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月初三,宜嫁娶。
时隔一月有余,魏怀诚和万灵的婚事终于到了眼前。
作为新娘子,别管地位多高,万灵也未能免俗地闷在房里一整日,有喜娘陪着做各种繁琐的事情,等到傍晚,迎亲的轿子伴着喧天的锣鼓声来到万府门口,她终于能离开房间,头上却被盖上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目之所及只有盖头下些许地面。
依照大晏朝的风俗,爹娘和爷爷都不能送她,只有三个哥哥骑着高头大马随她同行,到了魏府喝杯酒也要回去。
被娘亲抱着掉了半天的泪才出了门,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点要嫁给魏怀诚做新嫁娘的感觉。
这场婚礼声势浩大,一路上锣鼓喧天,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有许多都是一路跟着到了魏府。
万灵很想掀开盖头看看外面多么热闹,可想到爷爷的嘱咐,到魏家之前不能掀开盖头,又只能忍了。
成亲真是件苦差事,别管别人多么热闹多么开心,做新娘子的就只有受罪,盖头一挡什么热闹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声音,还不如什么都听不到,害她很想把耳朵堵上。
坐在花轿里哈欠连天,她有点昏昏欲唾,昨晚睡了没多久就被喜娘叫起来,又是绞面又说规矩,生生把她说得睡着了。
幸好魏府并不远,轿马一行人走了不足一个时辰就到了,万灵被喜娘牵引着走下来,把她的手交给了另一个人。
就在这时候,鞭炮齐鸣,锣鼓声更响,众人的喝彩声更大,一波波如同浪潮般朝着她涌来。
这热闹声太大,仿佛就在耳边,万灵激灵一下,像是被吓到了身子微颤,就在她踟蹰不前的时候,牵着她的那只手突然一送,她一个趔趄,身体撞上别人。
这个人的胸膛很暖,很结实有力。
伴着更激烈的欢呼声,万灵后知后觉的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她的夫君,魏怀诚。
那一瞬,她有些失神,就那么乖乖地被男人牵着进了大堂,晕乎乎拜了天地,又被牵着送到新房。
比如在万家那些规矩的繁琐,到了魏府的过程简直像是玩笑,她既没有拜高堂,也没有给诸位长辈行礼敬酒。
坐在新房里她才想起,哦,据说魏怀诚是孤身一人,上无亲人,下无兄弟姐妹,最亲近的母亲也因为辛劳,在考上状元之前一命呜呼。
看来自己进来就是当家主母,只不过这个家……万灵静静坐了一会儿,突然就掀开红盖头,等她看到眼前的情景,尽避作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愣了一下。
不大的房间,因为天黑有些昏暗,亮堂的红烛都显得有点失色,房里的摆设都是新的,却不是她常用的好东西。
她猜到魏怀诚的府里不会特别好,单是进门之后的直觉就印证了这个猜想,虽然盖着红盖头,可男人牵着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正厅……从小长大的高门深宅,谁家府里从客厅到新房不要走好一会儿,哥哥娶亲那日,新嫂子悄悄对她诉苦,说走得脚都酸了。
万灵吐出一口气,“就知道会这样。”
当日送来的聘礼就很一般,除了皇帝赏赐的,剩下的都是凡俗之物,看来这魏府还真的很一般。
虽然说不上多么失落,可瞧见满屋子的不如意,她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按照规矩她只能一个人等着,寓意新嫁娘规矩收礼,是恪守妇道的好姑娘。
反正新郎要很晚才回房,还要陪客人喝酒,她干脆扯掉盖头丢在床边,径直站起身,伸个伸腰,松开被繁复喜服缀得浑身僵硬的身体。
扭扭腰伸伸腿,万灵模了模空空如也的肚子,走到外间想寻些点心,可等到看到盘子里的东西又忍不住皱眉。
“这都是什么。”看到那些粗糨难以下咽的点心,她简直要后悔嫁给魏怀诚了,这里的日子恐怕连在万家的一半都不如。肚子咕噜噜地饿得难受,只能勉强挑了些红枣,拿出帕子细细擦干净,送到嘴边。
咬在枣子上的清脆声伴着丝丝的甜味溢出来,也许是饿得狠了竟然觉得很好吃,万灵眉头慢慢舒展开,刚挑了大的想吃第二个。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房门吱呀推开,前院时隐时现的热闹声传进来。
万灵眼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牙齿一下子咬错在唇上,疼得她捂住嘴,“好痛!”
