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作贼心虚,姜俏救了路叔冀之后,总觉得太子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太子看过来时,她背后一凉,抬头发现他只是视线撇过自己这边并没有停留,又想应该是自己多心,就这样一下背后一凉,一下骂自己多心,等姜俏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热了,大概是被太子看到发冷了。
路叔冀虽然性子直率,但也不是没礼仪的,临去前说:“过两天我会派人送礼来,姜尚食可千万别推辞。”
姜俏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太子,只见太子道—
“既然是路小侯爷的谢礼,那就收下吧。”
姜俏遂行礼,“多谢路小侯爷。”
“刚才救路小侯爷那法子,谁教你的?”
姜俏躬着身子,“回太子殿下,是小时候见太祖父噎到,太祖母便这样救了太祖父一命,因为当时有些吓到,所以多年不曾忘记。”
至于她的太祖父跟太祖母都已经不在,死无对证。
公孙玥半信半疑,却是没有深究,“这法子倒是不错,来人,备辇,本太子要去寿康宫,你也跟过来。”
虽然已经是快晚膳的时间,但七月的天气实在热,姜俏跟在太子步辇后走过长长的砖红色夹道,转个弯,又是没尽头的夹道。
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肩膀上没东西,哪像那些扛着明黄色步辇的粗使,那才真有苦说不出。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觉得内外服三层尽湿,总算到了齐太后的寿康宫。
守门的见是太子步辇,自然一句话都没问,齐齐跪下请安,一人飞奔跑进殿中去禀告。
天气热,寿康宫中早早用起冰,起居室放着几个大冰块,几个宫女打着扇子,屋外骄阳毒辣,屋内却是凉爽如春,齐太后穿着繁复的四喜富贵常服,靠着古香缎做的迎枕,听童嬷嬷说着宫中的大小事务。
李皇后虽是母仪天下,但齐太后却不肯完全放权,为了齐家兴盛,她是不可能完全放手后宫事务的,除非齐淑妃能再给皇上生下一个儿子,又或者太子赶紧把齐五娘娶进门,生下太孙,这二者要有一成真,她才能真的放心。
童嬷嬷巴结着说:“太后为了后宫安宁,可真辛苦了。”
“还是你懂我。”
“老奴懂什么,怕是皇上才懂,毕竟母子连心,凤仪宫那位只顾着巩固李家,怕是没心思顾上皇上跟太子。”
这话齐太后爱听,嘴边有了笑意,“唉你这老东西倒是给我说说,干儿都第三个儿子了,太子这个当哥哥的却连个女儿都没有,这算什么。”
“当然是太子殿下洁身自好,这若是庶生嫡前,将来齐五姑娘进了荣华院怕也是闹心。”
“先前我见他只收花枝跟芽枝,还暗暗高兴,但现在两人肚子都没动静,我可高兴不起来,他啊,还是赶紧给我生个太孙,我才欢喜,庶生嫡前又有什么大不了,难不成花枝跟芽枝的儿子还能越过五娘的去?”
齐太后共有十几个孙子、十几个孙女,最宠爱的当然是废太子公孙照,可惜他实在不长进,直到被废,这才学乖,但为时已晚,虽然也想过联合亲齐家的大臣再运作让皇上再次改立,但她内心明白,照儿啊,终究不是为君的料,真要把东瑞国交到他手上,只怕不但没了盛世,还会奸臣当道,民不聊生,那百年之后,她如何有脸面去面对先皇。
至于公孙玥,虽然她不喜欢李皇后,但公孙玥偏偏是最像今上的,脸孔像,个性也像,光是这点,她就无法不疼宠他,何况他文武皆才,又不会因为李皇后就疏远她,这些年下来,她对公孙玥的喜欢竟是与公孙照差不多了。
“禀太后,太子殿下的步辇刚刚进入寿康宫大门。”
原本为了子嗣问题心烦,此刻听得孙子过来,齐太后自然笑容满面,“快,去准备些太子喜欢的点心,不,直接跟御膳房的人说太子在这里留饭。”
童嬷嬷笑着回答,“是,老奴这就去传话。”
须臾,公孙玥跨过朱红色门槛,流彩飞花靴踏上了寿康宫的黑砖地,宫女宫婢瞬间伏了一厅,待太子给齐太后行礼后,才整齐的道:“见过太子殿下。”
齐太后喜笑颜开,“过来祖母这边坐着,你跟你父皇最近不是在伤神馨州水患之事,怎么有空过来?”
