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两张,三张……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五块……嗯,碎碎的要用秤的……”
迭得有书本厚度的纸张是银票,从五两银票到一百两不等,其中大多是五两、十两,其次是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银票屈指可数;而一块一块的是银锭子,一两、五两、十两由小而大排成一列,也有百来个。
这下子很苦恼了。
春天百花开,屋子外头五色彩蝶翩翩飞舞,蝶舞和桃红组成人间美色,带来几许风流意味,屋子内绘着小鸡啄米的长颈白瓷花瓶插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顺着摆放花器的高脚束腰花梨木小几往旁一瞧是张床褥,一只胖胖的手……不,应该是圆润有肉的小手正拨弄放在床上小方桌的银票、银两,这是她个人五年来所得的所有财产。
这位看起来有点肉的小泵娘叫温千染,小名染染,今年五岁,她是温家三代以来,目前唯一的嫡女。
虽然温家还有数名庶女,但对看重嫡庶的世家而言,嫡出和庶出是不能放在一个水平看待的,庶女在家族的地位只比婢女再高一点点,有时还不如当家主母身边得脸的一等丫头,而温千染这唯一的嫡女不同,上至老太爷,下至隔房的堂兄、堂弟、大伯、二伯、四叔、五叔、大伯娘、四婶娘……除了二伯娘对她有点小意见外,其余的人都当她是宝贝宠着,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有求必应。
温千染的爹温浩斐排行老三,是嫡出,跟温家大老爷、四老爷三人是一母同出,二老爷是庶出,生母罗氏,五老爷身世倒是有些奇特,他的娘没人见过,他是老太爷从外头抱回来的孩子,那时他已两岁了,老太爷将他寄在嫡妻名下,也算是嫡出,他比温千染大上十岁,和长房长子同年。
可怪的是他和长房走得并不近,倒是和三房的侄子、侄女好得像同辈人似的,尤其最疼温千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往她面前搬,那股宠溺劲一点也不下她亲爹。
“小姐,妳又在数银子了?”比主子大七岁的丫头双喜捂着嘴偷笑,她最爱看小姐皱着眉头的样子,小孩装大人,特别可爱。
“双喜,银子太多怎么办?”钱放着还是钱,不会生钱子钱孙,再多也没用,她看到这些银子、银票就跟仇人一样。
双喜一听,又想笑了,她家主子太逗了,可爱得让人想揉她胖胖的小脸。
“小姐,没人嫌银子多的,以后妳的银子会越来越多,老太爷给的,几位老爷给的,还有少爷们给你买糖吃的,小姐都能存起来压箱底,日后当嫁妆……”
一提到嫁妆,圆盘脸小泵娘倏地双眼一亮,动作很快的将小方桌上的银子、银票全扫进银匣子里,兴奋地跳下床,“我要买庄子!”
“小姐,妳没穿鞋呢!”双喜拿着小粉鞋在后头喊着,别看她小主子身子圆滚滚的,小短腿一跑起来真的连大人也追不上。
“没穿鞋?”低头一看,温千染笑嘻嘻露出八颗小米牙,她粉女敕女敕的十根脚趾像染了胭脂的糯米团子,小小的、圆圆的,透着水女敕的粉色,没有半分阻隔地踩在地上。
小肉团子似的温千染动动粉女敕小指头,笑呵呵的抬高颇有重量的小脚,让双喜帮她穿鞋。
“小姐,夫人说妳要慢慢走,不要又跑又跳的,容易跌跤。”双喜很细心,先把小姐的脚底板擦干净才套上鞋袜。
“我才不会跌跤,我走得很稳。”她自豪的仰起肉肉的下巴,一副孩子般的天真口吻。
胎穿的她在这个世界适应得很好,她本是一名三十五岁的妇产科医生,在连续接生了三个婴儿,又开了两台刀后,因过度疲劳而失足踩空,跌下楼梯,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就成了在羊水中的胎儿。她在母体内是有点浑浑噩噩的,有时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动静,有时困顿得很,伸伸手脚打哈欠,把一切知觉交给黑暗。