昏黄摇曳的红烛灯光下,同样吃惊的魏怀诚看着原本应该乖乖坐在床边等着自己的新娘子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她小脸通红,不知道是痛得还是紧张,捂着唇,眼巴巴望着自己。
魏怀诚眉头微蹙,侵略性十足的目光从她小脸看到身上,又回到那张巴掌大小脸上。
他的新娘子很美,是他从未见过的美貌,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她的美丽并不只是那张脸,反而是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像是两颗黑珍珠般,被捂着的下半张脸看不清楚,可直觉告诉他那一定也会很美。
和她的美貌相映村,是富贵逼人的新娘装扮,浓如墨黑的秀丽长发被挽成了凤髻,两边插着镶满珍珠的步揺,大红色的宝石光芒随着步揺的揺动闪着熠熠光辉,却没有夺去那张脸的光芒,反而映衬着更加的轻灵秀丽。
她的喜服是最繁杂精致的样式,流光溢彩,繁复的款式层层叠叠,却没有半点累赘感,艳丽得如同盛开的牡丹,把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犹如仙子,和简陋的新房格格不入。
魏怀诚眸光越来越深邃,含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就这样盯着万灵。
想到自己私自掀开了红盖头,吃痛的万灵有点心虚,可等到被男人深深看着,灵机一动,想来个恶人先告状。
“你……你怎么不让下人准备些好吃的,这些点心难吃死了,饿死我怎么办?”
魏怀诚没理会她的抱怨,沉沉地开口,“为什么不等我掀盖头。”
“你说什么?”万灵眨眨眼,后退半步。
魏怀诚眼神赤luoluo地落在她脸上,绷着脸让人看不出喜怒,“红盖头要等我来掀,没人告诉你!”
男人口气不善,气势又太强硬,万灵被他看得十分心虚,可想到自己刚嫁过来就被男人凶很没面子,要是不反驳直接认错,那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把半颗枣子放在桌上,用帕子擦拭嘴,她瞪着男人,气鼓鼓地,“你为什么进来这么早,不是应该陪客人再进来,本小姐饿坏了,多等一会儿饿得头晕眼花,谁吃东西是要盖着红盖头,等我吃完自然就盖回头上等你了。”
她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强词夺理,可说道又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于是理直气壮,不让步地瞪着男人。
她靠近男人半步,抬头看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还有,你都不尊重我,我为什么要安心等你。”
魏怀诚眯着眼,看张牙舞爪的小新娘,她个子不高,气势倒是十足,理不直气还壮,“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
万灵被惯坏了,最喜欢强词夺理,反正没人和她计较,因为这样的习惯,让她忘了眼前人是谁。
万灵看他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中了圈套,她嘴角微扬,有点小得意,努力藏起来。
“还说没不尊重我,哪个人家办喜事没有长辈亲朋,你倒好,没有亲人就算了,难道连个关系好些的长辈也没有,害我拜堂一个长辈都没见过,这难道是尊重,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说完就看到男人不开口了,沉沉地盯着她。
在心里为自己机智的反应叫一声好,她悄悄扬起嘴角,又在男人的注视中慢慢走到他面前。
伸手用指尖捏住了男人低垂的手臂,下意识学着对爷爷撒娇的姿势揺揺他的手臂,万灵努力仰头看着男人,“私自揭了红盖头是我的错,灵儿不对,我认错还不行嘛。”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老相宗的道理是没错的,只是这男人这么高做什么,害她仰着脖子好累。
她并没有故意讨好魏怀诚,只是习惯了对这家人撒娇,有了下意识的举动,可惜这男人个子太高,她仰头仰得好累。
