,绝对不是童九歌,他……说好了会回来喊她的名字,叫她把门打开的呀!
“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你竟然……在这种地方?”
“不要……”不是童九歌,来的这个人是谁啊?!
若若,生辰快乐。这镯子送给你,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平安喜乐。
脑子里又有声音跑出来作怪,显然就是来自面前这个人的。
“你不认得我了吗?还是在地窖里待了太久,感觉身体不适?”
“他在哪里?”她好傻,明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知道,甚至以为只要用手捂住眼睛就能否认希望落空、童九歌没有回来的事责。
男人回以沉默,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抱歉,我们应该快点找到你的,你师父和陛下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若我们更早得到线索,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来,先上来再说。”
这个人在说什么?
她没听懂!一句也没听懂!什么师父?什么陛下?
那人想要把她抱上去,她剧烈挣扎着,这样的反应吓到了面前的男人——
“若若?”
“别碰我!他呢?他到底在哪里?他说好了会回来的!你认识他吗?把他喊来呀!叫童……”糟糕,为什么?为什么……
那欲言又止的断句,来自于对他的记忆以奇异的速度快速变淡,取而代之的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情景,里面有不认识的男人和女人,也有她。
“你冷静一些,冷静下来,听我说!”
她好冷静,冷静着在心里咆哮,冷静着想要跟这个男人撕吼,走开,不要碰她,她在等的不是他,不是……
了不起,连那些三朝老臣出的题目都答对了,我们的若若真厉害。
脑子里,相貌儒雅的男人在抚模她的头,笑着给予赞美。
恭喜你,我的侍中大人,我的若若。
同样在脑子里,头戴冠冕的年轻男人眨着眼,笑嘻嘻地跟她道贺。
“师父,秋煌哥哥……”不对,不对,她不知道自己喃喃念出的名字是什么,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
“若若,睁开眼睛看着我。”
“不要……”她顽固拒绝,讨厌的记忆却不断蜂拥进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唯有他的,唯有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的,正在快速消失,她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睁开双眼,看着我。”
她不可以睁眼。
一旦睁开眼睛,心里最后一点属于那个人的痕迹都会彻底消失不见,她不想那么做。
可是她在哭,脸上有带着热意的泪珠串串掉落,是回归的记忆害她频频掉泪,如何也抑止不住……
“陛下在等你,你爹娘和你哥哥在等你,你师父在等你,我也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不行,不能听,不管对方说了什么都不能听。
内心那道声音不停警告她,纵使如此,那些回忆如此真切,它们是她出生后的这十八年来所经历的点点滴滴,此刻正伴随着等不到那个人的失落和恐惧,驱逐那个人在她心中的所有一切。
等她反应过来,紧咬的牙关已经松开,缓缓睁开有盈满泪水的晶灿美目,里头映着的那张面容好熟悉、好熟悉——
“熙哥哥……”
头突然好晕,景物在旋转,面前人的脸庞好模糊,他身后士兵的脸庞也好模糊,黑暗如同潮水瞬间掩覆她的脑海、思绪以及视线,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卷入无边无际的黒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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