经过产道的推挤,从睁不开眼到感受到眼皮上的微亮光线,她明白了新生的喜悦,只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呢,小**先传来一阵疼痛,她愤怒的张口想骂人,却只发出小猫似的呜咽声。
这个声响,也代表她真正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分子。
“小姐,妳这么急的要去哪?妳不吃三鲜猫耳朵汤和红豆蒸糕、油炸圈了是不是?刚起锅的,正热呼……”一道带笑的清甜嗓音伴随着咸甜香气传来。
“双福!我当然要吃!”一听到吃食,小吃货温千染立即双眼亮晶晶,馋猫似的盯着丫头托盘上的点心。
温千染的身形会这么圆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刚出生时太过瘦弱的缘故,一度被大夫判定可能活不长,让几十年才出一名嫡女的温家老小可悬着心了,想尽所有办法要养大她,不让她夭折。
听说羊女乃补身,两、三个月大便试着用羊女乃喂食,这倒如温千染的意了,身子是婴孩,但心智是成人,在她的心里难免抗拒吸食妇人的乳汁,现在有羊女乃喝了,她理所当然的拒喝人乳,虽然羊女乃有点腥,喝在口里的滋味并不怎么美好。
也不知是不是羊女乃真的有用,她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嘴也一天比一天馋,到了能吃副食品时,她就不再喝女乃了,抢着吃爹娘的粥品,软软的鱼肉和糕点,简直人间美味,还用刚长出两颗小乳牙的小嘴一口咬在多汁的石榴上,吸得不亦乐乎。
大概是她吃东西的样子太过开心了,十分逗趣,身边的人都喜欢用吃食逗她,又宠着她,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自然而然她的身形就始终是圆滚滚的了。
没办法,她的前一世过得太压抑了,这一世根本就是大解放。
她前世生长于医生世家,打小接触的不是各种玩具,而是听诊器,她家老、中、青三代加起来有二十五个医生,几乎所有家族成员都从事和医学有关的工作,而且个个是精英。
唯独她最讨厌医生,一度想当个逃兵,可是她的家人不允许,硬逼着她进入医学院,对此,她唯一的叛逆便是选择了妇产科,而未依祖父、伯父他们的要求进入神经外科,为了这件事,她闹了一场家庭革命,最后以进自家开设的医院做为双方妥协的条件,不过她还是在妇产科闯出名号,有剖月复产需求的都会找她。
而在饮食方面,她身为营养师的大嫂严格控管,三餐以少油、少盐为主,蛋永远是水蒸蛋,从不过油,水果含糖量太高的也禁食,每天生力蔬果汁一杯,强迫喝三公升以上的水。
她的前半生被黑幕笼罩,不见天日,后来搬出家独住才获得一点点新鲜的空气和自由,只是食安问题还是让她闻食色变。
什么米有毒,含镉,蔬菜有毒,农药洒太多了,各种基因改良过的植物,鸡、鸭、鱼也各有各的问题,连油品都是馊水油回收……一想到那些对身体有害的食物,她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再加上工作一忙起来就忘了进食,胃病、低血糖、贫血,通通找上门,只是她都忽视了,想来那天失足的原因可能不只过劳而已。
所以温千染反而很喜欢目前的生活,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变成了个幼儿,食材是天然的,她可以尽情的吃,也可以在万千的宠爱中当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大家只会纵着她,不会加以约束。
“小姐,小心,别打翻了。”只比双喜大一岁的双福连忙低,把雪白瓷盘端到小姐面前。
“好吃……”她小手捏起油炸圈就咬上一口,另一手贪心的拿着红豆蒸糕,还眼巴巴的盯着三鲜猫耳朵汤。
“小姐,慢点儿吃,奴婢喂妳。”担心烫着了吃货小姐,双福先把舀起的汤和猫耳朵吹凉,再喂入张开的小嘴巴。
温千染等人喂食的模样真的很逗趣,连身侧服侍的丫头都控制不住想投喂,看她吃得双颊鼓起,就像可爱的花栗鼠。
不一会儿,分量不多却可口的膳食就都进了温千染的小肚子,她心满意足的模模肚皮,跳下椅子,吩咐丫鬟——
“双喜,抱着我的银匣子,我们去找娘。”买庄子了、买庄子了!她要买个大庄子!
