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清子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回来了?”老板娘招呼道。
“那位侯公子可用了晚膳?”离开这半日,她心里始终牵挂着他。
“侯公子在河畔等你呢,”老板娘笑着催促,“快去吧。”
鞠清子愕了愣,河畔?这么晚了,外面风那么大,他去河畔做什么?她转身奔出门去,所幸很快就看到他了,还好他身披大氅,站在河畔的篝火旁,并不会十分寒冷。
“侯爷——”鞠清子有些气喘吁吁的,“你如何在这里?快回客栈用晚膳吧。”
奚浚远却不慌不忙地笑道:“他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今晚在河畔有个祈福的仪式,我想着来看看。”
“是吗?”鞠清子凝眉疑惑道:“没听老板娘说啊,究意什么好日子?”
“当地的特殊节日吧,像是菩萨的圣诞?”奚浚远道:“我也不知道,来凑凑热闹而已,听说一会儿会放孔明灯呢。”
“真的?”鞠清子抬头看看天空,“我曾经见过别人放孔时灯,可漂亮了,满天璀灿,像数不清的星星。”
“就知道你们女子喜欢这些。”奚浚远莞尔道。
“什么时候开始啊?”鞠清子倒有些迫不急待了。
“不急,等一等吧。”奚浚远道:“趁着这空闲,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啊?鞠清子一愣,她都忘了昨日自己提过的三个问题,亏他还记挂在心,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如此郑重,可见他答应过她的事,便是一诺千金。
“方才路过县里的胭脂铺子,觉得有一种胭脂不错,与我母亲用的大致相仿,想来也不是什么劣等货。”他忽然道。
“啊?”他说这个有何用意?
“我给你买了一盒,”他伸出手来,“闻闻,可喜欢?”
莫名其妙的,他给她买什么胭脂啊?鞠清子看着他掌心那小小的白瓷罐,掀开盖儿,嗅到浓郁的蔷薇香。
“闭上眼睛。”他又道。
“呃?”鞠清子实在疑惑,这男人究竟要搞什么鬼?
他道:“我先用胭脂在你掌心写下答案,你先别看。”
“为什么?”她不解,直接说就好了啊。
“不,我要听你先说。”他说完,便问道:“昨日你举例的那三个女子,她们每个人代表了什么,我想听听。”
呵,他好聪明,知道她的问题必有深意,他想知道背后的奥妙。
“好吧。”鞠清子微微闭上眼睛,“你写吧。”
他用食指沾了胭脂,在她手里轻轻划着,彷佛写了很多字,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行了。”
他替她合上掌,不让她看到其中的究竟。
“现在你可以说说看了。”奚浚远道:“这三种女子,我该选哪一种,才能让你满意?”
“选择第一种女子的男人,通常是老虎男。”鞠清子道:“因为第一种女子,她们贤慧听话,相貌平平,老虎男觉得这样的女人容易掌控,她们管不了他,哪怕他三妻四妾,在外面花天酒地。”
“哦。”奚浚远抿抿唇,“那么,第二种呢?”
鞠清子道:“选第二种的男人,是棒子男,因为他会选择一个性价比最高的女子。”
“性价比是什么?”奚浚远不解。
“就是比如一件货品,它的质量要好,但价格要低。”鞠清子道。
“这么说,第二种男人还挺精明的嘛。”奚浚远不由得笑道。
“对啊,因为棒子男此生只娶一个妻子,他当然要挑一个性价比最高的。”鞠清子道:“这个女子除了偶尔闹些小脾气,或许从前喜欢过别人之外,她真的没得挑剔,但就因为这些缺陷,她才会嫁给棒子男,否则就成天仙了,那棒子男也不会放心。”
“原来如此。”奚浚远意味深长地道,又问:“那么,第三种呢?”
