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十五,姑母都要去庙里烧香拜佛,鞠清子觉得好奇,也跟着去了,其实她很想见识一下庙会是什么样,听说热闹非凡,只是总遇不上。
名曰拜佛,人们不过是去游玩而已,眼下秋高气爽,山林中树木散发出宜人的清芬,正是郊游的好时节。
庙门前植着一棵巨大的榕树,听说有上百年的树龄了,只见树上着无数条红丝带,随风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姑母,”鞠清子不解地问道:“为何善男信女皆要在此树上系挂红丝带?祈福用的?”
“这是红丝姻缘带。”周鞠氏笑道:“榕树自古是爱情之树,即将婚配的男女在红丝姻缘带上书写自己的名字,悬挂于此,祈祷百年好合。”
“庙里供着月老?”鞠清子吃了一惊。
“对,此处是月老庙。”周鞠氏答道。
“姑母,你带我到月老庙来仿什么?”鞠清子这才发觉不太对劲,她一直以为这里只是普通的寺庙。
“姑母想着给你再找一户人家。”周鞠氏连忙道:“想跟你先商量商量。”
“姑母……”鞠清子不由怔住,“你……不愿意再收留侄女了?”
“不不不,”周鞠氏摆手道:“别误会,这些日子你帮姑母做生意,姑母省了许多力气,还赚到了那么多钱,姑母舍不得你再嫁是真的。”
“那这又是何意?”鞠清子望着月老庙。
“姑母终归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将来生个孩子,咱们老了也有依靠啊。”周鞠氏叹道:“总不至于就一辈子跟着姑母当寡妇吧?”
“我这个弃妇哪里能嫁得了好人家?”鞠清子浅笑道:“孤寡就孤寡吧,只要能赚大钱,下半辈子吃喝不愁,有什么可怕的?
“话不能这么说,若有好人家,姑母还是希望你能嫁。”周鞠氏执着道。
“姑母难不成已经给我相中人家了?”鞠清子警惕道。
“呃……”周鞠氏不由讪笑,“实话对你说吧,姑母我本来也是不答应的,可看他诚心诚意,又于心不忍……”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鞠清子蹙眉,“对方认识我吗,何以得诚心诚意?”
周鞠氏不说话,只退开两步,鞠清子的目光顺着她的暗示望去,只见一个男人自远处款款走来。
见鬼……那人真是司徒功?
“姑母!”鞠清子顿时低声道:“是你让他来的?”因为知道她今天要跟着出来,所以姑母才安排了这一切?
“清子,别生气,别生气!”居鞠氏急忙解释,“那日他找到我,非要我帮你们劝和,我心中为你打抱不平,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他竟没有躲避,我这才觉得他颇有诚意,所以允许他来的。”
“这是有诚意了?”鞠清子不由自主地脸色一沉。
“姑母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方才也说了,再嫁是很难的,若他悔改了,你就原谅他这一次……终归是原配啊。”周鞠氏道。
鞠清子就知道姑母是这么想的,但她一个专一的棒子女,如何能忍受花心的丈夫?倒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些。
片刻,司徒功已怯生生地走到她的面前,又不敢太过靠近,彷佛在等待她的审判。
假如她不是情感专家,或许会被他这一脸可怜相迷惑,真的原谅他,然而老虎男的这套把戏,她早看透了。
“姑母,”鞠清子对周鞠氏道:“且让我与他单独说几句。”
“好、好,”周鞠氏以为她回心转意,立刻笑道:“我先进庙里拜一拜,替你们祈祈福。”
鞠清子不语,只待周鞠氏去了,这才抬头看着司徒功。那日在茶楼的场面太过混乱,她没能细细打量他的模样。
说起来,他的确跟她现代的未婚夫相似,虽算不得英俊,但也不丑,毕竟有几个钱,家世在那里,所以气质还不错,算得上天下女子都向往的那类人。
“清子,”司徒功上前道:“那日在茶楼遇到你实是偶然,夏蓉她对你无礼,我回去已经教训过她了,还望你见谅。”
“她对我有礼无礼,倒是无所谓,”鞠清子吓唬他道:“得罪了雅侯爷,可就不是小事了。”
“还望你在侯爷面前为我们多说些好话。”司徒功连忙道:“你也知道,我一直想捐个官做,实在不原意与这些王孙贵胄有纷争。”
哦,对了,司徒家好像是开钱庄的,在现代相当于开银行,不过古代商人地位低下了许多,鞠清子故意傲慢道:“下次见到侯爷再说吧。”
“清子——”司徒功一脸过好的笑意,“听说你最近常在江靖王府与雅侯府上走动?”