“是,小姐。”双喜笑咪咪的回应。
双福留下收拾碗盘,便只有双喜伺候温千染,于是府上下人都可见有白玉雕花栏杆的回廊上,一道小小的身影走得飞快,一个已见少女身形的秀丽丫头紧跟其后,怀里捧着一尺左右的铜匣。圆球似的小泵娘横冲直撞,霸道得彷佛廊道全是她一个人的,只见她左右摇摆的胖身躯,没人敢挡路的纷纷让开。
“娘、娘,我来找妳了,妳想不想我,我可想妳了。”温千染惯会撒娇,一头栽进正在梳头的娘亲怀中。
“谁想妳这个小冤家,妳呀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又看上什么想要娘买给妳?”知女莫若母,沈芸娘笑睨她的心头肉。
“哪里是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娘从昨儿个到今日还没见过染染,肯定想念得紧,染染孝顺,给娘请安来了。”她巴结的抱住娘亲的腰,把头枕在软软的大腿上,仰头一瞧。
“啐!就妳嘴甜,生来一张小嘴忒会哄人,难怪妳爹、妳哥哥们被妳哄得晕头转向。”那些老爷、少爷都太宠她了,一个个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掌上明珠当是如她。
“娘,别拧我鼻头,疼吶!”细细的弯眉一拧,温千染佯疼的东躲西闪。
“娇气。”沈芸娘嘴上喝斥,可水葱似的女敕白纤指还是小心的挑起女儿娇女敕小脸,看有没有伤着了。她虽是亲娘,可这位小祖宗若有一丝小蔽伤,只怕全府的主子都要给她脸色看了,尽避她比所有人都心疼。
“就娇气,娘疼出来的。”她乐得当懵懂无知的小女儿,惹了事就丢给爹娘。
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沈芸娘宠溺地笑着轻揉她的头,“说吧,妳又想做什么,是想养小乌龟呢?还是爬上树掏鸟窝?妳两个哥哥小时候都没妳淘气。”
“娘,我长大了。”她大声的强调,过往的调皮事如晨起的朝露,日头一出来就不见了。
“所以……”沈芸娘等着下文。
温千染小胖手一招,双喜捧着钱匣子过来,她挺起小胸膛说:“娘,我有银子,我要买很大很大的庄子。”
“要多大?”
她两手一张。“这么大。”
“娘的嫁妆中有庄子,等妳长大些再给妳。”她手头上的东西将来都是要给染染的,她就一个女儿。
温府是世家中的世家,有百年底蕴,老太爷温赋曾是皇上的先生,目前职位是二品的内阁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深受皇上信重,其子有三人在朝为官,幼子在国子监就读,已考取秀才功名,明年考举人。
照理说这样的高门世家当配门当户对的世族,若非没有适龄公主,温浩斐就连公主也娶得,可温浩斐娶的却不是京城里的贵女,而是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的七品县令之女,他在出外游学中碰见沈芸娘,一见钟情,再见就非伊人不娶了,温府厚重的聘礼一送到县衙,把县官大人都吓着了。
沈芸娘的爹是名清官,所以给她的陪嫁并不多,大约一千两左右的压箱银子,两座不到二十亩地的小庄子,还有三间用聘金买的铺子,五十六抬嫁妆便进入温府。
她是入门的媳妇中嫁妆最少的,手头上可调用的私房银子也就几千两而已,铺子租出去,庄子和租金的收入每年也就一千两百两银子,用在丈夫和儿子身上便所剩无几了,平常也不太买首饰、衣服,省着钱好让三房往后的日子过得更好。
“不要娘的庄子,染染自己买,我有银子,很多很多。”
沈芸娘失笑的揉着女儿胖脸。“妳有多少银子?”顶破天就几百两银子,小孩子能有什么钱?