“鸡男。”鞠清子斩钉截铁地道:“看中青楼女子的美貌和财富,愿意被妻子供养,吃软饭,当小白脸。”
“你这话说的,人家青楼女子就不能从良了?嫁的都是鸡男?”奚浚远反驳道。
鞠清子镇定道:“这三个问题呢,是叫你在比较之后做出的择,你选择了什么,你就是哪一类人,就像把各色珠子扔进各色的盘子里,大致如此,偶尔有些盘中掺杂了别的颜色的珠子,但红盘子必然是红盘子啊。”
这么说,他会明白吗?就像司徒功,虽然纳了青楼女子为妾,但他并不是鸡男,而是一只老虎,因为如果把这种女子摆在他面前,只让他挑一个,他绝对会选第一种。
“我懂了。”奚浚远倒很聪慧,一点就通。
“所以,你选了哪一种?”鞠清子问道。
“摊开你的手看看。”他莞尔道。
鞠清子借着篝火垂眸望去,她的掌中,写着一行小字——跟你相似的第一种,我选你。
也不知为何,四周顿时变得很宁静很宁静,她的泪花渗满眼,心酸酸的、暖融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要的东西、渴盼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垂手可得。
心中的紧张烟消云散,仿佛积攒了所有的好运气只为能够换来一个他,难怪她之前那么倒霉。
“这句话不通啊……”她听见自己哽咽道。
“哪里不通?”他挑眉道。
“反正看着奇怪……怎么念都不通顺。”她道:“何况,我脾气这么好。”
“说走就走,独自跑到这隋县来,算不算闹小脾气?”他道:“从前喜欢过的人,不就是司徒功吗?”
呵,原来他是这般解读的。鞠清子忍俊不禁,她该跟他解释,自己从来不曾爱过司徒功,甚至从来不曾与司徒功亲近吗?算了,有些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来日方来。
“看,孔明灯!”奚浚远忽然道。
鞠清子抬头,看见河提上的渔夫将一盏盏纸灯笼点亮,仿佛放飞了一颗颗星星,飘飘晃晃,扶摇而上,霎时间,一方天空便红了。
“好美啊。”她有些迷醉了。
“听说放孔明灯,是为了许愿。”奚浚远望着她道:“你也许一个吧。”
“我没什么原望。”鞠清子道。
“那就替我许一个。”他却道。
“替你?”她有些不解。
“希望我们一生一世都能如比。”他忽然握紧她的手。
方才冷得有些发抖,此刻周身却骤然热了,鞠清子忍不住问:“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你真的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呢。”他狡滑地笑道:“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罢了,但我想,要放孔明灯,总得有些缘由。”
鞠清子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把她骗到这河畔上,的确需要些缘由,所谓制造浪漫便是如吧?这些放孔明灯的渔夫,都是他雇的?呵,他一个棒子男,还如此浪漫,而且有时候霸道得又像是老虎男,他其实是个异类吧!就像她从前说的,千载难遇的那种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遇到了,这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分,或许正因为处在这异界时空,所以才会有奇遇。
看来一切不能依她从前的理论行事了,所以,她只有放弃从前的执着。
“你答应过的,若我答对了,就跟我回去。”他道。
她嫣然一笑,默默点头,没做任何挣扎。
鱼离了水才被迫要挣扎,此刻她如鱼得水,十分自在。
她想,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刻,四周满是华彩四溢、银河闪耀的感觉,天空越黑,灯光越亮,而他的眼眸里,有着星辰璀灿……
“鞠娘子——侯公子——”似乎是老板娘在唤他们。
鞠清子从沉醉中回过神来,一回眸,果然见到客栈的老板娘匆匆跑来。
“鞠娘子,出大事了!”老板娘气喘吁吁地道。
“怎么了?”鞠清子和奚浚远皆是一怔。
“黄小姐中毒了!”老板娘道:“方才官差去客栈寻你,我抄小路赶来报信。”
“中毒了?”鞠清子不由大骇。
她在作梦吗?方才还是浪漫美梦,突如其来,变成噩耗。
“怎么回事?”奚浚远倒算镇静,“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对啊,我下午从黄府回来的时候,黄小姐还好端的。”鞠清子道。
老板娘安抚道:“鞠娘子,现在县衙要把人都带回去问话呢,我知道你不过是个过路的,肯定上不关你的事,先别怕。”
“是中了什么毒呢?”鞠清子疑惑地问道:“这半日我与黄小姐在一起,午膳吃的都是一样的,我都好好的。”
“或许是你走后才中的毒?”老板娘亦猜测。
鞠清子好不忧心,自己的身分有些麻烦,若被县衙查出她是司徒功的前妻,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别怕,”奚浚远仿佛看出了她忐忑,抚了抚她的衣袖道:“等会儿去县衙,我随你一起。”
有他在,她倒是无所畏惧的,只不过方才的快乐太过短暂,只一刹那就消失了。
就像这祈福的孔明灯,高高飘入天际,燃尽了,又重重摔落下来,一切又回归于黑暗。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何上苍不给她好日子过?
