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许映雪的凝视,钟星远放下手里的书,微微皱眉看她,“听说你想见我?”
看着他的漠然,许映雪却有些想笑。
嫁到钟家之后,这是她第二次来钟星远的书房。这里感觉很陌生,包括眼前的这个人。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口气怎么像对自己的妻子,反倒不如陌生人。
她其实很想问这个男人为什么娶了她又不肯移情,难道真的是要自己这替代品作为偶尔的安慰,可他知不知道,这份安慰毁了自己一生。
“有什么话就直说。”看许映雪似乎因为出神而不说话,钟星远眉头紧锁,说话的口气有些不那么痛快。
听到他略带些不耐烦的口气,许映雪唇角将未有的笑意全部消失,半点柔情也没留下,“难道不是夫君该对我说什么吗?”她反问,语气尖刻。
许映雪从来没这样和钟星远说过话,无论被男人冷淡多久,曾经的自己都是温柔细语,怀着心疼他得不到所爱的心情,每次看到她,心跳都会很快,藏不住的心动。
可此刻,她只有心冷,再也不管他的感受,竟然这样舒畅。
冷漠地看着他,她说道:“既然夫君那么忙,映雪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对,应该是你们想要什么。”
她的反应超出了钟星远的认知,两个人虽为夫妻,见面的机会却很少,也仅有的几次同床共枕,这个女人一向都是谨慎小心且战战兢兢,家人下人对她的看法也是软弱可欺,可眼前这个凌厉、干脆的女人是谁。
“夫君怎么不说话了?”
钟星远也不着急,“既然你知道,何必再见我。”
“我知道又不代表我同意。”她慢悠悠开口,“前些天娘亲说你要娶她进门,映雪没有反对,夫君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只要你高兴,我没有不同意的事情,可是今天娘亲又找我。”淡淡瞥她一眼,在男人惊讶的眼神里她微笑,不想继续装傻子。
“我知道夫君和娘亲的意思,是想让我自贬为妾,我出身小户,虽然以势压人强迫为妾并不难, 可钟家门风甚严,不想落下坏名声,要是我能主动提出要当妾室,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被揭穿心思,钟星远在她的凝视里第一次觉得狼狠,她的反应看起来很温柔,既没吵也没闹,可被那双平静的眸子凝视着,心里不由得悬起来。
她看得太透,让他解释都多余,“你如果不想答应告诉娘亲就行,不用来见我。”
“映雪想见自己的夫君难道不对吗?”意识到自己必须努力才能做出对的迭择,她强迫自己不露出半分悲戚,“再说,这件事能有我反抗的余地吗?”
钟星远眼神复杂,定定的看着许映雪,顿了片刻才开口,“她没想伤害你,只是不想为妾。”
男人嘴里一个她,映衬着对自己的冷漠。
心头压抑不住的质问差点月兑口而出,许映雪身体颠抖,强忍着平息心情,微笑,“夫君是说,我还要谢谢梁姑娘的手下留情。”
“以后,我会补偿你。”钟星远言不由衷,因为要对一个女人撤谎而不忍,他知道许映雪很无辜,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把她娶迸门,她应该能找到一个白头偕老的夫君,未必大富大贵,可也能和和美美,他的决定毁了这个女子一生。
尤其每次见她,她那种悲戚的眼神,简直像是一柄利剑刺向他。
钟星远知道自己注定要辜负这个女人,玉音嫁给别人的时候,他都没办法和许映雪好好相处,更何况梁玉音进了钟府以后,这个女人注定得不到自己的半点宠爱。
“夫君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可笑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夫君在想什么,上次见面是两个月前,就连你要娶梁姑娘都是娘亲告诉我。”
“你不想答应……”钟星远眉头深锁。
“映雪愿意和离,自请离去。”打断钟星远的话,许映雪突然说道。她脸上表情透出几分苦涩,但又很快地藏起来。
果然,钟星远因为她强忍悲伤的表情而踌躇。
他叹口气,“只要你不想离开,没人能逼你走。”听到这句话,许映雪脸色突变。
这句话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只不过是从钟夫人变成钟星远。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悲悯可怜,告诉她只要你想留下,没人会逼你走。
但那时候的她是怎么做的呢。