温千染摇晃着小脑袋瓜子。“有三千两吧!”
“什么!”她一听,惊得差点失手捏女儿一把。
“娘,妳小声点,吓着我了。”她拍拍小胸脯佯惊,嫌弃她娘大惊小敝,一点点小钱而已,看看她娘依然瞪大眼,难以置信,她让双喜把钱匣子摆到妆台上,自己亲手打开。
“妳哪来的银子?”沈芸娘抚着狂跳不已的心口,难以置信的望着面额不等的银票和银锭子。
“压岁钱呀!”一孕傻三年,娘一连生了四个孩子,大概要笨十二年,当女儿的她就要辛苦地耐心解释。
“压……压岁钱?”有那么多吗?她才五岁。
“爹和叔叔伯伯们每年给我十两压岁钱,一年五十两,五年是两百五十两,祖父……嘻嘻,他叫我不要说,他给我一百两喔!五年就有五百两。我一个月月银二十两,存五年一千两百两,你看我还有亲哥哥、堂哥,以及我十根手指头数不清的族亲,他们一个给我几两银子我就有很多钱了,我都用不完……”其实她也用不到多少银子,吃、穿、用都走公中,而且跟大人出府也是大人出银子,她只管吃,一毛钱也不用出。
不过她也不是故意要把拿到的银子存起来,只是习惯一拿到手就转手拿给身后的丫头收着,她自个儿也不晓得自己的私房钱有多少,要不是今天心血来潮一数,还不知道她装钱的铜匣子都快满出来了。
听着女儿扳着手指头数,惊愕不已的沈芸娘忍不住笑出声,“别白费心了,妳银子再多也买不了庄子。”
这丫头,被太多人宠着了,再过几年,她都要成三房手中银子最多的人,说不定连她爹都得涎着脸跟她借钱。
“为什么?”她很不服气的噘嘴。
“因为未分家前,各房子弟不允许有私产,除了媳妇们的嫁妆外,爷儿们的开销一律交由公中,名下不得有房产置田。”她丈夫只是一名正六品寺丞,年俸还不到五百两,事实上是不够用的,交际应酬和人情往来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若无公中支持,只怕银钱上也吃紧得很。
“如果我一定要买呢?”山不转路转,她就不信没有漏洞可钻。
“那只好去找妳祖父。”沈芸娘笑笑的说着,有几分敷衍意味,不认为向来严谨的家翁会纵容小孙女无法无天。
“祖父?”两眼倏地放亮的温千染拿起母亲房里一块红豆蒸糕,小口小口像鼠啮般咬着,笑得狡黠。
“三省居”为温赋的书房,意思是三省吾身,不可重蹈覆辙,谨言慎行,忠于朝廷,辅佐帝君,不随波逐流,要有读书人的风骨和气节。
也就是为了这个气节,一甲第五名本该进翰林院的温浩斐因要避嫌,去了大理寺,由寺丞做起。
本来刑部有正六品的主事空缺,皇上也有意通融,毕竟温浩斐曾是皇上当太子时的伴读,加上当年是温家父子俩全力相挺才荣登大位,双方交情不言而喻。
可是那位刑部尚书嘛!非常不巧的和温家人有点小饼节,当年尚书大人想把嫡次女说给正在备考的温浩斐,温浩斐一句“贵府千金太娇气,养不起”,拒了。
拒婚就拒婚,官大还愁女儿乏人问津吗?偏偏温浩斐一考完,不等发榜便出外游学了,不到三个月就张罗婚事,娶得还是默默无名的小县官之女,这事把好面子的尚书大人惹毛了,觉得没面子,从此在官场上和姓温的过不去,处处刁难,仗势欺压小辈,因此温浩斐不能去刑部,只好改任大理寺寺丞,避开针锋相对的对头,免得越闹越难看。
“偷偷模模乃鼠辈行径,妳探头探脑在干什么?”