一时间,情绪起伏,她也顾不得多想,官差已经提灯而来,她无处可躲,亦无路可退。
本以为今天会是美满的一天,然而竟比最最倒霉的时候还要不走运,她到底在作一个怎样光怪陆离的梦?或者堕入的这个时空,本就是来历劫的?
她好困惑。
县尹高高在堂,错愕道:“你就是司徒功的前妻,鞠清子?”
不只县尹,四周诸人皆是惊讶。
“是。”她如实答道:“正是民女。”
司徒功就跪在公堂的另一侧,她不敢多看他一眼,有些巧合,百口莫辩,此刻的情形还真像是她在玩弄诡计,故意要害黄小姐的性命。
“你为何会到隋县来?”县尹又问道。
“我不过是想南下,路过而已。”鞠清子答道。
“好端端的,你不在京城待着,为何要南下?”县尹追问道。
若说了实话,大橱奚浚远又会不信任她了吧?她只恨自己为何要撒这么多谎,这一刻,圆也圆不回去。
“民女是做卖婆的,”鞠清子道:“想南下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
“这么说,你在隋县落脚,只是凑巧?”县尹问。
“对,因误了船期,只得多待两天。”她答道。
县尹道:“又正好那么巧,遇到了黄家小姐,而她,又正好是你前夫意欲聘娶的对象。”
“是……”鞠清子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这一连串的巧合,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荒唐。
“黄小姐竟与你一见如故,邀你到她府中做客?”县尹摇着头,“你觉得本官会相信你的鬼话?”
“大人,可事实确实是如此。”鞠清子道:“黄小姐身边的丫鬟墨玉,她再清楚不过,还有客栈的老板娘都可以做证啊。”
“墨玉,你说说。”县尹道。
“那日我与我家小姐去客栈算八字,这位鞠娘子就在那里。”墨玉道:“也不知有没有跟老板娘串通好。”
“冤枉啊!”客栈老板娘连忙道:“这位鞠娘子确实是路过此地,恰巧来投宿的,之前真的不认识。”
“大人,”鞠清子壮起胆子道:“民女想问一问,黄小姐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刚刚查明是你们同食的蘑菇里有毒。”县尹道。
“蘑菇?”鞠清子不由愣住。
墨玉道:“对啊,她与我家小姐同食一个火锅,我家小姐如今危在旦夕,她却没事,定是她趁小姐不备,往蘑菇里下了毒!”
“大人,冤枉啊!”鞠清子道:“民女与黄小姐共享午膳之时,四周皆是黄府婢女,我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
“我们都忙着伺候,你趁我们不备顺手下毒,谁能发现?”墨玉道。
“我为何要害黄小姐性命?”鞠清子反道:“我与司徒功早已和离,他几次欲与我复合我都没答应。司徒功,你倒是说句话!”
“司徒功,你怎么说?”县尹回道。
“回大人,”司徒功在旁低声道:“草民确实想过要与前妻重修旧好,不过她没答应,也就没下文了。”
“或许是欲擒故纵呢?”墨玉道:“这鞠清子大概早想跟前夫破镜重圆,却又听闻我家小姐也有意于司徒公子,于是见机来到隋县,接近我家小姐,暗施毒手!”
鞠清子就知道人人都会这样想,她大概是真的要背这个黑锅了。
“大人!”奚浚远在公堂下旁听了甚久,此时声道:“或许是那蘑菇本身就有毒。”
“你是何人?”县尹蹙眉道。
客栈老板娘回答道:“大人,他是与鞠娘子一同从京城来的,也住在我们那儿。”
奚浚远接着道:“大人,世间蘑菇各异,种类繁多,这些年来,吃蘑菇致死的事情也屡有发生,望大人明查。”
“这话倒是不错。”县尹微微颔首,“墨玉,你家小姐吃的那是什么蘑菇?从何而来?”
黑玉道:“是家里的伙计从南边买来的,不可能有毒!因为头天晚上小姐还吃过一回。”
“已经吃过一回了?”县尹诧异道。
“对啊,”墨玉道:“所以根本不可能是蘑菇本身有毒,定是她下的毒!”
堂下一片哗然,鞠清子霎时无言以对,她无奈地看着奚浚远,就算他是侯爷,此刻也救不了她吧?她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的时机,就算在刑侦手段十分发达的现代,估计她也会被带入警局,列为嫌疑人,她该怎么办?
然而比起从前的恐惧,时比刻,她中却满满都是后悔,后悔为何没能早点与奚浚远心意相通,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大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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