怎么,该不会是看上这一点,才想跟她复合的吧?鞠清子答道:“不过是做卖婆的营生罢了。”
“从前真没瞧出来,原来你还有这做买卖的本事。”司徒功道:“不像夏蓉,只知道花钱,哪里懂得赚钱呢。”
“怎么,你还指望女人帮着你赚钱?”鞠清子睨了他一眼。
若他真想吃这口软饭,她就要重新判断他的属性了,大概不是老虎男,而是鸡吧?
“不不不,你别误会,”司徒功道:“大丈夫怎么能辛苦自己的妻子?我只是有点吃惊,觉得你与从前判若两人——”
“从前?从前的我是什么模亲?”她仿佛很不悦地反问,其实倒想打听打听,原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说不清楚……”司徒功叹道:“从前的你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脾气也不太好。”
鞠清子颇讶异,真的吗?从前的她是这个性子的?
“其实你也不能怪我纳妾……”司徒功一脸苦涩,“成亲半年,你都不让我近身,好歹我是要颜面的,夏蓉又处处引诱,我哪里受得住?”
什么?鞠清子中大骇——所以……她、她还是完璧之身?那就怪不得老公出轨了,原主这PU值是高到爆表了吧?都成亲了,不知道她还在扭捏什么?
“所以你就休了我,想把夏蓉扶正?”鞠清子极力掩饰自己的惊讶,镇定道。
“不不不,我那日一时赌气,再加上夏蓉的挑拨,真是一时胡涂才写的休书。”司徒功连连摆手,“你前脚刚走,我就后悔了,这半年来我想去找你,又碍着面子不敢去,那日在茶楼遇见,我真的……得罪雅侯爷,也是一时嫉妒啊!”
虽然这话里有些夸张的甜言蜜语,不过也听得出几分真实,鞠清子微微凝眸。
“清子,只要你肯回来,我一定不让夏蓉再胡闹了!”司徒功道:“你看,这半年来,我都没把她扶正,你便能知道我的心意了。”
他这番言词也算逻辑通顺,一时令她难以反驳,若真如他所说,从前原主确实有做得不太对的地方,但究竟为何她不愿意让他亲近,她还没搞清楚,也不能妄下定论。
也因此,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子,你看,就是这棵树。”司徒功温温柔柔地道:“我们成亲之前,曾在这树上系过红丝姻缘带,写下彼比的名字,要永结同心,如今不过半年而已,海誓山盟就要作废了吗?”
怎么?原主和他还一起做过这么浪漫的事?不过这棵树似乎不太灵,祈求的姻缘却成了孽缘,鞠清子往那轻轻瞥了一眼,并不以为意。
“清子,跟我回家吧,”司徒功继续纠缠道:“我一定会待你好,地待你姑母好,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屁了——”
鞠清子年增丰他这张与从前未婚夫如此相似的脸,听着这番动人的话,心中却没有丝毫悸动。她不喜欢他,就像刀也早就不喜欢从前的未婚夫了,这两人加在一起,竟不如奚浚远带给她的欢欣愉悦。
当然,她也没有爱上奚浚远,正因为如此,司徒功就跟“爱”这个字更不沾边了。
她说过,在女人眼底,男人分成两种人,一种人会让她们丰富感情,产生“繁殖冲动”,一种人会给她们提供生活所需。
司徒功不再属于前者,可她真的需要他的供给吗?
她现在自己做生意,过得自由自在,丰衣足食,哪里需要他呢?