一颗黑色小头颅在半开的门侧忽隐忽现,一下子探头一瞄,一下子又缩脖收颈的,模样十分逗趣,正在练字的温赋早就注意到,中气十足的一喝。
温赋目光冷然,神色严峻,叫人一见不免心生敬畏,不敢仰视,可是被逮到的小泵娘不怕他的冷脸,咚咚咚地跑上前,捉住他宝贝的长髯,笑脸甜如蜜。
三省居也是温赋平日处理公事的处所,他的儿子、孙子们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多年来能进入三省居的儿孙并不多,通常是做了错事才来领罚。
而温千染是唯一的例外。
一开始她也是被禁止的,只是越禁止她越要做,不是趁人没注意溜进去,便是爬窗户,然后在案桌上乱涂乱画,还堂而皇之的落下署名,直接用行动挑战祖父的权威。
拿她没辙的温大学士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的由她去,不然还能怎么办,两、三岁大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打坏了他找谁哭去?
隔辈亲,隔辈亲,两祖孙就是亲昵得很,偏心偏得众所皆知,温府的人都晓得温千染是温大学士的小心肝,谁要他割舍他跟谁急,连她亲爹对女儿说两句重话也会挨揍。
“祖父,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比想我的粉蒸牛肉还想你,你感动不?”温千染小手捉着胡子,借力使力的爬上祖父大腿,大剌剌的侧坐,还讨好的咧开嘴直笑。
“小人。”巧言令色的小丫头,温赋用笔头轻点她额头。
被骂小人的小人儿不以为然,还得意的点头。“祖父,我就是个小人,你看我个头多小呀!才到你膝盖头而已,我人小,祖父要多疼疼我。”
“小滑头,祖父还不够疼妳吗?年纪小小就敢在我面前耍心机,妳胆子不小。”他刻意摆出一张怒容,不苟言笑,冷目如刃的盯视,好似她真犯了大过错,该受重罚。
温大学士一板起脸来,没有人不害怕的,就连皇上也惧上三分,更遑论他那些子子孙孙,偏偏温千染继续嘻皮笑脸的开玩笑。
“我是学祖父的,胆子不大怎么当温家人,文人的骨头最硬,打不折、弯不了,我是你的亲孙女吶,当然要胸有丘壑,学你的老奸巨猾,桀桀桀……噢!祖父打人!”
“什么老奸巨猾,是聪明睿智,还有妳的笑声太难听,以后不许这么笑。”可怜兮兮的表情,让人心口都软成一片了,可是呀,言行有失体统,再宠她也要纠正。
“奸臣的笑声不都是桀桀桀的冷笑?”戏台上都这般演。
“妳祖父是奸臣?”他瞪大眼,气壮山河地一吼。
没大没小的温千染笑嘻嘻用两只小手一上一下揉搓祖父脸皮。“祖父,我们要当奸臣,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染染要祖父长命百岁,一直宠着染染。”
“当奸臣没有好下场,会遗臭万年。”温大学士很用心的教导小孙女,要打消她的“奸臣论”。
温千染装作很谨慎,靠着祖父耳朵细声说:“我们不让别人知道我们是奸臣,悄悄的做奸臣不就成了。”
闻言,他大笑,只觉得小孙女的童言童语很有趣。“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祖父,原则也可以因时因地而变,不必墨守成规,譬如儿孙不得置私产一事,太古板了,不合理、不合理……”她红通通的小嘴嚷着不合理,小脑袋瓜子直摇。
目光一闪的温赋将孙女抱高,让她坐在案桌上,与她眼对眼。“小滑头,妳在打什么主意?”