那时自己爱钟星远入骨,被欺负了还依旧满怀感激,仿佛能留在钟星远身边就是莫大的幸福,即便心里清楚自贬为妾这种事很少有女人能做到,可想到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喜欢自己,就忍不住想退让,想让他高兴。
时至今日再听到这句话,许映雪只觉得讽刺。
“没人强迫映雪,我甘愿离开。”
钟星远脸色冰冷,眼神却有些不忍,“我不会同意。”
定定看着他,许映雪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钟星远不会答应,或者整个钟家都不会答应。
身为名门望族的钟家,即便是自愿和离的儿媳,也是一种耻辱,他们不会容忍自己的和离,让钟家成为笑柄,更不能允许自己再嫁。
对这个百年望族来说,名声比个人的幸福更重要。所以那时即便自己想走,也不会被允许,这些人所谓的询问不过是吃定了自己不会走。他们就是要逼着她答应,逼着她做没有丈夫宠爱的活死人。
可亲耳听到钟星远说不准,看到他那个复杂的眼神,许映雪还是很绝望,冒出无尽的酸楚。
钟星远虽然对自己没有感情,却也有些愧疚吧。
因为自己痛快地做出了退让,这个男人才会在那三个月里经常出现在自己房里,比成亲一年相处的时间多好多,不然也不会有宛儿的出世。
当时钟星远的片刻温柔,让她心甘情愿接受钟家给的一切委居,即便被他伤害,也没在女儿面前 说过半分不甘,现在想来却觉得可笑。
她不知道钟星远为什么可以这么残忍。
不想再骗她,钟星远叹气,“玉音性子温和,你不用担心她会针对你。”
“夫君说笑了,我有什么可让梁姑娘针对。”许映雪想笑,以前的她一定会为这句承诺感激涕零,现在却只觉得讽刺。
她的宛儿,她的生不如死,难道不是都来自那位梁姑娘。
许映雪永远忘不了梁玉音在钟星远面前的温柔体贴,偶尔露出的小骄纵,都透着被宠爱的自信,不像她战战兢兢。她也忘不了,所有人都觉得很温柔的新夫人,在自己面前的鄙夷,她用很不屑地眼神看着自己,彷佛她只是障碍。尽避那时候她已经半年多没见到钟星远,还是被这样对待。
此时此刻,钟星远竟然说梁玉音很善良,何其调刺。
她想笑,嘲讽钟星远看不透一个人,可她现在不能这么做,自己需要钟星远的同情,必须凭借这份同情得到什么。
许映雪不是没想过要澈底拒绝钟家所有的安排,离开这里,钟家势力再大也不能只手遮天。
可想到自己现在离开根本不会有宛儿……想到女儿,她知道自己要祈求男人的愧疚,只有答应了他,得到同情,才能顺利迭择另一条路。
只要有了宛儿,她会毫不迟疑地立刻离开钟家。天大地大,她不会留在这里,她要带着自己的宛 儿远走高飞,从此与钟家的任何人都不复相见。她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想到这,她嘴角微笑着。先是倔强得不肯看向钟星远,又慢慢低下头来,做出屈服的姿态,眼睛里却慢慢沁出泪珠,晶莹的泪水滑落脸颊,她沉默片刻,哽咽说道:“对不起,刚才映雪冒犯了夫君,我、我就是不舍得,可映雪不会拒绝,只要夫君高兴,我做什么都行。”
钟星远浓眉紧锁,无言以对。
许映雪在打赌,赌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愧。
她拭去泪珠,“映雪失态了。”
不给钟星远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同意这件事,甘愿为妾,只要夫君答应我两个请求。”
抬眸看她,他很平静,“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两个承诺。”
“你想要我承诺什么?”
“第一个,梁姑娘嫁过来前的这段日子,我想多陪陪夫君,每晚若能像普通夫妻同塌而眠,映雪会很开心,以后再也不多祈求什么。”
钟星远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求宠,他没说什么,却默认地这个请求,“另外一个是什么?”
“现在还未想到。”
“还没想到?”
“是的,这个承诺以一年为期。夫君放心,我想求的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对梁姑娘有什么伤害,如若不能答应,映雪只能自请和离,永不相见。”
“好,我答应。”
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许映雪几乎忍不住泛滥的眼泪。
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这大概是此生两个人最后相处的时光,是宛儿的重生的重要契机。
自己终究还是爱着钟星远,即便已经有了浓烈的恨意,听到这声好还是委屈地几乎落泪。
拼命掩饰去满心的悲切,她苦涩一笑,“那么,今晚映雪恭候夫君大驾。”