眼前这个人,是对她毫无价值的人,其实连半句废话,她也不愿意跟他多讲。
“容我考虑考虑,”鞠清子答道:“过段日子再答复你。”
“好,”司徒功眼里霎时涌起惊喜,“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等你,清子,我等你。”
呵,这不过是敷衍他的权宜之计罢了,她哪里愿意与他复合呢?先搪塞搪塞他,也好让姑母安安心……鞠清子发现自己其实也很狡猾的。
“我派人去打听了一下,你前夫那小妾本是烟花女子。”奚浚远道。
鞠清子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他今天把她叫来,却不为了她派什么差事,而是告诉她这八卦?这位侯爷还真算得上好心了,估计是看她可怜,想安慰一下她。
“司徒功竟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休妻,”奚浚远嗤之以鼻道:“他不是开钱庄的吗?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似的,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啊。”
“大概一时贪玩吧。”鞠清子倒无所谓地道。
“你还护着他?”奚浚远不由蹙眉,“自古痴心女子没好下场,你懂不懂?”
“民女不是护着他,”鞠清子笑道:“只是这很正常啊。”
“这还正常?”奚浚远大吃一惊,“京中出没烟花之地的纨裤子弟虽不少,但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休妻的,我还真没见过!”
“他不是为了那夏蓉休我的,”鞠清子道:“说来,我从前也有不对的地方。”
“你……”奚浚远不由愠道:“本侯好心好意劝你,想不到你这么痴愚!得得得,你继卖念着你那前夫吧,痛死、苦死,本侯也不管了!”
鞠清子觉得这雅侯爷实在奇怪,她的事,她自己没生气,他却打抱不平至此……好像他和她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似的,其实,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不过,老实说她挺开心的,好久没人这般关怀她了,心里暖融融的,像有温泉流淌而过。
“侯爷,”她忍俊不禁,强力镇定道:“民女告诉侯爷一个秘密。”
“秘密?”他本来一片愠恼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她肯告诉他秘密,想来是对他相当信任了。这种信任,多少会让他有些欢喜。
“其实,从前的事情民女都不记得了。”鞠清子道。
“不记得了?”奚浚远愕然,“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民女离开前夫家以后就生了重病,病愈以后,脑子就昏昏沉沉的,好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鞠清子答道。
“真的吗?”奚浚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坐坐坐,你快坐下。”
他亲手拉过一把椅子,按着她坐下,又对着她瞧了又瞧,仿佛她是什稀罕物一般,那神情煞是好笑。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事。”奚浚远回道:“这叫什么,失魂症吗?”
“大概吧,其实很寻常的,一般人也多少会有些失忆。”鞠清子道:“比如,听过恐怖故事之后都不太会记得,那就是你的心在保护你,助你忘记恐惧。”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奚浚远越听越感新奇,“你这小娘子总有些奇谈怪论。”
“因为从前的事民女都不太记得了,所以与前夫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民女也不太清楚。”鞠清子答道:“所以也不能过错都怪罪到他的头上。”
“你说来说去,还是在为司徒功辩解嘛!”奚浚远脸色一沉。
“没有烟花女子,他估计也会有别的女人。”鞠清子道:“总之,他不会只娶一个女人。”
“怎么就不会只娶一个女人?”奚浚远却道:“本侯将来就打算只娶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鞠清子讶异,哦?这么说,他是实心实意的棒子男?不过,他自己说的可不算,要看他到时候会怎样做。想来,那司徒功与她成亲之前,也立过誓只对她一个人好,然而转眼就另觅新欢,男人有时候会高估自己的痴情。
“侯爷,你知道,为什么有些男子一生只娶一个妻子,有些男人却会娶很多?”鞠清子忽然问道。
“你又想说什么老虎、棒子、鸡?”奚浚远抬眼睨着她。
“都说娶妻生子,娶妻,多半是为了生子。”鞠清子道:“有的男人,把这辈子所有的投入都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守护他与她的孩子,这就像是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如果这个篮子破了,鸡蛋碎了呢?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有的男人会多娶几个妻子,如此才可以保证子嗣绵延。”
“娶妻并非只为了生子吧?”奚浚远反驳道:“两情相悦不是更重要吗?”