这丫头简直是成了精的狐狸,年纪不大却十分狡猾,若是身为男子,一日进入官场必是她口中的“奸臣”,坏事干尽还不被人逮住,披着伪善的外皮传扬百世。
幸好、幸好她是个姑娘,国之大幸,他温家没成为罪人。
“祖父,我让人做了荷叶包鸡孝敬你,可好吃了。”眼看目的要被戳穿,她咧开一口小米牙,笑得天真无邪。
如果说温千染是小吃货,温大学士便是名符其实的大吃货,两人臭味相投,都对吃非常执着,而且只吃好吃的,挑嘴的毛病如出一辙,哪里有好吃的就往哪里去。
“鸡呢?”他眉一挑。
“双福。”软糯的嗓音一喊。
双福端着一只青色汤盅进门。“老太爷,鸡来了。”
嘴馋的温赋一掀开盅盖,顿时美髯都要气翘了,他气呼呼地瞪着嘴边有油光的孙女。
“祖父,你不要瞪我嘛!因为荷叶包鸡实在太香了,我又刚好肚子饿了,就吃了嘛……我还小,要吃很多东西才能长大,祖父要孔融让梨,我长高高就不是小人了。”她边说还边接过汤匙,在被她撕得碎碎的荷叶里捞。“喏!孙女孝顺你的。”
“就一根鸡腿?”
温赋摇摇头,虽然表情不满,但有鸡腿聊胜于无,他两三口就把肉吃了,只剩下一根骨头,意犹未尽的端起汤盅,把汤也喝了。
“祖父,上了年纪的人不能多吃,孙女是尽孝道,让你尝尝味道就好,其他的由孙女代劳。”她大言不惭的伸舌一舌忝唇瓣,表示很美味。
“我哪里老了,我也才五十出头。”哼!不肖孙女,居然在祖父嘴边夺食,下回不带她到天香楼吃“五天神仙鸡”、“黄焖鱼翅”、“干烧岩鲤”和“脆皮烤乳猪”。
气死他了,太不孝。
为了少吃一口肉,温大学士耍起小孩脾气了。
只是呀!遇到他的宝贝孙女,他往往气不长,很快就消气,嘴甜的她知道怎么哄人。
“是染染说错了,祖父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老如泰山屹立不摇,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我朝难有人能望其项背的两朝元老。”拍马屁不用花银子,温千染哄起人信手拈来。
“嗯!下次再偷吃我的鸡,看我饶不饶妳。”瞧!这像五岁的孩子吗?拍起马屁来都成套成套的。
她咯咯直笑,不做保证。
“祖父,我想买庄子。”贿赂完毕,她开门见山道。
“喔,不藏着掖着了?”还想瞒过他一双利眼,这丫头惫懒得很,无事不会献殷勤,比贼还精。
“咱们谁跟谁呀!你是我祖父,我是你孙女,一家人干么不老实,我跟祖父最亲了。”她双手一抱,用粉女敕有肉的小脸蹭她祖父,好不亲热的撒着娇,磨磨蹭蹭尽使小女儿态。
温赋故作嫌弃地将她的脸推开。“别学姓左的小儿,武将养大的孩子都太粗野了。”
“左三哥人很好,他送我竹编的小马。”虽然左三哥不爱读书只爱打架。
温千染嘴里的左三哥是定远侯的三子,左家是武将出身,老侯爷凭着一身功勋博得三代不降等的爵位,现任定远侯是老侯爷的长子,他未纳妾,只有一妻,生子三名,左晋元便是他的幼子。
自古以来文官武将多少有些隔阂,以防上位者猜忌,不过温大学士倒是和老侯爷交好,两人都是当年陪着先帝打天下的大臣,还力排众议辅佐年幼的皇帝上位,其忠诚日月可鉴,所以两家虽往来密切也未启人疑窦。
本来他们是想结儿女亲家的,只是不知是缘分未到还是犯了哪路神明,两家都没嫡女出生,清一色的男丁,一直到多年以后温家才有个温千染。
她的到来简直是众所瞩目,不仅是高门大户争相结亲,就连皇家也起了念头,想指婚给某位皇子,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嫡孙女的温家怎么可能让府里的宝贝心肝沦为筹码、卷入皇室的争斗,左三郎左晋元和温千染年纪最相近,只大她四岁,故顺理成章的推说与左家结了女圭女圭亲,谢绝攀亲说媒。
换言之,温千染已是名花有主,如无意外的话,她会成为左家媳,小儿媳妇不担责,照过她混吃等死的惫懒生活。
“那种东西能入眼吗?小孩子见识浅,没见过世面,下次祖父送妳一匹黄金铸造的金马。”要送就送有价值的,竹马一玩就坏了。
温千染在心里笑开了,她除了明面上的银子银票外,还有不少小金鱼、小金猪、小鸡小鸭之类的配饰,大部分是她祖父打给她玩的小玩意儿,若把这些饰品熔了铸成金锭,也有好几千两吧?