“别生气啦,我都承认错了。”万灵没觉得这样做哪里不好,她撒娇惯了,早就掌握了哄家人的精髓,就这样委屈又娇气,黑珍珠似的眼睛瞧着男人,透着点祈求和紧张,却没发现被她抓着的男人身体不自然地僵在了那里。
魏怀诚一直没开口,只是定定看着她,眼底波涛汹浦,身体却僵住,手任由新娘子握着揺来揺去。
等过了一会儿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自己撒娇的场合和对象似乎不太对,这才干笑两声,“要不然,我现在盖回去,你就当刚才没看到我。”
“不用。”魏怀诚终于开口,用冷漠遮掩些许的不自然。
终于把这事敷衍过去,松了一口气的万灵这才有心思看自己的新郎到底是什么模样。
等她细细打量过后人也楞了一下,这样的俊朗相貌,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说一般,而且眼前人并没有半点熟悉,说是初见也不过分。
魏怀诚长得很俊秀,并不粗壮的身材配上有些柔气的面孔相得益彰,比古书中的美男子毫不逊色,只可惜男人让她觉得冷冷的,尤其眼神太霸道,很容易让人心虚退让,刚才如果不是一鼓作气胡乱闹了一番,现在肯定没勇气。
万灵打量他的时候,魏怀诚也在看她。
她就是万灵,就是自己的新娘子,也是当初把他一语惊醒的仇人。原来这个女人是这般模样,竟和自己想象中不甚相同。
魏怀诚看着眼前女子,思绪回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朝廷发榜那日,送喜的人到了他住的客栈,站在客栈最便宜简陋的客房里,送喜的侍卫给他行礼,那一刻,魏怀诚突然就狂傲起来。
出生贫门,从最卑贱穷苦到天之骄子,又有多少人能保持初心,不动于山,魏怀诚没做到,不但没做过,还比许多人更甚,他变得更自傲。
多年的孤独辛苦,为了自己劳累过度去世的母亲,都成了他出人头地后的很意,变成傲气,那一刻,他睥睨,看不起所有人,彷佛世人都是蠢物,只有自己站得最高。
怀着这种情绪,他昂着头跨马游街,满心得意,从来没有过的得意,彷佛这天下就在自己手中,他要踏破云霄,做人上人,再也不会让自己为生活所苦,让所有人都看他的脸色。
这念头很好笑,却是他当时真实所想。
可就在那时候,万灵出现了,留下淡淡然轻飘飘的一句话,把他从天上瞬间打入地狱。
一个十二岁女孩的戏言,竟然就这样抹杀了自己十年苦读鲤跃龙门的所有,从那日起,当初攀附的人都躲着自己,自以为是的骄傲,瞬间就被一个小丫头轻飘飘一句话打碎,把他从云头丢下去。
那一刻,魏怀诚瞬间清醒,才意识到就算是中了状元也没什么,自己的生死前途照样捏在别人手里。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了为官之路,步步为营走到今日,不肯走错一步。
新状元兢兢业业为人谦虚,又才干过人,这才青云直上,所有人都这样赞美他,即便被诋毁,也一笑而过,他一改性子,专心做事。
没有人会知道,在某一瞬间,他几乎走错路,按照当日狂傲的性子,恐怕只会头破血流,成为昙花一现。正如万灵所说,状元很多,并不是稀罕物,能平步青云才是本事。
可这种清楚让人痛苦,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他恨过万灵,也谢她,也是她成就了今日的魏怀诚。
更甚的是,他一度以为这位万小姐看透了自己,不然别人眼中的他都是正人君子,偏偏她说他是眼神阴郁,心思不磊落。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娇憨的少女,他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好笑,压制下去胸口涌出的激荡之气,他突然伸手捏住了万灵下巴,在她惊讶的眼神中,一个字一个字低语,“从今日开始,你就是魏夫人,今晚这样没规矩的事情不能再做,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你必须做好魏夫人。”
“喂……”万灵杏眼一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体却被男人手臂抱起来。
魏怀诚眼神幽深,复杂难辨。
“你做什么?”突然的惊慌涌上心头,万灵惊呼。
话未说完,已经被抛在床上。
魏怀诚倾身压上去,重重吻住她的唇。
“你、你做什么。”
“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