“便是带这丫头过来见皇祖母。”说完,公孙玥往姜俏一指。
姜俏连忙跪下。
齐太后从她藕荷色的宫装、金珠垂坠步摇看出来是六尚,笑问:“怎么,想收房这点小事情可不用过问皇祖母。”
太子是储君,想要哪个女人都行,何况六尚虽然是宫女,却也都是官家女儿出身,封个承徽或者昭训都是可以的,在她看来,只要太子妃的位置还空着,太子想收谁都行。
姜俏闻言,直接把头磕在黑砖上,“婢子不敢。”
唉喔,太子干么没事找她来寿康宫,就算是想夸她救了路叔冀一命真的好棒棒,赏她点金银也就是了,齐太后有什么好见,看,不过只是一句猜测,她就得磕头表示自己没那肖想。
公孙玥一怔,笑说:“当然不是。”
接着他把下午的事情说上一遍,路叔冀如何噎到,姜玥又是怎么样用方法让他吐出噎物。
“不是孙儿诅咒皇祖母,孙儿想,让寿康宫中伺候皇祖母吃饭的嬷嬷跟公公都学上,用不上是最好,万一,那也比叫太医来得快。”
齐太后原本就笑咪咪的,听孙子这么说,笑意更甚,“祖母知道你孝顺。”
前端正圣母皇太后不也是那样去的?他见个宫女有救人之计,马上带来寿康宫,自然是孝顺了。
于是童嬷嬷挑了四个高等宫女,公孙玥陪着齐太后吃晚饭的时候,姜俏在后面教导哈姆立克,这其实不难,只是古人不知道原理,所以不知道怎么施救。
姜俏饿死了,但在寿康宫中没熟人,也不好讨东西吃,只能忍着。
在后头都不知道待了多久,才有宫人来传,“姜尚食去前面磕头吧,太子殿下要回东宫了。”
终于!
今天简直累坏人了,可是,她救了一条命,如果这是与众不同的代价,她愿意承担,接下来的日子小心点就好,应该不妨事的。
在花厅,姜俏随着东宫几个人一起跟齐太后下跪,预备回东宫。
齐太后却突然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姜俏抬起脸,眼睛却看着黑砖地。
齐太后对她的懂规矩很满意,“来人,把那套钻珠青玉头面拿出来赏给她。”
姜俏再次磕头,“谢太后恩典。”
太子离去后,太后闭上眼睛,“去查查那个丫头的来历。”
太后要查什么事情,自然是快的,不到半个时辰,姚公公已经回来,“回太后,那宫女叫姜俏,祖父跟父亲都是大学士,叔父是个秀才,还在考举人,是兴两代的书香门第,朝中没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
“祖母呢,母亲呢?”
“祖母谢氏是个绸缎庄的女儿,谢家当年看上姜老学士能读书,所以许了三间铺子当陪嫁,至于姜学士娶的则是米粮大盘的女儿,姓张,姜学士的弟弟则娶了张氏的堂妹,姜俏的哥哥娶的是皇商之女。”
齐太后笑了笑,皇商,皇商,也是商。
这姜陶是明哲保身聪明的,给两个儿子跟孙子都娶了商人家的女儿,离富贵是远了点,但看在别人眼中,自然不那样扎眼。
这样看来,姜俏应该是不差的。
偌大的东宫只有花枝跟芽枝,是太少了,而且只是宫婢,出身实在太低,姜俏这出身倒是恰当,何况自己的孙子她还不知道吗,他大可把人派过来就好,还亲自带过来,分明是有好感,能来给她磕头,这多大的荣幸。
于是,当晚,一纸寿康宫的懿旨进入东宫—着,姜俏蕙质兰心,堪能伺候太子,赐为承徽。
姜俏拿着懿旨,整个人都懵了,啥?承徽?
芫华却以为她高兴坏了,“恭喜姜尚食,不是,婢子恭喜姜承徽。”
不,不是啊,老天鹅,她不要—
救人一命不是胜造七级浮屠吗,她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姜家无论男女都只跟商家结亲,她却在担任了半个月尚食后成了太子承徽,这让祖父知道,不拿家法打断她的腿……
她内心在哀嚎,想尖叫,众人却以为她是欣喜过度,纷纷跟她见礼,唉喔妈啊,她不要,真的不要,她不喜欢太子,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啊。
太子正准备就寝,崔公公匆匆进入寝殿,“启禀太子殿下,太后下了懿旨。”
公孙玥头也不回,“哦,封了姜俏什么?”
崔公公恭敬回答,“为承徽。”伺候太子多年,也不用回太子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不是他们这群下人可以猜测。
“赐住春暖院,开库房拿些好东西赏了。”
“是,不知道殿下要赏哪些,是珠宝,还是画作,药材?”