祖父还曾当着她的面打开自己放银票的箱子,里面少说数十万两,他抱起她说:“以后等妳出阁时,把手伸进去捉一把,捉到多少祖父就给妳多少,这是祖父的私房钱,不用跟别人讲,全给妳。”
她不怕祖父失信,文人最重诺,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无人知晓,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今天发现自己有钱,加上双喜的话激发她“上进”的决心。
反正她还小,投资亏了就亏了,日后还能存回来。
“祖父,我要买庄子。”金马可以以后再给,她不嫌弃。
温赋当没听见的挥手,“小孩子多练字,修身养性,妳那手狗爬字不堪入目,要再练练……唉唷!”
呼!这丫头真下狠手呀!想把他的胡子拔光不成?温赋抚着发疼的下巴,大眼瞪小眼地祖孙互瞪,谁也不让谁的瞪来瞪去,瞪成斗鸡眼。
“祖父,我、要、买、庄、子—— ”她撒娇的大喊,童音娇软而甜腻,让人心都软了。
瞪得眼皮酸涩,暗叹人老了的温赋揉着孙女细软的发,语气放软。“妳买庄子做什么?”
“当嫁妆。”她理直气壮。
他一听,乐得呵呵笑。“人小表大,鬼灵精,妳才几岁就急着准备嫁妆,咱们温府嫁孙女少不了妳那一份,祖父说过的话从不失信,就算给不了妳十里红妆也丢不了人。”
“祖父,我娘比起伯娘、婶娘是嫁妆最少的人,二伯娘常嘲笑我娘肯定没什么陪嫁给我,我五岁买庄子,再存五年再买一座庄子,五年后再用庄子的出产买铺子,这样二伯娘就不会再说我娘是穷乡僻壤飞出来的野鸡。”她噘着嘴说。
温千染想买庄子,一来是当投资,不想日后坐吃山空,二来也是为亲娘撑腰,不再被人瞧不起。
温府五位爷儿除了老五温浩培尚未娶亲外,其他四人皆已成家,但唯有三老爷未纳妾室,二房的二老爷妾室最多,有三名,另有两名打小就伺候他的通房丫头。
乌氏对此十分嫉妒沈氏,觉得有个王妃姑姑的她怎么能过得不如一名七品小辟之女,拥有专情丈夫的人应该是她,沈芸娘凭什么过得比她好,儿女双全,夫婿对其深情不渝,是以时不时就会讲些酸话攻击沈芸娘。
“染染,祖父知晓你们这一房辛苦了,妳爹的俸禄并不高……”唉!这孩子想得长远,真是苦了她。
他五个儿子四个媳妇,将来老五那一房娶的也不会是小户人家,所以说来也就三房在钱财上较为窘迫,其他房头在这方面并无困扰,老大媳妇掌中馈,多少从中捞点油水,老二没做官,管庶务,想必也伸了不少手,老四家的嫁妆丰厚,看不上温府这点小钱。
三房媳妇是老三自个儿瞧上的,虽然私房不及三个妯娌,却是媳妇当中脾气最温和的,柔顺娴淑,与老三情意甚浓。
“祖父,你说我买庄子成不成?”温千染拉着祖父的长须不放,暗暗想着祖父不同意就拔胡子。
“妳有银子吗?”他反问。
“双喜。”
“来了,小姐。”双喜将银匣子打开。
温赋一瞧见满匣子的银子、银票,不由得抚须一笑。“哎呀!妳这小滑头还真是心眼多,藏了不少银子,买,祖父点头,不管庄子赚了多少都归妳的私房,以后钱滚钱也不用交公中,赚多赚少都是妳的陪嫁。”
温千染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好话不用钱的说出来,把温赋也逗得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