“大多数人还是为了生子。”鞠清子道:“所以我前夫娶烟花女子很正常,我和夏蓉不过是两只用来装难蛋的篮子罢了,不论是娼门出身,还是良家出身,其实在他眼里都没有区别——若我们生不出孩子,那才有区别呢。”
老虎男就是如此,多偶倾向,没办法。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奚浚远稍稍思忖道:“不过呢,你也别太灰心,这世上肯定有人认为两情相悦比生孩子重要。”
“若只沉迷于两情相悦,那就是『鸡』了。”鞠清子反驳道:“那更嫁不得。”
“什么?”奚浚远不由得大怒,“怎么嫁不得?本侯就觉得两情相悦最重要!本侯也嫁不得?”
“侯爷息怒、息……”鞠清子莞尔道:“民女是说,有些人不愿意成亲,不重视后代,比如那些整日花天酒地、吟风弄月之徒,这些人,他们可曾重视过后代?跟这样的人一时玩乐倒也不错,居家过日子却不是良配。”
类似的话她曾对延国夫人说过,当时延国夫人的神情似乎颇为触动,现在想来,难道延国夫人的那位相好……便是这类人?
“本侯就觉得,肯定有人会觉得两情相悦最重要,但也不是你说的这什么纨裤。”奚浚远依旧忿忿不平,“有了孩子,他们也会好好养活,但还是觉得两情相棁很重要——你懂吗?你这个榆木脑袋大概不懂!”
鞠清子所推崇的“进化心理学”,其一切论点都站在基因的角度上,以此法解爱情的话,所谓爱情,不过是人类为了繁衍后代而发明的浪漫名目罢了。不过,她该怎样跟他说呢?跟一个古代人谈论这些,她一时也了无头绪。
“侯爷——”门外忽然传来冯七的声音,“小的有事禀报。”
“进来吧。”奚浚远道。
鞠清子吁出一口气,觉得冯七真是救了她一命。
“什么事?”奚浚远见了冯七,仍旧没好气。
“侯爷叫小的去打听的事,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冯七躬身道。
“说。”奚浚远只冷冷道。
“呃……”冯七看了鞠清子一眼。
“既然侯爷与冯七哥有要事要谈,民女就告退了。”鞠清子趁机道。
“等等,”奚浚远却不肯让她走,“你也留下来听听,这事跟你也有关。”
“跟我有关?”鞠清子愣住。
“说吧。”奚浚远对冯七道。
冯七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小的去了京郊,那位袁先生就住在竹林里,平日以卖画为生。”
袁先生,谁啊?这跟她……有关吗?鞠清子更加迷惑。
“卖画?”奚浚远蹙了蹙墨眉,“对了,本侯忘了,他年轻时在绘画上还颇有名气,不过那时候他的画可是千金难求,怎么如今倒变了节,靠这个营生了?”
“这些年他四处云游,大概家中积蓄也用尽了吧。”冯七答道。
“他如今这卖画的生意如何?”奚浚远问道。
“偶尔有些慕名而来的旧客吧。”冯七答道:“勉强能糊口。”
“那好,咱们去拜会拜会。”奚浚远转身瞧着鞠清子,“你也跟着走一趟!”
“民女?”鞠清子更加不解,“这位袁先生是何人啊?素不相识的,民女……就不跟去打扰了吧?|
“上次我叫你办的事,就是杏霖街的那件事,”奚浚远眯眼看向她,“你该不会忘了吧?”
“哪里会呢?”鞠清子连声道:“民女时刻记着呢。”
奚浚远道:“这位袁先生与可霖街那位夫人十分熟悉,带你去见见他,或许对那位夫人可多了解几分。”
天啊……她终于懂了!这袁先生就是延国夫人的相好?
她远远见过他的,却不知他姓啥名谁,到底是何人。
“你那套棒子、老虎、鸡的理论,倒是可以在这位袁先生身上试试看。”奚浚远道:“本侯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鞠清子心头一紧,这语气如此愤恨,想来那袁生生与国夫人的关系他早就知晓了。她觉得雅侯爷真的有点可怜,比没娘的孩子还要可怜,遇到这种事,不仅难过,脸也丢光了。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每次父母吵架她都会很害怕,不敢相象父母离婚是什么境况。
而比离婚更可怕的,是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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