“你看着办就行。”
“是。”那就是各赏一些,不用太过,但也不能怠慢就是。
太子张开双手,让丁尚寝带头共五个人替他换下衣服鞋袜,待衣服换好,又挥挥手,丁尚寝带着宫女很快退下,寝殿内就剩下胡嬷嬷。
胡嬷嬷是看着太子出生长大的,又陪着李皇后经过一场宫斗,规矩自是没那样多,笑着回:“太子今日不过去春暖院吗?”
虽然临时,但既然是东宫内的预备住所,当然是日日打扫,被褥换新自然也就行了。
“今日太晚了,明日吧。”
“是,那老奴伺候太子安睡。”
说伺候,也只不过是等太子上床,替他把鞋子摆好,门外自然有尚寝的人值班,不用她这老婆子做事,姜承徽是齐太后赐下的名分,太子却没当日让她侍寝,这可是好事,得把消息递给皇后娘娘才是。
夏天,雕兰木窗自然开着,花园中几棵大树在风吹中发出沙沙响声,园中的桑橙花香随着夜风吹入,伴随着夏夜虫叫,闭上眼睛倒有几分乡间野趣。
公孙玥躺在金海棠绣纹的被榻上,内心也觉得自己很不容易——姜俏,你终于成为本太子的女人了。
去年八月,他在东宫举行了一个赏花会,邀请二十五岁以下的世家子弟,酒过三巡,众人说起大渠江的泛滥问题,半年旱半年涝,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不说,另一方面也显得朝廷无能。
众人讲起,都说老天爷不赏饭,对,就是老天爷,谁让老天爷半年不雨半年豪雨,这老天作的主,谁也没办法是不是,哪知已经半醉的姜大学士之子姜俊却说,他有力法
众人就奇了,历朝历代都没办法的事情,你一个学士之子有办法?不就一个举人身分嘛,这能读多少书。
公孙玥却不是先入为主的人,道:“姜俊,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要是讲的好,我便开太子库房让你选三车物件,甚至替你向父皇求官,都不是难事。”
姜俊已经醉了,酒醉的人不知道害怕,听到赏赐整个人大喜,“是,微臣的方法就是……建、水、库。”
众人虽然没听过水库这名词,但“水库”耶,一听有水,对于以农立国的东瑞国来说,就是好东西。
公孙玥连道:“说仔细些。”
“便是在大渠河中上游,找出土地合适之处,挖地,建立可以纳水的地方,雨多时,便把河水引入,下游不会泛滥,雨少时,就把水库的水引出,不怕干旱。”
众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这这这……这方法未曾想过:但一听却是妙不可言。
公孙玥喜形于色,“这水库是要如何建造?”
姜俊却是傻住了,形容了半日,却是不清不楚,公孙玥既高兴又恼怒,吩咐他酒醒之后想清楚,不然就打他板子。
姜俊隔日酒醒后入东宫,倒是把怎么建造水库说得十分明自,细微之处当然得跟工部商量,但听起来却是没问题。
公孙玥也不跟他客气了,““这法子谁教你的?”
姜俊讲话时会不断停顿,显然是在回想,这绝对不会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姜俊尴尬,却是不敢欺骗,“是微臣的妹妹。”
妹妹?
公孙玥这倒是奇怪,一个女子居然能有这般见识?
“有次祖父跟爹在说大渠河的事情,母亲开口却被训斥,说女子不该多言,妹妹为了替母亲出气,便道那有什么了不起,建造水库跟截弯取直便行。”
公孙玥听到重点,“什么是截弯取直?”
姜俊便又说了一遍,在河道最弯的地方以人力建造新道,牵引河水,这样就能避免泛滥问题,又能把弯弯曲曲的大渠河变成商河。
公孙玥豁然开朗,这倒是不难,只不过没想过罢了,天雨天旱,河道形成,总觉得是老天爷的意思,却没去想可以违抗天意。
妹妹……这丫头如此聪明,如果把她收罗在身边,替自己办事,那么,太子之位就会更牢靠了。
大哥虽然被废,但齐国相一家却还是不死心,他得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稳才行。
然后他知道了,姜俊的妹妹叫做姜俏,即将入宫选秀。
于是他去求了母亲,只要母亲摇头,姜俏不会拿到玉佩,也不会拿到荷包,等父皇赐下鲜花,再由母亲开口要人便行,到时候这个人就是皇后赐下的,不会有人怀疑,就像今天他带去寿康宫走一趟,皇祖母便赐下名分一样,皇祖母其实不懂他,是他懂皇祖母。
在外人眼中,姜俏是阴错阳差的好运才成了太子承徽,只有他知道,这可是计算后的结果。
女人嘛,是很好对付的,他会好好对她,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好把妙计都心甘情愿的送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